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海角公寓

我盯著屏幕上的地址,心情一半興奮,一半緊張。

唐林為什麽要費盡心機留個地址給我?海角公寓8013裏麵,究竟隱藏著什麽,會不會……就是這一連串死亡事件的真相?

最重要的是,要不要去一趟?

盡管我非常清楚,唐林留下地址就是為了讓我去,可還是陷入了猶豫——顧振寧和潘明的死,就像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深深印在我的腦海裏。我自己的危險還沒解除,就去做一件目的不明、危險不明的事,這明智麽?

那麽,要不要把地址告訴陸江?

不行。直覺告訴我,一旦告訴警察,事情就根本不在自己掌控中,也許他們根本就不讓我去。那麽,我很可能什麽都不會知道,唐林肯定不希望是這個結果……

去,還是不去?這是個問題。

我糾結著,在客廳走來走去,時針指向二十三點,終於狠下一口氣——去!不管多麽危險也得去。

我拿出手機,拍下顯示器解密出來的字符串,下了樓。

零點的街道上車輛不多,冷風透進車窗,我打了個噴嚏,下意識地想緩和緊張的情緒,就按開CD,選了首常聽的老歌《綠島小夜曲》。

“這綠島像一隻船,

在月夜裏搖呀搖,

姑娘喲,你也在我的心海裏飄呀飄。

……”

一曲還沒放完,就從後視鏡看到一輛黑色轎車,不遠不近地跟著我,我拐彎它也朝同一方向拐彎……

我一愣,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有警察?

萬一,不是警察呢?

我後背一涼,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踩了幾下刹車,降低車速,在幾個街區中間兜著圈子,一麵想著下一步怎麽辦。

幾分鍾後,穿過下一個十字路口之前,我盯著信號燈計算著時間,一麵控製著車速。在黃燈就要熄滅,紅燈馬上亮起的一瞬間,一腳踩下油門,全速衝了出去——黑色轎車離我本來就有一段距離,要是它不想硬闖紅燈,就隻能停下。

衝過路口,我看了眼後視鏡,黑色轎車果然沒有追來。

“就這點本事,還跟蹤我……”我嘴上說著,心髒卻撲騰撲騰亂跳,也不管超不超速,猛踩油門,把車速提到一百多。

接連穿過幾個路口,降下車速,拐進一條陌生的街道,又轉了兩個彎,把車停到一家打烊的便利店門口,熄了火,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後視鏡。

等了十多分鍾,確定再也沒有車輛跟蹤,才重新發動起車子。

海角公寓門口的噴泉造型別致,深更半夜還噴著水,水花在五彩的LED燈投射下,就像晶瑩剔透的水晶,折射出一種朦朦朧朧的美感。

我把車停在小區外麵一家商鋪門口,又盯著後視鏡看了幾分鍾,才下車,快步走到小區門口,從側門進去。

小區裏麵一片寂靜,深黑的背景下,一棟棟高聳的公寓樓就像巍峨的巨獸,矗立在我眼前。我打開手機地圖,找到七號樓。

電梯一層層向上升,我心髒也隨著樓層的上升,跳動的越發劇烈。

叮咚,八樓到了。

我深吸一口氣,強壓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下了電梯。

樓道裏異常安靜,聲控燈散發著慘白的光,我循著房間的門牌號,找到8013號房間,猛地一回頭,樓道裏空空****,就像沒有病人的醫院。

8013的棕色鐵門上,有個古銅色的智能密碼鎖。我恍然大悟,原來那條明文的最後六個數字,就是密碼鎖的密碼。

馬上掏出手機,找到拍下的字符串,手指剛要觸碰到密碼鎖的時候,一陣涼風吹進樓道,我打了個哆嗦,手指也僵在半空——前幾天那種陰魂不散的恐懼感,這一秒,又回來了。

門後麵有什麽,一個機關,一具屍體,還是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

真的要打開這扇門?

後腦的血管咚咚跳著,眼前的密碼鎖就像一枚定時炸彈,隨時都能將我炸個粉碎,而我,就是那個倒黴的拆彈小兵。

時間一秒一秒地走著,猶豫了兩分鍾後,終於屏住呼吸,按下密碼。

哢嚓!

棕色鐵門打開一道十幾公分的縫隙,一股發黴的氣息,衝進鼻孔。

我的心髒提到嗓子眼,劃開手機電筒,用顫抖的右手拉開房門,又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電燈開關,按了下去。

房間裏空無一人。

暗黃的地板,全木質家具,青灰的壁紙上掛著粗線條的油畫。房間正中央是個造型別致的吊燈,散射著蒼白清冷的光輝。可能剛才開門時,有空氣帶進房間,陽台上拉起的紫色窗簾,抖了一抖。

房間大概五十多平,一室一廳,地板上散落著不少泡麵的包裝袋,還有一排排空罐頭瓶。我又去洗手間、陽台查了一番,確定沒有任何安全隱患,才回到門口,關上房門,懸著的一顆心,也稍微平靜下來。

臥室的電視機旁邊,一張實木電腦桌上,放著個牛皮紙信封,旁邊還有個打火機。

我的呼吸一下子急促,馬上拆開信封,裏麵有三樣東西:一張信紙,一張天藍色銀行卡,一個一寸見方的紫色金屬塊。

展開信紙,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頁眉處兩行血紅色的大字。

“看完馬上燒掉,出門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他們非常狡猾。

不要泄密,不要調查,更不要報仇,過好自己的生活。”

我的心髒跳的更快,更激烈了,馬上去看正文:

“老沐:

你能找到這封信,說明我的計劃湊效了,你沒讓我失望。

現在,我肯定早就離開了這個世界,在這之前,已經有很多人死於非命,在這之後,還會有更多人的死——死亡不是結束,它隻是開始。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要問,對不起,我沒法讓你知道太多。隻能告訴你,一切都跟時間重置有關,網上流傳的那些事件都是真的。我們生活在一個你難以理解的世界,一切看上去的正常,其實全都不正常……好了,該說正題了。

我要你辦兩件事。

第一件,我要你去找一個人。他叫葉修明,兩年前的身份是華林科技大學的計算機係教授。你把信封裏的紫色存儲器交給他,記住,一定要親手轉交,就說是唐林讓你轉交的,他自然會明白。

第二件,照顧好我的家人,尤其是我妹妹唐豆。信封的銀行卡裏,有八百多萬,密碼是我的生日後六位,足夠我的家人用一輩子了。

對了,有機會的話,替我向餘小桃傳個話——不管她的記憶和感覺怎麽改變,也不管這個世界經曆了多少滄海桑田,她都是我的最愛,唯一的最愛。

讓她早點忘記我,找個新男友,好好生活,就說是我說的。

你的兄弟:唐林

2017—9—4”

看完信,我癱坐到地板上,大腦一片混亂。

唐林除了交代我辦幾件事,幾乎完全沒提他自殺的原因,隻說了四個字——時間重置。

時間重置是什麽東西?

我摸出手機,去查看時間重置的定義,一查就像掉進了無底深淵——這是真的嗎?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人關注?

時間重置又叫曼德拉效應,說的是人們的記憶和現實出現了嚴重不符,形成群體性記憶偏差。例如很多人記憶裏早就去世的名人,有一天被發現還活的好好的。除了名人,還有歌詞,品牌商標,雕塑建築,影視作品,甚至連城市位置和大陸板塊,都發生了莫名其妙的變化,跟原本的記憶截然不同。

成千上萬的人宣稱自己碰到了這一現象,還曬出很多證據。有人在明星去世前就發帖詢問,為什麽某部電視劇的演員表,那個明星的名字加了黑框……還有人說他記得某位明星早就去世,詳細描述了葬禮特點,幾年後明星去世的時候,葬禮的特點跟他的描述的竟然一模一樣……所有的證據都帶著明顯的時間戳印記,看不出偽造的痕跡。

還有幾個網友曬出一首歌的歌詞,說記憶裏的歌詞,跟網上找到的並不一致。當我看到網友曬出的歌詞的時候,吃驚的發現,自己腦海中的歌詞竟然也是“錯誤的”。而且“記錯歌詞”的網友的數量,竟然罕見地達到上百萬之多!

更讓我震驚的不隻這些。當我看到一個網友分享他“似曾相識”感受的時候,手機差點掉到地上——這不正是我在大巴上,碰到鵝蛋臉女孩時的感受麽?

帶著強烈的疑問去尋找答案,發現有不少人宣稱,這些現象不過是大腦的記憶錯覺,是網友記錯了。也有人提出時間線修正,多次元宇宙的理論……網上支持和反對的聲音,引發更大規模的關注。從國外到國內,從微博到社區,類似的消息鋪天蓋地,有時單個帖子的訪問量,就達到數十萬級別。

很快,我就在專門討論“時間重置”的論壇裏找到一個群號,加進去翻看聊天記錄,看了不到兩分鍾,就頭皮發麻。

“我記著阿迪達斯的牌子是ADDIDAS,現在怎麽少了個D?”一個群友問。

“我記得羅丹的思想者雕塑,明明白白是托著額頭,你告訴我是拖著下巴?”

“蒙娜麗莎明明是似笑非笑的,現在咋成了明顯的笑?”

“就我一個人記得肯尼迪遇刺的時候,乘坐的敞蓬轎車是四個座位麽?”

“……”

“告訴你們,這個世界是假的!”一個叫瘋子的網友,突然冒出一句話來。瘋子在群裏的級別最高,也最活躍,看得出來,他關注這一現象已經很久了。

一個群友@瘋子:“瘋子,你說明白點。”

“不能說的太明白,知道的太多就會被清除。”瘋子的話有點危言聳聽。

“清除,誰清除?”一個群友發了個哆嗦的表情。

“他們。”

我心髒一沉,一股寒意從腳底上升到頭發絲,瘋子說的“他們”,會不會就是唐林信紙上麵,用紅色字體寫的“他們”?

“瘋子,你個呆B,就會嚇唬小白!”幾個群友貌似不信。

“大家別再關注這些怪力亂神了,還是想想怎麽掙錢吧,掙錢才是王道。”也有人對此不感冒。

我終於按捺不住心頭的疑問,發了一句話,同時@了瘋子:“他們是誰?”

群裏一下子安靜了。

我還要再問,樓道裏突然響起“咚”的一聲,像硬物撞擊在一起,聲音裏還夾帶著含混不清的人聲……

我全身一哆嗦,感覺心髒就要從嘴裏蹦出來,驀的想起信上的警告,馬上抓起信紙和打火機,走進洗手間。

咚,咚咚!門外的聲音還在執著的響著,每響一聲,我的小腿就**一次。

連按了幾次打火機,手指抖的厲害,沒有打著火,嚐試到第五次才成功,把信紙燒成灰燼,用馬桶衝走,又小心翼翼走到門口,透過貓眼向外看去。

慘白的聲控燈底下,一對打扮怪異的男女抱在一塊,靠在對麵的防盜門上。男人手裏拎了個酒瓶,不停撞擊著防盜門,發出“咚咚”的聲響。

媽的,嚇死老子了。

我捂著胸口咒罵那對男女,大口呼著氣,花了幾分鍾才平息下心情,又等了一會,門外終於沒了動靜,透過貓眼一看,樓道一片漆黑。

想起唐林信裏的提示,我意識到此地不宜久留,就揣好存儲器和銀行卡,輕輕拉開了房門。

剛關上防盜門,樓道裏的聲控燈就亮了,我低著頭,向電梯方向快步走去。

就在快要拐進電梯間的一刹那,看見樓道盡頭的拐角處,站著個人,手裏拿著什麽東西,正趴在一個房間的防盜門上,向裏麵觀望著。

我的心跳再次加速,三步並兩步跑進電梯口,抬頭一看,電梯恰好停在八樓——怎麽這麽巧?

走進電梯,按下一樓,就在電梯門剛要關閉的時候,驀的想到了什麽,從關了一半的電梯裏鑽出去,用最快的速度竄進安全通道,踩著樓梯,向下跑去。

剛下了兩層樓,頭頂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加快步子,幾乎就要摔倒,可是,頭頂的腳步聲還是緊緊跟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終於下到一樓,我沒有走正門,直接消防通道旁邊的偏門,竄了出去。

七號樓後麵沒有路燈,小區裏景物影影綽綽,我朝著小區出口方向跑去,跑了沒幾步,就瞥見正門方向竄出個黑影,向我疾追過來。

全身的血液一瞬間湧上大腦,我不顧一切向前跑著,可是身後的人明顯更快,還沒等我跑到下一棟樓的樓腳,就聽見了腳步聲,緊接著,眼前白光一閃。

就像天空被閃電撕開一道口子,小腹先是一陣冰涼,緊接著,錐心的疼痛遍布全身。我本能地捂住小腹,感覺有溫熱的**流出來。倒下去的一刹那,一隻強硬的胳膊攬住我,另一隻手在我身上快速地遊走著,聽見拉鏈被拉開的聲音……

幾乎同一時間,警笛的聲音響徹了小區,那隻攬住我的胳膊迅速撒開,我一頭栽在地,無邊的黑暗潮水一樣向自己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