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金色年華

我知道那不是愛情,隻是,突然有一個人對我和顏悅色,讓我覺得,這個世界並非隻有冷漠和歧視。

1998年發生過什麽?

1998年,小燕子趙薇一飛衝天,紅遍亞洲,成為全民文化偶像。《還珠格格》轟動亞洲,風靡全球各國華人圈並打破中國電視劇收視紀錄,掀起一陣小燕子風暴、趙薇現象。請小燕子趙薇做廣告的稀世寶礦泉水,買兩瓶就送一支帶小燕子頭像的圓珠筆,成本價隻要幾毛錢,卻真的洛陽紙貴,也因為是唯一一家贈送此贈品的商家,讓這礦泉水賣瘋了。商家請小姑娘做派發贈品的兼職時,都得挑選眼睛大的。應選過的人,都覺得商家很變態,跟選美似的,人家美成那樣的,能做你這礦泉水的促銷員?真要那麽美,人家直接去選美了,想要什麽都有人大批大批地送了,有著那樣的美臉,會做你這個?

好變態啊。

更變態的事情是,這一年,華中的校規變了,居然要求女生不許留長發,男生都要剪小平頭;女生的裙子不許在膝蓋以上,男生不許穿無袖背心和四角褲頭。

校規一出,全體嘩然。

女生的規矩就算了,男生們更氣得要死!有病啊,誰沒事穿四角褲頭來上學啊?

還說什麽“為了統一著裝,規整學校風紀”,明擺著在給校長家開服裝廠的小舅子添生意。

作為學生家長是敢怒不敢言,多數想的是:算了算了,這點錢還交得起。不就三年嗎?眼睛一眨就過去了,犯得著跟學校過不去,讓孩子在學校受氣遭排擠嗎?

作為學生隻能乖乖地服人管。“乖”字讓人明白,千斤之重插入“北”裏,上不得,下不得,左不得,右不得,讓你聽之任之,隨他所欲。依著了,就是乖;不依著,就是壞。

所以,交錢買校服,是理所當然。

男生們剪了平頭,也是理所當然。

這幾天,天熱得慌,高溫41度。電力緊張,市裏下了通知,說今天晚上,這一帶拉閘限電。

老師在頭一天就讓學生們自備了蠟燭。

“又沒死人,大晚上的點什麽白蠟啊?開追悼會啊?”有同學抱怨,可是,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上晚自習的命運。

本來就高溫41度,再在擠滿人的教室裏點滿蠟燭,每個人的臉都被烘得紅彤彤的。男生的小平頭被汗水沾濕,豎起,像一個個刺蝟。女生們齊耳的娃娃頭,像海帶似的,緊緊地貼在臉上和額頭上。大家的後背全被汗水汗濕了,凳子上都坐出水了。戴著眼鏡的同學,眼鏡開始不安分地從鼻子上滑了又滑。

用“揮汗成雨”形容一點都不誇張,屋子裏的點點火光上是黑煙線跟難聞的蠟燭燃燒的味道,有的同學離蠟燭近了,還燃了發絲。

汗臭味加燒焦頭發的味道……

老師堅持不下去了,一聲“下課”,大夥“哦啦”一聲,收拾東西,舉著蠟燭衝了出去。

路口發生了什麽事情?

熊逸轉頭去看時,昏黃的馬路上一群騎著山地車的小子,吆喝著從一個女生身邊竄過去,女生腳步不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們沒有道歉的意思,而是打著口哨,非常亢奮地喊著不入流的號子騎遠了。

黎美洙呆呆地坐在地上,沒什麽反應。

燈光很暗,熊逸打遠看不清她的臉。看到這個女生這樣坐著,他不禁有些擔心,來到了她的麵前。

“你是不是摔到哪裏了?”

坐在地上的美洙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他看清了她的臉,她卻因為光線,沒看清他的樣子,加上她的眼淚掉下來了,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掉淚,卻覺得這很失常態,於是忙低下腦袋去擦眼淚,然後衝著他嚷:“你走開,別管我。”

“誰愛管你啊,你給我錢我都不管你,你不要我管,我還纏著你啊?真是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要喊衝著撞你的人喊啊!”

他招誰惹誰了?好心沒好報就算了,憑什麽衝他喊啊?他又不欠她的。

熊逸轉身就要走,走了一步,身影頓了頓,又返轉回去,一伸手,拉著她的手臂,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就這樣被人“碰”了,她惱羞成怒道:“你……想幹什麽?”

熊逸說:“沒什麽,路上沒燈沒光的,我擔心你被撞著。我更怕你被撞死了,會找你最後一個見到的人,這是鬼的習性,我怕見鬼!”

“你……”她被堵得啞口無言,他突然睜大了眼睛,一臉驚懼地看著她的身後,極度驚駭道:“你……你身後是什麽東西?”

她頓時被他的樣子嚇住,感到頭皮發麻,脊背發冷,僵硬著脖子向身後看去,隻聽得他大笑:“哈哈哈,騙你的!”

她氣得說不上話來,他卻笑得咳了起來,咳的時候將手裏的外套向身後一甩,從衣服裏掉出來什麽東西。

那東西拋到了她的裙子上,打個正著,卻沒有聲息。

他沒有發覺,而美洙將那東西撿起來的時候,他已經跨上他停在不遠處的山地車,哧溜一下,跑遠了。

美洙走到亮處,在頭頂的路燈下,隻看到這是一個青皮的團員證,翻開證件,裏麵寫著“江磊,初二(3)班”。

那男生笑得陽光燦爛。

恍惚之間,少女情懷,在那一刹那間,有了怦然心動的感覺。

剪著小平頭,還能看出帥的,那是真帥了。

第二天,熊逸來到教室上課,一進教室,江磊就在後麵拍他的肩。

“哎,熊逸,昨天下課踢完球後,你拿錯校服了!”

“……”

“也就是說,我現在穿的是你的,你現在穿的是我的!”

熊逸“呃”了一聲,隨後樂嗬道:“不就是一件校服嗎?咱們都這關係了,誰跟誰啊!”

校服換過來後,江磊伸手在兜裏掏了掏,問道:“我的團員證呢?”

熊逸一驚,茫然道:“我哪有看到你的團員證啊?”

江磊說:“我昨天揣兜裏了!”

熊逸問:“找不到了?”

江磊說:“找不到了!”

熊逸一笑:“那補辦就是了,有什麽大不了的呀!”

這時,上課了。

各個教室裏不約而同地傳來了老師的“上課”聲和班幹部們清脆響亮的“起立”聲,再是大家起身站立,課桌板凳移動的聲音。

待同學們坐下後,離熊逸所在的三班有一層之隔的初二(5)班的門口——

黎美洙喊了一聲“報告”,那聲音隻有她自己能聽見。

老師一臉不悅:“黎美洙,你怎麽遲到了?到後麵站著聽課去。”

書包很沉,好像背著一擔磚頭。

美洙向教室後麵走去時,覺得書包帶子會勒進肩膀,直至勒斷她的胳膊。她不需要這麽強大的想象力,但卻真的將牆壁上的汙點看成背著媳婦的豬八戒,就覺得有趣。

老師怒了——

“黎美洙,罰站還在笑?”

老師一聲暴吼,教室裏的學生都轉過臉看過來。

有的拿著筆,有的豎著書轉頭,動作不一,卻無一例外幸災樂禍地對美洙笑。

黎美洙是私生女。

母親叫黎方瑜,父不詳。母親在十五年前,是一個大學生。

那個時候的大學生相當值錢,黎方瑜考上的時候,簡直是她高中母校一件天大的喜事。可誰會想到,沒到一年,她就被退學,抱著一個小奶娃回來了。

問這孩子是哪裏來的,她說是她生的,問這孩子是誰的,怎麽打她她都不肯說。

一輩子本分的老母親,被氣出了心髒病,當場就倒在地上,一命嗚呼,父親也氣得不肯理她,揚言斷絕關係。孩子滿月,母親葬禮,父親不認,她隻身搬到堂哥家住下,再也不回來。她未婚生女弄得全家臉上無光,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她走到路上都被人戳著脊梁骨議論。親戚們都跟她斷絕了來往。

那個時候的人,相對保守,沒有人能接受一個大姑娘在外麵生了孩子,再把這沒有父親的孩子抱回來。雖然早就是新社會了,但老一輩人的觀念還是不恥這種事情發生。

民風淳樸的反麵就是閑言閑語的冷暴力,這種暴力足以將人逼死。

婆婆媽媽總在茶前飯後說,這種事情放在舊社會是要將人關在草編的籠子裏,連小野種一起丟到池子裏活活淹死。

好在黎方瑜的朋友救濟了她,依著人脈關係幫她離開了這座城市。黎方瑜來到人生地不熟的永安市,在朋友親戚的關照下,進廠做工,在食堂打雜,住在工廠的職工宿舍裏。

黎方瑜給孩子取名美洙。隨她的姓,姓黎。

美洙,卻不是美珠,這孩子配不上美麗的珠子的寓意,卻有三點水的朱,那麽,就諧了“珠”的音,將玉旁字改成三點水,意喻她此生的眼淚都流在這孩子身上了。

一個年輕的女人帶著一個孩子就有好事的人喜歡打聽。也不知道消息是怎麽走漏出去的,這廠子裏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美洙是私生女。於是,但凡有婆娘的漢子對黎方瑜幫個手,都會有不好聽的話傳出來。但礙著方瑜朋友的親戚在廠子裏還算有頭有臉的人,所以,這些人也不當麵撕破臉去大膽地輕視。

隻是,大人們會裝,小孩子不會。

幼兒園裏,老師帶著小朋友們玩“老狼老狼幾點鍾”。小朋友們手牽著手,牽成一個圈圈的時候,有一個小朋友就是不肯跟美洙牽手,跟她走近一些,還嚇得哭了出來。

老師不解,蹲下身來用別在小朋友胸前的小手巾給她擦眼淚,邊擦邊問她,你為什麽要哭啊?小朋友哇哇地哭得更厲害,邊哭邊用手揉眼睛,大聲地說,媽媽不讓我跟她玩,媽媽說她的媽媽是狐狸精,哇——媽媽說狐狸精會吃人的!哇——我不跟小狐狸玩。哇哇哇!她會……她會吃了我的——”

她一哭,所有的小朋友都跟著哭了。那場麵又滑稽搞笑,又讓人措手不及。

她的媽媽是狐狸精。

她是狐狸精生的!

那麽……她就是小狐狸!

她是會吃人的!

小時候,小朋友們不懂事。長大後,這些不懂事的小朋友大多成了她的同學,便發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說,昨天明明寫好的作業交上去,為什麽到了老師手裏,作業本空了,而裏麵明顯有被人撕去的痕跡,老師問起,她說,我寫了,可不知道怎麽就被人撕了。

老師就問收本子的小組長,小組長一臉無辜道:“不知道啊,她交上來,我就收了,沒有翻開看,所以,也不知道她到底寫了沒有啊!”

老師相信組長,也認定是黎美洙耍小手段,就在課堂上損她,說:“這手段,我不是第一次見到,沒寫就沒寫,自己撕了,還怪別人?想騙老師?我教了這麽多年的書,什麽小把戲沒見過?就是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你一個女生,說謊不臉紅啊?給我把昨天的作業補回來,而後,給我把昨天的課文抄十遍,明天早上交上來。不交,就不要進我的課堂上我的課。”

黎美洙委屈得沒有辦法,悲哀地受了補寫作業及罰抄課文十遍的附加懲罰。

作業寫得太晚了,而鬧鍾恰恰沒有電了,在淩晨三點的時候,就停擺了。

早上起床沒有MORNING CALL,在第一堂課的時候,黎美洙遲到了,這老師看了她一眼,便讓她罰站,她懦懦地說:“我昨天晚上趕作業,鬧鍾也停了,所以……”

“你趕作業,大家不趕作業啊?你鬧鍾停了,人家的鬧鍾就沒有停的時候啊?你家人不叫你起床啊?”

“我媽……夜班。”

“你爸呢?”這位不知底細的老師順口一問。

“她沒有爸爸,她是九十八合一左禾右中。”

大家哈哈大笑,老師聽得一頭霧水,衝著回話的男生喊:“趙強,你站起來,告訴老師,什麽叫九十八合一?”

趙強站了起來,一臉淘氣道:“老師,九十八合在一起,就是一個‘雜’字啊,左禾右中就是‘種’啊!”

“哦。”老師了然,隨後大家哄堂大笑,老師覺得自己表情不對,對學生們起了誤導作用,馬上變臉,拍著桌子喊,“都給我安靜一點,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誰教的?以後誰再說這些讓我聽著,我就讓你們的家長過來,讓你們說給你們的家長聽。”她說著,便指向趙強:“到後麵去站著。”她又指向黎美洙:“你跟他一起到後麵站著去。”

趙強和黎美洙在教室後麵,各站一方。

老師在講台上講課,坐在最後一排的一位男生將書豎起來,在老師背過身寫板書的時候,轉身對趙強指了指美洙,對著手,做出“天生一對”的手勢,氣得趙強踢了他一腳。

下課後,回座位的時候,趙強先走,黎美洙跟在後麵,課堂上比手勢的男生又壞兮兮地笑了:“喲,夫唱婦隨啊?”

1999年的孩子,都沒有幾個意識到什麽叫早戀,最多隻是好感,大家調皮,開個玩笑。就算有個膽大的,那也隻是陪著回家,或者吃早點的時候搭個夥;出去玩的時候,騎著自行車,一前一後,生怕被人發現。

說是在一起,有的到分開,連手都沒拉過。

什麽早戀?那就是從小學到初中後,對以前的小夥伴小同學有了性別意識,玩的小曖昧。要是走近一點,都會被捕風捉影的老師發現,當早戀捉典型,當事人被批了,都不知道自己有戀過,整個茫然加一頭霧水,完全不知所措。

不知道是年代問題,還是那個學校管得太嚴,私下坐在一起,都能被人非議,拉個手都能被人說“呃呃,好惡(第三聲)”。被人傳早戀的話,等於被老師判了死刑,等於被老師請家長,就等於永無寧日加不可饒恕。

為了避免學生有那傾向,小組長收作業的同時,還要查同學的書包,看看有沒有不良書籍。就怕誰看了不該看的書,有早戀傾向。

圍追堵截,簡直到了極致。

這些拿到現在來說,簡直就是不可思議,早戀隻牽手?糊弄誰?不讓看書,就用手機從網上下載啊,想看多少看多少,完全不限量。

可是,那個年代有手機嗎?

1999年,隻有小霸王學習機。

所以,趙強受不了這個玩笑,更接受不了有人把自己跟這樣的女生扯在一起開玩笑,便惱羞成怒旋腳轉身,一腳踹向身後的黎美洙。當胸一腳,踹得黎美洙疾步後退,貼到身後的黑板報牆,捂著胸口滑坐在地上,瞪大眼睛,梗著一口氣,半天才緩過神來。

趙強不知輕重,也不知道把她踢成什麽樣,隻知道,居然有人拿自己和她開玩笑,真是汙辱到極致。

“我警告你,離我遠一點,別讓我再看到你,不然,見一次我踢一次,聽到沒有?”

他大聲地訓斥著,美洙隻是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撐著地板,曲起手指慢慢收攏時,磨沙石般的地板上,留下了四條細細的指甲的痕跡。

恨嗎?

早些年是恨的。

為什麽母親做錯的事情,要讓她來承擔?

雜種,野種……

如果,這樣的身份在若幹年後的今天,她也不至於這麽痛苦這麽尷尬。因為,大家早已接受這樣的事情,並表示寬容,更多的人能明白孩子是無辜的,要怪也隻會怪大人,不會牽扯到小孩子。

可那些年,別說是私生子,就算父母離異,都能讓小孩子在同學間抬不起頭來。

恨嗎?

恨過!但是,現在不恨了。

因為理解了,那個時候的風氣,就是容不得這樣的事情,容不得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就是被人瞧不起的垃圾,不怪別人,隻怪自己生不逢時。

趙強那一腳踢過來,美洙捂住心口,半天無聲,趙強心虛地大吼:“別給我裝了,看到你就惡心。”

她就像一個傻瓜一樣坐在地上,緊咬著牙齒忍著,眼淚還是不爭氣地一個勁兒地往外湧。經驗告訴她,得快,快一點兒離開這裏,不然他們會更過分的。

教學時間,學校的大門緊鎖著,不到放學時間,門衛大叔是不會開門的。從教室裏跑出來的黎美洙便來到操場一角隱蔽處,窩在那裏睡著了。操場喧嘩起來,有班級在上體育課了。

球場上有人嚷著:“江磊,江磊,這裏,把球傳過來。”美洙就這麽恍恍惚惚地被人吵醒了。

那天的陽光特別美,美得好像鍍上金光的夢幻花園。

不遠處的操場上,球在空中畫出一條好看的弧線,在地上彈跳著,就滾到這不起眼的角落。

那球滾到了美洙的腳下,美洙怔了怔。一個人剛好跑了過來,想是隻看到球了,沒有想到這個地方還有人,他馬上捂住心口,後退一步:“我的媽呀,怎麽有個人啊!”

定睛一看,是個女生,穿著校服,縮在角落,曲著腿環抱著自己,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又像小鹿一樣驚惶地看著他,讓他不由自主地驚了一下。隨後,他向前走了兩步,踩著落在地上的枯枝殘葉,彎身抱起球往回走,走了兩步,又不放心似的回頭看了一眼縮在角落裏的黎美洙。

“你……還好吧?怎麽一個人待在這裏啊?”

她認出他來,就是那個團員證的主人,她突然覺得無顏以對,抱住自己,將腦袋埋進了胳膊。

他又不放心地問:“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哪個班的啊?我幫你叫老師。”

“不……用。”

“都是一個學校的,不用客氣,告訴我,我去叫你們班的女生過來扶你。”

她抬頭看向他時,他用手背拭著額頭上的汗,小麥色的肌膚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眼睛閃閃發亮。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般友好地笑過。就像走在黑暗裏的人,突然看到五彩的光芒,不是驚愕觀賞,而是下意識地擋住眼睛,無所適從。

他怎麽想也沒有想到她會被強光紮了眼似的,猛地起身,推開他轉身就跑。

球場上的人等著江磊撿球,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出來,卻見那個拐角裏衝出一個女生,神色慌張,跑得飛快,一眨眼,就跑過跑道,衝進一邊的教學樓裏,而江磊隨後抱著足球出來,一臉茫然。

回到球場上,熊逸攏過來搭著他的肩膀壞笑:“喂,怎麽有個女生啊?”

江磊說:“我怎麽知道啊,撿球的時候就在那裏了,嚇我一跳。”

“那你幹了什麽流氓事啊,把人家女生嚇成那個樣子?”

江磊眉頭一皺,將腳下的球踢了過去,正中熊逸的肚子。熊逸“哦”地捂住肚子,誇張地嚷著:“哦,內傷啊——”

美洙跑了一段路後隻感到心跳得厲害,跑過大樓,來到學校大門,下課鈴拉響,她便跑了出去。跑回家,氣喘籲籲地坐在臨窗的寫字台邊,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白底綠條的英文本,竟懸著筆,一個字都沒寫出來。

想到他對自己的笑容,她的心底有無名的情緒在暗湧。被冷漠折磨得太久,她質疑自己得到別人善待的權利,這種質疑的感覺,像詛咒爬滿了全身,被惡蟒纏住身體,纏得肌肉呻吟,肌膚青紫,骨骼咯咯作響。

下午,美洙逃學,在家裏睡覺,到了四點鍾才起來。

當時鍾指向五點三十分時,方瑜回來了,看到寫字台前的美洙時她怔了怔。

“你怎麽回來這麽早?”她邊說著邊換著腳下的鞋子。

美洙隻是抬抬眼,不帶一絲情緒地看著她,隨後又看自己的書本。

方瑜突然發覺了什麽。

“你逃學了?”她發聲質問。

美洙還是不理。

方瑜惱了,大聲吼她:“我問你是不是逃學了?”

她還是沒有理。

方瑜幾步過來,一把扯過她手裏的書扔到地上,摔到遠遠的。

美洙一聲不吭地走過去要將書撿起來。方瑜走過來,給了她結實的一耳光。臉上像被皮鞭抽過,火辣辣地疼著。美洙捂著臉偏向一邊,緊閉著眼睛拚命地忍著即將溢出眼底的淚水。

方瑜一把抓住她的衣服,還想將手揮下來時,卻看到美洙眼中那幾乎駭人的恨意。

她狂怒起手又給了美洙一耳光,而後痛心疾首地嚷:“這樣看著我幹什麽?我打你還打錯了?你再這樣看著我試試!”

她一句話也不說,隻是把眼簾低了下去。

沉默!

整整三分鍾。

時間顯得格外漫長。

廚房裏的水燒開了,蒸氣撐得水壺“嗤嗤”直響。

方瑜放開美洙,去了廚房,將開水灌進保暖瓶後,繼續去做飯,好像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

美洙用手背抹了抹眼淚,撿起被丟在地上的書,坐回到了書桌前。

飯好了,方瑜為她盛好,叫了她一聲。美洙聞聲來到餐桌前,坐在了位子上。方瑜吃著白飯咽著鹹菜,很快地吃完了,她要在上了早班後再去接夜班。為了賺錢養女兒,哪裏要加班,她隻管往哪裏去,就像現在,她趕著去給上夜班的工人做消夜。

家裏全靠她一個人賺錢,工作收入又低薄,學校又死命地收費。所以,方瑜不要命地賺錢,且不管做了什麽好東西,方瑜都不會動一筷子。

黎美洙恨母親,恨她帶自己來這世間受苦。可是,卻又不忍心怪她,更不會恨到心底。因為,她也好可憐,說不上來的可憐,可憐到她的心都酸得揪了起來。方瑜走後,她撲在飯桌上大哭起來。

第二天早上上課鈴響了,任課老師沒有走進來,倒是班主任進教室後,忽然宣布了一個“天大”的消息。

“期中考試後,學校為了升學率,對分班重新做了安排,由於時間緊迫,學校決定現在分班,念到名字的同學,請馬上收拾東西到三班報到……”

怎麽突然分班了?

班上一陣嘩然,同學們不停地問:“為什麽啊老師,為什麽要分班啊?”

老師皺皺眉頭:“學校決定的,沒有什麽為什麽。”說完,老師就開始念名字。

念到第一個同學的名字時,那同學呆了,而後,老師拿著名單,對他揚揚手說:“去啊,收拾東西,現在就去。”

這個班裏,沒有人敢違逆老師。第一個同學開始清理東西,老師繼續念名字,念到名字的同學,也隨後清理起東西,教室裏便此起彼伏地傳來清理東西的聲音。

“黎美洙!”老師念到了她的名字。

美洙站起來時,已經清好了自己的東西。望了望自己待過兩學期的教室,心有些酸了,澀澀的,說不上來什麽感覺。眼角突然滑過淚水,她突然覺得很滑稽,幹嗎哭呢?哭著……又給誰看呢?又不會有人舍不得她。

整理一下東西,她背著書包來到三班,三班也有同學拿著東西從門裏出來。

在這一進一出中,熊逸眼尖,一眼就看到從門外走進來的美洙。

“咦——”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這不是那天夜裏,“見鬼”的女生嗎?但他聳了聳前麵的江磊,“這不是昨天被你嚇著的女生嗎?”

江磊扭過頭,一臉奇怪道:“我都沒看清她的樣子,你怎麽看清了?”

熊逸說:“我視力好得很,就算沒看清楚她的臉,你看,她背的包包,還有她的頭飾,都和昨天的女生一個樣,不是她又是誰?肯定是的,沒得錯的。”

說話間,有個同學抱著書打這邊過來,看樣子是想在江磊邊的空位置上坐下。

熊逸一把拉住他,不讓他坐,再對在走廊上找空位子的美洙招手,大喊:“喂,同學,這裏,老師要你坐到這裏。”

熊逸其實是想美洙坐他邊上的,無奈的是,因為太調皮了,所以,他一個人坐“特坐”。“特坐”是沒有同桌的,他前麵一排的江磊邊上的位置卻剛好空著,他便拉住了別人,讓美洙過來。

美洙站著沒動。

熊逸樂不可支地迎了上去,用手去抽美洙懷抱的書。

“來來來,坐這裏,老師讓你坐的!”

他個子很高,看上去很壯實,走過來時,讓美洙感到“鴨梨”很大,美洙像隻小螃蟹,防禦係統馬上啟動。他來抽她抱的書,想幫她抱到桌上,美洙下意識地緊緊地抱住,一臉緊張的樣子讓他傻了一下,然後笑道:“幹嗎啊?怕我搶你的書啊?賣廢品也值不了多少錢啊?我是看你抱了這麽大一摞,才幫你拿的。合著我好心沒好報了。”

“哦,對了,我叫熊逸!”他笑著說,“大黑熊的熊,飄逸的飄!”

話音剛落就聽到有女生笑:“熊飄?”

他頓時就嚷:“是熊逸!”

“你是五班轉來的吧?我見過你的!……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你怎麽總低著腦袋啊,你倒是把頭抬起來看我啊。”

……

“喂,你去哪裏?”他喊住要往遠處走的美洙,“老師說了,五班就坐這一條,喏,這是你的位置,坐這裏。”

……

“哎喲,你怎麽還怔在那裏啊?”

他一急,一伸手,就把她手裏的書給搶抱了過來,放在了江磊旁邊的桌子上。

“坐這裏坐這裏,又不是生人了,昨天你們見過的,操場上,跑到角落裏的球,是他跑去撿的!”熊逸在邊上提醒。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極度羞澀地看了看江磊。這眼神讓江磊一怔,也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

她站著,他坐著,仰望著她,江磊緊張地說了一句“你好”。

由於過於緊張樣子有些滑稽,熊逸受不了似的大笑起來:“你個小樣兒。”他笑著,還用手拍了幾下桌子。

江磊回過頭去瞪了他一眼,他馬上閉嘴,並在臉上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以示嘴已封住。

看到他滑稽的樣子,美洙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笑起來時,卻感到臉很僵硬。好像很久都沒有笑了,連笑容的感覺都模糊了,臉上像糊了一層幹透的糨糊,於是她便很快地收住笑顏。

美洙坐下後將背上的書包卸下放進桌子裏,將數學、英語、物理的教科書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江磊湊著腦袋看了看寫在書上的名字,好似怕忘記般念了一遍。

“黎美……”念到前兩個字後,江磊頓了一下,有些不解與疑惑。“那個……”他問,“這個字念什麽啊?沫?你叫黎美沫?”

美洙還沒來得及吭聲。“豬!”熊逸突然來了一句。

“什麽?”

“是豬!”

“你才是豬!”

熊逸嗬嗬直笑:“蠢吧你,那念ZHU。她叫黎美洙。”

熊逸從後麵探過頭來,將半個身子撐到江磊的肩上,一隻手越過去在桌上拿起美洙的書本,得意得要死。

“你怎麽知道?”江磊不解地問。

熊逸答:“我查過字典了。”

他說得理所當然,他見過她的,早就見過,那個時候,他和他們班的男生在球場踢球,看到她時,覺得她長得還可以,但是……怎麽看就是奇怪呢?於是他就一臉奇怪地問,這女生叫什麽名字啊?怎麽死氣沉沉的?

那同學告訴了他,還把她的名字寫給他看了,他也是很好奇地問了“洙”字,說:“這個字念什麽啊?沒見過啊,有這個字嗎?”為了確認這個字,他還去查了字典,這會兒,他賣弄起來。

“我沒說錯吧?黎美洙?”熊逸說這話時,揚了揚眉毛,有些得瑟。

美洙沒說話,隻是拿出文具盒,擺在課桌上,課桌桌麵上有條小小的槽,她拿出一隻圓珠筆,放進槽裏,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熊逸又拿著她的書問她,“洙”是什麽意思?

江磊說:“你不是查過字典嗎?”

“我是查過字典。”熊逸說,“但是上麵就說是一個地名,所以就不明白。這字不常見,也不好認,你家人給你取這個名字是什麽意思啊?”

美洙還是不搭理,隻是伸手,想把書拿回來。她手剛伸出去,熊逸就把手揚開了。

“哎,你怎麽不說話啊?”他故意不把書交給她,還說,“你不說話我就不把書給你。”

美洙眼圈立馬就紅了。

熊逸馬上說:“呀呀呀,怎麽了這是?眼睛說紅就紅了?我又沒幹什麽?給給給,還給你!”

他向前遞遞,美洙去接,他又壞笑著收回。

他又遞了過來,美洙又去接,他又把手拿回來了。

看著美洙的樣子,他嗬嗬地笑了,正得意呢,手突然空了。他怔怔地看過去時,就看到江磊將搶過去的書遞給美洙,邊遞邊說:“一個大男人做這種事醜不醜?”

熊逸看著空空的手,有些不可思議:“重色輕友吧你?”

江磊的臉紅了,搡他一下,熊逸便誇張地坐進椅子,大叫一聲:“啊,內傷。”

美洙抬起頭來,目光與江磊交集,兩個人同時怔了怔,又同時漲紅了臉。很奇妙的東西在心間滋長,像柔軟的蒲草,絲絲繞繞,一點一點填補心中的空隙。

美洙將腦袋低了下去,有些心慌,有些……手足無措,更有些……無所適從。

這學期的物理學的是歐姆定理。分班後第一次上物理課,就見老師抱著一摞卷子進來。

江磊看到後,便側了身子,問熊逸:“還用我給你傳答案嗎?”

熊逸搖頭:“這隻老狐狸,上次害我不淺,這次打死我我都不抄你的卷子了。”

原來,上一次考試的時候,江磊把答案寫在小紙條上傳給熊逸,出人意料的是,老師竟然視若無睹,交卷子的時候,老師問他:“你抄得爽不爽?”

熊逸說:“還湊合——”

老師陰笑兩聲,告訴他:“這次考試,是分AB卷的!”

熊逸想去搶卷子,撲上前去時,老師把卷子一把按住。

“老師,你陰我!”

老師直接無視他,他哭喪著臉走出來了,不用看卷子,就知道考得怎麽樣了。

這一次考試,全是選擇題,熊逸琢磨著肯定要分AB卷,也沒指望抄,於是他把白色的橡皮用小刀切成方塊,上麵用圓珠筆點上點,做成色子。這麽一路猜下來,把卷子填滿了。

交卷的時候,老師哼哼地笑著:“我這次沒分AB卷!”

那笑裏藏刀的氣勢,氣得熊逸要吐血。

他純粹是跟熊逸杠上了。

熊逸一聲長嘯:“老師,你玩兒我——”

這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做“迷你型馬德堡半球”的實驗時,他把一個橡皮拔子沾水後貼在黑板上,讓熊逸上來拔。熊逸使出吃奶的勁都拔不下來。明知道會讓人出糗的事情,他就是念念不忘地記得熊逸。隻要他一叫能逸,熊逸頭發都要發麻,頓感不妙。他快要被物理老師給玩兒死了!每次上他的課,熊逸都像落水的狗,毫無精神。

這老師太陰了,太腹黑了,根本玩兒不過他!

又過了幾天,上物理課老師講卷子,講到應用題的時候,點江磊上講台,讓他把答案寫在黑板上。

老師就站在第二組的第三排,背著手看著。邊看邊連連點頭,邊點邊“嗯”,頭點得一上一下的。

一向在物理課上無精打采的熊逸從後麵拍美洙的肩膀,湊在她的耳邊,掩著嘴說了什麽。

老師陰沉了臉:“熊逸!你跟前麵的女生說什麽呢?”

熊逸訕訕地說:“沒說什麽!”

“你給我站起來!”

熊逸就站起來了。

“你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熊逸說:“老師的……”

“什麽?大聲點!”

他提起一口氣,就衝著老師吼:“老師的褲子拉鏈門開了!老師的褲子拉鏈門開了!老師的褲子拉鏈門開了!”一口氣連喊三聲……

教室像打雷一樣,“哄”的一下,響起同學們的爆笑。

老師氣得臉都紫了。他哆嗦著手指,指向熊逸,衝著他大吼:“你給我滾出去!”

熊逸出去後,還跟講台上解題的江磊道別。老師在大家的注意力轉向熊逸時,將手裏的備課本往襠下一擋,口裏嘟囔著:“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向門外走去。

江磊轉眼看了一眼美洙,隻見美洙用文具盒將自己成績那一項給蓋住了。

他樂了,卷子的分數,是他去辦公室幫老師謄抄在計分冊上的。所以,美洙的分數,他是知道的,就算她擋著不讓他看他也知道。

然後,在老師返回教室重新上課堂前,他從包包裏拿出一張紙來,從“三八線”遞給美洙。

“給!”他笑著對她說,“這是我整理出來的公式表,你按著上麵的記,會輕鬆不少!”

她微側過腦袋來看了他一眼,隻見他笑得真誠,本是提防和猶豫的,可好像與高手過招,無形中敗北。

黎美洙接過紙條,隻見上麵寫著:

特點或原理 串聯電路 並聯電路

電流(I) I=I1=I2 I=I1+I2

電壓(U) U= U1+ U2 U= U1= U2

她拿過紙條時,禁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笑得……真好看。

但不知道為什麽……心底……怕得慌。

那不是愛情,那麽小,還不懂得愛情,隻是習慣了被人冷漠的感覺,突然有一個人這般對她,她不知如何是好。

成年以後,有位大學同學和一個沒有錢的四十多歲的大叔好上了,別人為她不值,說你到底喜歡他什麽?那麽老,又沒錢,你還倒貼?

那位同學說:“我喜歡他,就是因為他像摸小狗一樣摸了一下我的頭。那個動作,是我小時候看到別人的爸爸對自己的小孩子做過的,特別親密特別溫馨。是的,我爸是個酒鬼,隻會打人。我喜歡那個人,就是因為,他讓我享受到了沒享受過的父愛,我想要那種愛,所以,即使倒貼也情願。你們盡管笑話我,我就是有一點感動,就死心塌地,我的感情就是這樣廉價這樣賤。”

她特別能夠理解那種感覺。

真的!

回想起那時候的自己,她根本不知道那叫喜歡,也不覺得那是喜歡,隻知道,從來沒有人對自己好過,也沒有人對自己笑過,突然一個人對自己好了,對自己笑了,就像被凍僵的身體在雪裏遇到的一簇火,想要靠近,再靠近,得到一點點溫暖。因為……被人友好以待的感覺,是那麽好。

凍極的人想要溫暖,餓極的人想要食物,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本能。

下課後,熊逸苦著臉進來了,一進來就咬著筆杆子,雙手捧著腦袋直哼哼,哼得跟搶食的豬似的。

江磊奇怪了:“熊大爺,你怎麽又回來了?”

熊逸哭喪著臉說:“我走得了麽我?一出去就被老師追上,拎著我的耳朵,把我扯回來了!拉我進教導室,被教導主任訓了半天。”

“你看看,你看看,我耳朵現在還麻辣麻辣的,都可以直接切下來給我爸下酒了!”他哭喪著臉說,“還要寫檢討,他讓我寫一千字的檢討,不然請我爸來學校,這不是……明擺著要借我爸的手揍我嗎?”

熊逸想了想:“上一次?不就是跟別人打架,被人告了,老師讓我請家長,我花錢雇了一個撿破爛的冒充我爸嗎?結果,我爸早就被老師電話通知到辦公室裏坐著,坐在角落裏,我沒看到,領著那個人進去的時候,嘖嘖,別提了,想想都驚心動魄,被揪著耳朵回家,衣架都被打斷了,屁股腫得我三天下不了床。”

“噗。”最近的女生看似在用功溫習,卻忍不住笑了出來。熊逸不滿地皺皺眉頭,將攤在桌上的公文紙撕了一張下來,在手中揉成一團,隔著小走道扔向那女生,不滿地嚷嚷:“要笑就笑出來,憋笑漏氣了,跟放悶屁似的。”

那戴著眼鏡的女生叫金鈴,她摸了摸被熊逸拿紙團扔中的腦袋,又聽到熊逸這般不文雅地損她,頓時漲紅了臉,彎腰撿起被熊逸扔中後彈落到地上的紙團,直接就向熊逸砸過去。

熊逸躲過,金鈴沒打著,不甘心,便跑下位置,來到熊逸麵前,拿起他桌子上的那遝公文紙,就往他腦袋上招呼。熊逸抬手遮住了腦袋,邊擋邊說:“我好男不跟女鬥,給你打幾下,讓你出氣了,見好就收,行了吧?”

金鈴停住了動作,紅著臉道:“熊逸,你說話不經大腦,口不把風,打你兩下算是便宜你了。”

熊逸坐著,金鈴站著,他捋捋頭發,邊捋邊嘟囔:“打是親,罵是愛,暗戀我就直說,別動手動腳的占我便宜。”

這句話一出,同學們都樂了,有男生還拍起了手掌,邊拍邊喊:“打是親罵是愛,金鈴,你再打啊,我們給你數數,打幾下,就有多愛,哈哈哈。”

“來來來,我們一起來答數,左三下,右三下,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居然有人改動範曉萱的《健康歌》,應情應景地唱了出來。

有人說,一個班上,總有一個死胖子,其實,更多的是煽風點火看熱鬧的,反正課間十分鍾,除了上廁所,和在走廊上發發呆,聊些八卦,跳跳繩,踢踢沙包,也沒有特別的事情。

哦,對了,發呆啊,跳繩還有踢沙包,那些被老師警告過了,說什麽“你們去看看人家一班,人家下課了走廊上都沒有人的,人都在教室裏溫習。人家一班是火箭班,還那麽拚,你們是三班,本來就不如人家,還不努力?跳繩能跳出什麽花樣來?都初二下學期了,還踢沙包?知道去年的普高錄取分數線是多少分嗎?510分!你們不是一班和二班,你們是三班,以你們的水平,就在錄取分數線上下,上一點,就上了,下一點,就下去了。這就是你們的水平,這個班就是按你們的這個水平來分的。給你們交底了,你們得努力啊,不然,隻能上中專和技校了,要是上了中專和技校,那就連大學都上不了啦!還有心思玩?還好意思玩?別的班的同學,怎麽那麽懂事啊?”

老師說這話時,表情嚴肅,好像身處這個班,不考上普高,就是天理難容的事情。

人生的第一次選擇,也是人生中第一次麵對大的選擇的壓力。

現在回想起來,隻覺得黑,真黑!普通高中的中考錄取線怎麽那麽高?拚過初中,還要拚高中,然後,才有上大學的資格,一批一批地刷。根本不算體育分,純粹的文化分。體育課上,什麽人都能請假,什麽鬼扯的理由都行,隻要不想上體育課,女生一個月可以“來”兩次大姨媽。體育老師也特別樂意助人,隻要語文、數學、物理老師們一開口,馬上就把課“借”給人家。

借用老師的話——別的學校的學生,校內生活不是這樣啊?

我們不介意和他們“一樣”一次啊。最起碼,校規別這麽變態,校服不要這麽醜,可不可以啊?這種青春回憶起來,都要醜死狗。老是比別人家,別人家的校服再醜也不會醜成這樣,好不好?連課間十分鍾,都不讓人出去溜達,溜達一下,就又要說起“別人家”……

所以,大家都不好意思在下課的時候跑出去了。這倒好了,大家開始對金鈴取樂,衝著她喊:“哎呀,打啊,你打啊,我們給你數著……”

“你……你們……”

熊逸就偏著腦袋看著金鈴:“打啊,不打了?不打我就辦我的正事了。”

金鈴的手又揚了起來,熊逸正好拿起筆,感覺她的手揚在了半空,便拿筆指向她:“打下來,就是暗戀我啊!”

“熊逸,你,你……你NO FACE。”

熊逸樂道:“是啊,我NO痱子啊,天再熱我都不會長痱子,羨慕吧?”

“你……”

熊逸一臉妥協道:“好了好了,我錯了好吧,求你回座位吧,我還要寫檢討,快被煩死了。”

金鈴一轉頭,就回到位置,趴到桌子上哭了起來。

金鈴的同桌是個女生,叫王樂西,熊逸那性格,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名字,所以,他從來不管王樂西叫王樂西,而是非要扭曲著叫人家王東西,沒事的時候,就喊:“哦,王,東西!”

王樂西回首,他就會撩著他的小平頭,學陳德容經典的“拉芳”動作,一臉無賴地看著她,反問:“你看我幹什麽?我說我忘東西了,你叫東西啊?哈哈,你是什麽東西啊?”

王樂西早就對熊逸有意見了,見同桌被他氣哭,便借題發揮打抱不平,衝著熊逸喊:“姓熊的,你把人家金鈴弄哭了!”熊逸放下筆,不耐煩道:“看著呢,沒瞎,她哭是我弄的?我幹嗎了?”

“你把她氣哭了。”

“你……”王樂西被氣到臉紅,“熊逸,你太過分了,活該你寫檢討。”

金鈴哭得更傷心了,熊逸一臉鬱悶道:“真是麻煩!”

他重新攤好手裏的信紙,大筆一揮,寥寥數筆,寫完後,拿起來,當著班上的同學念:“檢討書,我熊逸,今天不小心氣哭了金鈴同學,說她暗戀我,我錯了,我真錯了,我深刻地認識到我的錯誤,並向金鈴同學表示深切的歉意。檢討人,熊逸。”

大家瞬間哄堂大笑!而熊逸把那紙疊了又疊,起身,來到金鈴的麵前,把疊成方塊的信紙放到了金鈴麵前,非常“誠懇”地說:“金鈴同學,我再也不敢開你的玩笑了,檢討書,請笑納。”

大家都以為金鈴不會收,也不會理熊逸,沒有想到金鈴站起身來,抹了抹眼淚,拿著那紙問他:“下次再犯怎麽辦?”

熊逸說:“再寫檢討啊,寫到你滿意為止。”說到這裏,他馬上轉首,麵向江磊:“你還別說,我寫的檢討,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很有水平,但是,這一次的怎麽寫啊?兄弟,你得幫我。寫點小檢討書我還在行,可是,這種更悲切更有誠意的,我真沒轍,你得幫我,不能坐視不理啊!”

江磊歎口氣:“你的檢討哪一次不是我為你修改加潤色的?這一次你真是鬧大了,都鬧到老師頭上,還是專整你的那個,看來隻有我來幫你寫了!”

熊逸立馬高興起來:“你說真的?”

江磊無奈地白了他一眼:“記得把檢討抄一份備份啊,我幫你寫這麽多份,都能編成一本書,留給你的後代得瑟了!”

“是啊,每次交上去,老師都說很感人,還要幫我保存下來,留給我兒子看!”他居然還很得意!

江磊聽得連連搖腦袋:“你兒子真可憐!”

“有什麽可憐的?”熊逸馬上就接道,“讓他看看自己老丈人的文筆也不錯。”

江磊聽著不樂意了:“誰是你兒子的老丈人啊?”

“你唄!”

“憑什麽我女兒要嫁給你兒子啊?”

“你女兒不嫁給我兒子嫁給誰啊!”

“憑什麽我生女兒你生兒子啊?”

“那我生不了女兒你也更生不了兒子!”

“為什麽啊?”

熊逸雙手一攤:“隻有女人能生孩子,我們沒那構造啊!”

大家哄笑起來。

“兄弟!”熊逸胳膊搭上了江磊的肩,摟過去說,“咱們是男人,男人呢,是生不了孩子的!檢討呢,老師是等著要的,你可不可以先幫我寫一下?”

“我不寫了,你去找別人!”

“唉,別這樣啊!”

“別跟我套近乎!”

“別不好意思嘛,都這麽熟了!”

“誰跟你熟啊?你是誰啊,我不認識你!”

他居然抱住江磊的腦袋,對著臉蛋“啪”的一下親了上去。

班上的女生尖叫,男生沸騰。

江磊把手裏的百事可樂一下子丟到熊逸的臉上,窘羞地大吼:“滾啊——”

全班人又大笑起來。

每次看到他們兩個,都覺得很滑稽,每次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都會覺得他們是一對情深意切的好兄弟。

班上的人也經常說起這件事情,說他們在一起的樣子,真讓人感到開心。隻要他們兩個出現,大家都會笑出聲來。

江磊下意識地看向了美洙,發現她也在笑,抿著嘴,低了腦袋,偷偷地笑。

他的心如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那天,江磊第一次將手裏的曆史書從桌子上推過來,攤開,攤在美洙的麵前。

她奇怪地看著他,他趴在桌子上,用筆尖點了點那書上的一行字,用鉛筆寫的:

你笑起來的樣子,還挺好看的。

第一次有人誇她,即使媽媽都沒有誇過,她頓時覺得被人誇獎的感覺,這麽好。

那天放學後,黎美洙做衛生時,擦著黑板,反光的黑板若隱若現地映出她的笑。

想笑,又怕被別人發現,忍著,又覺得很難受,剛剛想笑出來,又咬住了自己的唇……心底像爬了小蟲子似的,真是癢癢難耐。

“那個太高了,你夠不到,我來吧!”

江磊走上來,接過她手裏的板擦,不經意間撞到了她的手指,他轉身去擦黑板,錯過了她紅著臉,左手捏住被觸碰過的右手,按在心口的樣子。

偌大的教室,隻有他們兩個人,這裏的氣氛緊張、拘束,又有些不安和甜蜜。

她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說些什麽。

“謝……謝!”

她緊緊地捏著自己的手,連聲音都澀得顫抖,好像好久沒有跟人交流,生澀、不安,想從內心表示感謝,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啊?你……”他頓時停住了動作,將板擦保持按在黑板上的動作,不信地扭過腦袋來看她,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居然主動跟自己說話了。他目光裏滲透出驚喜:“你在跟我說‘謝謝’?”

空****的教室裏說話,聲音格外響亮與清楚,甚至還有些回音。她被他的激動嚇到,一下子慌亂起來,紅了小臉,匆匆地走下了講台。

他追了上來:“我……我真的很高興你說謝謝,很高興你……你跟我說話。”

他激動得結巴起來,他很想表露出自己開心的情緒,可又怕嚇到她。一個內向的同學,終於因為自己而笑,而說話,又因為自己而說了謝謝,他感覺特別高興,就像一隻冷漠又有戒備心的小狗,終於靠近自己一樣。

隻是,他沒有想到她居然會逃跑。

看著她的背影,他懊惱到了極點,他真沒想過會嚇到她,真的沒有。

她一驚,搖了搖腦袋,說:“不知道。”

他聽到這裏,有些擔心。頭一天的晚自習,有人從後門門縫裏塞來一張紙條,坐在後門的熊逸聽到敲門的動靜,從門縫底下將紙條撿起,發現上麵前寫著:“江湖救急……”是讓他去打架的。熊逸也樂意去,便跟江磊打了聲招呼,就貓著腰,從後麵跑出去,去搞“友情讚助”了。

江磊還提醒他:“你才交檢討,你想清楚啊。”

熊逸說:“別人都說‘江湖救急’了,能不去嗎?不去的話,能講義氣嗎?還是個男人嗎?”

江磊說:“你每次打架都這麽說,從來沒有例外過。”

“這次不同。”熊逸說,“這次是初三年級的學渣跟外校的學渣一起訛我們隔壁班同學的錢,隔壁班的孫思寶也算是我兄弟。兄弟有難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這種事情應該通知老師,讓老師來解決啊。”

熊逸一臉好笑道:“兄弟,你在說夢話吧?學渣不是學霸。都敢聯手外校的渣來欺負我們學校的學生了,你覺得這雙渣合璧的貨色還會怕老師啊?都是念完初三就不打算再念下去的主兒,半隻腳都提前踏入社會了,你覺得他們會怕老師?我可聽說老師想管都管不了,敢管的話他們玩陰的。拔老師自行車的氣門芯,還跑老師家用強力膠堵老師大門的鎖眼。明明知道是他們幹的,但就是找不到證據。”

確實如此,因為當時的住房都是老式單元房,別說電梯和監控儀,連電腦都是奢侈品,那個時候,還管電腦叫微機。

“有些事情是老師解決不了的,我生來就是解決事的!”

“嗯,對,簡稱‘生事的’。”

熊逸氣得吐血:“江磊你就損我吧,我這叫義氣,懂不懂?”

江磊沒攔住熊逸,熊逸便一早來到學校,問黎美洙老師有沒有查他。

黎美洙沒答,有人告訴熊逸:“熊大,你放心好了,我們說你不舒服,先回家休息了,老師也就沒問什麽了。”

熊逸放心地“哦”了一下,再回首,就看到美洙在給江磊抹桌子,抹得一絲不苟的,嘴角還含著笑意。

她感覺有人看她,腦袋像木頭一樣咯咯般轉過去時,就看到熊逸坐在位置上,用手撐著下巴,將臉托起來,嘴角噙著莫名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她一時間有些奇怪,以為熊逸在看別的東西,轉過腦袋去看了看,身後無其他可看之物。她不解地轉過腦袋,回看了他一眼。

他就是不說話,托著腦袋,唇角噙了笑,笑盈盈地看著她,並很享受看著她的感覺。

被熊逸這樣看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熊逸隻當她害羞,起了撩撥的心思,於是放下手來,坐直了身體就抿了笑對她喊:“哎,我桌子也髒了,你也幫我抹一下啊!”

她手裏的動作一頓,眉頭緊緊地蹙了起來,心中升起一絲不悅,帶著一些惱意看向熊逸。熊逸嚷道:“你順手嘛,幫我抹一下啊!”

她瞟了他一眼,就不再理會。

“哎喲喂,就讓你幫著抹個桌子,還讓我親自動手啊?”他說著就站了起來,一把扯住她的手,幾乎將她整個人扯轉過來,按著她的手背,在他的桌子上畫著圈圈一樣擦了一圈。

她的手被他按著,頓時感到血液往腦袋裏衝湧,臉漲紅了,明顯地感到臉像烤火的鐵板一樣,熱得厲害。

她餘光瞥見周圍的同學都在看他們,她甚至看到有女生圍在一起,帶著鄙視的眼光,掩著嘴巴咬耳朵。

又是這樣的場景!

又是這樣的場景——

當大人們知道她是私生子,知道她沒有爸爸時,就是這樣在她和媽媽後麵竊竊私語。

“狗崽子!”

“狐狸精!”

“雜種!”

那些不堪的畫麵,交錯著刺激著她的腦袋。她隻感到腦袋刺痛,耳朵裏有了奇異的尖銳的耳鳴。她猛然抽了手,狠狠地推了熊逸一把。

熊逸怔怔地看著黎美洙。她漲紅了臉,微微隆起的胸脯在加劇起伏,眼底噙了不解的眼淚。

氣氛有些尷尬,她低了腦袋,向教室門外走去,在去洗手間的小路上,與江磊擦肩而過。

江磊不知她怎麽了,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隻是微怔了一下,摸了摸後腦勺,就往前繼續走。而熊逸怔怔地,莫名其妙地說:“我又沒幹嗎,她這是什麽意思啊?”

上課的時候,黎美洙回到座位上,江磊給美洙傳小紙條,他寫完一張,就躲過老師的視線,悄悄地從桌子下麵,平放到她課桌的桌肚子邊沿上。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用眼神示意她去看。

她視力很好,於是去看,看到上麵寫著:“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我覺得,你沒有必要在意不相幹的人的看法,我覺得不管怎樣,你都是世上獨一無二的黎美洙,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這麽覺得了。”

他以為是別人欺負她了。

她沒有回複,也沒有反應,隻是低著腦袋,讓人看不出情緒。然後,他把紙條拿了過來,再在上麵寫,寫了後,讓她看,看了後,他拿過去再寫。

“我上次說你笑起來很好看,一點都沒有哄你!哄你我是小狗!”

看到這一句,她突然咬了唇,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拿起筆,在那張紙上寫:“你本來就屬狗。”

她忍不住笑了。他馬上在那張紙上寫:“笑一笑,十年少,這也沒哄你!”

她接受了這個讚美,在紙上寫:“謝謝你。”

他樂了,他真樂了!趴在桌子上,枕在自己的胳膊裏,臉對著她,衝著她微笑。

那笑,時常映在美洙的記憶裏,好像打了柔光的骨質瓷,幹淨、剔透、溫心,又讓人感到舒服,又令人心跳如鼓。

與他對視一眼時,她感到臉燙了,心髒的回聲好像**進了腦袋裏,心慌得厲害,又覺得甜蜜和不好意思,便低下了腦袋,獨自飲樂。

他們的一舉一動及相視一笑,被身後的熊逸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突然意識到什麽,手一使力,手裏的鉛筆居然應聲折斷了。

下課後,教室外麵突然衝進一個人,來到熊逸麵前,雙手撐著他的桌沿,氣喘籲籲地說:“拐子(大哥),你要幫我出氣。”

熊逸出去,再進來的時候,手裏扯著一個人的衣領,蠻力地扯著:“裝什麽孫子?跟老子進來!”他一扯,就把那人扯了進來。

一進來,他就大吼:“門口的,把門關上,老子要扁人了。”

門口的人馬上把門關上了。被熊逸扯起來的那個男生臉色煞白:“你……你想幹什麽?”他緊張萬分地看著熊逸,說話都結巴了。

大家定眼一瞧,發現被拉進來的同學是一班的班長。他老上主席台上領獎,老去老師辦公室幫老師做事,所以大家都認識他。

不知道這倒黴的一班班長怎麽惹著這位熊大爺了,隻見熊逸二話不說,當胸一腳,把人家踹得急退幾步,弓著身子,硬是退到牆角,以背抵著牆才停住腳步。他痛得皺緊了眉頭。

熊逸吼:“知道老子為什麽扁你?敢欺負老子的幹弟弟……”

熊逸居然操起腳來連環踢。

熊逸會打架,這個誰都知道。他以前的同學,分布在不同的中學,隻要打架,肯定約上熊逸。

曾經群毆時,鬧出笑話。

熊逸以前的同學為了壯聲勢,就吆五喝六的,帶著一大隊人去群毆。人一多,就不記臉了,打起來的時候,自己人把自己人給打了。

對方的人都被打得屁滾尿流地撤了,熊逸還在人堆裏,以一敵六地打著。被打的人拉著帶隊人的手,鼻青臉腫地說:“兄弟,一定要替我報仇。”帶頭人哭喪著臉喊:“錯了錯了,打錯了,這是自己人!”

還有人看到對方人帶著熊逸,直接走人,或者隔街大罵:“帶上熊逸算什麽本事啊?有本事過來單挑啊!”

熊逸打出名了,別的學校的人都知道他的名號。

他不發脾氣挺可愛的,他一發脾氣誰都繞著走。

大家本來是圍著他看熱鬧的,見他下死腳地踢,完全要演變成校園暴力事件,就都看不下去,也不敢看了,卻沒有人敢上前拉他。

熊逸的幹弟弟在上課的時候,給女生寫小字條,言語挺曖昧的,也挺大膽地表白了,然後郎有情,妹有意……下課後偷偷牽手了。

這紙條不知怎麽的,掉到地上,被班長撿到了。

這班長一看內容,頓時覺得早戀嚴重,馬上把字條交給了老師。老師立馬行動,兩邊請家長,還在課堂上公開批評,女生臉皮薄,哭了兩節課,回去想不開,吞了安眠藥後洗胃被救活了。這事兒,一班的人當機密事件,絕不允許外傳,可還是被人知道了。

熊逸的幹弟弟哭喪著臉來找熊逸,恨恨地說:“拐子,幫我出氣。”他們管哥叫拐子。

熊逸二話不說,就把人給拎進來了,並且毫不客氣地招待了他。

所有的人都嚇傻了。

“熊逸,你瘋了!”江磊奔過去,一下子架住了熊逸的身體。

熊逸死命地甩開他,他瞟到黎美洙,目光與她接觸的時候,她居然嚇壞似的睜大了眼睛,滿臉驚慌,不知所措地向後退了一步。

他惱了,緊握了拳頭的手,狠狠地砸向桌子:“還愣在這裏做什麽?滾啊——”

熊逸一聲大喝,一班班長捂著肚子,起身就走。

門被一班班長關上時,熊逸鬱悶地推開位子邊上的窗戶。

窗子不是鋁合金的,像巧克力一樣,一塊一塊,嵌著玻璃,窗欞全是木頭的,不是漆著黃漆就是漆著褐色的漆,風吹雨打,日子久了,窗欞就特別脆弱,掉漆就算了,木頭還分岔了。

熊逸沒看到,用力一推,那尖細的木頭,一下子刺進了他的手掌心裏。

他“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攤開手掌,自己用手拿著,就看到那木刺兒刺得很深了。

江磊一臉關切,奔上去扼住了他的手腕,在他痛得淌冷汗的時候,江磊道:“忍忍,我幫你拔出來。”

那木刺兒是被江磊給拔出來了,可是,更細小的岔子還在熊逸的掌心裏。

江磊拿起了他的手掌,用嘴去吸,吸出了一些血,吐了出來,再吸,那小刺兒就是出不來。

熊逸痛得緊皺了眉頭,這十指連心的痛,他算是領教到了。

江磊的額頭有細細的汗了,和熊逸豆大的汗珠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可他也急,好像痛的是自己。然後,他衝著某個人喊:“麻煩你,幫我去衛生角拿針線包來。”

衛生角裏有針線,也有醫用的碘酒、酒精等少許的消毒物品。

那位同學跑過去,將江磊要的東西拿給了他。

“你痛,就叫出來吧!”

熊逸“嘶”的時候,滿額冷汗卻笑道:“笑話,我就算被人砍一刀都不會叫痛,這算什麽啊?”他說著,便將頭向一邊一扭,似乎大氣地說,“別婆婆媽媽了,快點幫我挑出來。”

那天放學的時候,黎美洙與熊逸擦身而過時,她下意識地低下腦袋,向一邊讓去。

就在擦身而過的瞬間,熊逸反手拉著背包帶子,擱在肩上,停住了腳步:“你怕我啊?”他忍不住問出這樣一句話來。說這話時,他左手保持著反手扛包的姿態,右手插進了褲袋裏。

她不敢說話。

他倒冷哼似的一笑。

“瞧把你嚇的!”

“放心吧!”他的右手拿出來,向前走了兩步,與她錯身而過時,手在她的肩上撐了撐,臉上帶著不屑的笑容,還故作輕狂地說,“我從來不打女生,你盡管放心好了!”說完,就抬起手來向前揚了揚:“喂,江磊,等我——”

前麵的江磊回過頭來,衝著他笑了。

熊逸跨著大步走了過去,江磊轉過身去,與他並肩而走。

轉身之前,江磊看到美洙,揮了揮手,對著她做了一個“明兒見”的手勢。

她了然,衝他含羞一笑。

熊逸有所察覺地轉過頭時,她還是很害怕地將視線錯開。

也是這一天,她與她心上的他有了千絲萬縷的默契。

然後,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開始有甜蜜的心事了。一個簡單的微笑,一句稍帶曖昧的言語……都成了日記本裏特殊的字母標記,是隻有自己才看得懂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