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的回憶分布在每個角落,一看到他,就會想到那個和他形影不離的人,一看到他的背影,會發現他的背影會和記憶中的他的背影重合。

從×城回來後,黎美洙和熊逸的感情發生了極微妙的變化。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躲著他,不敢見他,遠遠看到他,就會繞著道走。他借故來找林蔓,她都不願意和他多說兩句話,包括上課的時候,熊逸串到他們班上來聽課的時候,她也對他不大理會。

林蔓總是在她耳邊敲邊鼓,總是在她耳邊說熊逸在高中的趣事,說他人緣好極了,說大家都喜歡和他在一起,說他很講義氣,很招人喜歡。說完,還拿出一張相片:“你看你看,這是我們儀仗隊排練的時候拍的相片,男生裏麵,他最帥了。”

還有他溜旱冰的相片,穿著寬鬆的運動服,綁著頭巾戴著護碗,活力四射。

她自然是知道他是討人喜歡的,他從小就有極好的凝聚力,與他初中同學那會兒,他去衛生間也呼朋喚友,他去打架都是擁三簇四,他逃課都有人掩護,他作弊都有一堆人給他遞答案。哦,對了,那個腹黑的物理老師除外。

想到那個物理老師,又回憶起那天寫字條跟她說她笑起來很漂亮的人。

她的回憶分布在每個角落,聽到熟悉的音符,都會觸景生情。何況看到附帶著傷感回憶的熊逸……

一看到他,就會想到那個和他形影不離的人,一看到他的背影,會發現他的背影會和記憶中的他的背影重合。

痛苦的回憶又回到那個冬天,那個晚自習的夜,那當眾一個耳光,還有她在醫院裏下跪,他的媽媽冷哼著看戲似的說她是雜碎……

沒有人會想到,微笑著的黎美洙有那樣的過去。

對於林蔓的好意撮合,黎美洙隻笑不語,提了包包,走出了宿舍門。

林蔓還在那裏嚷:“你考慮一下啊,熊逸真的不錯的。他知道你和我住一間,還讓我關照你。”

黎美洙剛走,熊逸後腳就來了。他推門而入的時候,真把林蔓嚇一跳。

“你怎麽來了?”她驚訝地問。

熊逸背著一個大背包,笑道:“今天周五啊,男生填了會客單就可以進女生宿舍啊,不過,隻有十五分鍾,你不會不知道吧?”

林蔓白了他一眼,說:“我當然知道啊,我還知道你肯定不是來找我的,你心肝寶貝的女朋友剛走!”

熊逸哦了一聲,馬上說,她不是我女朋友。我隻是想來看看,擔心她回來後,心情不好。

林蔓很是不解:“我就不明白了,她不是你女朋友,你那麽關心她做什麽?”

“她不是正在失戀中嗎?關心一下是正常的。如果你出什麽事了,我一樣關心你!”

“得了吧,你少咒我,你想關心我,我還不樂意呢!你還是打她手機,讓她在校門口等你吧,她說不定還沒出校園。真的是她剛走五分鍾你就來了,你們兩個一個向左一個向右了。”

“黎美洙買手機了?”

“她沒告訴你?”

“還真沒。”

“得!”林蔓說,“我就是做月老的命,我給你號碼,你打給她吧。不過她買的小靈通,信號爛死了,一打就斷線,你要找她就發短信,別打過去,打了也是白打,喂喂喂的,喂個十分鍾都喂不出一個重點。”

“還有,”林蔓接著說,“你這個人啊,怎麽那麽矯情呢?你說你能不能爭點氣,別讓觀眾幹著急啊?”

熊逸苦澀一笑:“她又不喜歡我,這種事情哪能強迫得來?我記得你說你喜歡安在旭,難道你喜歡他,他就應該喜歡你啊?得把他分開多少份,才夠分配到喜歡他的粉絲啊!”

林蔓怒了:“你少貧了,熊逸!高考散夥飯那會兒,你喝醉了告訴我的事情,是不是以為再也見不到我了,才告訴我的啊?”

熊逸說:“我要是知道你會跟我念一所大學,死都不會告訴你。”

“可我還記得!”

“記得什麽?”

“我記得你告訴我,在初二的時候,你就注意到她了,你還說你記得她站在她們班女生第十個的位置,你連站在她前麵的和後麵的女生長相都記清楚了。你還說過,那時候學校管早戀管得很嚴,嚴得連男生和女生講兩句話,都要被人傳閑話。你還跟我說過,你到現在還記得那個夜晚你扶黎美洙起來的樣子,明明心跳得很慌,卻裝酷損了她兩句,還扭頭就走,表麵上覺得自己很有性格,背後卻後悔得要死,覺得怎麽都應該把她送回去,可是等你轉回頭去找她的時候,她已經坐上回返的巴士。

“你說當時分班,看到她的時候,你樂得都要翻跟頭了。可是,你沒有想到,你最好的朋友喜歡上她。你告訴我這些的時候,還把你錢包裏的相片翻出來給我看。你說你一個大男人,放誰的相片不好,非要放和男生的合影。不過,猛一看,你們都是小平頭,是有那麽一點相像,被她認錯了吧?”

“什麽意思?”什麽叫認錯?他不明白啊!

“我一直鼓勵你追她,一直給你打氣,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告訴你,黎美洙說過,她喜歡上你朋友,全是因為那天晚上,他救了她。但是她沒有看清他的臉,隻撿到他留下來的學生證……”

熊逸突然眼睛一亮想起來趕緊糾正道:“是團員證,不是學生證!”

林蔓一臉鬱悶:“不管什麽證都一樣啦!”

“好,你說!”

“就是因為那天晚上,她就這麽簡單地動心了。你懂了沒有?她其實喜歡的人不是你朋友,是你!隻是陰差陽錯,讓她誤以為那個人是你朋友。

“你這樣看著我幹嗎?你不會以為我猜的吧,你隻告訴我你在夜裏與她相遇,可是你從來沒有告訴我,你那天把你朋友的團員證遺失到她的手裏。你是不是以為我坐時光機回到過去,偷看了你們這一段啊?你要還不信我,你就是豬。”

“你說的……全是真的?”

“廢話,我又不是編輯部的,沒那麽好的想象力。”

“那你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

“還不是因為你讓我心急。”

“呀!”林蔓驚叫起來,手足無措地驚大了眼睛。熊逸這個家夥,居然突然抱了過來,緊緊地擁了她一下,很快地放開。

“謝謝你,謝謝你林蔓,我知道該怎麽做了,我知道了,謝謝你!”

熊逸給黎美洙打電話時,黎美洙的電話在占線。給她發短信,問她在哪兒,她也沒回複他。等她的短信等了十多分鍾,沒有等到,他苦笑了一下,便作罷了。

等到晚上吃完飯,要上床睡覺的時候,他又拿了手機給她打電話,想約她周末出去看電影。

沒有想到,電話剛接通,電話那頭的人就帶著很重的鼻音問他:“你是誰?”

熊逸正趴在**打電話,聽到她帶了很重的鼻音,便緊張起來,一下子從**坐起來,盤膝而坐,雙手捂住了語筒,焦急道:“我是熊逸。你怎麽了?感冒了?”

黎美洙聽到他的自報姓名還有他的聲音,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說:“我爸住院了,我爸住院了……”

他奇怪了!她爸?她找到她爸了?

“你別哭,你爸怎麽了?住在哪家醫院?”

她吸著鼻子說:“我爸在仁德醫院五官科,鼻子一直在淌血,流了好多血,我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你別哭,你一哭我都不知道怎麽辦了。”

她在那頭打著電話直搖腦袋,“沒事了,血止住了,隻是想起來後怕才沒忍住哭出來的,你別怪我。”

他說:“沒有,我能讓你哭出來,我倒覺得很高興了,這樣的話……你至少不用憋在心裏。對了……”他不等她回答,又搶道,“你爸住哪間病房,我現在去看他。”他邊說邊騰出一隻手來在床頭摸到脫下的襪子,再聳了肩將手機挨著耳朵夾住,騰出另一隻手來穿襪子。

“不用了,不大方便!”

“什麽不大方便啊?”熊逸說,“我去看看我同學的爸爸,這有什麽不方便?我們同學家誰病了,誰不都去看看慰問慰問,需要幫忙的時候,還可以搭個手啊!”

“不是的!”黎美洙趕緊說,“現在十一點了,你又沒有親屬探視卡,就算我去門口接你,病房裏的其他人都睡著了,你來會把他們吵醒的。”

他馬上明白了,停住手裏穿襪子的動作,一連說了幾個“哦”,問了地址,準備在明天早上去看她的爸爸。

安慰了她幾句,道了晚安,便掛了電話,隨後他脫了襪子放在床尾,仰身躺下去時,突然為了一個問題轉輾難眠。

她爸?她什麽時候找到她老爸了?

黎美洙的爸爸,其實是黎美洙的繼父。

黎美洙回家的那天,與要外出的媽媽碰個正著,媽媽手裏提著飯盒,她詢問之下才知道,繼父病了。

兩天前,繼父唯一的弟弟去世了!

車禍!當場死亡!

兄弟情深的繼父在同胞弟弟的棺材推進熊熊烈火的焚燒爐時,在一片哭聲中,他的鼻子突然滴出血來,真的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更像沒有擰緊龍頭的水管,一滴一滴往下掉,他下意識地用手去接,便滴得滿手都是。

陪同在一起的黎方瑜慌了,急急忙忙從包包裏掏出麵巾紙,擰成一團,塞進他的鼻子,不出幾分鍾,那紙就染紅了。那紙巾吸飽了血,變得滑重,繼父翕動一下鼻子,染紅了的紅團子,就從他鼻孔裏滑了下來。猩紅色的血肆意流淌,拿紙巾堵都堵不住。

黎方瑜嚇得臉色慘白,卻還是強迫自己鎮定,忙叫了車,去了附近的醫院。一路走著,血一路順著繼父捂鼻的指隙往下滴。

到了醫院,醫生馬上給繼父止血,用很長的鑷子鑷著一段長達四厘米的醫用棉條,可勁地往繼父鼻子裏塞。

繼父痛得嚷嚷起來,啊,啊地叫喚著,黎方瑜在一邊,聽得心慌膽戰渾身透涼。淌血的鼻孔隻有一隻,此時被塞滿了醫用棉便高高隆起,隻見燈光下的鼻子的皮肉繃緊發光,鼻孔硬是比另一邊大出一倍來。

接著,黎方瑜陪著繼父去拍X光片,而後醫生從光板上看著那閃著熒光的膠片說,這是高血壓將血管衝破了,血從鼻子裏流了出來。你看看這眼球,全是堵結的血塊,你千萬不能激動啊,一激動,就會要你的命。幸好這一次,你的血從鼻子裏淌出來,要是腦出血,你不死也會變成植物人。

繼父的弟弟,也算是黎美洙的叔叔。

黎美洙學會計,就是因為這位叔叔說:“你去學會計吧,學會做賬,拿到會計證,給我當會計,做個三年,你去考會計師,這樣的話,就算我這個小廠你不想待了,你走哪裏也都有口飯吃。”

拿到大學錄取通知的暑假,她一直在叔叔的公司做實習會計。

在實習的時候,黎美洙發現叔叔很辛苦,因為這個加工廠是剛剛辦起來的,財務吃緊時,他自己掏錢。別人跑業務的“招待費”都如實報銷,而他自己業務的花銷卻從來不到財務報賬,人手不夠時,他就穿著灰撲撲的工作服在車間作業。

公司裏就一輛不算高檔的小車,他自己從來不坐,都讓給工程師技術師。雖然苦了一點,但大家都覺得有他在,就可以把廠子辦下去,並且辦好。

工廠比較小,所以,他要親自去辦的事情很多,為了趕著去跟人家談項目,他在轉彎處被闖紅燈的車撞死,整個人從半空拋起,落地後,不救身亡。

那些遠道而來的同學都要去殯儀館去見他最後一麵。他們說,接到通知的時候,都以為是在騙人。

黎美洙也一樣,她聽到這個噩耗,也以為是媽媽的玩笑。

叔叔的電話又響了!聽到音樂時,嬸子下意識地喊了一聲:“老公,電話。”然後,她紅起了鼻子,咬住唇,強忍住眼淚接了電話。聲音發顫,說:“您好,我是×××的老婆,他已經‘走’了。不是出差,是去世。”

此後,黎美洙和黎方瑜來到醫院,走到病房門口,兩個人都強忍著,把傷心的情緒收了回去。因為繼父也是忍著不傷心,若是看到媽媽哭,他的眼淚也會往外漫,再激動的話,會要他的命。

繼父得的是高血壓,鼻子出血送進醫院的時候,進的是五官科。

家屬要求轉進心血管病房的時候,醫生說沒有床位,便隻有待在五官科的病房。那降血壓的高壓針是樓上的心血管醫生開的藥方,招呼護士打進繼父的手腕後,就再也沒有下來過。包括高壓針嘀嘀叫的時候,他們也不下樓來看看,隻是通過電話,告訴五官科的醫生怎麽做怎麽做。

五官科的護士和這個病房的病人被這煩人的嘀嘀聲煩了一夜,這會兒,他們進來,隻是把那帶電啟動的高壓針關掉重啟,然後走人。

黎美洙看出不對勁的地方,她問醫生:“為什麽我爸打這個針,臉這麽紅?還有血壓監察儀上的血壓數據為什麽還這麽高,還有我爸為什麽說他身體無力……”

五官科的醫生用“大概”“也許”“可能”來解釋了這個症狀的可能性。

在黎美洙的追問下,這醫生隻好打了電話,問樓上的心血管醫生,心血管醫生說:“藥劑不夠,再加。”

五官科醫生與心血管醫生在電話中說:“從0.2加到2了!好像還沒有效果。一口氣加了十倍了……”

後來證實,這個針管它之所以叫了一個晚上,全是因為它針管堵塞,壞掉了。

意外終於發生了!

他們終於發現高壓針的針管堵住了,於是,換了一隻針管,實習生卻沒有把藥劑量調過來,十倍的藥量注進繼父的體內時,繼父刹那間麵色如土,黎美洙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嘴色像紙一樣發白。他意識清醒時,叫護士拔針,他說“不行,受不了”。那位護士還在用“大概”“可能”來解釋這種症狀,還說,適應一下就好了。等繼父呼吸困難,再也無力動彈的樣子呈現在大家麵前時,護士才慌忙拔針。

平日裏隻有在電視劇裏看到的急救場麵終於在黎美洙麵前出現了。

五官科的醫生慌張地打電話給心血管科,醫生馬上開了注射藥方,讓護士將應急的藥打入繼父體內,似乎有些緩和了。

繼父躺在**就像死人,臉色發黃,唇色發白,就連新生出來的胡楂子,都像放風箏時的線,白得透明,手也有點僵了,又冰又涼。

黎方瑜的腿當下就軟了,失重地坐到了地上。

那醫生青白著臉,叫小護士推來一張推床,推到繼父身邊,要把繼父移上去。繼父一米八的個子,本來就是很大的塊頭,加上打錯了藥劑,身體發硬。毫不誇張地說,繼父直挺挺地躺在**,麵無血色,僵硬得就像一具屍體。

醫生讓黎方瑜和黎美洙把繼父抱到推**,可是,母女兩個根本抱不動。

正當同病房的那些患者要來幫忙的時候,一雙手伸了過來,“我來!”

黎美洙睜著哭腫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這個人。

“熊逸?”

他的手抱起黎美洙的繼父,吃力地將他抱到推**。

護士給繼父重新插入針頭,暈血的黎美洙渾身發冷地閉上了眼睛。

她很怕見到針頭,很怕見到血,那些血會讓她想起當初割破手腕的悲傷往事。她轉了腦袋,閉了眼睛,護士將針頭紮進繼父的手腕,下一秒護士用棉簽把針口按住,說你爸血壓太高了,一紮進血管,血就冒了出來,快幫我按一下。

黎美洙幫忙按著,護士終於把針管紮進了繼父的血管,將膠管微彎成一個圈,再用膠管把針頭固定住。

半晌後,繼父終於緩過來了。

他很艱難地睜了眼,然後,有淚從眼角滑落。從死亡線上回來,他虛弱得一句話都說不上來,隻是綿綿軟軟地拉住黎方瑜的手。

黎方瑜哆嗦著,唇齒打戰地笑:“老劉,可好了,你醒了。”

那大概就是死而複生吧!

黎美洙突然捂了嘴,向外麵跑去。跑到走廊,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並有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一回首,看到的是熊逸擔憂的臉,似乎是在問她,你怎麽了?

黎美洙撲到他的懷裏,抽泣著:“我不知道怎麽了,看到我爸醒過來,我就特想哭,我又怕我哭著哭著讓他血壓升高。知道他沒事了,我腿都軟了,渾身沒力,就……特想哭!”

熊逸拍了拍她的背安慰:“沒事沒事,這叫喜極而泣!”

她吸了吸鼻子,在他懷裏點了點腦袋:“我現在……渾身發冷,沒有力氣,謝謝你支著我!”

“不客氣!”熊逸說,“你靠吧,我不收利息!”

她忍不住破涕一笑,笑得無聲,哭腫的眼睛重得厲害。覺得自己恢複一點體力了,她從他的懷裏撐起身來。在起身的時候,有一縷頭發戀戀不舍地勾在了他的衣服扣子上。

黎美洙痛得“哎喲”一聲。

熊逸看著她伸手去解繞在自己衣扣上的頭發,越解越亂的樣子,他便說:“你別動,讓我來。”

黎美洙鬆了手,見熊逸低了腦袋,認真地解她的頭發,很是小心翼翼地拉著發梢,怕扯到她的頭皮。看著他小心翼翼,怕自己受傷的樣子,她不禁一陣心神恍惚。

突然感到她在注視自己,於是熊逸抬起頭,對上她紅紅的眼。

她一窘,心慌地低了腦袋。一使力,扯了頭發,痛得她低吟一聲。

熊逸忙按住那縷頭發的發根,給她揉了揉,邊揉還邊在腦袋邊吹氣:“揉揉吹吹,不疼了,不疼了!”他那樣子,好像在哄小孩子,逗得她不禁想笑了。

然後他問:“還疼嗎?”

她輕輕搖了腦袋,說:“不疼了!”

他又用手按住她的腦袋,向胸口貼,說:“你把腦袋靠近一點,頭發扯遠了,不好解!”

按她腦袋向他的時候,黎美洙本能地伸出手來,抵在了他的胸口,說不上來是為了保持平衡,還是保持與他的距離。她感受到他怦然有力的心跳,透過不厚的衣衫,奇妙地感受到他的心髒在她抵住他心口的右手心裏跳動。那怦然有力的心髒,好像一團熾烈的火球覆上她結了寒冰的心髒,所到之處,化冰成水,有了妙不可言的溫暖。

那頭發好像跟熊逸杠上了,他解了半天也沒有解下來,最後,他心一橫,直接把那扣子從衣服上扯了下來,從她頭發裏拿出扣子,舒口氣,笑著簡單地說了兩個字:“好了!”

一時間,她有些感動,也有尷尬,扶了散亂的頭發,不知道說些什麽。

熊逸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隻是默默地將那顆扯下的扣子放進衣服口袋裏。

“謝謝你啊!”

他忍不住一笑道:“沒什麽,一個扣子而已!”

“還是……謝了!”

“都說不客氣了,你還跟我客氣,別不別扭啊?再客氣,我可跟你不客氣了啊!”

熊逸嘟嘟嚷嚷後,她啞然失笑。

“還是得替我爸謝你。”

“那個人……就是你爸啊?”他還是忍不住問了。

她微點了一下腦袋,說:“嗯,是繼父。”

他哦了一聲表示明白。

黎美洙繼父死了老婆後,有十幾年沒再娶,也沒有後代,他打算孤老終身,以示對老婆的癡情。可是,有一天,他的高血壓犯了,住進醫院的時候,床邊沒有一個看望的人,他的心底痛起一股悲涼。

這個四十多的技工無妻無子,一個人躺在病**,說不盡的悲傷,道不盡的荒涼。這時候他與在醫院當護工的黎方瑜相識了。

黎美洙告訴熊逸,當時黎方瑜病了,她也在住院,本來是小毛病,可她死拖著不去看,拖著拖著把病情拖嚴重弄得住院了。

“在我念高二的時候,她被廠裏‘內退’了,一次性算了二萬塊錢,就跟廠裏沒有任何關係了。她就比以前更省了,那病拖不住了,簡單的感冒都拖成肺炎,咳傷了嗓子,都咳出血來了。我求她一定要看看,她才去醫院,但是,隻住了三天,她就背著我在醫院裏辦了出院手續,然後,她居然背著我給人當護工,我去送飯,忘記拿飯盒,轉回去看到她去護理別人時,我真的哭了。

“我難受,我真的難受,我媽居然為了給我交學費,為了讓我過得好一些,居然在外麵給人當護工。我看著她半跪在地上給人脫鞋,看著她給人洗腳,我看著她被人呼來喚去,我看著她動作稍慢一點,就被雇主大吼大叫……我哭著跑過去,告訴她我不念書了,我要去打工,我要去賺錢,我不想她這麽累了。她吼我,告訴我,她完全是心甘情願做這些的,累死了都甘心,真要心疼她,就不要說傻話做糊塗事。

“當時,我在醫院裏傷心地哭了出來,我覺得自己沒用,沒用到極點。我媽在一邊累死累活,我卻在一邊安心念書,我做不到啊我。我媽後來把我拉到一邊說,哭什麽呢?我在這裏挺好的,這裏包吃包住,能賺錢也能給自己家裏省水錢和電錢,在家裏,我不也是洗洗曬曬,打理衛生嗎?”

當時繼父老劉從外麵溜達回來,在走廊上見到這一幕,不知怎麽了,他心底就對這對母女心生憐意。在黎方瑜把黎美洙吼回家後,他就跟黎方瑜套近乎,稍稍熟了一點,說了一句話,就把黎方瑜給娶到手了,他說:“你也怪不容易的,我也沒妻沒子的,不如你就將就一點,我們一起過吧!”

於苦難的女人來說,僅僅隻需要一句話,就能打動她久違的芳心,黎方瑜的臉奇跡般地紅了。老劉也不知道怎樣打聽到黎方瑜的家,出院後,不時跑來,背袋大米,帶著吃的、用的,還老來浪漫地給黎方瑜送朵玫瑰花,把黎方瑜臊得哦,臉紅得要媲美草莓了。

黎美洙放學回家碰到他幾次,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意。那天,她堵在路上,問老劉:“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老劉說:“我瞅著你媽是個招人心疼的人,她一個人帶著你,也不容易,我也想再找個伴,看她不錯,想跟她過後半輩子。”

如果同樣的問題問小夥子,那小子一定會說,我愛她,我愛她愛得情願去死。

年齡不同,給同一個問題的答案也不同。一個隻要相依相伴,一個卻要激烈與浪漫。對於這樣年紀的男人,已經玩不起什麽愛情,也搞不起什麽要死要活的浪漫,要的是真心實意,可以讓自己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女人。

黎美洙說:“那你一定要好好地待我媽媽。”

就這樣,他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黎方瑜有了老公,黎美洙有了繼父。

黎方瑜從病房裏走出來,就看到黎美洙與熊逸麵對麵站立交談。一位護士推了裝滿醫藥品的推車過來時,熊逸自然而然地伸手將黎美洙攬了過來。

黎方瑜剛想開口喊美洙的名字,胃裏突然就有種泛酸的感覺,一時沒抵住,便捂住嘴嘔吐起來。

黎美洙驚聞聲響,馬上轉過去,看到媽媽蹲在牆角嘔吐,便擔心地跑過去,扶住她的身體。

黎美洙帶著黎方瑜檢查身體的時候,熊逸幫著跑上跑下,交錢拿化驗單。醫生提出讓黎方瑜去婦科查查時熊逸才沒有跑去。但他仍是擔心,怕黎美洙的媽得了什麽子宮方麵的病,他有位嬸嬸就是得這種病去世的。

他忐忑不安,他告訴美洙,不管出什麽事都不要怕,有他在,什麽都能想辦法。

這話說得黎美洙一陣感動,而最感動的一句話是:“婦科我不方便進去,但有什麽結果,你一定要及時告訴我。不管什麽事情,我都站你這邊,你信我不信?”

黎美洙想都不想,說:“信!”且眼底已經有了淚珠在滾。

熊逸在她肩上拍了兩下,好像給她打氣:“去吧!我在外麵等你!”

黎美洙嗯了一聲,衝他點了腦袋。

一係列檢查後,確診黎方瑜懷孕了。拿到診斷書的時候,黎美洙高興極了。她高興地將這消息告訴了熊逸:“不是病,是有了,有了,我媽有孩子了!”黎美洙高興得都語無倫次了。

熊逸的忐忑不安終於放下了,他高興地問她:“真的嗎?”

黎美洙嗯嗯地點頭說:“嗯,已經兩個月了。”

“太好了,好了!”他竟激動地叫嚷起來,更是激動地一把將黎美洙摟住,高興得好像……是他自己的事情。

真是的!又不是他當爸爸,他那麽高興幹嗎呀,搞得別人都誤會了,以為是他們兩個吃了禁果,要當爸爸和媽媽了。

那天黎美洙拿著空飯盒回家,與熊逸並肩走到壞了紅綠燈的人行道的時候,手自然而然地和他牽上。

兩個人在斑馬線上無聲地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地將眼睛看向彼此相牽的手,便再也沒有分開了。

兩人走到醫院門口的馬路邊,黃了葉的梧桐樹下,熊逸與她戀戀不舍地分別時,說了一句話,僅僅這一句,就讓她感動到心底。

不多,就八個字,他說的時候,用手比出一個“六”,豎在耳邊,聲音低沉舒緩富有磁性:“有事找我,隨叫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