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假如重遇是上天悉心的安排,我們還能重新開始嗎?}

1

海邊的別墅,白色的書架,黑色的沙發,印著細碎花紋的石英石台麵,熱氣騰騰的開水。

窗外海浪聲聲,月光從窗欞折射出柔和的光,流瀉在黑色的鋼琴上,這是秦漫月熟悉的景象。

譚展飛一路將她抱到就近的海邊別墅裏,那是他們曾經居住過的白房子。

這三年來,白房子都是交由專人打理,定期做衛生,更換裏麵的被單床套,包括裏麵該有的所有食物。

除了秦漫月平時沒有人可以入內。

在開門之後,譚展飛看到眼前的一切,稍稍遲疑了一瞬,就徑直朝他們以前的主臥走去。

秦漫月有些驚訝,她沒有想到譚展飛還記得這裏房間的位置。

他將她放在**,熟練地打開衣櫃,一排色調分明的黑白襯衫出現在他的眼前。

“這是誰的衣服?”他問。

“你以前的……”秦漫月回答。

“為什麽沒有你的睡衣?”他找了半天也沒看到。

“你都讓我穿你的。”秦漫月咬了咬唇,半天才回答。

譚展飛放在衣櫃的手停頓了片刻,最終挑了一件最寬大的給她:“換上吧。”

“可是……”可是他們現在已經不是戀人了,這樣親昵的舉動合適嗎?

看見秦漫月沒有動,他故意靠近她道:“難道要我幫你換?”

她的臉上泛起紅暈:“我自己來就可以。”

石英石台麵的水發出了滾沸的聲音,譚展飛走了出去。

雖然失去了部分記憶,可是很奇怪,他對這裏的一切卻還是有著一股莫名的熟悉。

譚展飛關了開水,在客廳裏走動,黑色的鋼琴像是少女烏黑的長發,在黑暗裏,像是靜待他的輕撫。

他走過去,撫摸鋼琴的周身,打開琴蓋,輕輕地敲下第一個音節。

腦海裏的模模糊糊的記憶像是被喚醒,少女垂著長發,玲瓏的大眼睛像撲扇著翅膀的鳥,笑起來甜而暖,她身上的黃色長裙在冰冷的柚木地板上轉出大朵大朵的花。

他按了第二個音節,少女站在冷風中,目光如冰刀一般看著他:“你這個魔鬼,為什麽要出現?”

那些記憶交替著出現,像是給了他巨大的刺激,他的頭部劇烈疼痛起來。

秦漫月剛剛換好衣服在想要不要走出去,就聽見咚的一聲巨響。

她赤著腳跑到客廳,看到譚展飛一隻手扶著鋼琴另一隻手扶著額頭,臉上的表情有些痛苦。

秦漫月快速走過去,緊張地問道:“展……譚先生,你怎麽了?”

剛剛還沉浸在記憶苦海的譚展飛,在聽到秦漫月聲音的瞬間,目光一把鎖住她,聽到她連名帶姓地喊他,不知道從哪裏湧起無名火,他一把將她按在鋼琴的側麵,冰冷的觸感直抵她的腰上,她的脊背被撞擊得疼痛。

他的手掐住她的脖頸,纖細白皙的脖頸一把就握入他的手中,他加重力道,用力地掐下去。

譚展飛的聲音像是經過痛苦的掙紮,在她耳邊:“你為什麽要背叛我?你說啊!你說啊!”

“譚展飛,你不要……不要這樣……”秦漫月不知道譚展飛怎麽突然會變成這樣,像頭可怕的野獸。

“你不是恨我嗎?你不是一直想我死嗎?看到我沒死你是不是很失望?”他步步緊逼,雙眼通紅地湊近她,她痛苦的表情在他眼中一點點地綻放開,仿佛是暗夜裏的玫瑰。

“譚展飛……你別這樣,我疼……疼……喀喀……”秦漫月感覺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快要被他掐死了。強忍在眼眶裏的眼淚在他搖晃的瞬間,大滴大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溫熱的淚在譚展飛的手背上蔓延開,讓他有片刻的清醒。

譚展飛突然發現這並不是夢,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秦漫月淚眼婆娑,拚命掙紮,她的臉通紅,可憐無助的樣子像斷了翅的蝴蝶,搖搖欲墜。

他的心微微一疼,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麽。

他立刻鬆了手。

秦漫月感到窒息感消失了,她立刻推開他,大步往後退去,害怕地摸著自己的脖子,梨花帶雨地看著他。

幽暗的燈光下,譚展飛看著她害怕的表情,他突然想靠近她,抱抱她,安撫她的害怕。

可是他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中,最終又孤獨地落了下來。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默默地點燃,明明滅滅的燈火間,他似乎恢複了平靜。

“很可怕是嗎?”譚展飛聲音低低的,從漆黑的空氣裏傳來。

“……”剛剛的一幕把秦漫月嚇得不輕。

“手術後的後遺症,隻要被某些記憶刺激,就會情緒失控。”他平靜地望向她,“比如我的腦海裏經常會出現你罵我的樣子,和別人在一起的畫麵,真是刺眼,嗬嗬……”

“我……”秦漫月不知道為什麽譚展飛的記憶裏都是這些不好東西,她努力地去想他們在一起的回憶,但無窮無盡的爭吵和互相折磨占據了大部分。

譚展飛走近秦漫月,她想後退,可是卻沒有挪步,她看著他靠近自己,伸出剛剛那隻差點把她掐死的寬大手掌,輕輕地撫摸她濕濕的長發。

她微卷的長發在他手心裏蔓延,仿佛那些水漬會隨著手裏的紋路一路蔓延到心裏去。

這張看上去並不出眾的臉,除了透著一股堅強的柔弱,他幾乎找不到任何優點。

可是從他見到她的第一天開始,他就無可救藥地不斷想起她。

在意大利的時候,他對她的影像很模糊,當見過她之後,他的全副身心仿佛不受自己控製。

比如今天晚上,他本來隻是想來海邊走走,八月的海邊為了不讓遊客進入,設置了高機製的防禦係統,可是他卻很輕而易舉地打開了。

當他走到沙灘上的時候,看到一抹身影正向海邊走去,那隻是一個小小的背影,他一眼就認出是秦漫月,當他看到她淹沒在海水裏,他的心就像被揪起來一樣,他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把她從海裏撈了出來。

這樣的舉動仿佛出現過很多次。

他抱著她,一切都是那麽熟悉,小小的身體,無比纖弱地在他懷中,卻讓他心跳加速。

那是一種害怕失去的心跳加速。

“就是這張臉,就是這樣的目光,純粹天真,充滿無辜,才讓我一步一步地淪陷是嗎?”他仿佛看到一個女孩喝醉在他懷中拚命發抖的畫麵,他的手一點點地撫過她的黑發,最後落在她的眼眸上。

“我沒有想要害你……”她急著解釋。

“你沒有想要害我?那我為什麽會變成通緝犯?我為什麽會一瞬間一無所有,我的犯罪證據是怎麽流出去的?你敢說這些都和你沒關係?”譚展飛的聲音大得讓她害怕,“你知道我是怎麽活下來的嗎?你知道我忍受了多大的病痛才走到你麵前的嗎?不是因為你,我會這麽痛苦嗎?啊!!”他大聲地叫囂著,平日裏的冷漠在一瞬間都爆發了。

麵對譚展飛的質問,秦漫月久久無法回答。

雖然譚展飛被陷害的事情不是她主謀的,可是沒有她的協助,陸均璨不會拿到他的犯罪證據,不會將他從城中富豪的地位上拉了下來。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經曆了這些……”

“你不知道!你當然不知道,你在你的世界裏活得好好的,有花不完的金錢和陪著你的男人!”

“沒有,我沒有!”

“你以為我瞎了嗎?卓然這麽個大活人,我看不見?”

“他不是……”

“當年的我,一定很蠢吧?這樣甘於被你利用,甘於付出生命。”

“不,你很好。”

“很好?”譚展飛像是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好到麵對你的背叛還無怨無悔嗎?”

“你為什麽會這樣想?為什麽會這樣說……我等了你三年,你知不知道!”

“這三年你都在等我?”譚展飛像是不相信。

“這三年,我一直都在等你回來,雖然你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可是我不會忘記我們的過去。”

譚展飛的目光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有微微的動容,可是說出來的話卻依舊冰冷:“好聽的話誰都會說,我隻相信我看到的事實,而事實就是我現在一無所有。”

“你相不相信,這都是我心裏最真實的想法。”

“真實?”譚展飛的笑容像寒冰,“你說你在等我,那你一定很愛我了?”

麵對這樣的譚展飛,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到爾雅來上班。”譚展飛突然說道。

“什麽?到爾雅上班?”秦漫月感到不可思議。

“你不是口口聲聲地說你在等我,你沒有背叛我嗎?怎麽?現在讓你來爾雅上班,你就退縮了?”譚展飛的嘴角漫開一抹笑。

“我去了,你就相信我了嗎?”她有些渴望地問。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讓我相信你了。”

“你為什麽要讓我去爾雅?”

譚展飛笑了,潭水般的眼中冒著深不見底的光:“我想看看你那些所謂的真心,擔不擔得起我當年的付出?”

“你在恨我吧?”秦漫月已經漸漸發現,他每次出現,都對她充滿了敵意。

“不,我在期待。”他靠在她的耳邊,“我在期待,你能讓我恢複記憶。”

刺耳的門鈴聲不適時宜地傳來,門口的視頻通信上映出卓清雅的臉。

秦漫月往後走了幾步,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打開了海邊房子的防禦係統。

“卓小姐來了,你走吧。”秦漫月走到石英石的操作台旁,拿了一個杯子放在水裏清洗,嘩嘩的流水聲,落在靜謐的空間裏。

譚展飛默默地在水聲中去看她,她長長的發覆蓋了臉頰,一雙清麗的大眼睛下垂,若隱若現的臉龐仿佛透著一股憂傷。

2

白房子的門被人輕輕地叩響,秦漫月知道是卓清雅到了,打開門的一刹那,她婀娜的身姿從容地走了進來,她看到秦漫月和譚展飛,卻隻是淡淡地笑著:“我給你打了很多電話也沒接,怕你在海邊出什麽事,所以就跟來了,沒有打擾你們吧?”

“沒有。”譚展飛看她凍得發白的臉關心地說,“海邊風大,你也不多穿點再來。”

“我剛剛擔心你,一下子沒顧上。”卓清雅像是不經意地道出了自己的關心,秦漫月聽著卻有說不出的難受。

卓清雅走到秦漫月身邊:“秦小姐,今天冒昧過來打擾了。”

“無妨。”

“聽說這座海島當初是展飛買的,真的很漂亮呢。”

“他眼光好。”秦漫月靜靜地回答。

“我沒有耽誤你們聊天吧,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先走的。”卓清雅看著秦漫月白襯衫短褲的樣子,不僅沒有質問,反而說出這麽體諒的話。

以前在譚展飛身邊的女人很多,可是隻有從卓清雅身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嫉妒,她時刻都像個寬宏大量的女友,包容著譚展飛所有的一切。

雖然譚展飛說她不是他的女朋友。

可是他身上散發的氣質和魅力,她又怎麽會不知道呢?

“我們也談得差不多了。”譚展飛淡淡地說,“我想邀請秦小姐到我們爾雅上班,你覺得怎麽樣?”

卓清雅沒想到譚展飛會問她這個問題,眼中掠過一絲驚訝,但是很快就回答:“你做主就好了,不用問我的。不過據我所知秦小姐學的並不是服裝專業的,來我們公司我怕她不習慣。”

“有心總能做好。”

“是直接給秦小姐安排個工作嗎?”卓清雅細聲問譚展飛。

“不用,秦小姐靠的是自己的實力。”譚展飛把“實力”兩個字說得有些重,意味深長地看著秦漫月。

秦漫月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說給她聽,故意想讓她退縮。

可她從來不是一個被人容易擊敗的人,一瞬間,她心裏的鬥誌就被這幾句話激起來了。

她放下杯子,看著他們,目光在幾盞冷光的射燈下篤定而淡然:“既然譚先生有意相邀,那我們就在爾雅見。

“我很期待。”他抿著嘴,眼中發亮。

秦漫月目送譚展飛和卓清雅離去,在關門的一瞬間,門口的薰衣草風鈴響了起來,細碎迷離的聲音混雜在海浪裏,層層疊疊地朝秦漫月翻湧而來。

他們走後,秦漫月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大口大口地喝完,然後赤著腳,開始在空曠的客廳裏跳舞,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她淩亂地跳著已經被她忘得差不多的舞步。

曾經鋼琴旁會坐著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人,他幫她伴奏,為她彈琴,看她的目光含著淡淡的寵溺,她跳舞累了,就撲到他懷裏撒嬌,在他懷裏膩著不肯起來,就像個孩子一般。

那樣連時光都羨慕的幸福,竟然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那個男人,對她有這麽深的誤解和恨意,這真讓她感到傷心。

她跳到自己頭暈目眩,心裏卻湧上一股惡心的感覺,她趴到水池邊上,將剛剛喝進去的咖啡一股腦全都嘔了出來。

不是她要的那種味道,雖然她硬著頭皮喝下去,也感覺不到快樂。

她漱完口,胃裏才感到舒服,她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蝕骨的冰冷將她吞沒。

她想起剛剛自己在海邊看到譚展飛的場景,無數次她都幻想她能在海邊重新遇到他,現在他就這麽真真實實地出現在自己麵前,帶著對她的誤解一次又一次地拿話刺傷她的心。

這個該死的惡魔啊,無論是壞的時候,還是好的時候,隻要他一出現,總能將她折磨得痛苦萬分,支離破碎。

她真想就這樣離開了,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她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來,她還沒有讓他明白她的愛,她還沒有聽到他親口對她說她最想聽的話。

她怎麽能就這麽放棄?

她要證明給譚展飛看,這一次,她有多努力去重新愛他一次。

既然這是命運的枷鎖,無法逃脫,那她就心甘情願被束縛,不再掙紮了吧。

3

奇怪的是,連日來忐忑複雜的內心隨著這個賭氣的決定難得地放鬆下來。

她把自己整個人平躺,直立,像是她的某種習慣,在心裏有事情無法紓解的時候,她就會用這種幾乎苛待的方式來對來自己,試圖讓自己清醒。

她在冰冷中想起譚展飛和她說的話,他讓她去爾雅,想看看她的真心到底能讓她有多努力,可是就算她真的留在了爾雅,她和譚展飛還有繼續的可能嗎?

她能通過自己的努力一點點地化開他的心結嗎?

她不知道這步棋有沒有用,可是既然已經選擇了走這步,就不要去想結果了吧。

至少,她離他更近了一步,不是嗎?

枕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她睡得很沉,就連卓然進來將她抱起來,她都不知道。

卓然知道秦漫月最近有些不對勁,所以堅持每天都給她打一個電話,可是今天她的電話卻打不通,以他對她的了解,想來她應該是在這裏,就拿著秦漫月放在他這裏的備用鑰匙,開門進來了。

他看到秦漫月整個人躺在地上,身體直立而整齊,頭發散亂,表情卻異常平靜,就像一具已經入殮的屍體。

他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去探探她的鼻息,均勻的呼吸讓他鬆了一口氣,卓然這才放心地把她抱起來。

這是卓然第一次來白房子,之前他並沒有來過這裏,這裏麵的陳設簡單並不是他喜歡的,過於單調,非黑即白。

他無法想象秦漫月是如何忍受這種枯燥的。

“展飛,展飛。”秦漫月把頭縮在卓然的懷裏,低低呢喃了兩聲。

“在我懷裏還這麽肆無忌憚地喊著別的男人的名字,真是夠可以的。”卓然垂著把她用力地甩在**,她居然沒有醒,還自覺地拉過被子,把整個人包裹進柔軟的被子中,隻露出一張臉巴掌大的小臉。

“明明心心念念的都是他,還要成人之美,你說你是不是故意自找苦吃。”卓然把窗戶打開,坐回她的身邊。

這棟小別墅雖然經常有人打掃,被褥都有定期更換,卻還是透著一股常年不住人的陳舊味道。

他靠近她,看秦漫月露出一半的腦袋,沉靜而甜淡。

他想起了在八年前在車禍中去世的女友,那個眼眸中帶著一抹從容的冷漠,總是倨傲地看著這個世界女孩,她穿著白色的校服黑色的裙子,孤獨地站在人群裏,絕世獨立。

特別是她開始對他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樣,他怎麽逗她,她都隻是冷冷地諷刺他。

車禍那天,他目睹她倒在自己的懷裏,鮮血沾滿了她的身體,他的世界一片刺紅,那是他此生記憶中最可怕的一個畫麵,後來的八年,他再也沒能從那場鮮紅的畫麵中複原,他斷絕和家族的一切來往,孤身上路,甚至無法接受他身邊出現的任何一個女人。

他再也沒有交過女朋友,直到他看到秦漫月。

那種堅持的倔強,從眼眸中透出來的篤定和安靜,他仿佛看到了少年時期的溫暖。

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彌補。

4

第二天早上,秦漫月是被香噴噴的煎雞蛋的味道給饞醒的。她伸了伸懶腰,發現自己躺在白房子的**,那麽熟悉的味道,讓她以為是譚展飛。

當她赤著腳跑到客廳,卻看到卓然圍著裙兜拿著平底鍋轉過來的時候,剛剛燃起的欣喜立刻就消失了。

“你怎麽來了?”秦漫月有些失望地順了順淩亂的頭發。

“請問你那是什麽表情?一副很失望的樣子。”卓然把煎好的雞蛋倒入盤子裏,“你知不知道我律師樓有多忙?找我的有多少人?我抽空來給你煎雞蛋你還嫌棄?”

“我哪有嫌啊,我隻是有些意外。”秦漫月走到操作台邊,用手拿起雞蛋就往嘴裏送。

“你看看你,牙不刷臉不洗,拿起東西隨便就開始吃,有沒有一點女人的樣子?還真是沒把我當外人。”卓然又開始烤麵包,衝麥片。

“不是沒把你當外人,是沒把你當男人。”秦漫月冷冷地撇嘴,繼續吃著食物。

卓然對於秦漫月的吐槽居然語塞,一個大律師能被一個小女子說到無力回嘴,真是可怕。

“你還好沒有做律師,否則一定是我強大的對手。”

“別忘了,在生活中,女人永遠是最佳辯手。”秦漫月笑著喝了一口麥片,暖暖的感覺讓她整個胃都舒服了起來。

卓然撇撇嘴:“你也就隻有對付我才這麽肆無忌憚。”

“好啦,知道你對我好。”秦漫月每次見到卓然,心情都有種說不出的輕鬆,所有緊繃的情緒,都會在頃刻間化解。

她拿起包好的三明治,走到窗戶邊,清晨的海水還沉浸在煙色中,白茫茫的一片,是她許久沒見過的美景。

這三年她過得渾渾噩噩,隻要一想起譚展飛生死未卜,她總是徹夜失眠,從他回來後,她的一顆心就一直懸著,她掙紮糾結想要逃離,可是當她決定不再逃避之後,心卻有種豁然開朗的踏實。

那段夾雜著複雜與糾結的過往,那段生生死死的恩恩怨怨,那段他還從未對她說出口的愛,她突然很想找回來。

找回那個令她熟悉令她害怕卻又讓她深深愛著的男人。

如果他記得,她很想很想問一問譚展飛,現在的你,是否還愛著小公主?

她很想知道,她和譚展飛,是不是可以重新開始?

哪怕經曆了這樣多的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哪怕他的身邊已經有了別人,他們真的,還能在一起嗎?

這樣的念頭像是在黑暗裏給了她一絲微弱的光亮,又像是茫茫的清晨裏透著下來的第一抹晨光,讓她內心萬分篤定。

她從來沒有為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努力過,可是現在,她想試一試。

當她在海水裏掙紮,被譚展飛從海裏撈起來的那一刻,她就萌生了這樣的念頭。

上帝安排了這一場相遇,她想重新開始,給自己一個機會。

“你又在想什麽?不會還想走人吧?”卓然看著秦漫月一動不動的背影問道。

秦漫月的思緒被卓然的聲音打破,她轉過頭,抿著嘴衝著卓然微微一笑:“我不會走了。”

“怎麽突然想通了?”

“我要重新開始。”秦漫月把麥片一口喝完,把杯子重重地放回石英石台麵上,像是宣告,“我要去你們卓氏旗下的爾雅經典工作。”

卓然顯然是被秦漫月做的這個決定嚇到了,摸了摸秦漫月的頭:“沒發燒啊,怎麽說胡話?”

“我是認真的。”秦漫月甩開卓然的手。

卓然看著秦漫月篤定的眼眸,確定她沒有開玩笑之後,揮著鍋鏟吼了一句:“那可是服裝公司,你又瘋了嗎?”

5

卓然說秦漫月瘋了,他不能想象她是如何做出這個決定的,她一個應用技術專業畢業的學生居然想去服裝公司上班,專業不對口,又沒有工作經驗,她不是發瘋是什麽?

可是很顯然,秦漫月並沒有開玩笑,她以很快的速度擬定了一份簡曆,投到爾雅的人事郵箱。

雖然這份簡曆很有可能石沉大海。

婉珍在得知秦漫月做了這個決定之後,舉雙手支持並且立刻拉著她到商場去買衣服。

此刻位於市中心最昂貴地段的微風百貨幾乎門可羅雀,婉珍派頭十足,像個闊太太,拉著秦漫月四處逛,隨便進一家店裏就拿起最貴的一件說:“快去試試。”

秦漫月看著標簽上麵的四位數有些咋舌:“這太貴了吧,還有,需要這麽正式?”

“貴什麽貴啊?人靠衣裝,你現在去麵試,行頭不厲害點怎麽行?”婉珍把衣服往秦漫月懷裏一放,“快去穿出來我看看。”

一會兒的工夫秦漫月已經穿好衣服了,貼合的裁切讓她的身材顯得前凸後翹,她慢慢地走出來,婉珍眼前一亮:“很好,就這件,包起來。”

“我覺得緊了點,要不然換一件吧?”

“緊什麽啊,要的就是這種感覺。”婉珍不容秦漫月分說,馬上又給她挑了幾件新的讓她試。

無論過去多少年,婉珍風風火火的性格還是沒有改變。

一個下午逛下來,從頭到腳,婉珍全都一一幫她置辦了,就連彩妝和護膚品都一並采購,等夜幕快要降臨的時候,她們兩個人手裏的袋子多到快要拎不動了。

婉珍隻好打電話給Rain求救。

兩個累得走不動的女人坐在附近的甜品店等Rain,婉珍點了兩份楊枝甘露,秦漫月卻看到遠處有一家賣豬腳麵線的小店。

“想起小陸了?”婉珍突然問道。

秦漫月的目光一垂,這是在大學時期給過她許多美好的少年,那個在陽光下露出一排貝齒的男生,他像陽光一樣燦爛美好,卻又給了她致命的一擊。

“我想小陸是愛你的,隻是他的仇恨讓他蒙蔽了心智。”

“希望他能在另一個世界裏過得幸福。”秦漫月歎氣,雖然陸均璨利用了她,害得譚展飛落水,可是他最終被Ken打死,得到了報應。

當年的那些報複,都隨著這些生死分離一並終止了。

可見仇恨隻能將人傷害得體無完膚,卻無法真正給人帶去報複的快感。

“如果不是看到你身上發生的那麽多的事情,我也不會那麽快就接受張世均這個負心漢。”婉珍咬著西米露說道。

“他哪裏負心漢了,我看他癡心得很,你看現在對你多好,你們還有果果這麽可愛的丫頭。”秦漫月笑,對於這個她唯一的閨密,她的幸福,讓她感到異常欣慰。

“那丫頭啊,鬧死了,從小就像男孩子一樣瘋瘋癲癲的。”

“看你現在這麽幸福,我也就安心了。”秦漫月明白,這無常的人生,能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是件多麽不容易的事情。

一輛保時捷在此刻開到了甜品店的門口,長相斯文帥氣的Rain從駕駛位上走了下來,他的年齡雖長,卻帶著成熟男人的器宇軒昂。

剛走進甜品店他就看到放了一地的東西,露出了一個“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後默默地把那些東西都拿在自己手裏。

6

婉珍拎起包,像個女王一樣走在前麵,秦漫月看著這一幕,覺得有些好笑,堂堂科技公司的老板,卻在老婆麵前做個聽話順從的小跟班。

“對了,漫月……”

“快走啦,上車再聊天。”婉珍轉過頭打斷Rain的話。

一開車門的時候,先是婉珍叫了一聲:“哇……”

秦漫月開始並不明白婉珍這句話的意思,可是當她看到後排車位上的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才明白了婉珍的那一聲哇是什麽意思。

那個埋在陰影裏的身影,轉過頭來露出的冷然的目光,一張冷酷的俊臉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那不是譚展飛是誰?

秦漫月僵在車門口,進退維穀。

“月月媽媽,快進來,坐我旁邊。”果果一隻手抱著譚展飛,另一隻手衝秦漫月愉快地打招呼。

“小美人,上車吧,車上坐的又不是老虎。”婉珍在前麵給她打氣。

她隻好硬著頭皮坐了進去。

譚展飛禮貌地和她點點頭,她僵硬地回報一個笑容。

“我約展飛見麵,正好婉珍給我打電話讓我來接她,所以就一起過來了。” Rain解釋著譚展飛出現的理由。

秦漫月坐在寬敞的車子裏,聞著車子裏傳來的譚展飛身上的香水氣味。

“他還記得你嗎?”婉珍迫不及待地追問。

“說了一些我們在波士頓時候的事情,不過他還是沒什麽印象。” Rain地深深地歎氣。

秦漫月聽了心裏有些小小的失望,看來譚展飛真的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包括Rain這位認識這麽多年的朋友。

果果不停地拽著秦漫月的手往自己這邊拉過來:“月月媽媽,過來點,我們一起和帥叔叔坐。

“果果你說誰是帥叔叔?”婉珍轉頭問道。

“就是這個呀,上次在學校門口抱我的帥叔叔。”果果高興地解釋。

“學校門口?”婉珍聽不明白。

秦漫月想起來有一次她去接果果,在過斑馬線的時候看到果果差點被車撞,後來有一個男人一把將果果抱了起來。

她沒有看到那個男人的臉,隻是看到了他熟悉的背影,她沒有想到那個男人就是譚展飛。

“上次是你救了果果?”秦漫月有些不敢相信,原來她一早就看見他,可是卻錯過了他。

“好像是有這樣一件事。”他沉思了一下。

一個刹車,Rain停了下來,特別認真地問女兒:“叔叔比爸爸帥嗎?”

“張世均,你無聊不無聊,這種醋都要吃?”婉珍對老公的吃醋感到無語。

“爸爸是爸爸啊,叔叔是叔叔,不一樣。”

“那到底是爸爸帥還是叔叔帥?” Rain鍥而不舍地繼續這個話題。

果果瞬間陷入艱難的思考中,久久沒有回答。

秦漫月溫柔地摸著果果的腦袋悄悄在她耳邊說:“說爸爸永遠是最帥的。”

“小孩子不是不能撒謊嗎?”果果眨著可愛的大眼睛。

Rain已經在駕駛座上快要被氣得吐血身亡了。

秦漫月無奈地戳了戳果果的臉:“你啊,小人精。”

譚展飛看著秦漫月看果果的溫柔的目光,心裏像是有一股濃濃的暖意。

她的目光與他對接的時候,有了一些小小的不自在,可是他卻饒有趣味地盯著她。

7

秦漫月接到麵試通知是在一周後,爾雅經典的人事部給秦漫月打了電話,通知她在周一去麵試。

婉珍這個闊太太找人接手了秦漫月的店。

其實秦漫月對自己能不能應聘上也沒有把握,畢竟專業不對口,也沒有做過這方麵的工作,之前她信誓旦旦地說要進爾雅,等到真的要去的時候,心裏也難免打起了鼓。

但是既然選擇了,不管再沒把握,她也要努力去把它做到最好。

出門前,她把婉珍給她買的衣服拿出來試了試,找了一身沒那麽緊繃的套裝。

白色的荷葉領襯衫和墨黑色的短裙,米白色的魚嘴鞋。

她站在鏡子前,拿了一根簪子將長而微卷的黑發盤起,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完全露了出來,她依稀看見自己眼角細細的幹紋,似乎是真的上了年紀了,再也不似從前那般青春少艾了。

麵試的時間是上班的高峰期,秦漫月一早就去公交車站等公交車,車站等車的人非常多,擠公交車的時候她發現包包有些異樣。

她一摸包包,裏麵的手機不見了,她大喊了一聲:“我的手機。”

“好像是那個人偷了。”有乘客好心地提醒,指了指剛剛下車逃跑的小偷。

公交車已經啟動了,秦漫月大喊著:“停車。”

全車人都被她巨大的分貝給嚇傻了,司機趕緊刹車,她根本不管車上的人的勸阻,三兩下跳下車,一路跑去追小偷。

小偷本以為得逞了,沒想到秦漫月會追上來,等他發現的時候秦漫月已經靠近他了。

“快把手機還我。”她一把抓住那個小偷。

“你這女人,真不識好歹。”小偷顯然並不怕她,一下就將秦漫月的手甩開了。

“快還我手機,不然我就報警了。”秦漫月堅持不懈地抓住小偷。

“你都沒有手機了,還報警。”小偷像是聽到了多好笑的笑話,“老子沒空和你廢話。”他凶狠地衝秦漫月說道。

“來人啊,快來抓小偷。”秦漫月當街就喊了起來,小偷被秦漫月這麽一喊,突然就慌了,一把將她推到在地上,想要逃跑,秦漫月整個人跌坐在地上,一雙手正好紮到旁邊的碎玻璃裏,疼痛感讓她皺緊了眉頭。

可是她根本顧不上自己身體上的疼痛,她滿腦子想的隻有自己的手機,她一把抱住小偷的大腿,大聲喊:“快來人啊,抓小偷,抓小偷。”

小偷用力地想要踢開他,可是她卻抱得死死的,怎樣也擺脫不了,周圍的人開始往這邊聚集,小偷也開始慌張起來,最後他實在無可奈何,把秦漫月的手機往地上用力一摔:“給你,一個破手機,老子還不稀罕。”

秦漫月看到他把手機丟下來,趕緊去接,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手機已經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後蓋和電池都掉了出來。

她急忙去撿,確認所有配件都在,才鬆了一口氣,她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車站去攔車。

車來車往的人流裏,她緊緊地握著手機,那台老式的早就斷貨的大屏幕手機,是她一直帶在身邊的寶貝。

那是譚展飛留給她的手機。

還好手機搶回來了,她剛剛惶恐害怕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她看了看手表,快要到麵試時間了,她著急地在路邊攔車,可是都沒有一輛車子停下來。

一輛白色的賓利停在她的麵前,車窗被搖了下來,一張俊臉在光線中露了出來,是譚展飛。

“上車,我送你。”

“不用了,我可以打車。”她拒絕他的幫忙,轉身要走。

她還沒有走兩步,已經被人攔腰抱起來丟到了車裏。

本來就是一身傷,被這麽一摔就更疼了,但是她拚命忍著不讓自己喊出來。

幽靜的車廂裏,譚展飛看到她一身狼狽,膝蓋、手臂都被擦破了皮,本來是盤好的頭發也已經散落,最觸目驚心的是她此刻的手心正汩汩地往下流著血。

譚展飛拿過紙巾把礦泉水倒在上麵,然後幫她擦拭傷口。

“我自己可以……”她想接過去,卻碰到了傷口,疼得她的臉立刻皺成一團。

“別動。”他的口氣不容人反抗,命令的樣子讓秦漫月不敢動彈了。

見她終於老實了,譚展飛把她的手一把拉過去,拿著濕紙巾開始處理傷口。

他小心翼翼地幫她把手心裏的玻璃剔除,血肉的分離讓他心悸。

秦漫月死死地咬著唇,隻發出嘶嘶的聲音。

“還挺能忍。”他皺著眉頭。

她看著他關心的樣子,以前他每次這樣霸道,她都恨不得立刻逃離,可是他現在為她包紮,她卻感到了一陣溫暖。

“怎麽搞的?”他突然問道。

“小偷偷了我手機。”她老實回答。

“偷了就偷了,你這麽拚命搶回來幹嗎?”譚展飛像是無法理解。

一切都巧合得讓她吃驚。

“這手機很重要。”秦漫月的長發垂在譚展飛的手心裏。

譚展飛的心裏一動,腦海中突然浮出個熟悉的畫麵,同樣在車裏,他們也是離得這麽近,可是,他卻怎樣也想不起來。

他握著她的手,抬起頭來看她,隔著一張柔軟的紙巾,秦漫月能感到他手指傳來的溫度。

“有多重要?”他的目光鎖住她,不想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她的眸子清涼,對著他的時候,露出了一絲哀婉。

“譚先生,到公司樓下了。”司機提示。

“我下了。”秦漫月抽回手,快速地打開車門。

“你真的要到爾雅上班?”譚展飛追問。

“不是你讓我證明給你看的嗎?”秦漫月一瘸一拐地下了車,朝商務樓走去。

她包裏裝著的是她拚了命搶回來的手機。

她很想告訴譚展飛,這是他三年前用的手機,他曾經不顧生命危險都要撿回來的手機,裏麵有他們在馬來西亞皇宮的合影,她一直視若珍寶。

可是她沒有說,他不記得,她說再多,都是沒有用的。

秦漫月揉了揉眼睛,想起自己今天是來麵試的,不能影響情緒。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的眼淚不要掉下來。

坐在車子裏的譚展飛,目送她倉皇離去的有些跛而瘦弱的身影,清晨白茫茫的霧氣中籠著一片蕭索。

他每次見到她,都能看到很多熟悉的畫麵不停地在他腦海中遊**。

他知道,那是他想記起又害怕記起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