第八章

我將屋裏的櫃子燈光全體點亮才發現櫃子被翻弄得淩亂不堪,幾個藏著貴重配飾和手表的盒子空空如也。書桌上也被搜刮得不成樣子,紀念出書所買的鋼筆也不知所蹤。若是平日裏的我見到這樣的場景,必定氣得暴跳如雷了。但我現在卻並沒有在意那些失竊財物,反倒是為抽屜裏那串不起眼的佛珠還在而感到欣慰。看到佛珠後的我擔心起了枉生的安危。距離他追賊到現在已經過了半小時了,我是不是該報警。淩晨半醒的我昏昏沉沉,想要打電話報警卻發現手機也不翼而飛。

就在我還在四處尋覓已經失竊的手機的時候,我聽到枉生進屋的聲音。他的動靜很容易分辨,畢竟我們已經共同生活了一周的時間。

“小偷跑了,但東西搶到了。”

雖然我心裏想的是‘人沒事就好’,可是我卻隻是寒暄了句‘辛苦了’。枉生氣喘籲籲地將手中黑色背包遞給我,然後催促我趕緊檢查失竊的物件都是否追回。我略微清點了包裏的東西,能夠想到貴重物品基本上都在裏麵了。就在我將要想起在哪見過這個包的時候,我注意到枉生腳掌旁的虎毛沾染了許多暗紅血跡。

“你的腳流血了?”

“沒什麽大礙的,你趕緊看看丟什麽沒。地上我一會來擦,你先收拾你的東西。”

枉生這樣說我我才發現,我剛才的口氣象是在因為他弄髒臥室地板的訓斥。我沒有立刻解釋,不可否認某個瞬間的我的確有這樣的情緒。枉生離開房間的時候墊著腳的樣子挺可憐的,但我卻不知道要怎麽去安慰他,或者說去感謝他。

我腿上的傷倒是比之前好多了,我扶著牆走很快就能走進客廳。枉生握著碘酒和棉簽坐在沙發上,抬起來的兩隻腳掌都有些磨損的痕跡。枉生看上去很笨拙,是因為他這樣狼藉還麵帶微笑的關係。

“我幫你擦吧。”

我看得出來他在腳心上藥很不方便,可想而知他的塊頭有多大。我緩緩坐在他的身前,然後伸手向他索取棉簽碘酒。我知道他在找理由拒絕,臉上漸漸失去的傻笑出賣了他。

“趕緊拿過來!”

在我像個嚴厲的馴獸員般訓斥的催促下,隻能服從的他將手中的東西都遞給了我。我扶著他厚實的腳掌,在肉墊上用棉簽抹擦粘著塵土的傷口。腳掌上的傷口並不深,是經過強烈摩擦造成的。擦拭幹淨後雖然血很快就止住了,可是凍傷卻非常嚴重。我在藥箱裏翻出陳舊的凍傷藥,然後小心翼翼地給枉生抹上。

“穿這麽少就算了,好歹也穿個鞋子吧。”

“沒想到他跑那麽快,追到外麵去了。要是穿鞋的話,就來不及了。”

“家裏有一個殘疾就夠了,你再弄傷了到時候誰照顧你?”

“這點傷沒事的。”

“我也沒說你現在這樣有事,我是說假如更嚴重怎麽辦。年紀也不小了,做事情還沒有分寸。你是警察嗎?抓賊又不是你的專長。要是他們不止一個人怎麽辦?有凶器怎麽辦?”

枉生被我訓斥得有些難堪,哪有人幫人包紮的時候還這樣數落的。可是我越說越後怕,越怕我就越生氣。給枉生上完藥之後,我扶著茶幾站了起來。枉生見我弄好後立即就想起身,卻被我嚴厲地瞪著。

“包紮好了,你別亂動。”

“房裏地上剛剛弄髒的,我還沒收拾。”

“這都幾點了現在收拾什麽,明天再說。”

我跛著腳朝房間裏氣衝衝地走去,枉生無辜地躺坐在沙發上不敢動彈。我把客廳的燈關掉然後又將臥室的門狠狠地關上,可枉生想說的話才剛到嘴邊。

“血跡幹了很難擦掉的。”

枉生沒有再起身,隻是乖乖地在沙發上躺著。我知道不是害怕我的疾言厲色,他隻是舍不得雙腳踩在地上罷了。我回到屋裏打開床頭櫃微弱的小燈攤在**,今夜的種種實在太過觸目驚心使我難以入眠。枉生這樣的男人,怎麽看都不象是那種拋妻棄子的混球。我開始對自己知道的前因後果有所懷疑,枉生到底有什麽苦衷。失聯的這二十多年,為何到如今才肯出現。我側過身來借著微弱的燈光也能注意到的是,牆角落裏的那個黑色背包越發眼熟。我敢肯定我曾經見過這個包,而且也是在家中見過。這個小偷居然能輕易地將門撬開,似乎對門鎖的型號了如指掌。還能清楚地知道我將貴重物品藏在櫃子的位置,真是匪夷所思。

就在不久前枉生追逐小偷的那條陰暗小路上,那個入室盜竊的小偷站在路燈下直打哆嗦。另一個熟悉的猥瑣身影從黑夜中突然出現,很明顯他們是約好在這碰頭的。張鐵軍疑神疑鬼地打量了小偷一番,然後鄙夷地數落著他。

“東西呢?剛才不是幫你進屋裏去了嗎?”

“你說的東西我都裝包裏了,可是包被搶回去了。”

“他現在就是個瘸子,還能跑得過你?你別想給我私吞了,到時候我抖出來別說我翻臉無情。”

“是真的,我哪敢私吞啊。那個瘸子睡著了,發現我的是睡在沙發上的人。”

“睡在沙發上的人?”

“溜進臥室的時候我都沒發現沙發上還睡著個人。等我拿了東西出來的時候,就被沙發上那男的發現了。”

“沒理由啊,周曉桀除了前妻和養母有可能去照顧他。就沒有別的人會住過去了,更何況還是個男的。到底是什麽樣的男的?”

“說起來還真是嚇人,與其說是個男人倒不如說是個怪物。”

“怪物?”

“我沒敢回頭看,可是那人跑起步來沒聲。手上的指甲跟鉤子似的,包給他那麽一爪就扣下了。”

“走路沒聲,指甲像鉤子?”

張鐵軍聽到這裏突然不寒而栗,長得這樣奇怪的男人在他的生命中也就隻有他躲了二十多年的那個人。張鐵軍不敢想象曹枉生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並且還出現在周曉桀的家中。

“我說曉桀怎麽會突然設計對付我,難道枉生把事情都告訴他了?如果這樣的話,那就糟了。”

張鐵軍自顧自暇地琢磨著,小偷看他這百思不解的樣子便想要打退堂鼓了。二人在黑夜中站了會就各自離去,張鐵軍走的時候還皺著眉頭朝曉桀居住的那座公寓的大樓望了眼。

不知不覺我睡到中午才醒,昨宿始終沒有想起在哪見過這個黑色背包。若不是聞到飯菜的香味,我估計還能再多睡會。我推開房門,魚蛋正端著兩盤熱騰騰的菜放在桌上。

“曉桀哥哥。吃飯了。”

我坐在餐桌上眼睛卻盯著地板,端著菜走向餐桌的枉生腳傷似乎已經沒有大礙。就在我鬆了口氣拿起筷子的時候,兩個提著工具箱的陌生男人正邁入家門。作為東家的我還未來得及開口問,枉生就已經先一步開始交涉起來。他們說的是枉生家鄉的地方話,因為聽不懂所以我隻能判斷是南方某地區的方言。枉生回到餐桌坐下的時候,那二人便開始拿出各種工具對門展開大刑伺候。

“他們是幹嘛的?”

我問問題的口吻更象是在訓斥。

“我覺得你那個門鎖太不靠譜,如果不換掉的話還會鬧賊。這兩個是我的老鄉,我早上打電話叫他們來換鎖的。比網上預約的要便宜,而且不用等。”

“就不能跟我先商量下嗎?”

枉生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是我依然不太能接受他先斬後奏的做事方式。

“昨夜鬧得那麽晚,我怕你睡不好所以就沒想吵醒你。”

他的話句句在理,我便也再說不出什麽怨言。

“剛好他們來一趟,一會兒再把網給換了。”

“換網做什麽,網又出什麽問題了?”

我有些不能理解甚至可以說是責怪,怎麽他一出現家裏什麽都壞了。提到網絡後魚蛋像個孩子般邊嚼飯菜邊搶著回答。

“我早就跟生叔說了,家裏網實在太慢了。要不是接下來有重要的比賽,他還不舍不得換呢。”

“曉桀你放心,不會耽誤什麽,幾分鍾就會弄好的。”

“以後做這些事情前,先跟我打個招呼。”

“嗯,會的。”

要是換做之前的我,這時候定會教訓枉生一頓。可是看在昨夜他奮不顧身的份上,今天這些忌諱也就覺著沒多嚴重了。更何況他對家裏的改變也都是朝好的方向去,我也就不再過多追究。

也就剛吃了兩口飯的功夫,門口的鎖就已經剔舊換新。原本兩個邋遢的男人不拖鞋就在家裏晃**就讓我有些不適,讓我徹底爆發的卻是他們在弄網時交頭接耳的內容。

“這屋子好漂亮啊,住這裏不便宜吧。”

“怎麽一個月房租都得上萬,如果買的話那得天價。”

“我說枉生怎麽會跑到城市裏來,原來是尋親來了。”

“真是走了狗屎運,不用受養兒苦還能享兒子福。”

“羨慕也沒用,你生得出這麽有出息的兒子嗎?”

“我家那小子別提了,就會霍霍錢。”

……

我將還未吃完的飯菜放下,默不吭聲地回到屋裏。我顫動的拳頭在關門的瞬間得到釋放,砸門的聲響炸破了客廳的寧靜。

不知是社會壓力還是從前也這樣,每個人的心中總伴隨著一份莫名的憤怒。隻是許多人不願意承認,或者還未察覺。作為都市人我也早就學會控製這種憤怒,但有時候卻還是無法忽視它的存在。羞恥和怨念摩擦生出火花,將這份憤怒點燃化成熊熊烈焰。這一刻我對枉生這幾日的改觀和好感,卻在這份激昂的憤怒麵前**然無存。

他有什麽資格告訴別人我是他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