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變異

“我、李江澤!我不是怪物!李江澤!你別出去...”

一隻保養頗好的芊芊素手在空中輕輕顫抖,整個身子無力的趴在冰涼的有消毒水味道的白色地板上,在男人離開的地方虛無間費勁的抓了幾下,聽到漸漸微弱的腳步聲,絕望一瞬間湧進腦海中,本來強忍在眼眶的淚水決堤了般滑過蒼白的臉龐,滴滴答答的掉在地板磚上。

垂在地上的手慢慢發生了變化,不一會兒藍灰色鱗片慢慢爬滿了藕節般的胳膊,肘關節抵在地板上,雙手捂住臉,耳朵也慢慢變成了張著的魚鰭,藍灰色的,嗚咽了幾聲,她低下了頭,透著沾著水的光滑地板看著自己的模樣。

陌生的模樣倒映在一攤淚水之中,奇怪的魚鰭長在耳朵的位置,像是兩隻安靜的小動物蟄伏在頭兩邊,卷曲成一個小拳頭。

還有手…爬滿了魚鱗和鰭,還有腿!

腿變成了藍灰色的魚尾,比自己原來的身高都長了至少兩倍!病號服的褲子因為突然腿部的變異被撕成了好幾塊,被魚尾壓在下麵。

泄憤似的在地上錘了幾下以後,恐怕自身也感到了絕望,她這二十幾年的經驗隻學會兩個字——接受……

所以心情平靜下來,倒不怎麽思考自己所謂男朋友的事情了,也不考慮怎麽變成這個樣子,腦中一片空白後便冷靜的分析自己接下來的生活……

這個樣子她肯定會被送往一個地方,然後被關在那裏被人研究,如果此生無求的話也不過在那孤獨終老…可她並不想這樣被掌控,畢竟生命過於短暫,她不想浪費虛毫……

拿著用剛變異的手肘劃開了醫院裏雪白的被單,把自己長約兩米的魚尾裹住,不知是怎麽回事發現自己力氣也變大了,還是被單質量不好,卜菱一把撕開了被單……

她看了看百葉窗外麵的世界,這所醫院是距離海邊最近的一所醫院,畢竟事發突然,她到現在隻知道自己還活著,其他的隊友不知道有沒有出來。

門被輕手輕腳的打開了,卜菱麵無表情的轉過頭,這是一間雙人病房,李江澤托人訂的。一股濃重的煙味撲麵而來,她皺了皺眉,眼一看到來人便又重新轉了過去,“你又回來幹什麽?”

“……”

李江澤看著趴在床邊女友被零散的被單卷起的魚尾,雖然已經看了一次,仍然感覺世界觀受到了重擊,微微退了幾步卻又被身後來人推著前進幾步,蹭亮的皮鞋在潔白的地上發出拖拖拉拉的聲音,惹得卜菱厭惡的一瞥。

“咳...”身後出來一個打扮時髦的中等身高的男子套著淺藍色西服從李江澤身後探出頭來,習慣性的咳嗽一聲,仿佛沒有看到卜菱的變化,職業化的推了推細銀框眼鏡,“這樣的…卜小姐……”

卜菱打心眼裏厭惡這個男人,是李家給李江澤請的代理人——李江澤不是明星,隻是一個負責考察南北朝佛像的領隊,不過幸運的是他帶著的小隊在前幾年前有重大發現而被中科院給挖去了,而且李家傳到獨苗苗這代李江澤可是紅三代!

但是李江澤的情商長在了智商上麵,活了二十多年仍然不通世故,家裏人——尤其是李江澤的媽媽擔心自己兒子在社會的大染缸中吃虧,就招了一個助理,料理他除了研究以外的方方麵麵。

考古工作者分兩類,一類熱愛二類天賦,本身在這個經濟發展迅速的時代考古就不能滿足基本需求,所以說這兩類人就很少了,再加上國家在這方麵撥的款比發生七級地震賑災的都少——器械落後,全憑書本,真正走出這個考古迷城的人站在牆頭馬麵上的人很少,連被張充文稱讚“星鬥其文,赤子其人”的沈從文說過自己是因為耐煩才會學到很多知識,但其實好多人不僅僅是因為不耐煩,缺少的更是天賦,被巨大經濟衝昏了頭腦的人們向往著蜃樓般的生活會將最初的熱愛和天賦丟至一旁,擠著公交地鐵一再壓低自己的底線把自己放在渺茫中,無自覺的重複過著前幾年的生活,不,是日子。

話題扯遠了,不過李江澤就是那類天賦的,修複技術在界內備受吹捧,而且對辨認能力可謂登峰造極,在當下極其缺人的時候備受追捧,不過千萬不要問她為什麽和他成為男女朋友的,卜菱一定回答共同興趣愛好說起話來可能會更直接些,但這話在她交往了後等於扯淡放屁。

李江澤天生就是考古的,但是就是個比媽寶更吊的存在,用中國古話說“四體不分,五穀不勤”簡直都是抬舉他。

所以他身邊就如同舊社會一般跟了個小廝,就是這個李江澤身後的人。

看到身形發生巨大的變化的卜菱,錢宥眼神裏是有種見慣風浪的淡定,那啥外星人都能出來,更何況變成人類,所以說卜菱就被錢宥的潛意識規劃到非人類去了。

看到卜菱一臉厭惡的表情,錢宥也沒有生氣,反倒安撫似的笑了笑,“卜小姐,想必您現在肯定是身價遞增——”

卜菱聽到這句話杏眼睜得更大了,轉過頭腦子裏就隻有一個念頭:打死這個娘炮!

然後剛變形的魚尾甩向錢宥,一下子就把錢宥甩倒在地,魚尾在地板上無意識的拍打所傳來的痛感讓卜菱的心髒咚咚直跳,一個清晰的念頭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她可以這樣去找教授他們不是嗎?

而後接著又有些垂頭喪氣:得水才能如魚,現在在陸地上,她頂多就是個爬行動物……

可是出於警戒心,衝麵前兩個人直了直腰板。

“你要是敢——”

“菱菱,我、我沒打算送你去科學院!”李江澤咽了咽口水,一瞬間福至心靈,知道卜菱擔心的是什麽,但是喉嚨發緊,略微慌張的解釋道。

“那你送我去哪?”

卜菱發現自己的怒氣值一直在up up,在抽完錢宥打算再去抽李江澤的時候,突然感受魚尾那兒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就這一瞬間整個人在劇烈的顫抖著,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

無力的魚尾就耷拉在李江澤的麵前,李江澤才幡然醒悟,對剛齜牙咧嘴的錢宥附耳說了幾句話。

錢宥便出去了,門哢噠一下關上了,屋內隻剩站著的李江澤和才從劇烈疼痛中緩過神來大聲喘氣的卜菱。

卜菱的樣子有些可憐,上身穿著病服,除了魚尾其他的地方都用被單遮住了,但因為剛剛攻擊錢宥的動作過大整個下身全都處在病床之外,可眼神仍不服輸的瞪著李江澤。

李江澤想著就不該讓卜菱參加這次海下項目的,其他人都失蹤了,就她回來了卻變成了傳說中的鮫人。

他打算把她送到靠近海邊的別墅內,這樣也好逃過責問,畢竟這次項目有兩個泰鬥和十個研究人員失蹤了,不加卜菱的話。

不能讓卜菱一個人背負所有的責任,這是錢宥給他說的,他有些不懂,他又想到自己最近吹製玻璃的作品。

不知怎麽突然迷上製作玻璃上,他便跑去觀摩了,回來就來醫院了。

低頭想了一會,李江澤一副認真的樣子真讓卜菱心累,“你既然變成這個樣子,我媽肯定不會想讓你我結婚的,要不……分手吧。”

不然說這是個比媽寶更吊的存在呢?腦回路不是奇怪,隻是除了親情和學業,其他在他眼裏分兩種,可利用和不可利用,就跟那垃圾一樣,分可回收和不可回收一樣,她在他眼裏就是個能結婚的對象,充門麵的生孩子工具,可惜啊…她一開始不知道啊...

她一開始知道他,就是大二在美術考古的講座中與教授侃侃而談,而且把教授講的啞口無言,不要說她,當時考古係辣麽多妹子絕壁是對他放出小愛心了,後來考了碩士跟他同校,反正就在一起了...

她是絕對不會說當時是卜菱追李江澤的,而且追了就立馬答應了…這她也不會說...

如今想想,恐怕是他那審視的雙眼隔著厚厚的酒瓶蓋沒被處在喜悅中的卜菱注意到……

所以她現在在外表上看來是變成一條鮫人了,但仍是未知變異的生物QAQ......李江澤才會把她甩了,然後呢…然後絕對去繼續做研究...

可是李江澤說話一向君子的,既然他說了不會送,那就不會送的……吧?

可是等他反應過來或者意識到鮫人也可以如何如何....

卜菱一係列的心理活動不知道有沒有被一直盯著看的李江澤發現,便僵硬的扭過頭,透過玻璃的反射偷偷看了一眼李江澤,便支棱著上身一點點挪回到病床的裏麵。

剛剛就砸了錢宥一下的魚尾還有些因為之前劇烈的疼痛,卜菱稍微動一動就能從魚尾處感受到細微的疼痛和酥麻,她深吸了一口氣撐著上身一把把細長的魚身抽回地麵。

卜菱討厭蛇,蛇頭是最嚇人的東西,慢慢滑動的蛇身如同殺人的前奏,當蛇飛速在草叢中匍匐的時候,蛇身像在海麵衝浪的滑板,給人一種窒息感。

看著自己蜷縮在**的藍灰色的魚身,就如同蛇身一樣,有力柔軟的偽裝色,伏羲氏和女媧都是人首蛇身的創世神,那——

認真思考著的卜菱聽到開門的聲音抬頭看了仍麵無表情的李江澤,一晃神就看到錢宥推了一個床架過來。

“少爺,麻煩您來幫把手!”

“好。”

李江澤想讓卜菱暫時住在他在海邊的別墅,等到那些遠洋打撈船回來以後,再做下一步打算。畢竟“卜菱是他女朋友”也是做了那麽長時間的擋箭牌,李江澤想著也是有些愧疚的,所以他就打算先把卜菱給安頓好,再去看軍隊那邊派出去的遠洋打撈船。

她沒辦法拒絕,但是腦海中慢慢形成的念頭一直**來**去。

看著海邊燈塔的亮光,路邊川流不息的車流,卜菱有些躲避也有些絕望。

越野車下了高速,開到海邊的路上。此時已是深夜,偶爾隻有一兩個行人經過,也都是夜跑的。海邊的風擦著車身呻吟著,熾白的車燈打在路上和海邊有些昏黃的梨花燈觸發了卜菱的心悸感。

不行!不能這樣!

卜菱靠近了玻璃,睜大眼睛盯著黑暗中的大海,墨黑色的波浪翻滾著拍擊在石塊上,一下又一下……

“停車!停車!”

李江澤先回去了,留下錢宥開車送她去房子那邊,暗如死寂的沉默被卜菱的叫聲打破,錢宥本身緊繃的神經被驚了一下,條件反射的踩了刹車——

卜菱打開車門屈身猛地一跳的場景一直衝擊著錢宥的視覺,沒有意料中消失的無影無蹤,隻是魚尾太重了,卜菱才跳離車幾米就跌倒在地上,軟韌的鱗片摩擦在地上發出“淄”的拖長音,上身的病號服被撕開了好幾個口子,顴骨也擦傷了,卜菱被摔得有點懵。

“卜菱!”錢宥壓著嗓子喊,“你下去幹什麽!”

正是深夜寒風瑟瑟,海水一下下拍打著砌成的石牆,幾階簡短的石梯上便是車子停的地方。

卜菱沒有理他,一點點撐起上身快速的挪著,她現在誰也不能相信,跳進海裏才可以把自己隱蔽起來,盡管大海很可怕,但這片海域還是很少有一些攻擊性的魚類的,她咬著牙拖著沉重的魚尾爬著。

“不是說好給你送到少爺房子,你先躲一陣子,你這是幹什麽?”錢宥也是一陣氣喘籲籲,開了車門立馬跑到快要爬到石階的卜菱那裏。

卜菱瞅中這兒是因為這塊有一段向下的樓梯,讓人能近距離看海,海灘離這兒還挺遠的,這塊是填起來的,所以隻要她爬下去跳進海裏就行了,可被下來的錢宥抱起來,卜菱奮力掙脫,還拍打錢宥的胳膊,可錢宥力氣很大她掙脫不開。

“你放我下來!我要跳下去!”

“不行!你又不會遊泳!隻是有了這個尾巴,也不會改變什麽,你到海裏還是會死的!”

卜菱瞪著試圖勸阻她的錢宥,嘴巴氣憤的抽了幾下,還是沒理他,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卜菱被抱著往回走,看著離大海越來越遠,卜菱內心的情緒水漲船升,像個快要爆炸的氣球,也不顧及冷清的街道了,魚尾來回折騰,“你們堵住自己的嘴,那些送我到醫院的人會閉上他們的嘴巴嗎?你們給我送到房子那邊,那我豈不是成了那翁中的老鱉了?”

“少爺和我會想辦法的,那些人花錢就能堵住的———”

“不可能不可能!”卜菱精神有些崩潰,眼淚從眼角滑下來,淚珠掉在地上清脆的聲音讓錢宥呆住了,又看到剛剛卜菱顴骨上的擦傷隻留下粉紅色的印痕,可嘴巴語無倫次的嘶吼著,“我不要!還有我的老師和傳芳!她們!他們!他們下了海一直沒上來!我!”

急的想要說服把她放進車裏的錢宥,卜菱扒住車窗,仿佛化身遠古不會交流的猿猴,啊啊啊的叫著。

錢宥鎖上車門,細心的把路燈下卜菱爬過的血跡拿水衝了,又用平時擦車的拖把拖了一下,而後迅速的把車開到李江澤的房子那兒,放下卜菱就走了。

啪地一聲,映著月色的微亮被錢宥無情的關上了,卜菱在一樓的客房**坐著愣了好長時間,直到聽到錢宥把所有門都鎖死車子發動起來的聲音才將自己的身體放鬆,氣惱般的砸在**,喉嚨裏才發出絕望的低鳴。

錢宥以為自己萬事安排好了,就回家睡覺了,早上還沒被鬧鈴吵醒,李江澤就打來電話了。

“你看新聞!昨晚你沒處理好嗎?菱菱是不是腦子是進水了嗎?”

“卜菱?”這個名字一下子把還在混沌中的錢宥拉出來了,沒掛電話直接打開電視。

心裏頭一下子揪起來了,沙灘上不甚明顯的血跡蜿蜒著延伸到海裏,還有她的魚尾,是被一個晨跑者拍到的,新聞裏正在采訪這個晨跑者。

“少爺,對不起。我馬上處理這件事情的。”

“……”

電話那頭久久的沉默,錢宥連忙說,“我會聯係那幾家報社和記者,把這個消息停播!還有...”

“不用...”

電話被轉手了,錢宥聽到一個女聲,又謙卑的喊了聲。

“李夫人...”

“先處理好那個房子,到時候肯定有人會來找的,處理好知道嗎?”

錢宥連聲應著。

“還有你昨晚就送她回去是吧?沒別的意外?”

錢宥想了卜菱那哀求的眼神,比較了一下自己的飯碗,有些猶豫的說了昨晚卜菱要跳進大海裏的事情。

“嗬,養不熟,不相信我們?還要去救那群老家夥,小孩子就是天真!是哪個地方?”

“是泛海路和西街那塊交叉的觀海台那兒。”

“好,你知道該怎麽做吧!錢宥?”

“知道了。”錢宥聽到自己的名字神經抖了一下,連忙利索的打開另一個手機去處理後續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