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心悅君兮

時光匆匆,袁暝因為重傷已經臥床有三個月之久,這期間上官名禾一直留在軒轅山莊照顧袁暝。

現在軒轅山莊上下已經公認他們是一對未婚夫妻,隻差雙方正式下聘舉行婚禮儀式,甚至有些人蠻同情自家七少爺,在山莊一直冷冷清清如今定親又是個任性蠻橫的千金大小姐,而且還是入贅的上門姑爺一時讓不少人議論紛紛,未嫁的女子如此大膽敢直接在夫家長住。

即使如此,軒轅山莊似乎默許了上官名禾的存在,如同默許袁暝的存在一般,莊主袁世飛如同往常一般沉默,這樣下麵的人也無法再提出異議。

天道門的少門主和軒轅山莊的疏影公子,在某些外人看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金童玉女,熟悉的人又無奈的苦笑,飛揚跋扈任性而為的千金小姐和淡漠羸弱的少年公子。

自枯瘦的男子史無前例的大鬧軒轅山莊之後,軒轅世家的袁家子孫除四少爺袁銀年、三小姐袁雪晴、六小姐袁雪越之外其餘四人全部受傷,又以二少爺袁亦年和七少爺袁暝重傷臥床長達三個月之久。

莊主袁世飛勃然大怒,為此袁世飛少有的下發了武林通緝令懸賞重金追捕。

這近四個月的時光,十二張麵容的陰花郎花無意仿佛從江湖之中消失了再不見蹤影,而那個枯瘦麵容猙獰的男子再沒在軒轅山莊的勢力範圍內露麵,一切又歸於風平浪靜。

這頗讓人不解,一時間又對那疏影公子的議論減弱,不過提起陰花郎也總是忘不了多提一個人疏影公子袁暝。

酒樓茶肆諸多議論,閨房陋巷也少不了談論,人們對那批語“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疏影公子更加向往想一見真容。

聽雨軒的一切和三個多月前一樣沒有太大的變化,上官名禾因天道門之中的事務於半個月前已經離開軒轅山莊。

袁暝起初感覺突然間清靜了許多,時間久了又感覺內心有一道心門困得辛苦卻又不明白何故,隻是道被上官名禾他的未婚妻吵得久了有些不習慣而已。

傷勢痊愈之後,袁暝便如同往常一般去後山山澗之中習劍,他的臉色依舊蒼白眼眸更加陰鬱,而碧雲的臉色也逐漸暗淡無光。

這兩個人相處的時候又各自掩藏,一旦各自分開,沉寂的聽雨軒就更加沉寂,兩個人各懷心事默默的思慮著各自與彼此的事情。

碧雲則因日夜的照顧,甚至是麵對上官名禾的心傷,兩個多月前又是被袁世成連續欺辱了幾個晚上。

原本以為忘記了她這個人存在,不知道日後的命運如何,是否要繼續出沒在袁世成所居住的風音樓,焦慮和憎恨日益增加。

七少爺外出習劍,碧雲坐到了七少爺的書桌前,拿起之前翻看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一遍遍複讀著最後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心悅君兮,君不知!

碧雲黯然的思慮著,她能識字讀文也是七少爺所教。

年幼的時光,他們兩個人有時吃不飽肚子,那時候七少爺便讀詩歌給聽,教她一筆一劃的每一個字該如何讀如何寫。

心悅君兮,原來那越女的心聲如此喜悅又悲涼,遇見了愛慕的人卻無法告訴對方,彼此的身份懸殊。對方是王子,而越女不過是一介平民少女。

她和七少爺的身份又何嚐不是懸殊,而金童玉女則是上官姑娘和七少爺,他們門當戶對,那上官姑娘也甚是愛慕七少爺。

她不過是一個卑賤的侍女,還失去了清白之軀,想起這些她心中的恨堆積得越來越多,不知不覺間那發黃的紙張已經被她捏得扭曲,暗自呻吟。

袁暝憂慮他的劍法依舊不夠精純經驗也欠缺,雖然應對枯瘦男子他隻有平時五成的功力,但他依舊認為是不夠勤勉所致更加發憤習劍,不論是息影劍法還是軒轅劍法他都不停得捉摸揣測其中的真諦和心法。

每一次的挫折更加激發他的潛能,提升他的武學大幅度進步,沒人知道,疏影公子的武功早已經步入一流之境,大家所知道的不過是一個病弱的世家公子。

靜坐在山澗水流的巨石之上,袁暝腦海裏一幕一幕回放著那枯瘦男子的刀法,每一刀的橫削側砍都詭秘神奇。

前麵二十招看似平平無奇到後麵的每一招都帶著陰森森的冷風劃過他的脖頸之處,招招斃命,仔細算來他不過抵抗了六十一招,可對方也未曾占到便宜。

袁暝撫摸著手中的清泠劍,最後那一劍刺進對方的右腹之中對方應該也和他一樣長久的臥床養傷才是。

望著天邊西沉的落日,袁暝憂心忡忡的提劍返回聽雨軒,姐姐雪晴去了南海冰宮,計算日期已經該回來。

思緒不寧的袁暝剛踏進聽雨軒便聽見一陣聲響,隨即一個灰衣人從他的房間裏飛出。

袁暝奇怪地看著灰衣人從他的眼前掠過未加絲毫攔阻。

“七少爺!”碧雲捧著新作的衣衫看見七少爺滿心欣喜,想著可以穿上她新縫製的衣裳卻無意望見一個身影,那令人驚恐的笑意刺痛了她的眼睛,是三老爺的那個近衛,當下手中的衣衫全部散落在地上,她以為三老爺玩膩了已經忘了她。

“碧雲。”袁暝提劍歸來看見碧雲柔聲地喚著。

“七少爺,小心!”碧雲望見那個灰衣人突然拔劍就刺向七少爺連忙出聲提醒,“七少爺!”

袁暝察覺立刻飛身抱起碧雲,沒想到那如魅影一般的灰衣人轉身飛回舉劍就刺向他,袁暝長劍出鞘,一招“扇魂無影”比閃電更快瞬間避開了灰衣人的襲擊也讓碧雲周身得到安全。

碧雲被袁暝緊緊抱在懷中臉早已羞紅,可想到她已是殘敗之軀一落地便快速地推開袁暝。

袁暝顧不上碧雲的反常舉動舉起劍就刺向灰衣人,這個人他見過,最近四五天經常看見他在聽雨軒四處走動。

袁暝的長劍低吟招招斃命,一出手便是奪命的劍招,長刺短削。

灰衣人仗著輕功身法巧妙輕易避開,“咦,原來傳言之中弱不禁風的疏影公子也是一身好功夫,可惜,可惜七少爺你雖然極力隱藏但你的身形步法之中隱約還是可以讓人看出來你學過其他武功。”

“難道,你?”灰衣人猜測著同時眼中露出陰狠的笑意,已經下了判斷卻無根據於是便試探道:“想不到,你竟學會了息影劍法,陰花郎花無意,花無意,難道說花無意被你殺了?”

袁暝淡漠蒼白的麵容不為所動,眼眸裏卻彌漫著一種莫名的悲痛。

在灰衣人還在言語的時候袁暝的身影已經動了起來,如同迷霧之中蒼茫破天而出的蒼鷹,看準獵物一擊即中。

袁暝日夜苦練息影劍法,陰狠,霸道,魅影一般的息影劍法,名列四大魔劍之二僅次於死神劍法。

言傳身教,花無意所授的劍法比姐姐雪晴所傳授的一知半解軒轅劍法更得心應手,每次和高手過招袁暝便一日千裏的進步,此時疾風驟雨的劍氣直穿灰衣人的咽喉而去。

灰衣人陰笑,笑這少年公子的輕敵,可如魅影一般的清泠劍貫穿他的左胸腹他又笑不出來了,滿眼堆滿了不可置信。

他明明側開了身體卸下了這虛弱不堪的一劍卻原來是一層層的蓮花綻開,最霸道的是花心,最後一劍的劍鋒才是著眼點,然,一切都晚了,“你?”不及多言隨即倒地而亡。

袁暝抽出清輝冷冷的清泠劍,眼中的血紅之色慢慢淡去,一旁躲在走廊圓柱後的碧雲早已經呆傻,雖然知道七少爺練劍習武但不想他會如此厲害,殺人了,第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七少爺!”碧雲戰戰兢兢地走到灰衣人的屍首旁,“七少爺,他,他是三老爺的近侍。”

“是麽。”袁暝驀然睜開眼睛,目光中滿是厲色,一會才調整心緒恢複了平常淡漠的模樣。

掩蓋在淡漠之下雙眸滿是悲傷,雖然不是第一次殺人,可每一次讓心血沸騰的感覺一直都在,息影劍法不愧為魔劍之一,奪人心魄一旦出手不達目的不罷休。

“可,可這個屍首,該,該怎麽處理?”碧雲緊張地問。

“入夜之後,我會將他丟到風音樓去。”袁暝淡然的言道,說完輕輕一揮清泠劍,隻見劍身上的血跡全部都滑落,劍身的清光奪目,閃人眼眸。看碧雲顫抖的身體,連忙柔聲的安慰,“碧雲你不用擔心,我會保護你。”

碧雲點點頭內心更多得是惶恐和不安,以為這個近侍是來找她,明明答應她不會派人來對付七少爺,不會讓人來傷害七少爺,騙子,無恥的騙子,碧雲戰戰兢兢的亂思亂想……

暮色之下袁暝沒發現不妥之處隻是牽著碧雲的手讓她回房安心休息,卻沒有發現碧雲眼中閃過的決裂之意。

翌日,風音樓如臨大敵一般,灰衣人的屍首掛在鬆樹之上,長舌露在外麵。

袁世成驚異的望著展濡封的屍首,死神門的死神戰將如此不堪一擊被人刺穿左胸掛在樹枝之上。

一時間風音樓的土村被吊死的消息在軒轅山莊傳開,之前才平息的陰花郎花無意和枯瘦男子的事情又炸開鍋一樣被眾人重新談論開,說是他們又卷土重來。

袁世飛冷眼瞧了瞧土村的屍首,的確很像息影劍法所為,可劍傷之中隱約還有其他兩種劍法的痕跡,一種是軒轅劍法另一種則是死神劍法,一時頗為不解。

他最後隻能怒視著親弟弟袁世成,歎道:“當年,爹娘真是將你寵壞,聽著關於老七房裏的婢女你不要再去碰她,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聽聞你的風流破事,如果敢再犯一次,不要怪大哥不看在爹娘的份上家法處置。”

袁世成表麵恭敬心中卻不以為然,自小大哥便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不也是背著大嫂和那歌姬有染還生了袁暝這個賤婢之子,侮辱軒轅世家的血脈。

袁世飛訓斥道:“下次不要再收留這種死神門的棄子,不然後果不堪設想,軒轅山莊雖然可以保你周全,但是死神門也不是好惹的,逼急了,他們必然全力來犯,到時軒轅山莊百年聲譽必毀於你手。”

袁世成不敢多言,“大哥,我知道錯了,你莫要動氣。”

袁世飛真想一巴掌拍醒這個小弟,“即使不為你,也要為你一雙兒女著想。”

“大哥,你何時變得婦人之仁!”袁世成不服氣小聲嘀咕道,提起他的一雙兒女他的眼神不由變得憤恨難平,恨道:“那賤人生的孩子還不知道是誰的野種。”

“放肆!”袁世飛怒道,對於這個弟弟他真是無法狠下心來家法處置。

當年的事情袁世飛一直苛責自己,若是自己沒有告訴父親,那麽後來的二弟是不是也不會死在—————哎,自作孽不可活,袁世飛心緒頓時變得不安,因為弟媳的事情三弟變得風流,四處招惹女子,想到他也是受害者,不由放緩了口吻。

“最近山莊事情太多,你就不要再給我添麻煩。”袁世飛疲倦的說道:“陰花郎的事情還沒有解決,那個枯瘦男子也沒有找到,現在你的近侍被殺,你難道沒有一點後怕嗎,假如那個枯瘦男子要殺恒兒他們,軒轅世家如今可能子嗣一個都不剩下。”

“莊主,三小姐回來了!”門外響起侍衛洪亮的聲音,袁世飛對著袁世成輕歎終究沒有過於嚴苛的責問,卻在聽見女兒回來滿心歡喜,一點也沒在意袁世成滿臉的不屑和不以為意。

聽雨軒!

“碧雲,你最近臉色暗沉是不是生病了?”袁暝捧起碧雲的手,柔聲道:“我去請喬大夫來給你看看。”

“不要!”碧雲一口拒絕,比看見袁暝一劍刺穿灰衣人的胸腹更加惶恐,“大概是最近天氣陰冷不定,所以,所以氣色不好。”

“這樣。”袁暝側頭不明所以的看著碧雲,總感覺最近的碧雲有太多得不對勁,具體是什麽又無法探知。

碧雲小心翼翼地離開覺得胃裏有惡心的感覺襲來,連忙大步跑到桂樹下就是一陣嘔吐……

“碧雲,碧雲!”袁暝追上去擔憂地站在她的身後,想探手卻被碧雲製止,“別碰我。”

袁暝伸出去的手懸在空中,有點像無助的孩子自責道:“對不起碧雲,昨天嚇到你了。”

淚水瞬間湧出眼眶,碧雲頭也不回地跑回她的房中,關上門忍不住就嚎啕大哭起來,所有的委屈在淚水中更甚,背靠著門無助地捂著肚子滿臉不知所措。

她心中卻生出一個可怕的卻越來越具體的想法,既然這個世上對她對七少爺最壞的人一直都不肯放過他們,為何不讓那個壞人死去,這樣大家都可以安靜的生活,七少爺再也不用麵對壞人身旁的近衛刺殺。

袁暝站在門前聽著碧雲的大哭,想說什麽又想不出安慰碧雲的話語,“對不起碧雲,答應你,下次無非必要絕對不會動手殺人。”

碧雲依門而泣對袁暝所言一個字也不曾聽進去。

“暝兒,暝兒。”袁雪晴走進聽雨軒高聲喚道。

從父親的書房中離開袁雪晴便趕到聽雨軒,一路走來關於軒轅山莊疏影公子被重傷的消息便傳得沸沸揚揚,不想這才離開多久山莊裏的事情便不斷,因為憂心七弟的身體連她的住所晴雨軒都不曾逗留一刻。

“姐姐的聲音。”袁暝自語,心中一喜,連忙轉身,可想到碧雲被他嚇到又不忍離開,“碧雲,姐姐來了,我去看看她就回,你等著我回來給你賠罪好嗎?”

袁暝快步離開回到他的房間沒看到姐姐雪晴反而看到一個麵白如玉的英俊男子,他大概二十四五的年紀,手中一把折扇隨意地翻轉著看見他微微一笑。

“這是我的房間。”袁暝冷淡的言道,不知道這又是誰家的公子哥隨意地來到聽雨軒,但是感覺對方似乎麵熟,好似在哪裏見過一般。

“暝兒!”袁雪晴此時看見七弟袁暝已經痊愈喜道:“身體好些了嗎,快讓姐姐看看。”

袁雪晴輕柔地撫上袁暝的臉頰,絕世傾城的容顏可以想象出暝兒的娘親當年如何轟動武林美譽天下。

她想到臥床養傷的三個月不禁憐惜道:“暝兒,還疼嗎?”

“不疼了,姐姐。”袁暝搖頭道,目光卻不曾離開身後那個麵白如玉一直盯著他看的英俊男子。

“雪晴。”英俊男子柔聲軟語的喚道,聽在袁暝的耳朵裏卻甚是別扭。

“對了,暝兒忘了和你說,這是琴劍公子江源,之前你們有見過的。”袁雪晴道:“那時七公子齊聚軒轅山莊。”

江源含笑道:“疏影公子有禮!”

江源眉宇之間帶著一貫風度翩翩的笑容,仔細打量袁暝,這幾年不見袁暝的麵容更加俊朗不得不承認論相貌他比袁暝略遜一籌。

疏影公子在武林七公子之中正好也是最小的排名,在軒轅山莊也是袁氏子弟的老七,這七公子之名不知是不是徒有虛名還是隻有一張絕世的容顏,江源淡然一笑對袁暝微微點頭示意。

袁暝勉強一笑,似乎記起了一些往事,對江源卻沒什麽印象,卻是感覺到一種躁動在心裏升起。

十三歲歲末在他被花無意擄走的兩個月前,那時候軒轅山莊舉辦武林盛會慶封武林七公子,他在宴會上被迫出現並被畫了畫像。

那時候的確有琴劍公子江源這個人,還有那討厭的流雲坤和風修塵,那個偽君子,袁暝想到他們的所作所為便惡心不已,浪得虛名之人,所謂江湖大多都是偽善之人,他在心裏如此想著……

此時琴劍公子出現不知何故,比起其他人也許這個風趣的人並不讓人討厭,可誰又知道是不是偽君子一個,知人知麵不知心呢?

袁暝開始擔憂起來,為何姐姐來往的這些公子個個都是偽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