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街道上依然燈火通明，這個都市貌似不會為任何人停止運作。曉桀蹲坐在警局門口的台階上，他捂著額頭卻止不住悲憤獨自在那兒急促地呼吸。王警督從裏麵趕了出來，見到曉桀坐在台階上便鬆了口氣。他從口袋裏拿出煙盒點了根煙，隨後坐在曉桀身旁。
“你還記得嗎？我們就是在這認識的。那時候你剛被老爸救回來，跟一幫落難孩子在一起。我記得那天你也是自己蹲在這，然後我走過來問你。‘你爸媽呢？’你回頭給了我一拳。好家夥，那會你力氣夠大的。我那會兒比你高半個頭啊，竟然被你推到地上了。後來我們打了一架，當然你輸了。老爸趕過來的時候教訓了我一頓，我才知道你是個孤兒。晚上在食堂吃飯，我跟你道歉了。之後我們就成了好朋友，好哥們。你還去了阿姨家，後來又成了名作家。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就十幾年過去了。現在你爸都回來找你，這不是你一直最看重的嗎？上一輩的人的確有他們做得不好的地方，也能幹出很多混蛋事。可是我們是他們的血肉，要學會諒解他們。因為如果我們都不諒解他們，你還能指望其他人做得到嗎。”
聽完王警督的這番話，曉桀的呼吸平穩了許多。
“王碩，謝謝你。”
“別跟我提謝字了，咱倆還用得著那虛的。我知道現在你眼不見為淨，這邊我安排了人處理。我們回醫院吧，都好一會兒沒人守著了。之後的事情，再看著辦。”
王警督拍了拍曉桀的肩膀，然後掐滅煙頭朝停車場方向走去。就這樣王警督帶著曉桀開車離開了警局。而審訊室中看守的警官都退到門外，隻剩下我和張鐵軍二人。張鐵軍氣急敗壞地拷在椅子上，嘴裏還不斷喃喃著。
“曹枉生，你不要以為那小子會孝敬你。他都把我害到這副田地了，指不定怎麽報複你呢。”
我依靠在鐵柵欄上，爪子使勁捏得鐵棍都要變形了。要不是在警局裏，我定會拆了柵欄狠狠給張鐵軍一頓暴揍。剛才我本想追出去，可是我沒有臉麵這麽做。是我為父有愧，怨不得曉桀恨我。
“張鐵軍你到底想做什麽，你怎麽能跟曉桀說！我們不是答應了若華嗎？把這件事情永遠藏在心裏。”
“還叫若華呢，瞧你那個樣子。配得上我姐姐嗎？你也配曉桀叫一聲爸？”
“當年要不是你騙我們賣了房子，我怎麽會把曉桀送走。”
“你那破房子值幾個錢啊，你真以為自己能把孩子養活嗎？你看看他現在的生活，是你這一輩都給不起的。你應該謝謝我，要不是我他能有這麽好的機會嗎？”
“曉桀他有多不容易，你心裏清楚。如果不是你貪心，曉桀怎麽會這樣對你。”
“我貪心？你們難道就不貪心嗎？你還不是為了認你，你不也想趁著他飛黃騰達來過好日子嗎？”
“我沒有！”
“少來了，你這種人我還不知道。以為自己可以做個名正言順的父親，就你這樣子誰肯認你做爹。”
“我從來沒有奢求過曉桀認我，我這次回來有我的理由，這不關你的事。”
“少裝清高了，現在他知道你騙了他這麽久。你猜他還會不會原諒你，會不會認你。”
“這件事是我不對，可是這是若華最後的請求了。”
“我那個姐姐恐怕早就忘了你和曉桀這回事了，還左一個若華右一個若華的。人家已經是別人的老婆，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了。哪像你長得一副怪模樣，活得還沒個人樣。還想跟別人結婚生子，癡心妄想。”
“是，我是癡心妄想。可我不像你這樣貪得無厭，曉桀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你還要去偷去害他，現在弄到這副田地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你！”
“我們做長輩的，如果還要去跟孩子們斤斤計較。那孩子怎麽會長大，將來怎麽會懂得為人父母。曉桀如今的的缺憾都是因為我這個父親造成的，我也知道自己不配做他的父親。可是曉桀他從來沒有因為我的外貌厭惡我，從來都沒有因為我窮而嫌棄我。他絕對不是你口中那種忘恩負義的人，你也不應該這樣汙蔑他。你捫心自問，曉桀是如何對待你這個舅舅的。”
聽到枉生這樣誠懇的說，張鐵軍似乎麵有愧色可嘴裏還是執迷不悟。
“他說過長大以後賺了錢要給我，要孝敬我的。他說過的。”
“我知道你沒有孩子，也不自覺地把曉桀當成了以後的指望。可是你怎麽可以因為自己的利益去害孩子呢？他沒有父母陪伴著長大，好不容易盼來的親情居然如此卑劣。你這樣做，你知道曉桀有多難過，有多失望。”
張鐵軍被教訓得啞口無言，他從未想過這樣對曉桀會造成什麽影響。他覺得就幾塊金幣，幾萬塊錢對曉桀來說不算什麽。可他作為長輩的這種行徑有多糟糕，他從未站在長輩疼惜晚輩的角度去考慮。也許被我這樣說完，他終於嗟悔無及再也沒有出聲。
從警局裏出來之後著我沒有去找曉桀，其實我知道他會回醫院守著。可我卻沿著公路走了一晚上，直到天微微亮了才坐車到了醫院。
曉桀昨天估計是累壞了，在隔離病房外走廊的椅子上趴著睡著了。王警督靠著牆打著哈欠，見我來了連忙走到我身前。
“伯父你回來了啊，那個我就先回去了。還得去局裏辦事，曉桀這家夥就交給你了。”
“王警督麻煩你了。”
“別這麽客氣，我跟曉桀就像親兄弟一樣。那我先走了，有什麽情況隨時通知我。”
“好的，你路上小心。”
王警督撐著懶腰朝電梯的方向離開了，我觀望了會兒隔離室裏的情況便在曉桀身邊坐下。沒過多久曉桀就醒了，見到我的時候故意沒有跟我打招呼。這也難怪，昨天的氣估計是還沒消。我也沒指望曉桀他能隔夜就忘了，倒是他沒有趕我走已經很慶幸了。
“你想見她嗎？”
我捏著褲角憋了好一陣才說出口這句話。
“你肯讓我見她？”
“她是你媽，我沒有權利阻止你見她。而且瞞了你這麽久，也算是放下心裏的一塊大石頭了。其實那天晚上你跟我說你的經曆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了。可是我答應過她，不能讓你知道。”
“為什麽要騙我她死了，她就這麽不願意見我嗎？”
“我應該跟你說過，當時聽到護士說孩子是個正常人的樣子的時候你媽她就哭了。她很慶幸你是個正常的孩子，於是護士抱你過來的時候她沒有忍心看你。那時候她就已經知道她不會像母親一樣存在在你的生命中，她怕見了你就舍不得走了。”
“走？她要去哪？”
“最初我從村子裏出來打拚，隻是為了躲著那些排擠我的人。在外麵那麽大的世界，沒有人會把注意力都放在我這個怪物的身上。我十幾歲就出來漂泊賺錢，在外麵也尋到了些門路。有一年回村過年，那是時隔六年後再見到你母親。你的母親雖然外表看上去跟正常女人沒什麽區別，可是她卻長了條尾巴。當然啦，比起我算是正常多了。可是在村子裏，我們這樣稍有不同的人就會遭到排擠。村子小，又封建。家家戶戶的事情都成了吃飯的時候的話題，像我們這樣外在異樣的人也是瞞不住的。你母親見我在外麵闖**得不錯，便想隨我一同出去。可我們無親無故的，我又怎麽會帶著她這個弱質女流出門打拚。其實我知道你媽從來都沒有愛過我，隻不過想利用我罷了。可是除了她還有誰會跟我這個怪物在一起呢。我經不起**將你母親帶出村子，在外買了個小屋安家。就連她在鄉下的那個弟弟也就是張鐵軍，也被我一起帶出了村子在外發展。那時候你媽懷孕，我把她送到那兒醫療條件最好的醫院去檢查。醫生檢查胎兒的時候無意間提到了可以切除她的尾巴的手術，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啊。那時候我跟你媽其實沒結婚，你媽哭著向我懇求說想做個正常的人。她要去找個正常的丈夫，過正常人的生活。不管孩子將來怎麽樣，都不要去認她。後來接生的手術做完後，她就順勢將尾巴切除了。這就是為什麽我們都說她死了，跟那條尾巴一起埋葬了。”
“你願意讓她就這樣走了？”
“那有什麽辦法呢，我們那個年代。如果可以做個正常人，為什麽要去阻擋她。像我這樣是不可能了，我還蠻羨慕若華的。可是又想想這樣挺好，起碼她還把你留給了我。”
“這對你太不公平了。”
“你要去見見她嗎？”
我原以為曉桀會立刻答應，可曉桀卻考慮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我們從醫院出來，打了輛車朝外環的方向駛去。我們大概在一個還未開發得很好的街區下了車，有家很明顯的早餐店冒著熱氣。遠遠望去早餐店的外麵堆著好幾屜包子饅頭，一位婦人包著花布頭巾帶著袖套穿著圍裙站在鋪子前。她微笑著撈起幾個茶葉蛋，身邊的老男人叼著煙在一旁守著。從店鋪裏出來一個比曉桀年輕的男生，穿著襯衫領帶象是某公司職員。婦人將手中的茶葉蛋遞給男生，然後慈祥地幫他整理了一下衣物。
我們站得很遠，象是故意躲著她的視線。我看了看曉桀那瞠目結舌的樣子，輕輕推了他後背一把。
“去吧，那就是她。”
曉桀往前邁了一步愣住了，仿佛這副天倫之樂的畫麵太過美好他不忍心打擾。最終曉桀還是朝早餐攤走了過去，我沒有跟上他隻是遠遠望著。曉桀走到早餐攤前卻沒有說什麽，隻是等男生走了張若華才問道。
“小夥子，吃點什麽啊？”
“你這都是自己做的嗎？”
“對啊，這都是自己包的。茶葉蛋也是用好茶葉煮的，你聞聞。”
“那就都來兩份吧。”
張若華麵帶笑容地開始打撈茶葉蛋，順便還閑聊了幾句。
“兩份啊，給家裏人帶一份？”
“是啊，給家裏人帶一份。”
“真好，你這麽帥氣的小夥子還知道給家裏人買早飯。”
曉桀接過張若華打包好的兩份早餐，然後很恭敬地向張若華表示謝意。等曉桀回到我這邊的時候如釋重負，整個人像鬆了口氣似得麵帶笑意地將早餐遞給我。
“你沒認她？”
“不需要了。”
“為什麽不需要了？”
“沒有為什麽，她不需要了，我也不需要了。走吧，回醫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