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良藥苦口
幽幽的簫音從聽雨軒的樓閣之中傳出,舒緩的江南小調隨風一起吹入心間,一股淡淡的憂傷撲麵而來,袁雪晴端著參湯在門前憐惜著房內鬱鬱寡歡的吹簫人。
時光交錯之間一聲劇烈地咳嗽響起,簫音戛然而止,袁雪晴不再遲疑立刻推門而入。
一走進內室袁雪晴便連忙放下手中的托盤,隻見侍女碧雲麵帶愁容正在勸說自家七弟袁暝,“七少爺,求求你將藥吃了吧!”說著還用雙手輕輕地拍打著七弟的背部試圖緩解劇烈地咳嗽。
白衣藍衫的袁暝看見三姐袁雪晴來探望他顧不上咳嗽連忙起身快步走向三姐,滿臉都是依戀之情,“姐姐,咳咳……”一語之後忍不住胸口的巨痛,竟咳出一口血來。他忙用深藍色的錦帕遮掩卻不料這一幕完全被袁雪晴看在眼裏,滿是心疼,想責備他可又不忍心。
“三小姐!”侍女碧雲看見三小姐袁雪晴滿心歡喜,忙道:“三小姐您勸勸七少爺,他不肯按時吃藥。”
“暝兒!”袁雪晴聽完碧雲的言語,原本柔和憐愛的目光立刻嚴肅起來,訓斥道:“為什麽又不按時吃藥,你難道不知道你的身體不吃藥根本好不了?”
袁暝的麵容精致俊美卻麵色愁苦,搖頭道:“姐姐好久都不來看暝兒,既然如此,暝兒吃藥與否還有什麽分別?咳咳!”
“你?”袁雪晴蹙起雙眉,原本想訓斥七弟袁暝一番轉念想到他病弱的身軀不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柔聲道:“暝兒,聽姐姐的話按時吃藥好不好,這樣身體才會康複。”
“嗯!”麵色蒼白的袁暝重重地點點頭,微笑道:“咳,隻要姐姐偶爾能來看看暝兒,比吃什麽藥都有用。”
“如果以後再不按時吃藥,那姐姐就再也不來聽雨軒看你。”袁雪晴故作生氣,又因為疼惜著這個病弱的弟弟也不好多責備他。
“暝兒知錯了!”袁暝虛弱的身體險些站立不住,似有意又似無意。
袁雪晴一見連忙上前一步扶住搖搖欲墜的七弟,勸道:“暝兒,這次一定要聽姐姐的話,你都十七歲了,還有三載的時光便到弱冠之年,你也不想姐姐一輩子為你操心勞累吧!”
一輩子?袁暝一口氣鬱結在心中頓時呼吸不暢立刻又大聲咳嗽起來,“咳咳……!”
見此情景袁雪晴忙吩咐道:“碧雲,你快去重新煎一副藥,暝兒這裏由我來照看。”
“是,三小姐!”碧雲躬身退下,端起冷卻的湯藥一溜煙走了個沒影。
這邊過了好一會袁暝才平複了心緒停止了咳嗽,在姐姐雪晴的照顧下漸漸平息內氣整個人顯得愈加的平靜。
“姐姐!”袁暝依靠在臥榻上,手中還把玩著一隻玉簫,對之前的咳嗽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含笑央求道:“姐姐,吹一曲《流觴》給暝兒聽聽,好不好,咳!”
“你呀!”袁雪晴寵溺地刮了刮七弟袁暝英挺的鼻梁,柔聲道:“先趁熱將參湯喝了,然後姐姐給你推宮過血,最後再吹簫給暝兒聽,好嗎?”
“嗯,姐姐怎麽說暝兒就怎麽做。”袁暝起身坐起舒展笑顏,露出英俊明朗奪目的笑容,這一笑之中再也不見病弱不堪鬱鬱寡歡的模樣,反而是個五官精致的少年郎,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陽奉陰違,下次我離開山莊你敢再不喝藥,看我怎麽收拾你。”袁雪晴扶起七弟袁暝讓其端坐在臥榻上,盛出一碗參湯坐在臥榻前,用湯勺舀出一勺放在嘴邊輕輕一吹,探試一番發現溫熱有餘剛好適合服用。
“姐姐!”袁暝微微笑道:“姐姐真好!”
“少恭維,將這些全部喝完。”袁雪晴知悉七弟厭惡藥物,可這些都是難得的補藥必須逼著他全部吃下去,不然他病弱的身體何年何月才能康複。
“是!”袁暝應道,即使是毒藥又有什麽關係隻要姐姐關心他在意他,此時奪去他的性命也未嚐不可。
一會喝完參湯袁暝隻覺體內稍暖,那股陰寒的氣息似乎在瞬間被壓製下去。
袁雪晴見七弟袁暝的氣色稍微好些,露出一絲寬慰的笑意,在參湯的藥力開始在七弟的體內漫延時迅速得為其推宮過血,陰寒體質的七弟自小服藥,十年來幾乎不曾斷過。
想到過去,七弟十三歲那年身體大有好轉之時卻不料第二年竟被陰花郎花無意擄走。
七弟失蹤的那一年,不能在山莊之中調養身體,如今看來身體更加虛弱,想到七弟消失了一年定是受了非人的虐待,袁雪晴思緒起伏心中所想全是七弟如何調養好身體。
她運氣將內力注入七弟袁暝的體內,一炷香的時光額頭已滿是虛汗流出,運功完畢讓內力沉於丹田自我調息一番,心中卻歡喜七弟袁暝的身體比想象之中要健康一些不再完全排斥她的內力注入。
專注於自我調息的袁雪晴並沒留意在她調息的時候,袁暝纖細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眉宇,輕柔地為其撫平在不經意之間蹙起的眉宇,他疼惜著姐姐的辛苦。
姐姐,暝兒來軒轅山莊已經九年了,除去十四歲的那年。山莊這裏隻有你讓我無法割舍。對了,還有碧雲如同妹妹一樣,她也是真心待我好。
袁暝此時心緒起伏,他的臉色不複之前蒼白似寒冬的初雪一樣。此時在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隨後消失不見,心中念念自語,我想保護你們,永遠的保護你們兩個人。
袁暝記起七歲那年初春的朝陽灑在他的身上,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他第一次仰望著建在半山腰的軒轅山莊,那是母親含恨離世之後將他送來的容身之所,他的親生父親正是這個氣勢雄渾的軒轅山莊的一莊之主袁世飛。
七歲的他還不懂軒轅山莊這四個字的含量:武林四大山莊之一,軒轅山莊的軒轅神劍曾名列《名劍譜》第一名,《百劍錄》第二名。
莊主袁世飛少年被列為武林七公子之一文武兼修氣宇軒昂瀟灑不羈英武豪邁等等這些都是袁暝從其他人口中陸續知道的事情。
這些事情那個名為父親的人從來沒對他說過一個字,甚至連他匍匐在軒轅山莊的祖祠之中,他的父親也從來沒正眼看過他一眼,直至十年後的今天袁暝都不記得名為父親的袁世飛是否正眼看過他一次。
七歲的袁暝粉琢玉雕,英俊的容顏逐漸綻放開,這一點他集合了父親袁世飛的英武和母親柳若依的絕世容顏。山莊的人私下裏偶有這樣的議論之聲,可惜袁暝很少聽見,他不在乎父親袁世飛如何,正如對方不在意自己一般。
第一次走進軒轅山莊的袁暝無所畏懼,他隻是聽從母親的遺言拿著母親的親筆信來這裏找親生父親而已。
他甚至幻想父親會和母親一樣疼愛自己,至少會抱抱他親昵地叫他一聲暝兒,可惜冷漠的父親隻是那麽匆匆一瞥。
十年後的今天他都記得那一瞥之中有多少惶恐和淡漠。
他不明白隻是有些失望,他想也許是父親第一次見他不會表達父愛而已。
那麽十年後的今天他已經十七歲了,已經了然一切,能讓江南花魁柳若依的私生子走進軒轅山莊這個名門正派並讓他認祖歸宗已經是對他莫大的讓步。
“暝兒!”袁雪晴自我調息完畢,看見暗自沉思的七弟正白衣藍衫的倚靠在窗前,俯望著窗外一池枯敗的荷葉,落寞之情從周身散發出來,側臉精致地展現出絕世公子的風采。
十三歲,七弟十三歲那年,西山春秋先生點評天下青少年公子,天下世家公子紛紛邀請春秋先生。
軒轅山莊莊主袁世飛宴請春秋先生蒞臨,袁氏公子加上袁暝共有四位,當日拜見春秋先生的有袁世飛的長子和次子:袁恒年和袁亦年;袁世飛三弟袁世成的長子袁銀年。
三子皆是世家公子,禮儀俱全,然春秋先生隻是誇了沉穩持重的袁恒年一番。對袁亦年淡漠如水,袁銀年驕傲如狂,春秋先生並未出言點評一二。
那年袁雪晴十六歲正在晴雨軒教七弟袁暝軒轅劍法,偶然路過的春秋先生驚鴻一瞥對袁雪晴和袁暝讚譽之高超過袁家三位公子。
後來春秋先生回歸西山經過西山眾人的商議,最後筆落之際新一屆的武林七公子由此誕生:軒轅世家長公子袁恒年被封為玉樹公子,年齡最幼的袁暝被列為七公子之疏影公子,暗香浮動月黃昏,傾城之姿,傾國之色,當之無愧。
第二年武林七美品評,春秋先生將梨花傲雪的袁雪晴推選為武林七美之一,名為玉簫仙子。
“姐姐,好些了嗎?暝兒又讓你費心了。”袁暝不知何時來到靜立回想往事的袁雪晴身邊,伸手拉過袁雪晴讓其坐在椅子上麵,“姐姐,暝兒為你捏捏肩膀舒緩一下疲憊。”
此時袁暝忍住心頭湧上的氣血怕被姐姐雪晴看出一些端倪,之前推宮過血他已經強壓內力使自己看起來病弱一些。
“嗬嗬,隻要暝兒乖乖地聽話,按時吃藥,姐姐的疲憊就會消失。”袁雪晴想著軒轅山莊最近遇到的麻煩心情瞬間消沉了許多,表弟馮諾被人打斷四肢抬回了山莊,大哥的親事受阻碧海流拒婚,一係列麻煩的事情圍繞著軒轅山莊……
“三小姐!三小姐!莊主找您,請您去書房見他!”門外傳來焦急的聲音,袁雪晴連忙起身走到聽雨軒門外。
袁暝見狀也欲跟出去送送卻被攔下,“暝兒,你在房間裏養病,三姐明天再來看你。”正好此時碧雲端著滾燙的湯藥歸來,一並囑咐道:“碧雲,七少爺不吃藥,你直接來找我,看我怎麽罰他。”
“是,三小姐!”碧雲如同得到聖旨一般,臉上露出陽光燦爛的笑容,繃著臉假裝恐嚇道:“七少爺,這次你敢不吃藥就別怪奴婢稟告三小姐,讓她懲罰你,哼哼!”
袁暝一笑置之,這個家除了姐姐也隻有自小一起長大的碧雲打從心裏關心他,不曾嫌棄他。望著姐姐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聽雨軒,袁暝又無精打采地躺在臥榻上,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
“七少爺,藥?”碧雲底氣十足地掐著腰想要做出一副惱怒的樣子卻沒有成功,反而惹的袁暝一陣失笑,“咳咳,拿來吧!”
袁暝撫著胸口,壓製不住的氣血翻滾再次襲來,此時姐姐不在,他便不再刻意壓製。
“七少爺,你怎麽了?”碧雲放下白瓷碗,連忙奔到袁暝的身邊,看見臉色瞬間蒼白如紙的袁暝,她的眼淚瞬間流出來,“七少爺,不要嚇我!”
“碧雲,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姐姐。”袁暝閉上眼睛,他的胸前紅色的血暈開來立刻染紅了白衣,“答應我,這是隻屬於我們倆的秘密,咳!”
“嗯,我答應就是,七少爺你快躺下。”碧雲不停地點頭並含淚應道。
“我沒事,隻是之前的外傷還沒好,不要慌張,我乖乖吃藥很快就會好的。”袁暝安慰道。
“真的?”碧雲停住眼淚不信。
“真的。”袁暝探手抹去碧雲掛在睫毛上的淚珠,“我休息一下,你別讓任何人來打擾我。”
袁暝說完盤腿而坐自我調息,姐姐雖然給他推宮過血為了治療他的陰寒體質,可也推波助瀾讓他的內傷一並發作了,不過袁暝還是很欣慰姐姐一直不曾離棄他。他在軒轅山莊的存在還有一份價值,為了這世上真正關心他的兩個女子。
“娘,您看見了嗎?”袁暝自言自語,“暝兒內心是快樂的,暝兒所求不多。”與此同時袁暝想到了這一次的經曆不由麵色一沉,他的命運不能再這樣被人無辜的擄走,再無反抗之力。
回憶的簾幕卷起,袁暝的臉色更加蒼白,無法遏製的痛楚漫上心頭,他的噩夢時不時的重現,回想著姐姐雪晴離去的背影他無奈的歎息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