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確認過眼神,是我愛的人
將入寒季,氣候日漸轉涼。
沿著藍海一路北上,過了日暮山城兩百餘裏,便是羌苛平原。平原地理位置較高,極目所望,空無一物,開闊而廣袤,四周的盡頭便是天與地的交界處。時下雖是兩季替換,地麵卻已覆了一層薄薄的冰,腳踩在上麵,不斷的發出“哢擦”的碎冰聲。
祁言領著近兩萬的族人在勁風中前行。約莫是下過雨雪的緣故,平原上籠罩著一層白茫茫的霧氣,導致視野不怎麽清晰。所有人都裹緊了衣服,又困又倦,但在祁言的指揮下,他們不敢停歇,隻能麻木的前行。
自數天前,祁言得知了南郡方麵的消息,他就加快了行進的速度。他必須趕在局勢更惡劣前,集齊一支可觀的隊伍,為自己族人的生存尋求保障。可佩特星人的部落實在過於分散,加上本身戰鬥力低下,一旦地球軍出局,他們隻會重新淪為各個種族的奴隸。他深知要與各方的大軍抗衡,單靠目前的力量,純屬以卵擊石。他必須找個合作方。
祁言正在沉思這個問題,驀地,前方的眾人停下腳步。他順著大家的視線望去,隻見正南方向,天地一線間,出現了一條深色的陰影。那條陰影以極緩慢的速度向著他們推進,直到漸漸現出了輪廓。
有人高呼了一嗓子:“是軍隊!”
大部分佩特星人即刻炸開了鍋,像在熱油裏撲騰的螞蟻,焦躁不安。
“怎麽辦?這是哪方的軍隊?會襲擊我們嗎?”
“會不會是巨坦人?我可不想再被抓回去當他們的苦力!”
“那我們要往回跑嗎?長老!長老在哪?!”
驚恐的聲音此起彼伏。年邁的長老被眾人圍在中間,一時也心神大亂,不知所措。祁言疾步走到隊伍前方,眯著眼睛眺望了一遭遠處,沉聲道:“不是巨坦人。”
所有人看向他。
“這些人身高和地球人差不多,這裏離日暮山城很近……”他的話還沒說完,又有人大叫起來:“是地球軍隊?他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如果是他們的話,我們是不是沒有危險了?畢竟那位方小姐釋放了我們。”
“也許是的。”有人附和。
可當即有人反對出聲:“別忘了她是怎麽坑殺我們的同胞的!如果是地球軍,有什麽值得慶幸的?!”
眾人鴉雀無聲。
就在這時,祁言做了個象征危險的手勢,朗聲道:“是蟲族!他們穿的黑色軍服!”
這話一出,眾人急得團團轉,有膽小怕事的,已經開始往原路返回。祁言衝回隊伍中間,提高聲調喊:“先別亂!大家聽我說,這裏是平原地帶,人數上我們不占半點優勢,如果沒有紀律的亂跑,我們很快就會被蟲族大軍殲滅。剛才來的路上,我注意到有一個夾溝,夾溝裏有幾個大洞,應該是鑽地鼠造成。現在大家先退回夾溝處,進入地洞,準備迎戰!”
“迎戰?”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瑟瑟發抖:“那可是蟲族的軍隊,我們才多少人?怎麽打得過?”
“是啊,差距太大了,我們根本沒有活下來的機會!”
“不如……就讓他們抓了吧,也許還有活路,大不了就是做回奴隸。”
聽見最後一句話,眾人都沉默不語。祁言深吸一口氣,淡漠的目光掃過說話的三人,聲音凜冽卻又帶出了絲絲的緬懷:“有人跟我說過,戰爭,隻有兩種目的。一者,是為了生存和自由,二者,是為了征服。在見過自由的人生該是什麽模樣後,我不會再卑躬屈膝的去做奴隸!你們可以選擇,跟我一起抗爭侵略者,為自由和種族的延續奮戰。或者,放棄最後的血性,苟延殘喘,雙手奉上今後的人生!”
眾人麵麵相覷,在懼怕和放手一搏間苦苦掙紮。沒有人敢第一個做出抉擇,他們不願成為種族的叛徒。
窒息的緘默裏,年邁的長老終於發了話:“相信祁言吧,大家拿起能用的武器,即使這一次我們沒有人能夠活下來,至少,我們進行過反抗了,沒有一味的處於挨打的局麵。這對我們的族人來說,是一種進步。”
“長老……”祁言感激的看著他。
片刻後,一名婦女拿出了一根木頭棍子,神情堅定。隨即,她身邊的幾人也做出了相同的反應,更多的人見狀,紛紛拿出根本稱不上武器的各種東西。有打獵用的長矛,有簡易弓箭,還有做飯用的器皿,少數人手裏拿著從人類據點帶走的弩箭和鐵劍。
祁言掃視一圈眾人,定了定心神。實際上,他自己都處於一種精神極度緊繃的狀態,他不斷的回憶著方洵九在戰場上指揮的模樣,闔了闔眼,沉聲道:“鑽地鼠一旦在某個地方定居,一定會在地下打出複雜的地洞,以避過它們的天敵。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大家進入地洞後,立刻分散開,朝著蟲族大軍的方向暗中行進,每條有人進入的地道必須留下記號。如果遇到鑽地鼠的痕跡,要擇道避開,相信大家都明白,鑽地鼠對於我們來說,危險並不亞於這些蟲族士兵。”
眾人煞有介事的點頭。
正如祁言所言,鑽地鼠是一種體型碩大的齧齒類動物,本性食肉,除了高大的巨坦人,普通的人種對於這種動物來說,都是一頓饕餮盛宴。
祁言摸出一把一直帶在身上的小手槍,眸光黯了黯,緊接著道:“注意蟲族的腳步聲,以槍響為信號,聽見槍聲,在攻擊範圍內的,即刻發動進攻,不要離開地洞,把手裏的武器都利用起來,能殺一個是一個。”
“好!”
“第二聲槍響時,所有人轉換路徑,留下過記號的地洞,不要重複進入,依次循環,都明白了嗎?”
“明白!”大家齊聲應下。
祁言把手槍收起來,揚起手道:“那就分頭行動!出發!”
所有人當即加快步伐,朝著之前路過的夾溝跑去。祁言把年邁的長老背在背上,也快步跟上。他一邊跑,長老一邊道:“你真的成長了。”
祁言:“……”
“以前你是個不怎麽說話的小家夥,沒人知道你在想些什麽,部落裏的事情你也從來不參與,現在,你可以領導我們了。”
“長老……”
“你讓我看到了屬於我們的未來,好樣的,小夥子。”
祁言咬著下唇,不再言語。抵達夾溝後,他讓眾人先後進入,自己也尾隨其後。
整齊而有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強有力的踩踏下,地洞裏的泥土簌簌落下。巨大的危機猶如一塊大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生死的判定。祁言伏在地麵,默默倒數著攻擊的時間。忽然,一波從更遠處快速逼近的響動衝亂了蟲族大軍的步伐,地麵上的動靜登時淩亂起來,所有佩特星人都注意到了這個變化,握著武器的手不禁冒出冷汗,他們吞咽著口水,密切聆聽著是否有槍響。
而在八百米開外,一輛戰車徐徐行進。方洵九盤腿坐在戰車上,一麵摸著自己的腳踝,一麵懶散注視著平原上的局勢,身旁一名旗手和信號手,正接替用望遠鏡關注著前線。
“方小姐,那些佩特星人都不見了。”
“哦。”方洵九淡淡應了一聲。
信號手又道:“蟲族開始布防,準備和我軍正麵衝擊。”
“騎兵分開兩邊,衝擊蟲族的左右路,步兵跟上,進攻中路,弓兵準備放箭,準心都給我瞄準矮個子的後方!”
“是!”
兩方短兵相接。方洵九的突然出現,讓蟲族的指揮毫無心理準備。在此之前,蟲族覷準了那小部分的佩特星人,正想著一雪安加拉峽穀的恥辱。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蟲族指揮隻好分開前後軍,讓重兵迎擊後方的地球軍,前方則留守了近十萬拉開防線,緊盯那些莫名消失的佩特星人。
方洵九打了蟲族一個措手不及,在第一波對衝裏,略占了優勢。但很快,人數的不足便凸顯出來,蟲族的將領畢竟也是久經戰場,極短的時間內就調整出相應的戰術。在平原戰裏,人數和武裝力量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方洵九眼看中路不敵,下達了第二道指令:“步兵緩慢後撤,弓兵掩護,騎兵繼續擾敵,不要臉對臉,都給我跑著打。”
旗手發布了命令,隊形旋即變化。
再過了幾分鍾,信號手道:“方小姐,和您說的一樣,蟲族那無腦指揮開始追著我們的步兵打,他們的前後軍出現裂縫了。”
“很好。”方洵九用一個相當糟糕的姿勢爬起來,困難的扒拉在信號手身上站穩,墊著一隻腳眯眼瞅前方,揮手道:“發信號,讓第二分隊開始進攻。”
信號手朝天崩了一枚紅色信號彈。一支近七萬人的隊伍從平原東麵驀然出現,借著白茫茫的霧氣,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了蟲族前後軍的斷裂處。
此時,祁言也開始有所行動,伴著一聲槍響,蟲族前軍所在的區域,地麵猝不及防的出現許多大洞和尖銳的武器,將完全沒注意腳底的蟲族士兵瞬間殺了個人仰馬翻。
蟲族指揮大罵一聲:“操,中計!”想指揮重兵回防,時間上卻已經來不及,隻能眼睜睜看著另一支由騎兵打頭的地球軍衝進了隊伍中部,硬生生隔出一條不可逆的戰線。
方洵九身處遠處,看著這一幕,眉眼由不得微微上揚,笑道:“小兔崽子。”那神態,那語氣,說不出的驕傲,就像自己親手栽出來的苗子長成了參天大樹的自豪。旗手和信號手同時看向她,方洵九正了正臉色,轉為不屑的語調道:“這些蟲族的指揮官白長腦水了。明知道遇上的是爸爸我,還不吸取上一次戰敗的教訓,還敢追,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
信號手道:“方小姐,蟲族指揮正在命令後軍回防。”
“來不及了,南北兩翼收攏,第二分隊推進戰線,主軍全力前壓!”
“是!那蟲族前軍呢?”
“別管了。”方洵九摸著下巴:“總得給小輩一個站在曆史舞台的機會。這兔崽子要是這麽點本事都沒有,回頭我就給他一個來自爸爸的死亡凝視。”
旗手:“……”
信號手:“……”
兩人並不想體驗來自爸爸的死亡凝視,於是趕緊挺胸抬頭,堅守自己的工作崗位。
隨著時間的推移,方洵九和祁言頭一次在戰場上打了一回默契的配合,雖然並無事前交流,但祁言畢竟是她親自教出來的,對她的套路熟悉得就好像深知她喜歡吃什麽菜一樣,覷準地球軍拖住蟲族主力部隊的機會,用猥瑣的地道戰打法,將蟲族的兵力逐個消滅。蟲族前怕狼後怕虎,貿然進入地洞的不是被佩特星人迂回弄死,就是被鑽地鼠生吞活剝。戰至尾聲,蟲族的大半兵力都葬送在了兩方的夾擊下。指揮官知道不宜再拖延,集中剩餘兵力向西麵突圍。方洵九交代隻追兩百米,隨後就吹號收兵。
直到號角聲伴著刺骨的風響徹整個羌苛平原,地麵上的腳步逐漸遠離,躲在地洞裏的佩特星人才緩過了一口氣。他們紛紛從地底下冒出頭來,不敢置信的打量著一地的狼藉。蟲族不見蹤影,沒有散盡的白霧中,地球軍已經撤到了北邊,天地相接處,隻能模糊看清那些士兵的身形。
眾人狼狽的爬出地洞,聚集在一處,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帶著幾分迷茫問:“我們……活下來了?我們……贏了嗎?是地球軍幫助了我們?”
祁言這時也走到眾人中間,眸光像被什麽東西黏住,一動不動的盯著北方。
長老肯定的說:“是的,我們贏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狀況。半晌,才有人爆發出一聲高亢的歡呼,每個人都欣喜若狂,慶幸著這一次的劫後餘生。幾個壯漢走到祁言身邊,正想把他抬起來扔上天以示慶祝,祁言卻皺著眉頭叮囑長老:“別停歇,不要放鬆警惕,現在立刻按原定的計劃,前往瀾山的噶林部落。”
“好。”長老點點頭。
祁言又道:“我隨後追上你們。”
長老剛想問他要去哪,祁言人影一閃,已經快速奔向了北邊。
……
出了戰區三公裏,則是一片稀疏的林地。從羌苛平原回轉日暮山城,這是必經的路線。幾個受了輕傷的士兵慢悠悠的跟在大隊伍後麵,正在小聲的攀談。
“看來蟲族要倒血黴了,方小姐今天的架勢擺明了就是繼變色人種後,要拿這些矮子開刀的節奏。”
“遲早的事。據說方小姐和巨坦人那位主帥的關係不錯,已經定下了口頭協議,兩方暫時停戰。現在變色人種式微,獸族還沒過海,隻剩下蟲族了。我估計方小姐是不會讓他們成功到維圖城匯合的。”
“說來也奇怪,蟲族這次幾個據點的兵力都在往維圖城前進,距離南郡最近的應該是繞紅峽穀過去的那一支,方小姐為什麽要不遠千裏先來阻截羌苛平原的蟲族?”
“誰知道呢?也許是為了救那些佩特星人吧。”
“是為了那個學生?”
說到這,幾人像窺探了自家爸爸不可言說的感情史,偷偷互遞了個八卦領導桃色新聞的猥瑣眼神,愈發低聲道:“肯定是的,你們不知道當時在鷹堡押注誰能率先贏得方小姐的芳心,她那個學生投注率最高嗎?”
“真的?”另一個士兵喪氣的說:“媽蛋,這些虛偽的家夥,還說什麽要給首長打氣,大家集體押首長,我一直以為首長贏麵最大,下了重注,這下是不是要賠的褲衩都不剩了?不過,我不是聽說在南郡時,首長向方小姐求婚了嗎?”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被拒絕了。”旁邊的同僚安慰的拍拍這貨的肩,和他咬起耳朵:“那些混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而且,有可靠消息,方小姐這不是腿受傷了嗎?據說是為了趕路來救她這學生,半道上挑了一條山路,被猛獸給撲了,九死一生才來的日暮山城。”
“臥槽……”另一人的感歎還沒順利發出,忽然,麵前一道勁風刮過,吹得幾人風中淩亂。嚼舌根的士兵們同時噤了聲,目瞪口呆的看著彷如幽靈一般閃現過去的影子。
“……”
“那……那是什麽玩意兒?”其中一人驚呼。
“是……是個人?”另一人答話。
“不可能吧,人能有這麽快的速度?”
“普通人沒有,但好像……方小姐那個學生,就真的有。”
“……”
大家集體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而此時,方洵九正命令進了林地的士兵原地休整。自己坐在一棵樹下,齜牙咧嘴麵目全非的瞅著一名年輕的軍醫剪開她腳踝上帶血的繃帶。興許是之前領兵出發時沒注意到傷勢,這會兒皮肉混著血和繃帶粘在了一起,軍醫一撕,她就疼得嗷嗷大叫:“擦擦擦擦,輕點輕點,你是在扒皮還是在救命!”
“方小姐……”軍醫滿頭大汗,一邊說著:“您忍一忍。”一邊腹誹一個名聲響徹銀河係的著名女指揮怎麽能這麽怕痛,簡直幻滅。
方爸爸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眼神,扯著嗓門殺豬似的叫:“這尼瑪比發痔瘡還痛你讓我怎麽忍!趕緊的,拿個板磚把我敲昏!”
“方小姐……”軍醫為難的看著她。
方洵九琢磨幹脆還是自己找板磚,目光四處轉了轉,還沒找到可用器材,驀地,一隻手臂塞進了她嘴裏。
方洵九:“……”
軍醫:“……”
在場其餘呆若木雞的士兵:“……”
祁言居高臨下的站在方洵九邊上,大家都還在反應這家夥是用什麽非人的速度衝進了上百萬的大軍中心,他就冷漠的盯著軍醫說:“還不撕繃帶?”
軍醫一噎,福至心靈,爪子一抖,繃帶粘了點方爸爸的皮肉直接被剝離。方洵九痛得心窩子一抽,想放聲大叫,卻苦於嘴裏有障礙物,隻能滿含淚水的嗚嗚咽咽。祁言心疼得靈魂出竅,一言不發的睨了方洵九片刻,猛的把她打橫抱起來,同樣以非人的速度,八百米衝刺消失在了一幹士兵的熱切注視下……
將領甲:“我去,方小姐被綁架了?我們追還是不追?”
將領乙:“綁架見過這麽有情調還公主抱的嗎?”
將領甲:“沒見過,所以追還是不追?”
將領乙:“你如果太久沒看動作愛情片,我建議你追。”
將領甲頓時開竅:“走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於是,方爸爸的一眾小弟們心安理得的拋下了她,有組織有紀律半點也不辜負領導信任的先回去了據點。
被兔崽子強行抱走一路上吹得五官變形的方洵九:“……”
一處隱秘的山洞裏,悄無聲息。
黯淡的天光從狹窄的頂縫上照落下來,堪堪映出了洞中的情形。石壁上的岩石水滴在一塊平滑的石頭表麵,時不時發出沉悶的聲響。方洵九靠坐在一個角落,受傷的腿搭在另一條腿上,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因經曆了重重挫折,已經破成了幾十年前最流行的乞丐款式,將她雙腿的輪廓若現若現的顯現出來。她身上穿著一件單薄的長袖t恤,無法和高原上的寒氣抗衡,早已凍得雙唇發紫,抱著手臂一個勁兒的哆嗦。祁言把她安頓在這裏後,一個字也沒留下就轉身離開。方洵九焦躁得剛要念叨,祁言卻又折返了回來,手裏抱著一堆枯木。
他熟練的在洞中升起了火,又將大石頭搬到火堆邊上,這才抱起方洵九坐到石頭旁,讓她有個靠背的東西。
還是如此的細心體貼,熟悉的感覺,懷念的味道。小棉襖,你值得擁有。
方洵九太久沒見著他,專注的凝視著他的眉眼,連一個小細節都不肯放過。他似乎成熟了些,眼裏的光彩收斂了些,但還是很好看,和離開鷹堡時沒有半分差別。
一想到在鷹堡的種種,方洵九就倍感五味雜陳。她收回視線,隻看著自己的手背。祁言注意她的異狀,沒有急於詢問,反而是捧起她受傷的腳。看到那道深可見骨肉的傷口時,他的五指捏出了脆響,像是痛在自己身上。
“怎麽傷的?”祁言問。
“沒事的,不打緊。”方洵九想縮回腿,卻被這娃緊緊捉住。他又問了一遍:“怎麽傷的?”
有點可怕……仿佛升級版黑化熊孩子3.0。方洵九咽了口口水:“來日暮山城的路上,碰見一種熊,嚶嚶嚶的,跟個小孩在哭似的,我一時大意,就被撲了一下。”
“人熊。”祁言倒抽一口涼氣。
果然是九死一生,就方洵九這種戰五渣,十個壯年碰上人熊都不一定能活著回來,她居然隻是傷了皮肉。祁言再次被她的主角光環輻射,由衷的產生了佩服。
他許久沒說話,方洵九也就跟著沉默。好一會兒,祁言拿出隨身的匕首,猝不及防的在自己掌心割了一刀。
方洵九:“?”
方洵九:“幹啥呢?沒道理看見我受傷你也要來個自殘找存在感吧?我教你的小學思想品德你都還給爸爸了嗎?”
祁言沒搭理她,埋頭舔舐上她的傷處。方洵九驚得一激靈,等反應過來,立即按住他的肩,詫異道:“你做什麽?”
祁言不語,濕軟的舌尖蜿蜒出一路水色。方洵九的呼吸急促起來,血氣上湧,從脖子往上,全成了緋紅一片,宛如能滴出血來。她毫不懷疑,這個時候但凡有點火星子,她那顆燙得失去知覺的腦子能轉眼炸出一朵煙花。她閉了閉眼,努力找回應有的冷靜,平緩道:“唾液是沒法消毒的小朋友。”
被無情戳穿的祁言:“……”
祁言頓了頓。
方洵九接著道:“而且,出發時軍醫才給我抹了酒精,我單純的問一句,你不覺得辣嘴巴嗎?”
祁言默默地挪開嘴,麵無表情的把割傷了正滲血的手掌覆在她的傷處。方洵九又驚了一下,以她自認為洞悉一切的敏銳竟然無法給祁言這神棍般的舉動找一個合適的借口。她想了想,說:“你是要給我輸血嗎?”
祁言:“我能夠自愈。”
“我知道,你是人民幣玩家。”
祁言抬起頭:“彭毅說過,自愈基因在我的血液裏。”
“……”
那一霎,方洵九竟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麵對祁言。從前,他在她麵前一直是順從呆萌的形象,但她明白,他的骨子裏有著叛逆的本性,所以他會心生嫉妒暗算賀子昂。鷹堡一戰是他們兩人關係的分水線,決裂的那天夜裏,她清楚的看見祁言眼中的神采逐漸消弭,曾經的愛慕被冷漠取代,一如他對其他人。方洵九以為,祁言對她的所有感情也會停止在那個晚上,但母胎單身的她卻不大了解,感情這種事,不是電燈開關,說斷電就斷電,以至於再次被祁言這麽溫暖而懵懂的對待時,她有些失措,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從內心深處湧動出來,讓她鼻頭一酸。
方洵九仰起腦袋,努力抑製著眼眶裏的脹痛,深吸著氣說:“我以為你不會來找我。”
祁言抿住唇。
方洵九見他不答,索性也收了話頭,隻任由他在自己的腳踝上作無用功。
祁言輕輕揉捏著她的傷處,許久,才啞著嗓子道:“我沒辦法控製自己。”
方洵九:“……”
祁言抬眼睨她,眸光裏有掙紮,有衝動,還有層層疊疊散不開的繾綣。
“離開鷹堡後,我有一周的時間都徘徊在附近。”
“我知道。”
“……但我不能釋懷。”
“我也知道。”方洵九垂下頭:“抱歉。”
祁言頓了頓,接著說:“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麽會把我帶在身邊,教我打仗,讓我去釋放每個據點我的族人,離開鷹堡後,我也總是在思考這個問題。我以為你隻是想利用我取得我族人的信任,為鷹堡的戰役作鋪墊。”
方洵九斂低眼皮,沒有反駁。同樣的話,在決裂時,祁言已經說過。
祁言目光灼灼的看著她:“直到剛才,我才確認你的想法。”
方洵九也看向他,無聲的等著他接下來的說辭。
“你告訴過我,我們這個種族之所以一開始就淪為奴隸,是因為沒有核心領導帶領大家進行反抗,所以,你培養我,是基於這個想法,對嗎?”
片刻。
方洵九勉強笑起來,拍了拍他的頭:“小家夥,你長大了。”
祁言順勢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掌心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方洵九被那灼熱的溫度一燙,想縮回手,祁言卻不肯鬆開。
“如果……鷹堡一戰時,戰鬥力低下的不是我的族人,而是地球軍,你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
方洵九默了默,半天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她的腦子裏在天人交戰,一邊是祁言知道自己的族人被葬送時絕望的神情,一邊是三年間和祁言形影不離的點點滴滴。她長歎一口氣,組織了一下思路,這才緩聲道:“你應該還記得,我與你說過的地球的現狀。”
“嗯……”
“七十億人的生命,都牽連在這一場戰爭的結果裏。我不能冒險,抱歉。”
祁言握著她的手微微一顫。
方洵九趁隙收回手,憐惜的望著他陰影下的容貌:“一視同仁唯一的前提,是保全最大的利益。地球軍在過去二十年的戰鬥裏,傷亡太多,已經經不起大規模的折損。我必須精打細算每場戰爭的消耗,為後續的戰事做下最有利的規劃。如果在鷹堡犧牲的全是地球軍,即使我發揮超常,也無法應對完全戰力的獸族。一旦獸族過海,便是我方出局。我不想騙你,你明白嗎,祁言。七十億和兩百萬,是一個單項選擇的送分題。”
祁言埋著頭,方洵九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她把傷腿從他的另一隻手抽出,踩在地麵踮了兩下,艱難的站起身,矮聲道:“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我也不奢求你和你族人的寬恕,對於我做出的所有選擇,我會承擔後果。”
“你可以彌補。”祁言悶悶道。
“彌補?”方洵九不解。
祁言仰起頭:“我和你合作,終止這一場戰爭,然後讓賀子昂帶著他的士兵,滾出佩特星。”
方洵九擰了擰眉頭,倏然笑出聲:“傻小子,這可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作為你的老師,我必須提醒你,行軍打仗,道為先,所謂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
“《孫子兵法》,始計篇。”
“沒錯,沒白抄。”方洵九讚許的說:“詳細的,相信不用我再複述,悅己犯難,民忘其死。對一支軍隊來講,人心如利刃,不可不磨。你的位置還不足以左右你族人的思想,不要折了自己還沒豐滿的羽翼。好好走自己的路,未來是由你們自己創造的。”
說完,方洵九一瘸一拐的走向洞口,打算終結兩人之間可能是最後一次的談話。她還沒邁出幾步,倏然腕子又被人抓住,祁言在她身後沉聲問:“你是要回到賀子昂身邊嗎?”
“啊?”方洵九下意識的上揚了尾音,扶著山壁茫然的瞅祁言。
這句話問得沒頭沒腦,還帶著點山雨欲來的氣息,仿佛一個居家好男人被帶了綠帽的感覺。
方洵九被這詭異的氛圍嚇得抽了抽眼角,喉嚨上的話還沒出口,祁言就一股腦的問:“南郡和鷹堡的事情已經讓你沒有退路,你是準備聽從賀子昂的建議,退居二線回到地球和他結婚嗎?”
“……”橋豆麻袋,我什麽時候說要結婚了我去?方洵九太陽穴突突的跳,一麵回憶著自己究竟是哪一句話傳達了這種錯誤的信息,一麵注意到祁言越來越可怕的麵部表情。毫不誇張的說,這熊孩子像是要徹底黑化了。
方洵九抓著石壁上凸起的小石塊,略緊張的問:“你、你怎麽知道賀子昂和我……”求婚的事?不過爸爸已經拒絕了啊!
後麵的話沒感情經曆的方爸爸羞於出口。
於是,誤會再度加深,祁言幾乎肯定了她確實是要和賀子昂結婚。一想到兩人今後會卿卿我我幹些他想了幾年但一直沒敢幹的事,祁言就從頭到腳都開始純天然黑化,他咬著牙,一字一頓的問:“那麽,你為什麽還來日暮山城?”
“我……”
祁言凶狠的目光撞進方洵九眼裏,驚得她差點不自覺要扇他一記令人清醒的耳光。但方爸爸這會兒有點慫,畢竟這裏是小狼崽的主場,隨便動手,後果可能是要見上帝的。
方爸爸以為祁言是要弑師,殊不知,祁言其實是要占領她的身心。
方爸爸噎了噎,小聲的,試探的說:“好歹,我也當了你幾年的老師,就算現在我們關係有點僵,但情分還是在的,我……”
祁言仿佛被這句話刺激,拽過她的手臂一扯,帶得她一個踉蹌,將她狠狠按在了山壁上。方洵九腰間被石塊頂得生疼,狠下心一鼓作氣的道:“怪我沒有從頭抓你的思想教育既然今天大家都走到這個份上了我話就說坦白點,老娘可是你的啟蒙老師你不能對我揮拳頭!”
祁言果然一拳砸在她腦殼旁,用令人膽寒的聲調說:“我說了,你不再是我的老師。”
“那你也不能……”
“從今天開始,我是你的男人!”
不知道從哪學來的霸總台詞一落,祁言用力扼住她的下巴,重重吻上了她的雙唇。方洵九被他手上的力道掐得吃痛,悶哼了一聲。覆在唇齒間的熱度,使她渾身的血液沸騰。方洵九隻覺得思緒一陣空白,出於本能的推拒著他的肩,祁言反而將她壓得更緊密。跳動的火光映出兩個交疊的人影,火星子劈啪作響的聲音,岩石水滴落的聲音,混著兩人角力拉扯的親吻聲,像電視劇裏情到深處的BGM,催化著愈發不可遏製的情欲。祁言吻得生澀而用力,沒有任何技巧可言,隻憑一腔衝動,原始的攻城略地,肆意入侵著方洵九的領地。方洵九困難地支吾著,被他禁錮在方寸之間。
這完全是壓倒性的力量角逐,方洵九逐漸放棄了抵抗。隻是喘息的間隙,他的舌尖已經遊走越過最後的界限,舔舐纏繞著她嘴中的溫度。她魯莽地在祁言的下唇咬了一口,祁言以為這是方洵九不滿的宣泄,幹脆放棄了進攻她的雙唇,轉而反扣住她的手,將她從背後壓在地麵的枯草上。
方洵九整個人一哆嗦,還處在震驚裏無法自拔,祁言再度俯身吻上了她的臉頰,似在宣示占有權,每一寸的肌膚都不放過。他沿著她的耳郭用舌尖描摹形狀,方洵九敏感地縮緊五指,全身止不住地輕顫起來。她咬緊牙關不敢出聲,越是隱忍,越是撩撥起祁言的欲望。祁言將她的耳垂卷進嘴裏,輕輕一咬,方洵九潰敗的情緒如洪水泄閘,難以自抑地輕哼出聲。
祁言眉眼微揚,開始順著她的脖頸往下,到她的T恤領口處,咬著衣服偏頭一撕,T恤頓時裂開一條長口子,露出了方洵九光潔的背部。
方洵九急忙撐起身,勉力回頭道:“停!”
祁言眸色一定。
方洵九幹脆破罐子破摔:“讓我看著你。”
“……”
“我要看著你。”方洵九加重語氣。
祁言沉默少時,將她翻轉過來。兩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不同於以往,少了矜持,多了炙熱的欲火。方洵九眼神迷離,有那麽一刻,她似乎想通了許多事,為什麽她對著祁言時,總是很容易被撩得七葷八素無法自持,但她還需要最後的一個確認。她在祁言片刻的遲疑中主動攀上他的肩,在他的嘴角蜻蜓點水般地吻了吻,問:“你剛才要做什麽?”
“我……”
“要我教你嗎?”
“……不用。”
祁言把心一橫,粗暴地含住了方洵九的唇……
這不科學……
非常不科學,相當不科學。
誰來告訴我,人的意誌力為什麽能如此脆弱?說好的貼心小棉襖呢?為什麽就成了邪魅狂狷的霸道總裁?
篝火旁,方洵九身上裹著淩亂的衣衫,正凝重思考這個嚴峻的問題。而在她邊上,剛剛三番五次把她這樣那樣的某位青年,還一臉無辜地蹲地上看著她。
方洵九咽了咽口水。
祁言跟著咽了咽口水。
方洵九開口:“剛才的事……”
祁言純潔的問:“還要?”
“要你個頭!”方洵九擰了他一把,“我是說,剛才那個我……喀,不是我。你也知道的,我非常正經,特別有自製力,還特別矜持。”根本就不會那樣滿麵潮紅地哼哼唧唧,抱著你欲仙欲死。
方洵九頓了頓,腦子裏出現了自己欲仙欲死的畫麵……
她微微石化。
三秒後,忽然抱頭高呼:“我去!老娘的三觀!碎一地了!撿都撿不起來!”
祁言冷不防地被她的崩潰症狀嚇了一跳,趕緊替她揉太陽穴,問:“你……後悔了嗎?”
方洵九被他這麽一碰,臉上又是火燒火燎。她揮開他的手,示意他蹲回原位,盡量平複情緒道:“沒後悔,沒心理壓力,沒想再來一次,別問了,再問自殺!”
祁言苦逼的閉了嘴。
方洵九見他這種委屈巴巴的神情,不由得軟下語氣:“好了,說點正事,你是怎麽知道賀子昂向我求婚的?”
“剛才……聽見了那些士兵談論。”祁言垂下眼。
“……”方洵九琢磨著回頭一定要好好整肅軍容,默了陣兒,抱起手道:“你這副老婆跟人跑了的表情是幾個意思,挺胸抬起頭來,好好聽我說話!”
“好。”祁言勉力打起精神。
方洵九又好氣又好笑,一隻手指指跟前。祁言蹭過來。方洵九抱住他的腦袋,在他額頭上親了親。
祁言一怔。
方洵九嗤笑道:“是這樣的,我雖然年紀比你大不少,但實際上……感情這回事,我真沒什麽經驗,所以在此之前,我也沒有想清楚自己對你究竟是個什麽心態。”
祁言點點頭。
“說到這兒,就要感謝一下你賀大爺。”
祁言再次表現出綠雲蓋頂的喪氣。
方洵九差點笑出聲:“放心吧,他的求婚,我拒絕了。”
祁言猛的抬頭,不敢相信的問:“為什麽……”
“還用問為什麽?”方洵九恨不得給他一榔頭,“不可否認,在力氣上你比我大許多,但如果我不想和你發生剛才的事,還是有辦法的。我一直沒有整理好自己的思緒,對你和賀子昂都沒有過正麵的回應,算是在逃避。其實自你離開鷹堡起,我已經意識到了情感上對你的不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陷在低靡的情緒裏難以自拔,但我仍把這歸結於失去了一個學生的痛苦。直到賀子昂用求婚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他像給我打了一劑強心針,催促我做出決定。我本身是不大願意麵對的。畢竟,從一開始,我的的確確隻把你當學生。”
祁言話沒說完,方洵九就打斷了他:“但是你卻越過了界限。”
祁言:“……”
他麵紅耳赤的睨著方洵九,方洵九繃著臉假裝生氣,他則是誠心實意的害羞,程度離原地爆炸隻差一個導火索。
方洵九見他耳尖都要滴出血來,忍不住低笑兩聲,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你剛要說什麽?”
祁言的思路這才回到正軌,小聲問:“那你剛才為什麽還要離開?”
說到這,方洵九就歎了口氣:“你和我的立場不同了,你必須為你的族人考慮,而我也有我要周全保護的東西。你應該還記得,我和你說過成年人的感情觀,不是能用喜歡與否這個單一的標準來衡量的,哪怕我心裏再有千萬般的不舍,我也必須克製,比不得你的恣意衝動。”
“你在怪我嗎?”
“不,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雖然讓我措手不及,但也不算太出乎意料,隻是把進程上的步驟提前了。但我還是得提醒你,不要忘了,各自的立場,我這麽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祁言似懂非懂的稍是頷首:“你和我是你和我,我的族人和你的同胞,是戰場上的兩方。”
“聰明。”方洵九揉揉他的頭發。
“那麽,你現在對我……”
方洵九臉一紅:“你剛不是說了嗎,以後你都不是我的學生,是……是……”聲音突然小如蚊呐:“是我的男人。”
祁言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他訝異地睜大眼,傻傻地盯著方洵九。許久,他才幹澀地問:“你說什麽?”
“聽不見就當我沒說。”
方洵九想要轉身,祁言猛地撲過去,又將她按在了枯草上。他發燙的身子緊貼著方洵九,炙熱的呼吸兩廂交纏。他撥開她額上的發,仔細替她順到耳後。看著她的眼神,珍之重之,猶如得到了一生最貴重的寶貝。方洵九被他看得心癢癢,扭捏的側過頭,卻被他強硬的扳了回來。祁言在她的臉頰上落下一連串綿密的吻,用喑啞而魅惑的嗓音低喃:“方洵九,從今往後,我會把你放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我會用我的生命保護你,直到,我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方洵九耳尖一紅,囁嚅道:“跟誰學的這些騷話?”
“不重要。”祁言在她的脖頸上輾轉。
方洵九按住他,肚子適時地叫了一聲。
祁言登時停下,相當理解地問:“餓了?”
“嗯……”
“我去獵一頭刺豬。”
“好。”
說著,祁言就起了身,一邊穿衣服,一邊勾魂奪魄地瞄著她。方洵九刻意避開他的眼光,岔話:“拿下南郡後,地球軍處境比較艱難。現在三個種族有聯軍跡象,我必須盡快趕回主力部隊和賀子昂匯合。”
祁言動作一滯:“……我知道。”
“是的。”
“等填飽肚子,就……出發吧。”方洵九緩聲道。
祁言沒答話,隻是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知曉現在說分開的事,對祁言而言,是一種折磨,便補充道:“等戰事結束後,如果你願意,我們四處走走。”
祁言瞳孔驟縮。
方洵九望著山壁:“我們可以一起回地球,你不喜歡的話,當然也可以一起去其他星球看看,總之銀河係那麽大,我們……”
祁言什麽都沒聽進去,就隻聽見無限重複的“一起”和“我們”四個字,他蹲下身用力抱了抱方洵九,呼吸著她的氣息,如同起誓一般道:“等戰爭結束,你在哪我就在哪。”
“嗯。”方洵九也環住他的腰。
又是片刻的膩歪,等方洵九的肚子不爭氣的發出了一疊聲的抗議,祁言才鬆了手,衝她笑笑,快步走到了山洞口。
方洵九大聲吼:“刺豬獵大一點兒的,我要吃腿兒。”
“好!”
“還有……快點回來。”
“十五分鍾。”祁言一個箭步衝出去,眨眼間就不見了人影。方洵九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人生仿佛升華了一般,輕飄飄地倒回枯草上,一麵回想著兩人之間沒羞沒臊的互動心跳狂飆,一麵琢磨著待會兒烤豬蹄沒有鹽真掃興。想著想著,倦意來襲,正要閉眼小憩。忽地,晦暗的山洞裏,出現了一束黃色光暈。
這場景,似曾相識。
方洵九神情一定,剛脫口一句:“今天×了一隻狗。”
隨即,光暈就籠在了她的身上。
這他媽……
和劇本不同啊!
方洵九來不及深思,手疾眼快地拿起石子兒在地麵寫了個“神”字,下一秒,人瞬間消失不見。
十五分鍾後,祁言回到山洞,手裏還提著一頭血淋淋的刺豬。他掃視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山洞,表情霎時沉了下來。他緩步走到枯草旁,歪斜扭曲的字體映入眼簾,那雙黑白分明的眸,轉瞬被赤色覆蓋……
操,大意了,居然被當眾綁票。
這是方洵九清醒後的第一個念頭。事情的經過,應該是這樣的,她在內心分析著。有幾個神龍見首不見尾,存在於傳說中的人物,利用粒子高速傳送帶將她傳到了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趁著她被高科技坑得七葷八素時,又用特別簡單粗暴完全不人道的方式直接打暈了她這個自帶裝逼光環的天之驕子。
也不知道暈了幾天,總之,反正,就是現在,方驕子醒來的第一眼,就看見了一個破破爛爛的神廟,幾根殘缺不全的巨型石柱聳立在東西南北四個方位。沒有天花板,很有藝術感的暴露在野外,左邊是波濤洶湧的大海,右邊是一望無垠的平原,前方是層層疊疊的佩特星苦難人民和一群非主流穿著的老姐們兒,而她自己,正癱坐在一個狹窄的鐵籠裏,活像動物園供人觀賞即將解剖的實驗體……
方洵九揉了揉太陽穴,支撐著身體坐直,瞅著非主流老姐們兒為首的那一人,她體型偏高偏瘦,裹著及地的黑色長裙,腦袋上戴著一頂高帽子,雙瞳異於常人,眼白居多,像個盲者。除卻她以外,其餘老姐們兒都是彎腰埋著頭,而佩特星苦難人民則是跪成了一片。以這種架勢,方洵九很難不猜到那人的身份。她清了清嗓子,說:“朋友,江湖規矩,報仇之前報名號報過節,再怎麽說,我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被你們莫名其妙地綁來動私刑,這不好吧。”
“……”
“不是我吹,墳頭蹦迪靈車漂移的事我幹得多了去了,這點小陣仗也算不了什麽。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不要做得那麽絕,好歹先知會我一聲,你們要對我幹點什麽?”
“……”
“容我提醒你,我身後可是有幾千萬小弟撐腰的,別一不小心沒弄死我,明年這個時候,還要請人給你們燒香上墳。”
為首的女人用眼白對著她,沒有搭她的話。
方洵九身上沒來由的一陣陣刺痛,使她幾乎失去了氣力。她停歇了一會兒,又接著打嘴炮:“說實話,你們要是因為我長得比你們好看就把我抓來,這個理由我是拒絕的。抑或你們誰是祁言的老相好來坑正房的這種套路,我也反對,爸爸不參演言情劇。”
高帽子女人神情一凜,冷喝一聲:“胡言亂語!”
隨即,她單手一揮,方洵九立刻感到肩膀處疼痛加劇,宛如被人一狼牙棒打下來,摧筋斷骨。她無法控製地向一邊歪倒,兩隻手下垂著,就像脫臼了一般用不上力。
她咧著嘴,似笑非笑地說:“看來,這就是所謂的精神力了。原諒我以前是唯物主義者,對你們這種黑科技還一直不相信,嘖,真是聞名不如見麵,大祭司。”
高帽子女人神情輕蔑,在一眾恭敬卑微的人裏顯得鶴立雞群。她麵無表情的看著方洵九,用法官審判罪人的語氣寒聲道:“你知道我們抓你的原因嗎?”
“不難猜。”
“那你還說這麽多廢話!”
“習慣了,我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嘴太犀利,一般人扛不住。”
“……”
大祭司惱怒的又是一揮手。方洵九吃痛,整個人都靠在鐵籠邊上艱難地喘著粗氣。即使這樣,她仍然不打算求饒。
“大祭司一直在背後利用雇傭兵暗殺幾個種族的指揮官,我有點好奇,你有能抓住我這技術,怎麽當時殺薩爾那王八蛋還失敗了?”
大祭司擰眉。
方洵九聳肩:“看來,這次單純的是運氣成分,怪我沒看黃曆,對嗎?”
“懺悔什麽?”
“鷹堡的靈魂,都是你的罪孽。你餘下的生命,應該用來乞求他們的寬恕。鮮血沾滿了你的雙手,殺戮是你露出的醜惡嘴臉。”
方洵九默了默,驀地輕笑出聲。
那笑聲在如此肅穆死寂的氣氛裏,格格不入。就像大家都在看一出史詩大片,而她在看一場荒誕默劇。
她笑得前仰後合,音調極具諷刺:“我就說,你抓我是想幹什麽,原來是要踩著我的骨頭充當偉人。我就問一句,你知道什麽是戰爭嗎?”
大祭司默然。
方洵九嘴角的笑意漸漸凝固,“以吾輩數萬人之熱血,築國家億萬年之根基,這是戰爭。過程必然慘痛,犧牲無可避免,想用不痛不癢的方式來獲得一切,做夢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
“教導腦殘成年本來不是我的工作,這一課,算我免費贈送給你們的。我承認,被我犧牲在鷹堡的兩百萬佩特星人,我有愧於他們。但除他們以外,在場各位,包括高高在上的大祭司,你們誰都沒有資格用我的血來成就你們的豐功偉績。”
大祭司眉頭深鎖,方洵九嘲諷的看著她:“三百二十九萬六千餘人,是我釋放的佩特星奴隸,安加拉峽穀和羌苛平原,是人類守軍貌似救你的族人。長達二十年的時間,各位在幾大種族的壓迫下,成為低人一等的奴隸,自己的族人飽受戰火困擾相繼倒下時,擁有強大精神力的大祭司,又在幹些甚麽?”
“我試圖阻止戰爭,殺掉幾大種族的指揮官,是最快的方式。”
“嘖,那您這最快的方式持續了二十年可都沒什麽實質性進展。”
眾人聽見這話,紛紛交頭接耳。
大祭司被方洵九的刻意挑撥激怒,五指一收,方洵九登時感覺身上的每處骨頭都被強力擠壓,血管似乎也承受不了這種巨大的碾碎性壓迫,毛孔裏逐漸滲出鮮豔的血色來,使她身上寬大的男式T恤染上了一層斑駁。她弓起後背,伏在地麵顫抖,用微弱的聲音道:“一場戰爭,不會因為失去幾個指揮官而終止,銀河係什麽都缺,唯獨人口眾多。你……該喝點補腦口服液了。”
大祭司憤怒的加催了精神力,拔高聲線道:“別忘了,這場戰爭你們五個種族才是始作俑者!你的任何行為,都改變不了你讓這片土地上的無辜民眾深陷水火的事實!即使你釋放過我的族人,也別想他們對你感到感激!”
“錯了。”方洵九像是一頭被折磨將死的獵物,竭力保持著不卑不亢的語調:“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們感謝,而是要告訴你們……自救,是一個種族唯一的出路。”
話音落下,大祭司雙手下壓,隨著她的動作,方洵九仿佛承受了千鈞之重,很快痛得神誌模糊。她咬緊牙關,手指彎曲成非人的弧度,在地麵撓出一條條血印。緊咬的齒間全是腥味,原本失去了顏色的雙唇此刻覆上了詭異的殷紅。她甚至開始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真正像是一個瀕臨死亡的人,逐步走進了死神的陷阱。
周遭寂無聲息,連風都停止了吹拂。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夾雜著無比壓抑的情緒,從人群後傳來,撕裂了這肅殺的氛圍。
“方洵九!”
方洵九聞聲,努力抬起眼皮。約莫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恍恍惚惚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快步穿過跪著的人堆。有人試圖阻止他,拉住他,都被他一一掙脫。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似乎是意識到他的到來會為處決帶來變數,都警惕的注意著他的舉動。祁言翻上神廟的台階,站在離大祭司不遠的地方。他還穿著不怎麽合身的衣服,大概又是從某個地方隨手順來的。不過仗著那張臉在,無論穿什麽,這小子都顯得特別引人注目。方洵九想說點什麽,一啟齒,就咯了半口血出來。
祁言目眥欲裂,渾身繃得像是滿弦的弓箭,蓄勢待發。
方洵九舔舔唇,緩慢吐字道:“你怎麽……來了?”
“方洵九……”祁言低喃一聲,再向前走了半米,就被兩個女人攬住。他猩紅的瞳孔掃視過麵前的人,最後落在大祭司身上。仿佛是被她的威嚴壓製,祁言不得已微微彎腰,恭敬道:“大祭司,請您放過她。”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大祭司傲然問。
祁言單手放在胸口,狀似行禮:“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就應該清楚,她為了拿下鷹堡,犧牲了我們多少族人!”
“是的,我知道。”祁言小聲說。
“那麽,你就更應該做出正確的選擇,維護你的同胞。”
祁言閉了閉眼:“我相信她。”
“你說什麽?”大祭司滿是不可置信。
祁言仰起頭,重複道:“我相信她。我相信那是她僅能做的最好的選擇。為了更多人的生存,必會有小部分人的犧牲。戰爭不是個人行為,我們不應該把所有後果都推卸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身上。隻有在戰場上,她才是地球軍的指揮,我們才能用生死來分割出勝利。離開了戰場,她隻是一個普通人,不能用來發泄我們失敗的情緒。”
“你說什麽。”大祭司一字一頓的道,一隻手對準了祁言。
祁言低下頭:“請您放過她。方洵九的生命,即使結束,也應該是在戰場上。”
“叛徒!”
方洵九深知這是大祭司對他動手了,她不忍讓祁言步她的後塵,哽了哽,用最後的力氣說:“你真的長大了,不再是那個懵懵懂懂的少年了,這很好。”
祁言抱著頭,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看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方洵九苦笑:“這真不是個好兆頭,精髓都被你學了去,後浪推前浪,前浪就得死在沙灘上。”
“……”
“可惜我剛剛才和你確定戀愛關係,也不想這麽快就和你別別。但是,祁言……”
“別說下去。”祁言搖搖頭,乞求道。
方洵九狠下心:“我說過的,在沒有勝算的前提下,不要做出無謂的犧牲,這不是偉大。你還有要必須走下去的路,她針對的隻是我,你先離開這裏。”
“不。”祁言堅定地吐出一個字。
方洵九加重語氣:“我教了你三年,不是讓你和我一起撂挑子,你的族人還需要你!”
“我不能……不能走。”
大祭司精神力再次加大,祁言雙手猛地按在地上,指甲深挖進地裏。他汗如雨下,連耳朵裏也流出了一絲鮮血。方洵九急得眼眶通紅,她想再勸說幾句,但大祭司同時加重了她身上的痛苦。一時間,兩人皆是身臨絕境。
佩特星人勸說的聲音此起彼伏,都在請求大祭司饒恕祁言,但大祭司不為所動。眼看著方洵九快要支持不住,祁言悶聲如雷:“我說過,我會……保、護、你!”
伴著這句話的尾音漸變成一種機械般的厚重,祁言竟緩緩站起。這一幕,震驚了所有人。前一秒還在七嘴八舌的佩特星人寒蟬若禁,臨近的十幾個神祭部落的女人也目瞪口呆。包括大祭司在內,都驚詫於居然有人能抵抗住她強大的精神力。她下意識地往後退開,集中念力試圖製伏祁言。然而祁言雙拳緊握,喉嚨裏發出類似猛獸的低吼。那聲音直刺耳膜,讓人不寒而栗。就在眾人的注視下,祁言的身體發生了驚人的變化。他的體型迅速變高,肌肉不斷漲大,衣服被崩裂得粉碎,隨風飄散了一地。
方洵九此時全然忘了自己身上的痛楚,隻呆滯地看著祁言。大家都不敢相信看到的這一切。短短幾秒,祁言變成了足有十米左右高的巨人。他的皮膚在陽光下反射出錚亮的銀光,如同穿上了一層堅不可破的盔甲。就像……
變形金剛……
方洵九腦子一蒙,頓時想起了關於祁言的種種言論。
賀子昂說過,他的血液裏,有一種未知的金屬元素。所以……這貨的肌肉能夠瞬間鋼鐵化?是個機甲人?方洵九心情複雜,一邊感歎這真是人民幣玩家,一邊心想,老娘不久前究竟是和什麽物種發生了關係……
“是守護者!”
“神佑我族,終於讓守護者來救贖我們了!”
有人在高呼,有人在低泣。不知是誰,第一個領頭跪下,連帶著神祭部落的那些女人,也都相繼伏倒在祁言巨大的鐵腳下。這次,他們不是震懾於大祭司那形同精神領袖的壓力,而是以一種虔誠的姿勢,朝拜著傳說中能守護他們的鋼鐵巨人。
半晌。
大祭司才回過神,不可思議地道:“你……你是守護者?”
方洵九按著眉心,有點不忍直視。臥槽,這尼瑪都能被猜對,還有什麽劇本是爸爸我沒法提前預知的嗎?!
被冠上了“守護者”稱號的祁言,矗立在天地間,強大的氣場使人頭皮發麻。他短暫地適應了一下自己的狀態,隨即彎下腰,用兩根手指捏住大祭司,把她淩空提了起來。神祭部落的女人登時驚恐地呼喊:“您不能傷害她。她是我們的信仰,是我們和造物主之間唯一的聯係!”
“信仰?”祁言鼻子裏噴出一絲氣兒,直把大祭司的高帽子吹出了數米遠。他輕飄飄地道:“信仰不應該隻是擺設,從現在開始,各位的信仰,應該換人了。”
說完,他隨手一扔,大祭司當即以流星的姿態,華麗飄逸的衝向了遠方。
眾人:“……”
方洵九身體一輕,總算如釋重負。祁言踹開腳下的女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麵前,不費吹灰之力地扒開了牢籠,把方洵九極盡溫柔地捧進了掌心。
方洵九接觸到他冰涼的鐵手,不禁打了個哆嗦。祁言怕她身子弱,受不得風吹,索性轉過身,低頭看看跪在腳底下的女人。
打頭的女人一愣。
祁言伸手,食指勾了勾。
女人頓時反應過來,很不情願地脫下了身上的包身長裙。祁言哼哼唧唧地拎起,把方洵九裹了一圈,然後在大家殷切的目光裏,加快了腳步,跑向了背離的方向。
方洵九躺在他手上歎氣:“我之前還為自己是個複製人,卻和你談起了戀愛,沒法給你家傳宗接代而心懷愧疚,現在,我隻想說……”
“什麽?”祁言問。
“你別噴出的是機油吧!”
祁言的鋼鐵腦袋詭異地出現了一層緋紅,假裝聽不懂地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方洵九心如死灰:“肯定是機油。我以後拒絕和你一起睡。”
“不行。”
“能不能講道理,你是欺負爸爸這會兒提不動刀了,還是仗著你強?”
祁言想了想:“我一身鐵甲就不是和你講道理的,所以,沒錯,我是仗著自己強。”
方洵九:“你贏了。”
祁言眯了眯眼睛,將她護得更密不透風些。他淌進海中,翻攪的海水隻沒到他的腳踝。他心知方洵九的狀態十分不好,隻能一路沿著海岸狂奔,半點也不敢停歇。
守護者剛一出現就和精神領袖撕了逼,怎麽辦,急,在線等。
女人們長籲短歎,最後得出了一個可靠的結論:方洵九,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紅顏禍水……
半日後,紅顏禍水和變形金剛抵達了美東灣。
方洵九在他的手中顛簸得太久,再加上受了遭非人的虐待,眼下渾渾噩噩,根本分不清楚時間的流逝。她困難地睜開眼睛,恍惚看見外頭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風聲淒厲呼嘯,但她卻感覺不到半絲涼意,甚至,還能察覺鐵皮下的微弱溫度。
方洵九試著換了個方向側躺,撫摸著祁言手掌的紋路,那些凹下去的空隙,比她的手臂還寬。她仍然無法相信,前幾天還和她卿卿我我的小狼狗,今天搖身一變,成了個鋼鐵巨人……
神轉折,真刺激。
方洵九其實一直有假想過祁言的真實身份,還一度認為他應該是個超能力者,但這現實,重重打了她的臉。就想說,和機甲人談戀愛覺得自己遲早會被壓死怎麽辦?現在分手還來得及嗎?
顯然,來不及了。祁言已經從寶寶成功晉升為爸爸了。而且是方爸爸打不過的那種。
方洵九還在胡思亂想,祁言便開了口:“到美東灣了。”
“……嗯。”巨人的速度果然不是吹的。方洵九調整了一下思路,勉強坐起來,問:“賀子昂到達美東灣了嗎?”
“嗯。”祁言點點頭,“在聽到大祭司準備處決你的消息前,我有注意過賀子昂這邊的動向,應該到達美東灣有一段時間了。”
“好。”方洵九思索了片刻:“你的族人看見了你‘守護者’的形態,現在應該在尋找你。”
“我知道。”
“這是你目前最緊要的事,如果有可能,分心注意一下大祭司,我總覺得,她還有後招。”
“我會去一趟神祭部落。”
方洵九稍是頷首。祁言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一個隱秘的開闊地帶,剛好避開了人類守軍的巡邏範圍。他把方洵九放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半跪在她身前,像往常一樣,伸頭求撫摸求安慰。方洵九好笑,在他腦門上用力拍了拍,他這才滿足地縮回那顆大頭。一個嬌弱人類和一個龐大機甲默默地對視了一陣兒,方洵九放軟聲音道:“很抱歉,這幾天,讓你擔心了。”
祁言隔著距離用手圈住她,做出個類似擁抱的姿勢,委屈說:“還好我找到你了。以後,我不會再讓你陷入危險。”
“話也別說這麽絕對。不過,有你這麽個外掛級的存在,我很放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她輕輕把頭靠在祁言的肩部。
“那你……”
“我在這裏等你,這次,我不會消失。”
“我會很快回來。”
“好。”方洵九笑得明媚。
祁言也衝她一笑,但他那張機械臉,實在呈現不出相應的表情。方洵九隻看見他的眼睛眯了眯。隨後,他湊過來,仿佛是習慣性一般,想索取一個吻。
方洵九咽了口口水,別開頭道:“走開,不親,有心理障礙。”
“那我不去了。”祁言作勢要一屁股坐在地上,還抱起了手……
來,大家想想,一個變形金剛對著你撒嬌,那是一種多麽可怕的畫麵。
好的,別人要錢你要命。方洵九一個瑟縮,止不住起了一背的雞皮疙瘩。她咬著唇瞪了祁言半天,終於沒抵抗住他那眨巴眨巴的大眼睛,給自己催眠一番後,快速地在祁言臉上嘬了一口。
擦,仿佛有機油。
方洵九趕緊擦嘴。
祁言心滿意足,嘴角一咧,龐然巨嘴活生生像要把方洵九吞下肚。方洵九腦袋一縮,見他慢騰騰地舉起單臂,在地麵猛地一砸。頃刻間,地陷三米,巨大的響動引來了巡邏兵的注意。祁言依依不舍地看了看方洵九,扭頭衝回海裏。
及時趕到的巡邏隊,就隻瞅見一個半圓的腦袋沒下了海麵,那視覺衝擊,可以說是相當激烈了。巡邏隊員驀地炸開了鍋,你一句我一句地咋呼:“那是什麽?”
“是潛艇嗎?”
“這不可能!”
“那是巨鯨?”
“不像!”
“所以究竟是什麽鬼?!”
被忽視的盤腿坐地上的方洵九很不幸福。她黑著臉幹咳一聲,眾人這才齊齊回頭,驚訝且驚喜地道:“方小姐,您回來了!”
方洵九尷尬地笑了笑。
為首的隊員道:“方小姐,您看見了嗎?剛才那是什麽?”
“這個,以後有時間再給你們進行技術性解說。現在,給我找個奶媽,供我回血回藍。”
“……”
“順便來個人,扶我一……”
“方洵九!”
話還沒說完,熟悉的聲音就打斷了她的話。方洵九轉頭一望,借著跳動的火光,看見賀子昂略顯滄桑地站在不遠處。他先是呆了一呆,緊接著快步跑過來。在他身後,還跟著唐尼這個老男人。
臨到跟前,賀子昂一把抓住她的肩,上下打量,問道:“怎麽回事?為什麽一身的血?”
“哎喲,你輕點,想捏死爸爸嗎?”
賀子昂稍微鬆開手勁,又問:“祁言對你做了什麽?!”
“不是他。”方洵九安撫道,“說來話長,簡而言之,就是有幾個老姐們兒對我的聰明智慧嫉妒得頭發分叉,抓我去喝茶聊人生了。”
“不想說,先找彭毅來給我嗑點兒藥,我身上痛得慌。”
聽她這麽一說,賀子昂也不敢再多問,一隻手撫上她的後背,準備將她抱起。方洵九急忙按住他的胸,餘光瞥到海麵上冒出的幾個巨大的泡泡,訕訕地道:“聽我說,為了你的人身安全,你離我遠點,找個擔架來抬我就行。”
“……你是怕祁言吃醋?你和他……在一起了?”賀子昂苦澀地道。
方洵九扯開嗓子咋呼:“我說能不能不談感情的事?!沒看爸爸就剩半條命了!”
“……好。”說出一個字,賀子昂幹脆利落地把她打橫抱起,朝駐紮地走去。
方洵九還想掙紮:“我說的話你聽不見嗎?擔架,擔架啊寶寶!”
賀首長充耳不聞。
方洵九生無可戀,捂著臉衝後方大喊:“這隻是戰友愛而已!戰友愛!”
“……你在跟誰說話?”
“噓,野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