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湧

如果我注定不能愛你,那麽我寧願你恨著我。

001

考試前幾天,明媚破天荒地沒有像以往一樣埋頭苦苦複習,反而精神不濟,神色恍惚,跟艾米莉她們說話說著說著就走了神,一起吃飯的時候也隻草草吃幾口,就再沒胃口。

艾米莉與夏春秋交換個眼神,輪流逼供,得到的卻是她一個恍惚的笑,以及一句“沒什麽啊,我能有什麽事啊?大概是考試綜合症又發作了吧。”這樣低劣的借口,自然是誰都不信的。但她們也清楚明媚,她鐵了心不想說的事情,不管你問多少次,都沒有用。

明媚知道自己這個樣子很令她們擔心,可她已經很努力地在讓自己表現得如常,可始終有心無力。關於那個真相,令她她手足俱涼,不知如何開口。

艾米莉為了轉移明媚的注意力,強拉著她去參加了傅子宸與程家陽的畢業典禮。程家陽一見到明媚,便盯著她濃重的黑眼圈嚷起來:“明媚,不就一個期末考嗎,你至於這麽拚命嗎?都快成國寶了!”

明媚淡淡一笑,摸了摸眼角,“有這麽嚴重嗎?”抬眸就對上了傅子宸蹙眉望過來的眼神,那裏麵的擔憂清清楚楚,甚至還帶著點責怪。明媚趕緊低了低頭,避開了。

所有的畢業典禮總是又喧鬧又豪情又令人傷感的,四年彈指一過,歲月真匆匆。如果說十八歲是人生中第一次成年禮,那麽大學畢業,尤其是對那些不打算繼續升學即將走入社會的人來講,這算是第二次成年禮了。從今後,在社會這個大染缸裏,跌跌撞撞,沉沉浮浮,就各憑本事了。

“程師兄,你真的不打算升研嗎?”明媚問程家陽。海洋生物這個領域,跟海洋地質一樣,都是研究無極限的,升研考博,是很多學生的第一選擇也是基本選擇。

程家陽擺擺手,“說實話,我對學校生活真是有點厭倦了,還是實踐去吧。”在學校這幾年,他成績不是太好但也不太差,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經簽了一家不錯的研究所,以他這個資曆,能進到那裏,自然也是有點家裏的關係在裏麵的。

明媚不是不感歎的,真是同人不同命,投胎也是個技術活呐!

典禮結束後,自然少不了一翻慶祝,明媚看著傅子宸那幫人的架勢,大有不醉不歸的意思了。明媚頭暈乎乎的,也沒什麽心思去湊熱鬧,拒絕同行,艾米莉興致頗高,但見她最近狀態確實欠佳,便也沒勉強。

傅子宸開口說送她回宿舍,明媚下意識就想拒絕,但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也實在不好拂了他的麵子,隻得點了點頭。

從生物學院的小禮堂到女生宿舍路程並不是很遠,但因為兩人走得極慢,路仿佛沒有盡頭似的。六月底的傍晚,夕陽似霞,大片的流雲鋪散在天邊,有風徐徐吹來,身邊偶有三三兩兩的學生擦肩而過,灑下幾許歡聲笑語。

“暑假有什麽打算?”傅子宸終於打破沉默。

“還沒有。”明媚說,“大概也就是找份兼職做吧。”

傅子宸忽然停下來,微微側身望著她,“我跟程家陽約好畢業旅行,一個月左右。你要不要一起去?”他隨口說了幾個地名,都是歐洲很值得去的一些國家與地區,有幾個地方,還是她特別特別向往的。

但明媚搖搖頭,“不了。”

其實問題一出,傅子宸已經預知到了答案,但她拒絕得如此幹脆利落,還是令他心裏有些微的不好受,他抿了抿嘴,沒再開口。

宿舍終於到了,說了再見,明媚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傅子宸斂眉望著她的背影,沉沉歎了口氣。他向來自詡情場無敵,碰到她,他卻完全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

考試如期而至,明媚交完最後一科的卷子,輕輕呼出一口氣,她心裏有數,有幾門考得不是很理想,但畢竟基礎打得牢靠,掛科應該不至於。

正當她還在向班上同學打探有無好的兼職時,忽然接到了宋引章的電話,她看著手機屏幕上閃爍著的“宋教授”三字,一時怔怔的,響了好久,她才猛地回神,接起來。

“明媚,都考完了?”宋引章低沉醇厚的聲音傳來。

“嗯,是的。”明媚有點心不在焉,她在想,他第一次打電話給她,所為何事?

“暑假有安排嗎?”

“還沒有。”

“那有沒有興趣來研究所兼職,這邊需要一個臨時助理,負責登記數據、整理資料及儀器日常維護等。”

“啊?”明媚被這個巨大的好消息驚訝得一時沒反應過來。

“有薪水的,也是一次鍛煉機會。”宋引章在那端輕輕笑了笑。

現在哪裏是有沒有薪水的問題啊,如果能去研究所見識一下,就算讓明媚倒貼一份薪水她都願意啊,她學了兩年的基礎知識,總算可以學以致用一下了。她興奮得連話都磕磕巴巴了,“宋教授,我……好的,我什麽時候過去?今天嗎?”

宋引章又笑了聲,“明媚,不用那麽急迫的,這樣吧,明天下午一點你過來研究所找我。”

“好的,好的。”明媚迭聲應著,直到掛了電話,她還以為剛剛是做夢呢。她們這個專業,多的是出色的師兄師姐,她才大二,竟然能撞到一個這麽好的機會,怎麽能不興奮呢!等一下……對呀,這麽多優秀的師兄師姐,宋引章為什麽偏偏選了她?會不會……是因為南歌的關係?明媚心存疑慮,但這種事也不好直接開口問南歌。算了,她搖搖頭,機會來了,好好珍惜便是。

第二天如約前往,明媚還是第一次走進島城海洋地質研究所,這幢氣派卻不張揚的建築臨海而建,雖然地處鬧市,但跨入其中,一股安靜而嚴謹的感覺撲麵而來,明媚情不自禁地斂了斂神,打起十二分精神。

自從知道南歌的事之後,她整整一個學期都沒有去找過宋引章,哪怕有一些專業上的問題想谘詢,她還是忍住了。知道秘密的人,總是比擁有秘密的人,更加充滿負擔。

“宋教授。”明媚恭敬地打招呼。

“來了,坐。”他伸手招呼她,嘴邊掛著一抹親切的笑,溫文爾雅如故,半點老師架子也沒有。他轉而撥了個內線,很快有個年輕男人推門而入,宋引章為兩人做了介紹,對明媚說:“這兩個月就由丁城帶你,先熟悉流程,有什麽問題盡管問他。”頓了頓,笑說:“哦對了,他是海大研究生畢業,你同專業的師兄。”

明媚立即站起來微微欠身:“丁師兄,以後請多多關照了。”

丁城是個麵目沉靜不苟言笑的人,一看就知道做事謹慎而細心,在後來兩個月的相處中,果然印證了明媚的猜測。而且他極為專業,知識麵淵博,工作時冷靜而沉著,教給明媚很多在學校裏壓根就學不到的東西,算得上是她職業人生中第一個恩師了。

機會來之不易,明媚很珍惜在研究所的兩個月實習時間,因此每一件事情都做得極為用心而努力,畢竟是自身專業相關,又有一個好老師帶著,幾天下來,工作上也開始得心應手了。後來與研究所的一些同事混熟了,閑暇時就跑到別的部門去溜達。一個熱愛學習的小姑娘,總是惹人喜歡的,在一般情況下,那些研究員也不介意教她一些東西。

那個暑假,成了明媚最忙碌也最充實的一個假期。學期末因洛河帶來的巨大衝擊,也在這樣的忙碌中慢慢地衝淡了許多。好幾個夜晚,她拿出大柯交給她的那些資料,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指放在最末尾的一個地址上,那是洛河現在居住的地址,卻久久下不了決定。她想找去,但又害怕。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也許是逃避吧。人總是有這樣的劣根性,在遇到重大事件時,第一反應不是麵對,而是逃避。

眨眼間,暑假已過去了一半。

艾米莉約她出去跟夏春秋一起聚餐時,見到她又恢複了以往精神奕奕的模樣,開心地使勁捏了捏她的臉。

“不過似乎瘦了很多呀,研究所不給好吃的嗎?”艾米莉說。

“還好吧,吃食堂,比學校食堂不知好吃了多少,我已經很滿足了。”明媚說。

“那就是太累了。”夏春秋下了結論。

明媚點點頭,“累是累點,但學到很多。”

三個人又嘰嘰喳喳說了許多話,各有各的煩惱,夏春秋的煩惱依舊是難纏的顧簡寧,暑假中幾乎每天都在健身廳碰麵,想回避也沒辦法。至於艾米莉,她抱怨程家陽出去畢業旅行時,都沒問過她一句要不要同行。

“人家畢業旅行,你難道也要跟著去湊熱鬧嗎?”明媚搖頭苦笑。“更何況,他們去的那些個國家,都是高消費呐!”

“不是我想不想去不去得起的問題,我介意的是他壓根就不在乎我,哪怕假意問一句要不要一起我心裏也好受一點。”艾米莉悶悶地說:“而且出去了大半個月,也沒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明媚想起傅子宸曾向她發過的邀請,唉,這真是,該發出邀請的人偏偏不發。

“行啦,你都快變成怨婦了。來,喝酒喝酒,一醉解百愁。”夏春秋大聲嚷嚷起來。

後來又提到了林妙,她今年暑假照舊沒有回家,還真是愛上了章魚家的海鮮館,那麽累的服務生她都做得不亦樂乎。

艾米莉撇嘴說:“有她在那裏,我再想吃海鮮都不去章魚家了。”

明媚搖搖頭,“你們兩個何必呢,搞得跟世仇似的。”

暑假快結束的時候,傅子宸從國外回來了,當天晚上便打電話約明媚吃飯,明媚本想找個理由推辭,但聽到南歌也一起時,馬上就改了口。

她有很久沒有見過南歌了,每次在研究所看到宋引章,她腦海中便情不自禁想起那個晚上南歌的眼淚與帶著絕望的自嘲。

晚餐在一家安靜的私房菜館,是南歌選的,她與這裏的老板娘相熟。傅子宸還沒到,明媚剛落座,南歌便忍不住傾身抱住她,她全身力量都靠在自己身上,像是累極了尋找一個依靠,明媚心下戚然,反手緊緊抱住她。

閑談中得知明媚在宋引章所在的研究所時,南歌愣了愣,看她神色應該是不知情的。這麽說來,她得到這個機會與南歌沒有關係了,明媚安心的同時也很開心,這證明,她是以自身能力得到這份工作的。

片刻,傅子宸終於到了,手中拿了一大一小兩隻禮品袋,是從國外帶回來的禮物。小的遞給了南歌,大的給明媚。

南歌似真似假地嘟嚷,“嘖嘖,子宸,你厚此薄彼呀。”

傅子宸也不接腔,似笑非笑地喝著水。

南歌打開自己的那份,是一串紅綠寶石手鏈,切割飽滿的珠子在燈光照耀下流光溢彩,極為華麗。南歌平時不怎麽佩戴首飾,但有一樣極愛的,就是收藏各種各樣的手鏈。

“很喜歡,謝了啊。”南歌套上那串珠子,衝傅子宸笑著眨眨眼,又轉向明媚,“快拆你的。”

明媚覺得當著送禮人的麵拆禮物多少有點難為情,但在南歌熱切期盼下,隻得也拆了。包裝紙一打開,她立即愣住了,竟然是一架小小的軍艦模型,款式別致,做工極為繁複卻精致。

“哇,子宸,你這份禮就送得很兄弟呐!”南歌打趣。

傅子宸淡淡一笑,望了眼明媚,才慢慢地開口:“投其所好最重要,你們喜歡就好。”

“我很喜歡,謝謝你,傅師兄。”明媚微微笑說。她想起曾對傅子宸說過,我覺得你太厲害了,不管在哪方麵,我都不會是你的對手。確實,他太厲害了,攻人攻心,無往不利。明媚不是不動容的,但也僅限於此。又或者說,她阻止自己去想更多,她害怕。

晚上回到家,明媚將那架小小模型放在了書桌上,與原有的幾架陳列在一起。她人生中第一架軍艦模型是父親買給她的十四歲生日禮物,明旗冬缺失了女兒十四年歲月,對她的喜好興趣自然是不了解,生日頭一天,他在飯桌上問她,想要什麽禮物。明媚想了想,又望了望不太高興的章雅嵐,終究還是把自己的心願說了出來,她說,“爸爸,如果可以,我想要一架軍艦模型。”明旗冬連連點頭,沒想到她要的不是裙子娃娃之類小女孩喜歡的東西,而是這個。章雅嵐卻嗤笑一聲,“一個女孩子家喜歡那些做什麽。”

她的手指放在明月帶給她的那兩架模型上,心裏極為難過,東西都在,人卻不在了。父親如此,明月也是如此。人生變幻莫測,防不及防。我們能做的,大概也隻剩下珍惜當前了。

也是在那個晚上,明媚忽然決定找個機會與洛河開誠布公地談一談,所有的一切,避無可避的時候,就迎頭麵對吧。

002

進入大三後,明媚的課業更加繁重了,結了幾門基礎課,但也加了幾門更加難學的專業課程。期末成績下來了,跟她預想的差不多,沒掛科,但成績比之上學期,跌了好幾個名次,獎學金大概也要失之交臂了。所幸她的心境還不錯,過去就過去了,也不會老念叨著悔恨,以後努力點就是了。

明媚抽了一星期天,打算去找洛河。決定了那麽久,真正要麵對的時候,她心裏還是有點惶恐的,所以出發之前,她忽然抱住艾米莉說,請賜給我一點勇氣吧!惹得艾米莉以為她要去做什麽人生大事,想逼供時她已經抓著包一溜煙跑出了宿舍。

從大學城到洛河家沒有直達車,明媚倒了兩趟公交,前後花了一個多小時,下車後她拿著地址問了好幾個人,又走了十分鍾的路,才終於找到那個地方。大柯調查顯示,那個地方是許或的家,洛河也隻是借住。明媚不禁有點心酸,他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寄人籬下。許或是本市人,母親早逝,父親因為常年跟隨建築隊在外麵奔波,從小由奶奶一手帶大,老太太身體本來就不好,在許或父親出事後,更是一病不起,在四年前過世。那之後,許或跟洛河一邊念書,一邊還要抽出時間照顧輪椅上的父親,三個人的生活一直頗為艱辛。

明媚在那棟低矮的平房附近止住腳步,這片區是島城年代最久遠的住宅區,不成小區。一眼望去,皆是一層樓高的平房,一家挨著一家,大部分房子的外牆陳舊而黯淡,自來水池就設在門口,通道邊牽了長長的繩子,每家每戶的衣服被單都晾曬在這上麵,迎風飄揚像是一麵麵旗幟。

明媚深呼吸一口氣,抬腳走了過去。她並不確定洛河是否在家,她也不敢打電話給他確認,像是賭運氣一樣就這麽來了。她的運氣比較好,站在門口一眼便望見屋子裏正蹲在輪椅旁邊給許或父親遞藥碗的洛河。明媚終於看清楚輪椅上男人的麵孔,是一張常年日曬雨淋的黝黑麵孔,因為疾病,才五十歲左右的人,看起來十分蒼老。她的目光緩緩移動到他的雙腿,那上麵蓋著一床薄毯,什麽也看不到,但明媚的手指依舊忍不住輕顫起來。

洛河在起身轉頭的時候,驀地頓住,他前一刻還溫柔的麵孔,瞬間變得特別難看。各種情緒交織著從他臉上一閃而過,震驚,意外,甚至還有一絲仇視與怨懟。

明媚深吸一口氣,訥訥開口:“洛河。”

洛河還沒開口,倒是許或的父親側過頭望向明媚,然後問洛河:“那是你同學嗎?怎麽不請她進來坐。”

洛河低頭對許或的父親輕輕說了句:“許叔,我出去一下。”便跨出門來,一把拽住明媚便往外麵走,他用力過猛,明媚一個不防,踉蹌著跟著他走了好幾步,才重新站穩。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你來幹什麽!”洛河的動作沒有停,腳步反而愈快,語氣中盡是怒氣。

他將明媚拽了好遠,一直走到這片平房區盡頭的一個轉角處,那裏有幾處廢棄的房子,安靜又隱蔽。

明媚望著他,他臉上的怒氣與眼中的仇恨令她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勇氣正在慢慢消耗殆盡。她抬頭望了望天空,十月的陽光有點熾烈,令人睜不開眼睛,她微微眯眼,她知道,如果這一次不開口,以後大概再也沒有機會了,她也難以再次積聚勇氣。

“洛河。”明媚的聲音沉沉的,甚至有點失真,“我都知道了,所有的,都知道了。”

如她所料,洛河渾身一震,臉色更為陰沉可怕,雙眼中迸射出來的仇恨與痛苦的光芒,幾欲將明媚吞滅。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次。”洛河的聲音低沉似從地獄發出。

“你爸爸的事,許或爸爸的事……”明媚低了低頭,“對不起。”

“對不起?”洛河忍不住冷笑起來,聲音不自覺提高,像一把尖銳的刺刀,“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換回來我爸爸的命嗎?就可以換回許叔的兩條腿嗎?就可以換回那麽多條無辜的性命嗎?明媚,你以為你是誰,你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抹去你爸爸所有的罪惡嗎!”

明媚嘴角蠕動,她很想說,害死你爸爸的人不是我,你為什麽要把那種仇恨遷怒到我身上?人無法選擇出生,就好像無法選擇愛誰或者不愛誰,這些,都是身不由己的事。但她什麽也說不出來,她心裏明鏡似的,如果她是洛河,她同樣會將這種仇恨遷怒,同樣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愛情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還有許許多多的東西,與之同等重要,甚至更為重要。

“你走,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永遠都不要!”洛河咬著牙,偏過頭不去看她。

明媚還想說什麽,但望著洛河繃緊的側臉以及緊握的拳頭,她知道他已忍到了極限,近乎崩潰。在這一刻,她忽然間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洛河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們之間的時光,也從來未曾忘記過她。正因如此,他才會這麽痛苦。徘徊在愛與恨的界限,像是身處冰火兩重天的懸崖,退一步,或者進一步,都將萬劫不複。他無從選擇,隻能站在原地,讓她不要靠近。

明媚輕輕闔了闔眼,再睜開時已做了決定,“再見,洛河。”再見,我生命中最初的美好時光。再見,我最初的愛戀。如果我的離開,能讓你快樂一點,那麽,從此後,山長水闊,不再打擾。

洛河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終於漸漸消失不見。他慢慢轉身,忽然眼前一暗,抬頭時他臉色巨變,“許或……”

站在他麵前的許或,整張臉陰沉得可怕,眼眸中燃燒著熊熊怒火,還有他一點也不陌生的強烈恨意。

“她是明旗冬的女兒?”許或的聲音冰寒之極。

洛河沉默。

“我問你,她是不是明旗冬的女兒!”許或怒吼起來。

洛河終於開口:“剛才你都聽到了。”

許或冷笑,“如果我剛剛沒有跟過來,你還打算瞞我多久?一輩子嗎?你就這麽喜歡她?喜歡到都忘記你爸爸是怎麽死的了嗎!!!”

“別說了!”洛河低吼。他怎麽可能忘記,這輩子都忘不了的。當他趕到事故現場時,救援隊正將傷者與死者慢慢抬出來,他瘋了般一隻隻擔架撲過去,終於在最後麵看到父親,隻一眼,便再也忘不了。早上出門時還是好好的一個人,到了傍晚,竟已燒成了一具幹屍,四肢百骸都破碎得不成樣子,斷裂的肢體,無一處完好。他眼前一黑,差點就栽倒在地。

“洛河,就算你能忘得了,我永遠不能!!!”許或明知洛河此刻心裏的難受,但她依舊狠著心往他傷口上撒鹽,因為隻有刻骨疼痛,才能時刻提醒著他心裏的仇恨。

洛河猛地清醒,望著許或陰鷙的眼神,心底陡然一驚,脫口而出,“你要幹什麽?你不準動她!”

許或怒極反笑,心裏對明媚的恨更強了幾分。她微微靠近洛河,一字一頓地說道:“洛河,我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攔。就算那個人是你,也不能。”說罷,轉身離去。

洛河望著她的背影,忽然間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朝他襲擊過來。他比誰都了解許或,她不狠則已,一狠起來,便是近乎摧毀。

他頹敗地靠在身後的牆壁上,久久不能動彈。

003

明媚上完下午的課,背著書包往食堂走的路上,收到一條短信,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名字令她吃了一驚,竟然來自洛河。她打開那條信息:今天我生日,我想見你一麵,有事談。後麵附了見麵地點與時間。

明媚頓住腳步,今天是11月25號,沒錯,確實是他的生日。早上的時候她本來還想過要發一條祝福短信的,但想到上次他說的那些話,便生生阻止了自己。

明媚蹙了蹙眉,他說過不想再見到她的,怎麽會……但短信裏說了,似乎是有什麽事情要談。明媚隻想了一下,便調頭往校門口走,一邊給艾米莉打了個電話,讓她別等她吃飯了。

她換乘了兩趟公交車,終於來到了市區的一家KTV,也是洛河約定見麵的地方。她看了看時間,她早到了半小時,便轉道先去了附近的商業街,轉了好一會,才終於選好一份禮物,是一隻黑色的短款牛皮錢包。再次回到KTV時,時間剛剛好,說了房間號後,服務生便帶著她上了三樓的包間。

明媚推開門,裏麵歌聲混淆著喧鬧聲撲麵而來,煙霧繚繞,空氣中盡是酒精的味道,明媚下意識地蹙眉,尋找洛河的身影,卻並沒有看到。坐在沙發上的是四男一女,燈光略顯昏暗,明媚一時看不清楚他們的麵容。正在明媚以為找錯地方的時候,那個女生起身朝她走過來,笑著說:“是明媚嗎?洛河剛剛出去了,你先進來坐吧,他等一下就回來了。”

明媚見她一臉和善和熱情,也就沒有想太多,跟著她走了進去,在旁邊無人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那四個男生人手一杯酒一支煙,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衝明媚嬉皮笑臉地打招呼,一邊倒酒給她喝。

明媚想也沒想就拒絕說:“不好意思,我不會喝酒。”心裏卻想,洛河怎麽會認識這樣的朋友?嬉皮笑臉粉頭粉麵的。難道是在酒吧的同事?

“喲,美女,你真不會喝酒還是不給麵子呀。”其中一個微微起身,挑眉望著明媚,那語氣痞痞的,令她心裏極為不舒服。

“就是嘛,現在還有幾個女生不會喝酒的。”另一個也幫腔。其他兩個也紛紛起哄,都舉著杯子要跟明媚幹杯。

明媚正想起身出去到外麵給洛河打電話時,那個女生忽然開口了:“你們也太不厚道了吧,合著欺負一個女孩子。明媚,別理他們。來,不會喝酒就不喝,喝橙汁吧。”說著就遞過一杯剛倒的橙汁,一臉笑意。

明媚隻得接過,說了聲謝謝。

那幾個男生也沒勉強,舉著杯說:“不為難美女了,那就以橙汁代替酒吧,幹杯!”

到了這個時候,明媚也不好再推辭,想也沒想,便仰頭將那杯橙汁喝盡。她沒有發覺,在她仰頭的時候,那幾個人碰撞在一起的眼神中,帶著怎樣的竊喜與精光。

明媚放下杯子,問那個女生,“洛河幹嘛去了,怎麽還沒有回來?”

“他沒說呢,就說有點事,很快回來。”那個女生說。

又等了幾分鍾,明媚忍不住掏出手機給洛河打電話,可響了很久,也沒有人接。

“明媚,別著急,洛河說了等一下就會回來的,我們先點歌唱吧。”說著,那個女生跑到點唱機旁邊,選了一首調子很高的歌,將音響聲音調到很大,一下子整個包廂感覺都要震起來了。在她聲嘶力竭的歌聲中,明媚感覺太陽穴隱隱發漲,頭都快要爆炸了,而且還有點昏眩,也不知道是不是房間裏暖氣太足,她覺得渾身有點熱,脫掉外套後她起身打算去洗手間洗個臉。那個女生一曲剛唱完,將話筒一丟趕緊跟在明媚身後,見她往洗手間的方向,便問她要不要陪,明媚說不用了,她也沒跟過去,但一直站在門口沒有進包廂。

洗手間有點遠,KTV裏燈光不是很明亮,全是紅的紫的白的熒光閃爍交錯,明媚一步步走過去,隻覺得昏眩感更重了一點,身體熱得都要燒起來了,腳步也愈加虛浮,在洗手間的門口,她猛地撞到了一個人身上,她抬眼說了句對不起,便側身走進了洗手間。

被她撞的那個人先是愣了下,然後立即認出了她來,明媚對隻有一麵之緣的他自然沒什麽印象,但他卻對她印象深刻。在傅子宸的生日宴上,她怒氣衝衝的突然離場,害得那場聚會最後不歡而散。

他想起她抬眼說對不起時滿麵不正常的潮紅、迷蒙的雙眼以及踉蹌的背影,心底一驚,趕緊掏出手機給傅子宸打電話。很巧,傅子宸正在離這個KTV不遠的一家俱樂部打保齡球,他神色一凜,抓起衣服就往外麵跑,一邊舉著手機對電話那端的人厲聲說:“川子,你先幫我看著點,我馬上過來。”

明媚倚在洗手池上,一遍一遍用冷水敷臉,可那種燥熱與虛浮半點也不見好轉,她感覺身體都快虛脫了,她靠在台子上站了許久,才扶著牆壁慢慢走回包廂,她決定拿了包就離開。到了這個時候,她依舊隻是懷疑自己是不是感冒發燒了,在來的公交車上,因為有點悶,她一直把車窗開著,吹了許久的寒風。

站在門口的那個女生見她回來,笑著伸手來扶她,推門進了包廂,卻發覺洛河還是沒有回來,明媚想了想,穿好衣服,起身從包裏掏出禮品袋遞給那個女生,吃力地開口:“我有點不舒服,想先走了,禮物麻煩你轉交給洛河吧。”至於要談的事,明天再說吧。

那女生也不接,微微一笑,將她重重按回沙發上,“都等了這麽久,急什麽。”

“我真的不舒服,得走了。”明媚試圖再次站起,卻被一陣更加強烈的昏眩感襲擊得半點力氣也沒有,她的身體更加燥熱了,意識漸漸有點模糊起來。在恍恍惚惚中,她隻覺周身的氣壓忽然一滯,勉強睜開眼,赫然發覺那四個男生不知什麽時候已圍攏到她身邊,他們臉上揚著不懷好意的笑。明媚心一驚,此時此刻,她才後知後覺地隱約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那杯橙汁……

她伸手去包裏試圖掏手機,卻被人一把將包扯了過去,揚手丟了出去。

“美女,是不是很熱?不要著急,等一下就不熱了。”其中一個男生勾起嘴角,輕飄飄地說。

明媚隻覺渾身氣血上湧,心底的恐懼一波漫過一波,她身體忍不住輕顫起來。洛河,是你嗎?會是你嗎?不是,一定不是的。我不相信,你會對我做這樣的事。可那條短信,明明就是你的號碼……

“哢嚓”一聲,隨著衣服的撕拉聲,門在這個時候被狠狠踢開,傅子宸雙眼幾欲噴出火來,極度的憤怒爬上他的臉龐,他手握成拳,走上去一勾拳一甩腿,將那四個還在愣神中的男生踢到了一邊,俯身一把將明媚打橫抱起,低低開口:“明媚。”

“傅師兄……”明媚微微睜眼,眼淚就那麽轟然滑落下來,她微顫著雙手勾住傅子宸的脖子,將臉深深埋進他的胸膛,她的身體熱得似一團火,同時卻也在顫抖。

傅子宸心髒一窒,微微側頭對站在門口的人說:“川子,叫保安,然後打110。”川子一時愣愣的,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傅子宸,眼神中狠厲的光芒令他都忍不住抖了抖,語氣寒如北極之巔的冰雪。

傅子宸抱著明媚一路朝停車場疾走,她卻半點不安分地在他懷裏扭動,聲音喃喃:“傅師兄……好熱,好難受……”

“明媚,”傅子宸艱澀地開口,“再忍忍,乖。”他將她平放在車後座,將薄毯蓋在她身上,沒一會,卻被她掀開,然後她開始脫外衣,又開始伸手試圖脫毛衣,傅子宸微微扭頭阻止她,“明媚,別脫,你會感冒的。”他車裏並沒有開空調,為了給她一點新鮮空氣,甚至連車窗也放下來。明媚這個時候哪裏聽得進去,她不停扯著衣服,身體縮成一團又伸展開,臉上的潮紅更為嚴重了,額上布滿了細細密密的虛汗。傅子宸猛踩油門,將車速提到從未有過的速度,更是冒著危險闖了數個紅燈,車子終於一路疾奔到了他家。

他將她抱下車時,明媚下意識地伸手緊緊勾住他的脖子,頭極為不安分地在他懷裏亂鑽,她隻覺得靠他近一點,她身上那股火便淡去幾分,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好聞的清香,似是夏天裏清新的青草味,又似涼涼的薄荷味。她又貼近一點,將嘴唇湊到傅子宸的脖子上,便是一頓亂啃。

“明媚,別這樣……”傅子宸聲音暗啞,心裏直想罵,再這麽下去,真得出事不可。他加快了腳步上樓,一腳踢開臥室的門,徑直走到浴室,將明媚丟進大浴缸裏,劈頭蓋臉就朝她衝冷水,不一會,冷水放滿了整整一浴缸,他將明媚整個人都摁進了水裏泡著。

已經十一月底了,初冬早晚溫差極大,這冰冷的水一泡,明媚整個人立即清醒了許多,但冰火兩重天的感覺,令她十分難受。整整在冷水中泡了半個小時,水也換了三次,到最後她被傅子宸撈出來的時候,人已徹底陷入了昏迷,臉色也已由先前的潮紅變成了蒼白。

傅子宸給她換下濕漉漉的衣服,找了套他的睡袍給她穿上,然後將她塞進被窩裏,又從櫃子裏拿了一床厚被加在上麵,將臥室裏的暖氣也開到最大。他歎口氣,極為疲憊,像是打了一場仗似的,他轉身進了浴室洗澡。當他出來時,發覺明媚渾身抖得厲害,伸手一探,她的額頭滾燙得嚇人。是呀,泡了那麽久的冷水,不生病才怪。

他下樓找了幾片藥,強塞給她吃了,可沒什麽用,她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意識模糊地喃喃:“冷……好冷……”

傅子宸抓過手機給杜醫生打電話,可那頭關機,現在這個狀態,送去醫院又要好一番折騰,她也不能再吹寒風了。在床邊蹙眉站了會,傅子宸忽然掀開被子,躺了進去,伸手一撈,明媚整個人便被他撈進了懷裏。

明媚朦朧中感覺到一股熱源,令她的身體不再那麽冷,下意識便往那裏蹭了蹭,翻個身,她將自己整個人都偎進了傅子宸的懷裏。

他渾身一僵,雙手慢慢收攏,緊緊擁住她。

慢慢地,明媚的顫抖終於停了下來,在藥力作用下,她額上的熾熱也退卻了很多,她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沉入了夢鄉。

她倒是睡得踏踏實實的,傅子宸可就苦不堪言了,溫香軟玉在懷,還是那麽喜歡的女人,可他卻什麽也不能做,甚至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就那麽睜著眼睛慢慢熬到了天亮。

004

明媚醒過來的時候已是上午十點多了,緩緩睜開眼,入目是落地窗外照進來的冬日暖陽,金色光芒在房間裏靜靜地飛舞,她微微眯眼,翻身時隻覺得渾身酸軟,太陽穴隱隱作痛。抬眼打量,發覺身處一點都不陌生的房間裏,再掀開被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男士睡袍,還有點模糊的意識刹那間便清醒過來,接著便是震驚與慌亂,然後昨晚的情景慢慢在腦海裏重演。短短幾秒鍾,她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跟川劇變臉似的。

傅子宸推門進來時,發覺她一臉呆怔像是一尊雕塑般愣在**,大致也知道她在想什麽,嘴角微微一勾,“醒了。”

明媚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抬眸望著傅子宸,嘴角蠕動,想說什麽卻終究開不了口。

“昨晚的事都記起來了嗎?”傅子宸依舊笑著,聲音低啞,語調裏卻帶著絲絲曖昧。見她在他麵前向來淡定的臉上難得湧起一絲慌亂,他忽然就想捉弄一下她。

昨晚她記得最後似乎是他將她丟進浴缸裏……然後,然後又到了**……再然後,好像有人從身後抱著她,她還主動靠了過去……

明媚低了低頭,再抬眼開口時都快哭出來了,“傅師兄……我……”真是太丟人了。

傅子宸心生不忍,斂了斂笑,正色道:“放心吧,昨晚什麽都沒發生,你泡了幾缸冷水,後來發燒了。”他走過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現在似乎退了。”

明媚懸高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對不起,傅師兄,又給你添麻煩了。”

傅子宸卻沒有答,往後退開一點,沉著臉望著她,語調裏帶著些微的怒氣,“你不像那麽沒腦子的人,怎麽會遭人暗算的。”

明媚咬了咬嘴,沒有回答。這是她跟洛河之間的事,她不想說。

“是因為洛河吧。”傅子宸聲音一冷。

明媚訝異地抬頭望著他。

傅子宸扯出一抹冷笑,“我怎麽會知道對嗎?他自己都承認了,現在正在局子裏。你現在如果感覺好點了,就過去一趟,那邊正等著。”

明媚閉了閉眼,隻覺得心髒那處像是被一隻大手使勁地絞著,鈍痛。

明媚跟傅子宸趕到警局的偵訊室時,那裏隻有洛河一個人。昨晚被扭送過來的KTV裏那四個人已經不在了,因為洛河主動坦誠一切由他主使,那幾個人的家裏交了一筆罰金便被釋放了。

洛河抬頭望了眼明媚,又低下頭去。他大概是被關在這裏一宿未睡,臉色極為疲憊,雙眼充滿了紅血絲。

“為什麽?”明媚死死望著他,聲音裏都是顫音。其實她心裏已經隱隱明白了緣由,可她依舊不相信,他會對她做出這樣殘忍甚至齷齪的事。她的印象中,雖然他性格隱忍別扭,但一直是個光明磊落的人。

她的疑問在洛河久久沉默中被擱置,明媚握緊手指,竭盡全力才積聚再次開口的氣力:“我隻問你一句,真的是你嗎?”

“是。”這一次,他回答很快,幹脆利落。

她的指甲一直掐進肉裏,重重地,狠狠地,可手心裏尖銳的痛依舊掩蓋不了心口的痛與難過,那一刻還有曾經的自以為是落空後的難過,她以為他沒有忘記過他們之間的那段美好時光,她以為他從未曾忘記過她。卻原來,一切都隻是她可笑可悲的一廂情願。

洛河微微抬頭,又再次垂下目光。隻一瞬間,對麵的她的神色皆落入他的眼底,不可泯滅。她臉上的震驚、悲戚、倉皇、失望,刺傷了他的眼與心。

他悲哀地想,這個世界上,他最想保護的人,是她,可這個世界上他傷害最深的人,也是她。

房間裏陷入漫長的窒息般的沉默。

這時負責偵訊的民警走了進來,“談完了?”又對明媚說:“明小姐,這已經構成了故意傷害罪,你可以起訴。”

不用明言,明媚也知道起訴的後果將是什麽。她放在雙腿上的手指握緊又鬆開又緩緩握緊,她聽到自己冷靜異常的聲音響起:“這隻是一個誤會。”說罷,起身,慢慢地走出去。她腳步虛浮,剛走出門口,差一點就栽倒在地,靠在牆壁上的傅子宸一把將她撈住,他拽住她手臂的手指那麽用力,近乎掐進她的肉裏,他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低吼:“明媚!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麽!”

明媚微微仰頭,朝傅子宸扯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傅師兄,別說了。”她奮力掙脫他的鉗製,轉身離開。

傅子宸追過去,一把將她拽住,抵在牆上,他雙目裏已蓄滿了盛怒,語調裏也是:“你知不知道,你差一點就被人**了!現在你說什麽,一場誤會?”說完他就愣住了,他看見她的眼神中驟然蓄滿巨大的恐懼,身體微微顫抖,牙齒緊緊咬住下嘴唇,臉上血色刹那間盡失。

傅子宸原本斂下去的怒氣瞬間又被她挑高,他冷笑一聲,“好!明媚,你真是了不起真是偉大,你愛他愛到了這種犯賤的地步!我他媽也真夠犯賤的,吃飽了撐著才會多管閑事!”說罷,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寂靜的走廊上,他的足音吧嗒吧嗒,像是在發泄主人狂盛的怒意。

明媚靠在牆壁,慢慢地蹲下去,她側目望著傅子宸漸漸遠去的背影,她很想追上去,對他說,不是這樣的,不是。可她此刻全身力氣盡失,半分都移動不了。她雙手掩麵,蜷在牆角。洛河,如果這是我欠你的,那麽就當還了你吧。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慢慢起身,站立時,有瞬間的昏眩,她扶著牆壁,走出了警局。

警局外。

許或從柱子轉角處緩緩現身,望著明媚漸漸遠去的背影,她咬緊牙關,眼眸中的滔天恨意簡直快要滿溢出來。

過了片刻,她看見洛河緩緩從裏麵走了出來,他微垂著頭,腳步沉重,渾身的精魂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

“洛河……”她低低喊了他一句,卻在他投過來的一瞥中僵住,那目光她半點也不陌生,鄙夷、憤怒、冷漠,還有怨怪,震得她渾身如置冰窖。

他沒有理會她,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走過。許或一把拽住他,咬著唇說:“哪怕你因此恨我,我依舊不後悔。就算時光重來,我還是會這樣做……”

“啪”的一聲,一個耳光打斷了她的話。那一巴掌很重,許或隻覺耳畔嗡嗡巨響,嘴角有血緩緩滑落,可她卻哼都沒有哼一聲,反而扯著嘴角冷笑了一聲,“洛河,如果說前一刻有因為你幫我頂罪的內疚,那麽這一巴掌後,我不會再心存愧疚。”她頓了頓,語調放輕放慢了許多,更像是一場呢喃:“反正,我們之間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了吧。如果不能愛我,那麽我寧願你恨我。”說完,她轉身朝另一個方向離開。

洛河呆呆地立在那裏,許或最後那句話在他腦海裏反複飄過。

如果不能愛我,那麽我寧願你恨我。

如果我注定不能愛你,那麽我寧願你恨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