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同樣的高三,不同的我們

2012年6月8日,北京,33度,多雲。

北京的夏天,十天裏有九天燥熱不堪,唯獨每年高考這兩天雨水不停。幹淨的空氣,清涼的雨水,將考生緊張不堪的心境緩緩撫平。

想不到,那個從初二起就給頭發打摩絲、一天到晚總是笑嘻嘻的我,不知不覺竟然到高三了。

那時候,我像每一個男生都有的中二年代一樣,果斷,簡單,向往自由。我有個從初中起就很好的哥們,昵稱科比。身為數理天才的他,總結出了我的三項行事風格:多一件事不如少一件事,能用三分力氣做完的事就絕不全力去做,能自己糊弄完成的事情,就絕不請教別人。

長大之後要受的約束還多著呢,那青春的時候,不如活得隨性一些。

但從高三開始,我原先的生活方式勢必無法延續。

坐在巷口中學高二文科1班的教室裏,我托著下巴,愁眉不展,很想默誦一遍朱自清先生的《匆匆》。

講堂上,班主任李深老師又在上慘無人道的語法連堂。此刻,她正在論證為什麽使用倒裝句和省略句的英語作文更容易拿高分。

無聊透了!

我小聲和坐在身旁的蕭石吐槽道:“進了高三,所有課都快變成政治課了。亂七八糟的知識點,管它什麽意思、什麽道理、什麽用處,隻要通通背下來,考試時生搬硬套,就可以拿個不錯的分數。有什麽意思?”

坐在前排的樓月月揉揉她那蓬鬆的短發,轉頭給我點讚,“咱倆心有靈犀,我實在是聽不下去這破語法了……”

她修長的手指百無聊賴地敲打著桌子,敲擊的聲音與窗外的蟬鳴相互唱和,更顯沒趣。

“老師怎麽了,惹得你倆這麽生氣?”蕭石忍俊不禁地看著氣衝衝的我們。

我很詫異,“你又沒聽課!怎麽你這個好學生越來越愛走神了呢?”

“我在看地圖冊呢,再有兩個月就要參加全球地理競賽啦,需要好好準備準備。而且,誰說課都必須一直聽了?等講到幹貨的時候,抬頭聽一耳朵就行。其他時候,自己做好查漏補缺,這樣學習效率才最高啊!”

我在他桌子上輕輕敲了一下,“自己學都比老師講得明白,真羨慕啊。”

“你們懂不懂‘20/80定律’?”

“那是什麽?”樓月月好奇地問。

“就是說,在任何一組事物中,最重要的隻占其中的20%,而其餘80%盡管是多數,卻是次要的、可以忽略的。所以,寫作業和複習之前,你一定要先判斷一下,到底哪20%的東西是最核心的,這樣就不用每天無效地熬夜了。”

我發現這個“20/80定律”能特別好地解釋我寫作業的習慣,“這麽說,我之前做的一直都是對的……”“你可別吹了,隻有他們這些學霸才能這樣。”樓月月白了蕭石一眼,對我說,“像我和你這樣的學渣,這輩子也沒法體會這樣的感覺了。信這種鬼理論,純粹是自己騙自己!”

蕭石總是喜歡嘲諷樓月月,今天也不例外,“誰說的,林爍雖然別的都不能看,好歹數學全班第一,和你還是有本質差別的!”

最好的哥們兒站在我這一邊,穩贏,我笑得直跺腳。

可是,我跺腳的力道似乎有些大。教室裏的空氣瞬間凝固,全班老師、同學幾乎在同一時間扭頭看著我。

好慌。

“幹嗎呢,林爍,要把教室拆了啊?來,和大家分享一下,你遇到了什麽路見不平的事,要跺腳才能泄憤啊?”李深老師笑裏藏刀。

大家向我投來同情的目光。

“沒有……就是……”

“誰讓你解釋了?”老師拉著她的大長臉,“馬上就高三了,你怎麽一點緊張感都沒有?每天上課還是畫畫、看雜誌、用手機看球、到處聊天,就沒見你好好聽過課。你那點小聰明,還夠你用到什麽時候?”

李深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性別女,身高接近一米八,年齡六十好幾。因為她人高馬大,帶班雷厲風行、紀律嚴明,大家都用“深爺”來尊稱她。她的口頭禪包括,“你們真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這屆學生真的不行,腦子怎麽這麽笨”,等等。

文科班一向很能折騰,我們班也是,可是這不服軟也不服硬的一班人,卻偏偏沉溺在她這毒雞湯風格的金句中,不能自拔。再無法無天的學生,也沒人敢和她正麵頂嘴。

“我又沒打擾別人。”我小聲嘟囔著。但是,打死我也不敢把這句話講出來。

“別廢話了,站著上課。”

我像是得了特赦令一樣,從容地站起身來。或許是被罰站久了,從某天開始,我意識到,坐學校的椅子硌腰,還不如站著上課舒服,而且多站站還有助於身體健康。所以,被老師罰站成了我求之不得的美差。

當年我怎麽這麽皮啊?

我活動了會兒手腕腳腕,目光掃向其他同學。本來我個子就高,站在教室最後一排,大家的所作所為都被我盡收眼底。

班裏根本就沒幾個人聽令人折壽的語法連堂。樓月月在看五月天的寫真集,她的同桌程安琪在用 iTouch玩“水果忍者”,靠窗那組的班花程淼淼在趴著睡覺,體育委員陳驁在看抽屜裏的體育雜誌,每個人都自得其樂。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吧。

深爺沒講兩句話,又死死盯住了站著不動的我,“站起來了,就一直站著不動啦?還不趕緊拿個本子記記筆記!哎喲,真是愁死我了,你們什麽時候能有點自主性啊?你們這屆,真是……”

“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我在心裏默默和她一起念完了後半句話,身邊傳來大家會心的笑聲。

“咱們班同學,一定要杜絕林爍這種吊兒郎當的樣子,而要向吳嘉淇同學學習。你看看人家嘉淇,上個月,咱們參加區裏的高三二模考試,吳嘉淇得了五百八十多分!這是什麽概念?人家還沒進高三,都能上個211、985的知名學校。你們當中的很多人,明年都不一定能上得了!”

五百八十多分?天呐,這也太高了吧!我早就聽說,吳嘉淇從初中起就每天學習到淩晨一兩點,但是直到高一都隻是成績平平。高二來了文科班後,沒了物理化學,她的成績如同芝麻開花節節高,花了半年時間就將蕭石挑落年級第一的寶座,然後再也沒掉下來過。這次的考試成績更是說明她已經超過了一部分的高三生。

學霸的上限,隻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

“老師,您叫我名字,有事嗎?”

吳嘉淇個子不高,坐在靠窗的第一排,和我剛剛好是教室的對角線。我聞聲望去,隻見她一臉茫然地看著老師。

原來她也沒在聽老師講課,好玩了,這下看深爺怎麽收場!

深爺的表情有些僵硬,她也預料不到情節會是如此走向。

“吳嘉淇,你今天怎麽了,不舒服嗎,怎麽沒聽講?”

喂,怎麽和吳嘉淇說話就這麽柔聲細語啊,剛才訓斥我的時候就義正詞嚴的。老師都是偏心鬼,成績好的女孩子,總是有用不完的優待。

吳嘉淇支吾了幾聲,然後抬起右手,拿出藏在抽屜裏的一本書,如臨深淵地解釋道:“您上課講的我早會了,所以剛才就自己背四級單詞呢。”

深爺肯定不能在明麵上肯定這樣的行為,還是象征性地勸了兩句:“上課講的你雖然會了,但還是要聽一聽。基礎的東西必須要落實好,考試才能不丟分啊。”

“是吧……我知道了,我下次注意。”吳嘉淇微微低頭表示歉意,把單詞書收起來了。

“林爍!”

為什麽又叫我?

“你看看人家吳嘉淇!同樣是上課開小差,人家就在背四級單詞,你就隻會和樓月月聊天。這人和人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深爺恨鐵不成鋼。

拜托,老師,世界上哪裏有開小差時反而在背超綱單詞的人啊……不如說是你的課講得不夠吸引人,耽誤她時間,害她走神了吧……

我委屈,但是不能說,因為我的吵架功力和班主任比起來,沒有一點勝算。

“別總認錯,每次認錯認得比誰都快,改錯的態度我卻一點都看不到!我告訴你,要是這次期末考試你的英語成績不能比平均分高五分,我肯定要找你家長談談你的學習習慣問題!”

“老師,您不能這樣,那樣的話,我中學最後一個大暑假就徹底毀掉了!”

“你還想過最後一個假期?”深爺氣得鼻孔快要噴氣,“這個假期就是用來學習的,你竟然還想放鬆?看來你家長我是非找不可了!”

班裏其他同學看到這裏都嘻嘻哈哈地笑出了聲。

心態崩了,為什麽感覺今天自己被針對了?

我抬頭,看到吳嘉淇又低頭默默背起了單詞,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我百思不得其解:她為什麽就能每天擺著張撲克臉,一天除了學習就是學習呢?她甚至連正經飯都不吃,中午經常買個速食漢堡隨便啃啃。

世界上怎麽會存在這麽熱愛學習、這麽不需要娛樂活動的人?如果我是阿爾法星人,她一定是貝塔星人。如果我是牛郎,那她恐怕離我有織女那麽遙遠……打住,跑偏了。

隻是,在那一瞬間,我突然特別想要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