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的心是一座城,他是唯一的城民

有些東西,記住了,就再也忘不掉。

有些人,哪怕離開,記憶也經久不散。

下雨了,滴滴答答地敲在窗台上,玻璃窗戶上很快被雨水氤氳成模糊一片。

南風收回目光,抬頭望著頭頂的鹽水瓶,隻剩下小半瓶了,輕輕呼一口氣,打針的時光總是難熬,還好今天是最後一次了。

手機忽然響起,她側身去拿包,無奈左手不太好使力,她包裏東西又多又亂,摸了好一陣都沒找到手機,來電的人卻很有耐心,鈴聲還在響著。終於摸到了,她一看來電號碼,愣住了。

十一個數字在屏幕上不知疲倦地閃爍著,沒有名字,可她知道是誰,這串數字,在多年前就爛熟於心,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竟然一眼就認出來了。他曾逼迫她記過這串數字,那年她異類地不用手機,他買給她的手機被她隨手丟在抽屜裏,他問過她為什麽,她說,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不會有人找我。他說,那我要找你的時候怎麽辦?她伸手勾著他脖子,眨眨眼,說,那就回家見我!他被她的小心思逗笑,也不再勉強她。但他有個要求,必須記下他的私人行動電話,他還說,發生任何事情第一時間要打給他,這支電話,二十四小時開機。她嘟嘴說,我能有什麽事呀!她最煩的就是記數字,尤其是電話號碼,可撒嬌耍賴都用過了,終究還是拗不過他,他原則起來的時候,令她毫無辦法。最後還是記住了,並且一記這麽多年。有些東西,記住了,就再也忘不掉,就如同人一樣。

電話鈴聲終於沉寂,南風回過神,扔燙手山芋似的“啪”一聲將手機扔到病床邊的椅子上,力度過大,手機跌在了地上,她也沒理會,整個人呆呆的。

“哎,小姐,你的手機掉了。”鄰床打針的病人好心提示她。

“噢,沒事,待會兒撿。”她愣愣地回。

這時,手機鈴聲又響起,她不理會,任它響。她手機聲音開得很大,因此在安靜的輸液室裏顯得十分突兀,室內幾個打針的病人紛紛側目來望。

“小姐,電話。”鄰床病人再次提醒道。

南風沒動。

這時,護士小姐走了進來,聽到電話在地上叫囂,彎腰撿起來並熱心地按下了通話鍵,遞給南風,她想掛斷,已經來不及了,清冷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

“喂,您好,我是季南風,您哪位?”她深深呼吸,開口時聲音已經很平靜。

那端有片刻沉默。

“喂,您好,請說話。”南風說。

“我是傅希境。”聲音忽然很低,似是強壓著怒氣,“如果你還不記得,我提示下,幾天前我們見過,你還欠著我的醫院費。”

“哦,傅先生,您好。醫藥費的事我一直沒忘,如果方便,請告訴我您的銀行帳戶與金額,我會轉賬給您。”

電話那端再次陷入沉默,隻有電流聲刺啦啦地劃過耳畔,南風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出汗,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氣得臉色鐵青,恨不得把手機砸碎。她心裏有個聲音在大聲說,生氣吧,憤怒吧,趕快掛電話吧!可傅希境卻沒有,他轉移了話題:“身體好點了嗎?”

南風微微閉眼,默默歎口氣,說:“謝謝,好多了。”

“有按時打針嗎?”

“謝謝,打了。”

“按時吃藥沒有?”

“謝謝,吃了。”

“有按時吃飯嗎?”

南風簡直快要招架不住:“謝謝,吃了。”

“你能不能別每句話都帶個謝謝?”

“謝謝……”南風頹唐地靠向床頭,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看見護士正在鄰床撥針頭,她揚聲喊道:“護士,我的藥水打完了。”她知道他聽到了,說:“對不起啊傅先生,我在打針呢,先掛了。”

“啪”一聲,果斷切斷電話,而後按了關機鍵,她握著手機,頭大地想,等一下得去換個號碼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她將新號碼告訴謝飛飛,她不解地問:“好端端的怎麽忽然換號碼?你做業務呢,這得多麻煩呀!”

南風低頭扒飯,實話到嘴邊又改了口,說:“新號碼套餐資費更便宜。”她與傅希境之間的糾葛,謝飛飛並不知情,那個徹夜聊天的晚上,因著內心的脆弱與寂靜的夜色,她想要全部傾訴,可她卻睡著了。而此刻,千頭萬緒,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那段回憶太重,隻要一想起,連呼吸都困難。而且,那原本就是一段必須拋棄與忘記的過去,又何苦再提及。索性緘默。

謝飛飛搖頭:“你呀你,真是拚了命地賺錢,挖空心思地省錢。你多久沒買過一件新衣服了?護膚品都舍不得買套好的!”她伸手指指南風的眼角:“你看看你看看,這裏都有細紋啦!我跟你說,女人老得可快了,二十五歲開始就必須要用高檔眼霜!你得對自己好點!”

南風笑:“光曉得說我,你自己還不是一樣,老熬夜!黑眼圈就這麽熬出來的,再好的眼霜能比得過好睡眠?”

謝飛飛撇嘴長歎:“做我們這一行,就是個加班熬夜的宿命呀。你以為我想哦,還不是被逼的!”

南風想說,誰叫你當初硬要選擇學這個專業的,但話到嘴邊,又打住了,怕勾起她難過。

大一第一學期期末考,專業課七門,謝飛飛竟然有四科亮了紅燈,是整個係裏掛得最多的學生,教授覺得不可思議,公開在課堂上批評她,說她成績差,卻不懂得笨鳥先飛的道理,還動不動請假缺席。那晚她坐在足球場的台階上,抱著南風痛哭。那個晚上,南風第一次聽到周揚這個名字。謝飛飛之所以報考建築設計專業,是因為他念這個專業。隻可惜,她高二高三兩年間拚命努力,也沒能考去他的學校。兩座城市一南一北,相隔兩千多公裏,大一整個學期,她的時間大部分都花在了火車上,她的行為如此明顯,可藏在心中的愛意,卻始終說不出來。她哭累了,最後對南風說,你知道嗎南風,我喜歡曆史與考古,建築並非我的熱愛,可是,我想要跟他站在同一個領域裏,這樣,我們之間就多了一分維係。

南風不解,問她為什麽愛他卻從來不告訴他。她搖搖頭,在沒有確定他的心意前,我永遠都不會告訴他。我怕一旦開口,如果他拒絕,我便沒有勇氣與機會再站在他身邊。

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像謝飛飛一樣,以友誼的名義愛著一個人,以好朋友的身份陪伴著一個人,永遠站在對方轉身就能看得見的地方。他一個眼神,就能令你鞠躬盡瘁。他一個微笑,就算大雨傾盆你也覺得陽光燦爛。

那之後,謝飛飛拚了命地去努力,勤能補拙,到下學期,她的成績成為係裏的美談。

謝飛飛是她見過最傻的女孩。

飯後,南風在廚房裏洗碗,謝飛飛氣呼呼地跑進廚房,大聲說:“南風,你幹娘又發神經了!”

“怎麽了?”南風回頭笑問,這些年,她都習慣了謝飛飛同她媽媽也是她幹媽之間磕磕碰碰的小摩擦小鬧劇。

“那個老太太,剛閑了一個月,又開始來折騰我了!”

南風心下了然,撲哧笑了:“這次又是哪家的青年才俊?”

謝飛飛怒:“你還笑!我都要被她煩死啦!相親相親相親!我才二十六歲好不好!弄得好像我嫁不出去似的!而且動不動就威脅我說‘斷絕母女關係’!都斷了百八十回了,真是搞笑!”

“咳,你要明白並且體諒,你媽媽不上班,閑在家裏,總得操心點事兒是吧?你又是獨生女,不操心你操心誰呢!”南風眨眨眼,促狹地笑:“她呀,是想抱外孫了呢!”

謝飛飛瞪了眼南風,沒好氣地說:“她想得倒美!再說了,你也是她女兒,怎麽就光曉得催我!”眼珠子一轉,嘴角扯出一抹笑,眼神熱烈地盯著南風瞧,南風被她看得心裏發毛,摸了摸臉頰,“幹嘛這麽盯著我,我臉上有東西啊?”

謝飛飛搖頭,走過去將她拉出廚房,安頓在沙發上坐好,笑眯眯地說:“既然你也是我媽的女兒哈,那麽……”

“停!”南風大聲打斷她,她已經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麽了,“不行!我才不替你去相親呢!你媽非罵死我不可!”

謝飛飛卻說:“對方姓陸,年方三十,海龜一隻,是心外科醫生。條件杠杠滴!”

南風哭笑不得:“你這是在推銷嗎?既然這麽好的條件,你不應該錯過!”

謝飛飛嗤一聲:“我對醫生沒興趣,我隻喜歡建築師。”

南風沉默了下。

謝飛飛輕輕說:“南風,我又不是第一次相親,沒什麽好怕的,隻是覺得煩。我想要你去,也不是想讓你幫我擋麻煩,而是希望你給自己一個機會,我希望你能遇見一個好男人。你知道我媽的,她雖然囉裏八嗦的,但介紹的人,都挺靠譜的。我媽老念叨這事兒呢,她曾經給你介紹過吧,你拒絕了,她也不好逼你。你看看你這些年,活著就為了一件事,拚命賺錢給你媽看病,都沒時間去談戀愛,二十五歲了,連個初戀都沒有。”

南風心頭顫了顫,初戀……

原來這才是謝飛飛的目的,她心裏一暖,她明白,謝飛飛是心疼她過得太累,如果能找個人與自己一起承擔,到底會輕鬆一些。這樣的關懷與盛情,她又怎能拒絕?從前年少不明白,但如今卻漸漸懂得,親人對自己的好,你無以回報時,讓自己過得好一些,讓他們不要為自己擔心,就是最大的回報。而謝飛飛與她媽媽,在她心裏,早已是親人般的存在。

她又想起傅希境的那通電話,低了低頭,她已做了決定。

“飛飛,我去。”南風說。

“真的呀!”謝飛飛開心地跳起來,回房間拿手機,“那我現在就去跟老太太約時間。”

見麵時間定在星期天中午,謝飛飛說要送她去。

十一點,南風去敲謝飛飛的房門,她熬夜畫圖,還沒起來。

謝飛飛睡意朦朧地來開門,看見南風的打扮,一下子就醒過來了,驚呼:“天呐,你確定你是去相親而不是去菜市場隨便買個菜?”

南風低頭看了眼自己,煙灰色針織毛衣,內搭一件白色帶波普圖案T,藍色瘦腿牛仔褲,赤腳穿平跟淺口小皮鞋。沒有衣衫不整啊?

謝飛飛扶額,“Oh!”她推著南風往她臥室裏走,打開衣櫃,“換換換!”伸手撥拉一圈,最後在一溜的黑白灰與米色中敗下陣來,頹喪地回頭看著南風:“小姐,您就沒有一套色彩鮮豔的衣服?”

“呃……”南風默。

“好吧,是我沒睡醒,問了廢話。”謝飛飛翻個白眼,“我又不是今天才跟你一起住。走啦,去我衣櫃。”

謝飛飛的衣櫃跟南風的完全天壤之別,整個一色彩斑斕,姹紫嫣紅一片。她有一米六八,身材高挑勻稱,膚色又白,再鮮豔的色彩撐在她身上,都能壓得住那個氣場。

謝飛飛說:“我記得大學的時候我們一起逛街,你跟我一樣啊,專愛挑顏色靚麗的……”

南風正撥拉衣服的手指忽地一頓,回頭對謝飛飛說,“不挑了,我就穿這套。如果對方這麽在意外表,我想我們也不合適。你趕緊去洗漱吧。”說完,她走了出去。

回到房間,望著敞開的衣櫃裏那些素雅的顏色,怔怔的,想起謝飛飛說的話,是呀,她曾跟她一樣,買衣服的時候,專挑色彩華麗的,麵料就選蕾絲、雪紡、綢緞一類,再冷也隻肯穿裙子。高中時學校必須穿校服,她就將校服敞開,露出裏麵鮮豔的裙子,班主任多次警告,她也不聽,偏偏她成績很好,學校不舍得按照校規嚴懲,就打電話通知家長來,她爸爸事業忙,可再忙,但凡是她的事,總是撥出時間。結果呀,結果她爸爸更蠻不講理,振振有詞說,十幾歲的姑娘,就應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說了,難道穿了校服就成績一定好?說得班主任啞口無言,臉一陣紅一陣青。她就在旁邊捂嘴笑,樂不可支。

她爸爸寵她,寵得無法無天。

可是,那樣寵她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就好像那些濃墨重彩的好時光,再也沒有了。

謝飛飛在外麵喊她:“南風,準備走啦。”

她合上衣櫃,提起包,出門。

謝飛飛將車停在餐館對麵的馬路上,“這邊不方便調頭,也不能久停,我就不送你過去啦。”傾身衝南風眨眨眼,飛吻:“寶貝兒,好運!”

南風擺擺手,下地下通道,穿過馬路。

站在餐館外麵,她深深呼吸,問自己,真的要進去嗎?隻猶豫了一下,雙腳已邁開,穿著旗袍的迎賓小姐為她拉開門,笑吟吟地問道:“小姐,幾位?有預約嗎?”

這是海城非常有名的湘菜館,口味好,環境好,人氣自然很好,用餐需要提前預約。

“兩位,一位姓陸的先生預約的餐位。”南風說。

“是謝小姐吧?”迎賓在前麵帶路,“陸先生已經到了,請跟我來。”

南風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謝飛飛,心虛地笑了笑,跟著她過去。

此刻餐館裏已經座無虛列,但因著場地寬敞,餐桌間的距離隔得遠,也不覺得鬧騰,迎賓小姐將南風引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對座位上正埋頭看雜誌的男人說道:“陸先生您好,您的客人已經到了。”

男人抬頭,禮貌地對迎賓小姐笑著說了聲謝謝,而後起身,邁步站到南風麵前,伸出手,微微笑說:“謝小姐,你好,我是陸江川。”

南風伸出手,“你好。”一句“我叫季南風”差點就蹦出來。

陸江川繞過她身邊,將餐桌旁的椅子拉開,對她說:“請坐。”

他也許隻是西式紳士做派,南風卻有點不習慣這樣的周到,忙說謝謝。

陸江川退回對麵坐下,又給南風倒茶:“也不知道謝小姐喜歡吃什麽菜式,聽同事說這家口味很好,所以就自作主張選了這裏。”

他聲音溫和,聲線清冽如南風麵前的那杯綠茶,明明是很客氣的話,卻讓聽的人感覺到舒坦,那種客氣禮貌不像疏遠而是他身上與生俱來的淡雅溫和的氣質。

南風放鬆了許多,微微笑說:“我最喜歡的就是湘菜。”

陸江川眼睛亮了亮,嘴角上揚的弧度更大:“在美國念書時,最快樂的時刻就是周末約上幾個同鄉好友一起去湘菜館饕餮一頓!”

南風說:“我完全沒辦法理解,老外怎麽可以不吃米飯?漢堡薯條沙拉怎麽能跟辣子雞魚頭火鍋媲美!”

陸江川眨眨眼:“他們覺得牛排配紅酒是世間美味!”

南風輕呼一口氣,有點不好意思地小小聲說:“公司每次聚餐,都喜歡去吃西餐,我從來就沒吃飽過。”

陸江川愣了愣,撲哧一聲笑了,見南風瞪他,他清咳一聲止住笑意,伸手按服務鈴:“我們先點菜吧。”

原本南風還擔心會沒有話題可聊冷場,沒想到簡單幾句話,氣氛竟變得這麽自然,就像是朋友間聊天一般。

服務員布菜時,有人從裏麵的包廂裏走出來,經過南風身邊忽然又折身回頭,望了眼她,又望了眼她對麵的陸江川,正好聽到他在說:“我回國半年了,還是不太習慣海城越來越差的空氣質量與擁擠的交通。對了,你公司是在哪個片區?”

南風說:“在南沙路。”

她沒有注意到身邊打量他們的人。

顧恒止嘴角微勾,抬腳往洗手間方向走,走到門口,掏出手機給傅希境打電話。

“什麽事?”傅希境萬年不變的開場白。

“你猜猜,我剛剛看見了誰。”顧恒止唇邊笑意擴大,心裏有個聲音在歡呼著,淡定,你就淡定吧,待會看你還淡定得了不!

“無聊。”傅希境正準備掛電話,卻在顧恒止的下一句話裏頓住。

“小不點!”

“然後?”

“你再猜猜,她在幹嘛!”

“顧恒止!”

“嗬嗬,如果我沒看錯,你家小不點,此刻,正坐在餐廳裏,與一個男人,相親!”他故意說得慢吞吞的,一字一句。

電話裏沉默了下。

顧恒止不怕死地繼續火上澆油:“談得正歡呢!我看了眼那男人,長得雖然沒我帥,但不比你差哦。”他拖長音調,頓了頓,說:“軟件也不錯,似乎還是隻海龜……”

傅希境打斷他:“你最近似乎很閑?禾一那邊情況怎麽樣了?”

提起正事,顧恒止收斂了笑嘻嘻的表情,正色說:“禾一總經理正被隔離調查,內部開始亂起來了,頂多一個月,你就可以出手了。”

“經緯呢?”

“嗬嗬,真不知是我們運氣太好還是怎麽的,我剛得到一個內幕消息,經緯的兩個合夥人,最近正在鬧矛盾要分家呢,而且越來越激烈,正好下手!”

“嗯,知道了。我會派人同他們分別接洽。”

“啪”一聲,電話已切斷。

傅希境掛掉電話,立即撥打季南風的電話,這一次,提示音已從之前的“您撥打的用戶已停機”轉為“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那次她匆匆掛掉他電話,他再撥,她已經關機,之後就再也沒撥通過。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其實想要弄到她的新手機號一點也不難,可他不想,也沒有必要。很快就要再見了,不是嗎?他費盡心思,步步為營,就是為了以一個她避無可避的身份站到她麵前,看她那一刻的表情。

“西貝,我很期待。”傅希境輕喃。

他在餐廳後麵的花園裏又站了許久,才走回包廂。

見他進來,許芊茉呼一口氣,嘟嘴嚷嚷起來:“阿境哥哥,你總算回來了!你們都太壞了,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發呆,無聊死啦!”

她已經二十歲了,可語氣甜膩如小女孩,撒嬌般的口吻令傅希境微微蹙眉:“他們人呢?”

“我爺爺跟鄭爺爺下午要去釣魚,已經先走了。鄭爺爺說讓你帶我逛一逛,阿境哥哥,我們待會去爬山好嗎?”許芊茉滿臉期待地望著他。

她口中的鄭爺爺是傅希境的外公,與許老爺子是戰友、生死至交,兩家關係一直親厚,很多年前就有意結成姻親,很不巧,傅希境是鄭家孫輩中唯一男兒,許芊茉也是許家唯一的孫女兒,因此哪怕兩人年齡相差十二歲,兩位老爺子依舊極力想將兩人湊成一對。這頓飯,名為給剛回國的許芊茉接風,實質就是一場安排給他們兩人的約會。

傅希境看看手表:“我公司還有急事,你自己去吧。”

許芊茉誇張地叫道:“天哪,今天周末哎,你還去加班,果然是工作狂!”她起身,跑到傅希境身邊,像小時候那樣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臂,撒嬌般地搖晃:“阿境哥哥,你陪我去嘛,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生命在於運動!”

傅希境將她的手撥開,轉身去取衣架上的外套:“走了。”

“喂!傅希境!”許芊茉跺跺腳,氣呼呼地衝他的背影大喊:“我要告訴鄭爺爺去,你欺負我!”

傅希境皺了皺眉,腳步沒有停頓地往外走。

他將車子從停車場開出來,剛拐上小道,一個身影急促衝出來,他一驚,急忙刹車,幸好車速不快,車子堪堪在許芊茉麵前停下來。他呼吸加重,怒意上湧,下車走到閉著眼睛的許芊茉麵前,一把將她拽到路邊,喝道:“你在搞什麽!”

她睜開眼,笑嘻嘻地看著他:“我贏了。”

傅希境莫名其妙,瞪著她。

“我跟自己打賭,如果我衝過去,你會不會停下來。我贏了。”她依舊笑著:“阿境哥哥,你還是在乎我的對不對?”

傅希境麵色鐵青,右手握緊,放鬆,又握緊,再次放鬆。他像看個怪物一樣看著許芊茉,忽然生出一種深深的挫敗無力感。

許芊茉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轉向他的車,驚喜歡呼道:“哇!阿境哥哥,你的車好帥氣!什麽時候換的呀?我怎麽從來沒見過?”其實這輛越野車他開了有五六年了,但許芊茉十五歲那年出國做小留學生,這幾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國外,他們見麵自然就少,每年她回國時除了兩家餐敘,傅希境基本上都避著她。

許芊茉說:“我不去爬山了,阿境哥哥,我們去兜風吧!”她說著就走向車子,人剛坐進副駕駛座,就被傅希境拉了出來,他手勁很大,許芊茉又痛又委屈,眼淚撲簌撲簌說掉就掉:“傅希境,你太過分了!不陪我爬山就算了,難道搭個便車回市區也不行嘛!這裏連個的士都沒有,難道你要我走回去啊!”眼淚越掉越凶,伴著抽泣聲:“我要告訴鄭爺爺,你欺負我!”說著就去掏手機,傅希境深呼吸,奪過她的手機,幾乎咬牙切齒:“坐後麵去。”

“為什麽要坐後麵?我要坐副駕,我要跟你說話!”許芊茉的眼淚來得快去得更快,見傅希境妥協,得寸進尺。

傅希境聲音更冷了幾分:“上不上車?”若不是怕外公又抓著他念叨,他真想立即走人,他最討厭這種嬌生慣養、任性、還動不動就掉眼淚的女人。

許芊茉被他冰冷的眼神蟄得瑟縮了下,乖乖地上了後座。

傅希境上車,係好安全帶,卻沒有立即發動引擎,他單手支在方向盤上,微微闔眼,耳畔仿佛又響起那個清脆的聲音,阿境,以後你的副駕駛座就是我的專屬地盤啦,任何人都不可以坐!他笑她真霸道。她也不管他正在開著車,忽然側身勾住他的脖子,對準他嘴唇就親下去,在他下唇上重重咬一口,又迅速彈開。他又驚嚇又生氣,她卻笑得像個女霸王,指著他的嘴唇宣布主權,還有這裏,又指指他胸口,以及這裏,都是我的地盤,都歸我哼!他那一點點怒意被她孩子氣的舉動與甜蜜的占有欲輕而易舉地攻陷,他嘴角上揚,好,都是你的……

“喂,阿境哥哥,你在發什麽呆呀!”

傅希境晃過神,發動引擎,猛踩油門,車子“唰”地衝出去,許芊茉本來前傾身子與他講話,又沒係安全帶,被忽如其來的強勁速度一甩,撞向椅背,後腦勺生疼,眼淚都撞出來了,這回是真哭了。

吃完飯,與陸江川分別時,他問她要電話號碼。

南風沉默了下,微微低頭,說:“對不起,陸先生,我不姓謝。”

“嗯?”

“我姓季,季南風。”她抬頭,看到他嘴邊笑意僵住,“謝飛飛是我的好朋友,她媽逼她來相親,她不想來,所以,我替她來了。很抱歉這個時候才告訴你。”

笑容徹底消失,眉毛微蹙,清俊的臉上籠上一層淡淡的霜寒,但好修養令他哪怕是生氣,也隻是聲音稍冷了幾分,連音量都跟先前無異:“謝……季小姐,你是不是覺得,這樣戲弄人很好玩?”

“我沒……有……”南風自知理虧,聲音低低的,頭也微微垂下去。

陸江川見她這樣,嘴角動了動,最終沒再說什麽。

“再見。”他轉身離開。

南風望著他的背影,默默想,大概不會再見了吧。

手機響起,是謝飛飛。

“怎麽樣,醫生帥否?來電否?一見鍾情否?”她八卦欲濃厚。

南風泄氣地說:“你還是想想回頭怎麽對老太太交代吧!”

謝飛飛尖叫:“靠,這麽快就穿幫了啊?”

意外的是,當晚羅素蓉來電提都沒提代相親事件,隻問謝飛飛對陸醫生什麽感覺,謝飛飛搪塞過去,掛了電話,默默想了想,坐到南風身邊去,鄭重其事地對她說:“我覺得醫生很靠譜!”

南風正在翻雜誌,頭也沒抬:“怎麽,後悔了啊?”

“去去,給你說正經的呢,”她搶過南風手上雜誌扔到一邊,“老太太常說的一句話叫啥來著?”她蹙眉想了想,“就是見什麽知什麽,意思是從小事情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性巴拉巴拉的。”

“見微知著?”

“對對對,就是這句!”謝飛飛甩了個“你真有文化”的眼神,繼續說:“你看,醫生沒把這件事捅給老太太,可見此男人品還是不錯的哈!”

“所以?”

“所以!你不應該錯過這麽個外在條件與內在人品都不錯的男人!”謝飛飛總結道。

“謝飛飛小姐,你似乎忽略了重點。”南風白她一眼,“重點是,醫生覺得被戲弄了,很生氣!你覺得這事兒還有後續可能麽?”

“傻啊你,你再約他出來吃飯,把事情解釋清楚就沒事了。女追男,隻隔一層紗!”

南風打個哈欠,起身:“困了,睡覺去啦,明天上班呢!晚安。”

“喂,死女人,回來,我還沒講完呢!”謝飛飛怒喝,南風置若罔聞,閃身進了臥室,關門。

她躺在**,心想,再約?她上哪兒約去啊,她連陸江川的電話號碼都沒問,也沒問他在哪個醫院上班。他是很優秀,外表出眾,有份很好的工作,談吐涵養都是一等一,絕對的青年才俊,隻是,南風問自己,你真的做好開始一份新感情的準備了嗎?答案不言而喻。

她為自己的心築了一座城,那裏麵,隻住了唯一的一個城民,別的人,再好,也難以進駐。

所以她才在告別時對陸江川說了實話,他生氣在她意料之中。這樣也好,免得牽扯不清。

隻是,到底還是辜負了謝飛飛一番心意啊。南風歎氣,關掉台燈,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