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眼淚的重量}
[難過的時候哭泣,悲傷的時候哭泣,受了委屈的時候哭泣,開心的時候喜極而泣,眼淚在生活中如同笑容一樣,占據著重要的分量,可眼淚永遠都無法幫我們承受現實的重量與悲傷。]
01
江離找到我時,我依舊坐在樓梯間的角落裏抱著膝蓋發呆,他抓住我肩膀令我抬頭看他,著急地問:“怎麽了?
他逆著光,整張臉隱匿在半明半暗的陰影下,額頭上冒出細細密密的小汗珠,他離我那樣近,眉頭深蹙,神色充滿擔憂,一遍一遍問:“怎麽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我望著他,四目相對,眼淚忽然撲簌撲簌地往下掉,急迫如洪水泛濫。心中的害怕、擔憂、恐懼、悲傷、心痛,統統融入了滾熱的淚水中,連同胸口那堵抑鬱的氣息,一同讓它們跌落、發泄。
“別怕,有我在呢。”江離將我攬進他懷裏,“想哭就盡情哭吧,把心中的積鬱統統哭出來,發泄完就好了。”
我也多麽希望,痛哭一場後,所有的一切都好起來,病魔沒有找上媽媽,夏至沒有失蹤,蔚藍沒有親眼目睹她爸爸的背叛,青稞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蘇燦能夠得到她所愛之人的愛……
可是,眼淚永遠都無法幫我們承受現實的重量與悲傷。
“我媽媽病了,很嚴重的病。”我抬起頭,輕輕說。
江離愣了愣,沒有多問,他看著我說:“西曼,你知道嗎,我也曾患過一場很嚴重很嚴重的病,在我住院的時候,我媽媽每天都以淚洗麵,有時候甚至當著我的麵都忍不住哭泣。看著我最愛的人那麽悲傷,那麽痛苦,比起病痛的折磨,我心裏的內疚與自責更令我難過。所以西曼,如果你媽媽知道你為她這麽傷心痛苦,她心裏也會很難過的。”
他拍拍我的臉頰,說:“打起精神來,你媽媽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你,你得照顧她,安慰她,陪伴她,你得比她堅強,不能這麽哭哭啼啼的,這樣會讓病人失去治療的信心哦!”
“來,我陪你去看你媽媽。”他伸出手,我看著他,緩緩地緩緩地將手放在他的手心,借著他的力氣,從悲傷恍惚的旋渦中,起身。
有的人大概真的有這種魔力吧,同樣的一番話,如果換作別人對我說,我一定會覺得他們是安慰我,未曾感同身受過別人的痛苦,所以說得輕巧。可江離在說這番話時眼神裏流露出的悲傷與真摯令我輕易便相信了他。
因為他,我的沮喪,我喪失的力氣,真的在一點一點慢慢地開始恢複。是呀,媽媽隻有我,我怎麽能夠膽怯呢,現在並不是悲傷的時候,醫生叔叔也說了,隻要配合治療,控製得好,情況並不至於那麽糟糕呀。
“謝謝你,江離。”我扯出一抹笑容,輕聲說。
他回我一個笑容,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
走到病房門口,發現房門是虛掩著的,裏麵傳來媽媽與紀睿的交談聲,我剛想推門,卻被媽媽的一句話阻止了。
“老紀,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西曼呀,雖然有點難以啟齒,但我還是厚臉皮地懇求你答應我,萬一,萬一我走了,你一定要幫我好好照顧西曼,好嗎?”
“瞎說什麽呢!”紀睿厲聲打斷媽媽,“現在醫學這麽發達,一定會有辦法的,你什麽都別多想,現在最該做的就是調整好心態,配合治療!”
媽媽……媽媽已經知道了!
媽媽似乎輕笑了一聲,說:“剛才金醫生的話你也聽到了呀,自己的身體狀況我很清楚,其實,今年上半年的時候我就感覺到有點不適,也懷疑過,一直沒有檢查甚至逃避醫院每半年一次的員工例行體檢,就是怕心裏的猜測得到證實,你知道嗎,我並不是怕死,而是擔心西曼……我是她唯一的親人,如果我有什麽事兒,她該怎麽辦呀。”媽媽深深地歎息一聲。
我捂住嘴巴,心裏好不容易才緩解一點的難過再次傾瀉而出,站在身後的江離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哭。
我對他點了點頭,深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推開病房的門。
“媽媽。”再怎麽努力,開口的語調依舊沾了眼淚的氣息,濕漉漉的。
“西曼,過來。”媽媽笑著朝我招手,她的臉色依舊還有點蒼白,可神色倒是很平靜。她看了眼站在我身旁的江離,說:“西曼,這是你同學嗎?”又轉向江離,“謝謝你來看我,阿姨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江離問了一聲好,點了點頭。
“我家西曼呀,什麽都好,就是性子固執,一根筋,心裏有什麽難過的事兒,也不懂自我調解,隻知道傻乎乎的自個兒難過。所以,你幫我多多陪她說話,開導開導她,好嗎?”
“我會的,阿姨。”江離鄭重地點頭。
“媽媽……”我偏頭,生病的是她,她卻隻顧著考慮我的情緒。
“傻孩子,”媽媽揉了揉我的頭發,“別擔心我,沒那麽嚴重的,為了你,我也會積極地配合治療,別忘了,我也是個醫生。”她瞪我一眼,“你看看你,又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哭鼻子了吧?眼睛都腫了!乖,先回家睡一覺吧。你紀叔叔在這裏陪我說會兒話,媽媽沒事兒的,啊。”
“西曼回家吧,這裏有我呢。”紀睿說。
我點點頭,跟江離一起離開了病房。
我說了沒事兒,可江離卻固執地要送我回家,甚至振振有詞地說:“我可是肩負你媽媽的偉大囑托,要照顧好你的!”
我頭有點兒痛,也懶得再跟他爭。可這家夥還真把我媽的話當聖旨了,不僅將我送到家裏,當我睡了一覺起來時,發覺他在廚房裏忙得不亦樂乎!
江離是烹飪高手,當然,僅限西式料理,他可以將簡單的麵條做出色香味俱全的意大利麵,卻連米飯都不會煮。
“在法國的時候,基本上很少吃到米飯。剛去那會兒,真的特別不習慣,想大米想瘋了,想念家鄉菜。時間久了,漸漸習慣了,沒辦法,不想餓死就隻得習慣。後來珍妮教我做料理,我覺得挺有趣的,而且還蠻有天賦的呢!是不是人間美味?”他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嘚瑟。
“自戀!”我白他一眼,不過確實比我煮的麵條美味不止一百倍!珍妮?忽然想起什麽,問江離,“先前你是不是在電話裏說,阿姨精神狀態好許多了?”
“是呀,多虧你哪!看護說自從那天你去看過她之後,她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再成天坐在窗邊發呆,甚至主動去院子裏走動曬太陽,還會與看護交談了,情況一天比一天好轉。對了,她說想見你。”
“見我?既然她狀況好轉了,那麽一定能夠認出我不是珍妮吧,這樣不是讓她再承受一次打擊嗎?”我蹙眉。
“別擔心。”江離放下筷子,笑說:“她已經知道你不是珍妮了,她說想請你吃飯,感謝你去看她。”
“不用了吧。”現在媽媽住院需要人照顧,我可沒心思吃什麽感謝宴。
“你就見一麵嘛,就當幫我一個忙,好嗎?”江離懇求地看著我,“阿姨先後打了好幾個電話來了,我已經答應帶你去見她。
“那,好吧,不過得等媽媽好一點兒。”
答應江離的那一刻,我真的權當是幫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一句輕輕巧巧的好吧,會將我的生活推向一場翻天覆地的變故中,甚至改變我此後的人生軌跡。
02
媽媽休了長假,開始在家裏安心養病,每周需要回醫院做三次治療,那是最痛苦的時刻,可她都咬牙挺了過來。
原本我與紀睿都堅持讓她住院,可她抱怨說:“這輩子都在醫院裏聞著蘇打水的氣味,你們還不放過我嗎?”末了語氣低了低,說:“我要回家多陪陪西曼呢,這些年忙工作連與她一起吃頓飯的機會都少之又少。”
媽媽的心態很好,大概是我見過的癌症患者中心態最好的一個了。不再上班之後,日子一下子就空閑了下來,紀睿特意買來很多盆栽與花草,放在陽台與頂樓天台,讓媽媽侍弄著打發時間。而大部分時間,她總是抱著一團毛線,給我織毛衣,她從來沒有織過毛衣,連針都拿不規範,可她特意找小區裏的阿姨去學習。
我心疼她勞累,不讓她織,可她卻固執地反駁我說,閑不住哪,醫生也說了,多運動有好處,你看我臉色是不是還不錯?
這倒是真的,或許是心態好的緣故,她臉上一點都看不出病容,隻是因為治療與藥物的關係,人變得有點兒嗜睡。
蔚藍與青稞一同來看媽媽,買了大包小包的,營養品、水果、保健品,但凡蔚藍覺得對身體有好處的,她統統抱過來,東西太多以至於她不得不將被她爸爸已禁閉了很久的越野車開了出來。
蔚藍開著車去載青稞的時候,她的眼睛都瞪直了,見了我就誇張地比劃著嚷嚷:“西曼,蔚藍原來就是傳說中的富二代呀!真沒想到,我青稞竟然能幸運地與富二代做姐妹呢!”
蔚藍撲過去作勢打她,青稞笑嘻嘻地跳起來滿屋子跑,一邊跑一邊衝在廚房洗水果的媽媽大聲喊:“阿姨,救命呀!蔚藍欺負我!”
家裏的氣氛一時變得鬧哄哄的,我真喜歡這樣的熱鬧,四個人像家人一般圍坐一團吃家常小菜,大家搶著看誰先吃完,因為吃最後的人得負責洗碗。吃完飯,四個人又一起玩撲克牌,輸了罰削蘋果給大家吃。媽媽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連每天例行的午後困都不犯了,興致高漲地與我們玩著牌。
蘇燦與亞晨也來看過媽媽,亞晨特意煲了一保溫瓶香濃的雞湯送來,媽媽直讚他的手藝說,自愧不如呀。亞晨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嘚瑟地朝我擠眉弄眼的。
我沒想到的是,那言也托人送了鮮花水果籃子來。
我打電話去問罪江離,“我媽生病的事兒你怎麽還告訴你小舅舅了呀?”
江離愣了下,說:“我就是隨口一提,哪知道他記性這麽好呀!那證明你朋友緣好嘛!”
我笑了:“我媽也這麽說。”
媽媽收到那言的鮮花與祝福小卡片時,摸著我的頭說:“我家西曼朋友緣真好。你要記得,別人對你好,你要學會珍惜,並且懂得用善意去回報他們的好。”
掛電話的時候,我跟江離約定這個周末去見珍妮的媽媽。
珍妮的媽媽將約見的地點定在市中心一家環境很好的西餐廳,江離說,阿姨也習慣了吃西餐。
這次再見麵,在我麵前的婦人仿佛換了個人似的,看得出來她特意裝扮了下,略化了淡妝,衣著也是較明亮的顏色,使得她看起來精神比上次好了太多。
她先到,見我們走過去,站起來擁抱了江離,麵向我的時候,神色忽然變得特別怪異,嘴唇輕輕顫動,眼神熾熱甚至有點兒失禮地盯著我看了良久良久,到最後她甚至起身試圖伸手過來摸我的臉。我下意識地將身體往後靠了靠,避開了她的手,雖然很殘忍,還是輕輕開口:“阿姨,我叫盛西曼,並不是你的女兒珍妮。”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珍妮。”她喃喃,端起桌子上的水杯汩汩地灌了一大口,放下水杯時,她稍稍回過神來,扯出一抹笑容:“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不知是否燈光有點暗,抑或是我眼花,我感覺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握著杯子的手指不自覺地交叉、捏緊。
“我們先點東西吃吧。”阿姨伸手按服務鈴。
“阿姨請客,我得多吃點,嘿嘿。”江離笑說。
埋頭吃東西的時候,我總感覺對麵有兩道視線盯著我看,灼熱而專注,我有點不自在,可又不好開口明說,在心裏告誡自己,她隻是把我當成了珍妮,僅此而已。
“西曼,你今年多大啦?”阿姨忽然開口問道。
“她十八歲。”江離搶先替我回答說。
“十八……”阿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接著又問:“你爸爸媽媽是做什麽的呀?”
“啊?”我詫異地看著她,她也正望著我,在認真等一個答案。
“我爸爸已經不在了,媽媽是一名醫生。”我說。
“醫生……”她喃喃,語速忽然提高:“什麽醫生?”
“嗯?”我感覺有點兒莫名其妙,心想她關心得有點過頭了吧!
“我是說……她在醫院負責什麽科?哪個醫院的?”她的神色在刹那間變得特別特別怪異,激動地抓緊我的手臂,力道很大,我痛呼出聲:“阿姨!!”
“阿姨,你沒事吧?”江離也察覺出她的不對勁來,起身繞到對麵她身旁的座位,試圖拉開她抓住我的手,卻被她用手肘撞開,眼睛依舊盯著我,提高聲音急說:“回答我,快回答我!”說著又加重了力氣,我被她愈加擴散的瞳孔嚇得害怕起來,一邊掙紮一邊諾諾地答:“婦產科,市中心醫院……”
我的話未落,麵前的一個高腳杯已“砰”的一聲落地,跌得粉碎!阿姨也跟著摔倒在地,陷入了昏迷。
餐廳裏瞬間沸騰開來,服務員都圍了過來,紛紛問怎麽回事。有人撥打了120。
我茫然地站在人群外,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我的回答究竟哪兒不對勁,令她忽然那麽失控,直接昏倒。
就在這亂糟糟的片刻,我忽然想起另外一件差點被我忽略的事兒來,那就是媽媽在浴室摔倒至昏迷的緣由!那天,也正是因為我的一番話而導致她摔跤暈倒的。這些天來,我所有心思都放在她的病上,已經忘記這回事。仔細想想,她那時的神情真的很怪異,反應過激,就如同珍妮的媽媽一樣,像是被什麽事情震驚住了一般。我不知道這兩件事有什麽必然的聯係,可心裏總有一個感覺,那就是,這之間一定有什麽我所未知的緣由與秘密。
究竟是什麽呢?我蹲下身,甩了甩胡思亂想可依舊百思不得其解快要爆炸般的腦袋,強迫自己就此打住,一遍一遍對自己說,隻是巧合,對,隻是巧合。
我不敢去多想,我怕,怕某些秘密浮出水麵,我怕,怕自己無法承擔那個或許永遠都不知道為好的秘密的重量。因為一旦揭開秘密的神秘麵紗,接踵而至的便是無可避免的傷害與痛苦。是不是不去想,你害怕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呢?可人就是這樣矛盾,愈害怕愈是想知道真相,因為已經嗅到秘密那種致命**的氣息,如果無法得知真相,便會如鯁在喉,寢食難安。
所以我才會那麽不顧一切地想要尋找到夏至。事到如今,時光將我尋找他的意義由想念他放不下他漸漸模糊成另一個支點,那就是——我孜孜不倦地想要得到的是一個答案,他拋下我的理由,不告而別的理由。
所以在救護車抵達的時候,我一邊告誡自己不要再管珍妮媽媽的事了,一邊情不自禁地跟著江離跳上了車。
03
放學的時候蔚藍來教室找我,說青稞在學校門口等我們,催快點過去呢。
我打著哈欠邊收拾書包邊問:“她什麽事兒這麽急呀?”
“她沒說。”蔚藍蹙眉,“你昨晚幹嗎去了?沒睡覺嗎?是不是阿姨有什麽事?”
我搖搖頭:“媽媽沒事,別擔心。”
昨晚與江離送珍妮的媽媽去醫院之後,折騰到很晚,醫生說阿姨是氣急攻心,加之她的血壓本來就不太好,才導致大腦忽然供血不足,陷入昏迷。後來我們一直等療養院的救護車過來將她接走才回家。而我因為胡思亂想,整夜都沒有睡著。
“蔚藍。”
“嗯?”
“你……爸爸媽媽還好嗎?”
這些天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我都沒找時間與蔚藍好好談一談,自從那次醉酒之後,她似乎也沒再做出什麽異樣的舉動來,如常上課,如常每個中午找我一起吃午飯,如果真要說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人比從前沉默了點兒,有時候跟她講話講著講著她就走神了。
“沒事兒。”她意會我所指,淡淡地說,“走吧,青稞等很久了。”
我們剛跨出校門,馬路對麵的青稞就風風火火地奔過來,給我與蔚藍來了個熊抱,極為誇張地喊道:“姐妹們,好久不見,可想死姐姐了!”
“前幾天才見過好吧。”蔚藍眼神一轉,望了望馬路對麵正斜斜靠在一輛摩托車上抽煙的男生,回頭衝青稞曖昧地笑:“你虛偽不虛偽,成天跟你男人混,卻說想我們!”
青稞也不反駁,笑得很欠揍地對蔚藍說:“您這是嫉妒呢還是羨慕呢,哎喲,您想談個戀愛,還不一排人樂意鞍前馬後為您效勞。比如上次跟我們一起吃飯的那個,叫啥來著,西曼?”青稞不等我回答,自己想起來了,“對,羅亞晨!”
我按了按太陽穴,心想,青稞姐姐,你慘了!
果然,蔚藍一把勾住青稞的脖子,將她的身體往後倒,惡狠狠地說:“你找死呀!”
青稞一邊張牙舞爪地反抗一邊大喊:“死女人,你想在我生日當天謀殺我嗎!”
啊,今天是青稞生日?她怎麽從來都沒有跟我們提起呢?
蔚藍放開青稞,“看在你生日的麵子上,饒了你!”忽然聲音一低,她抱了抱青稞,說:“生日快樂,親愛的。”
我知道蔚藍是想起了青稞的孤兒身世,對別人來說,生日是快樂而濃重的日子,可對於一個被拋棄的孤兒來說,那是災難,是痛苦的根源。
“喂!你們什麽表情呀。”青稞笑起來,“真正的生日我忘記了。今天是我離開孤兒院的日子,我把這天當作我重生的日子。”
“生日快樂。”我也抱了抱青稞。
“你怎麽不早點說,都沒準備禮物!”蔚藍抱怨,“是你二十歲生日吧,很重要的。”
青稞說:“最好的禮物就是你們陪我一起生日!在認識他與你們之前,”她伸手指了指馬路對麵的男生,“每年的這一天我都是獨自一人度過。那種空****孤零零的感覺,想起來都令人後怕。我覺得今年一定是我的幸運年,認識了你們,認識了他,我常常想呀,老天其實待我也不薄呀!”
我不知道是不是擁有很少的人都特別容易滿足,別人給予一點點好,一點點溫暖,都會令他們很感激,掏心掏肺地想要還那份情那份好。至少青稞就是這樣。
青稞攬住我與蔚藍的肩膀過馬路,說:“他在謎底酒吧訂了很寬敞的位置,將你們的好朋友都叫出來玩兒吧,姐姐就喜歡熱鬧,今兒我們不醉不歸!”說著看了眼蔚藍,偏頭對我說:“西曼,記得叫亞晨。”
我心裏忍不住笑,這個青稞,分明就是想撮合蔚藍與亞晨嘛。
青稞放開我們,跳到摩托車旁,一臉甜蜜地勾住男生的手,說:“我給你們介紹呀,這是我男朋友紀元宏。”
又指了指我與蔚藍,抬頭對紀元宏說:“跟你經常提起的,我好姐妹盛西曼、蔚藍。”
我與蔚藍問了聲好。
紀元宏衝我們點了點頭,算作招呼,甚至連個笑容都沒有。
雖然見過一麵了,但還是頭一次這麽近距離與他接觸,說不上為什麽,隻一眼,我就不太喜歡他,或許是他眼神裏深沉到近乎陰鷙的光令我心裏不舒坦吧,甚至有點兒害怕。
他看起來很難相處的模樣,一點笑容都沒有,整張臉波瀾不驚的。可不管怎樣,他是青稞喜歡的男生,隻要她覺得好,便好。
青稞坐紀元宏的摩托車先走,我與蔚藍打了輛出租車,車上我給亞晨打電話,他因為是美術生的緣故,在學校上課的時間很少,基本上都在畫畫,衝刺專業訓練,我們見麵的機會也少了許多。
他很開心地說:“好久沒有去酒吧玩兒了,這成天埋頭畫畫眼睛都要瞎了!”
掛電話的時候我說:“叫上你姐一起吧,我挺想她的呢。”
想了想,我還是撥通了江離的電話。就當是給青稞過一個熱鬧的生日吧。而且,江離那麽有趣的人,應該能和大家成為朋友的。
掛掉電話時蔚藍正偏頭望著我,好奇地問:“剛你叫了誰呀?我不認識的人?”
我說:“嗯。新認識的一個朋友,人蠻好的,也是畫畫的。待會兒介紹給你認識呀。”
“男孩子?”蔚藍問。
“嗯。”
“哦。”蔚藍不再開口,將頭偏向窗外,看起來悶悶不樂的樣子,我也沒有多在意。
04
可能是剛入夜的緣故,酒吧比較清冷,聽青稞說,這個酒吧是紀元宏一個朋友開的,所以特意給他辟出了一個角落,拚了幾張桌子,除了酒,還提供食物。
一起參加青稞生日會的人除了我們,還有和紀元宏一起玩賽車的幾個朋友,青稞也認識。
我們去的時候,那幾個男生早已經到了,每人開了瓶啤酒在玩色子,罰酒罰得正不亦樂乎。青稞為我們一一介紹,其實也就是個形式,轉眼我一個都記不住名字,不過倒讓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紀元宏並非不喜歡我與蔚藍才擺了張毫無笑容的跩跩的臉,他在那些男生麵前照樣是一副被人欠了幾百萬似的冷麵孔,看來他還真是天生的冷漠,就連對青稞,也是那副淡淡的模樣。
我們才坐了一會兒,亞晨就與蘇燦一起來了,他們提了個大蛋糕過來,我特意讓亞晨去買的,買禮物來不及了,生日蛋糕可不能少。
雖然我曾與蘇燦提及過青稞,可一直也沒有機會見,蘇燦對青稞說“生日快樂”的時候,從手腕上摘下一條鏈子,在青稞驚訝的目光中,扣上了她的手腕,笑說:“青稞妹妹,這條手鏈是我最喜歡的,戴了很多年,希望能給你帶來好運氣。”
青稞很沒出息地當場就紅了眼眶,頭擱在我肩膀上動容地說:“西曼,你相信嗎,這是我長這麽大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我心裏一酸,拍了拍她的肩膀,忍不住問:“紀元宏沒給你準備禮物?”
“他呀,”青稞歎口氣,嘟著嘴,“我可不指望他,他從來就沒過節過生日這樣的概念,也沒有買禮物的習慣。他能幫我準備個場地,已是最大的極限了。”
“那也算是禮物嘛。”我安慰她。
“好啦寶貝兒,別嘟著嘴了,明兒咱去逛商場,你想要什麽直接挑!”蔚藍豪氣地拍了拍青稞的臉。
“那我下手可得重點兒,不刷光你的卡我就不出門,嗯哼!西曼,你也一起去挑,別客氣!”青稞笑嘻嘻地開玩笑。
說話間,我看見江離站在門口往裏麵張望,我起身衝他招手,他笑了下,然後走過來。
“誰啊?西曼,你男朋友?很帥哦!”青稞靠過來,衝我曖昧地眨眼。
我沒好氣地推開她的身體,白了她一眼。這時,我身旁的蔚藍手忽然一抖,酒杯“砰”一聲落在了地上。
“蔚藍,你沒事吧?”我疑惑地看著她。
亞晨趕緊拿過桌上的紙巾,一邊給蔚藍擦倒在褲子上的啤酒,一邊擔憂地問:“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蔚藍卻仿佛沒有聽到我們說話一般,怔怔地望著已走到我們麵前的江離,神色怪異,手指似乎在輕輕顫抖,我握住她的手指,傾身問:“究竟怎麽了呀?”
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搖頭說:“沒事。”
江離被齊刷刷好幾雙眼睛盯得不好意思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鞋子,笑說:“有什麽問題嗎?”
“沒問題,哈哈,江離,竟然是你,好久不見。”蘇燦站起來,伸出手掌,偏頭看著江離。
“蘇燦!”江離伸出手與蘇燦的手掌重重地一擊。那是他們一直以來見麵打招呼的方式。
做過介紹之後,江離與蘇燦就湊在一起聊開了,自從江離兩年前出國留學之後,他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自然有聊不完的話題。
江離到來之後,蔚藍整個人都顯得有點恍惚,吃飯的時候掉筷子,喝水被嗆,別人敬她酒時得喊好幾聲才反應過來。
中途我將蔚藍拉去上廁所,關上洗手間的門後,我問她:“你究竟怎麽回事呀?如果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家吧。”
她用冷水衝了把臉,抬頭衝我笑著說:“沒事呢,可能是房間裏煙酒味兒太濃,有點兒悶。”
“如果不舒服就先走吧,青稞也不會怪你呀。”
蔚藍點點頭,拉著我走出洗手間。
此時酒吧裏開始熱鬧起來,DJ的叫嚷聲混淆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青稞說這是全市最熱鬧人氣最旺的酒吧,她與紀元宏的根據地。
青稞認識紀元宏的時候也是在謎底酒吧,彼時她是酒吧裏的侍應生,那晚有客人喝醉鬧事,她去奉勸卻被牽扯進去,那人一巴掌即將落在她臉上時,一旁悶聲喝酒的紀元宏及時出手,捏住那個人的手,並且幹淨利落地將滋事者丟出了酒吧。
幾乎是刹那間的事,青稞一眼愛上了紀元宏,她說十八年來,被很多人欺辱過,他是第一個出手幫她的人。可紀元宏卻並不領情,麵對青稞的熾熱,他淡淡地說他隻是痛恨欺負女人的男人而已。
他的冷淡令她黯然,卻並不死心。他是謎底的常客,幾乎每個夜晚都光臨,在固定的位置坐到直至酒吧打烊,一打啤酒,一盤鴨舌頭,從來不曾改變。有時候會和幾個男生一起,有時候帶著不同的女生,更多時候獨自一人。他的酒量很好,青稞從來沒有見他醉過,相識半年來,她成了他專屬的侍應生,烏煙瘴氣的酒吧裏,人潮那麽擁擠,嘈雜人聲與音樂聲交織的浮躁世界裏,她的心裏隻有他,她的眼神穿過層層疊疊的紛雜,抵達他所在的世界,那裏沉默,清淨,英勇,光環籠罩。
他們的關係發生變化的那個晚上,紀元宏很晚才來到酒吧,嘴角帶著傷,萬年不變冷漠的臉變得更加陰霾,這一次他沒有對青稞說照舊,而是說,最烈的洋酒,不兌果汁。那晚紀元宏醉了,再好酒量的人,一口口不停歇地灌,並且內心充滿積鬱,都很容易醉倒。青稞站在離他不遠處的喧鬧人群中,沒有跑過來勸他。隻是當他在打烊後一步步踉蹌著走出酒吧時,她顧不得善後工作,製服都沒有換便追了出去。
天空下著毛毛細雨,青稞跟在紀元宏身後一路走了很遠很久,他的摩托車自然是沒法騎,也不攔出租車,就那麽跌跌撞撞地沿著馬路走,青稞始終在他身後保持一米的距離,每次紅燈的時候,她都心驚膽戰,怕他直接衝過去,她不敢上前攙扶他,害怕他忽然冰冷地來一句,你是誰呀?
不知道穿越了多少條街,拐進一條安靜的小巷子時,紀元宏忽然回過頭衝青稞大聲吼:“你跟著我幹什麽!”
青稞被嚇得訥訥地不敢開口,尷尬了片刻,紀元宏忽然蹲下身,劇烈地嘔吐起來,青稞衝過去蹲在他身邊拍他的背,掏出紙巾給他擦拭嘴邊的殘留物。
吐過之後,紀元宏整個人清醒了許多,他偏頭看著身旁的女生,昏暗路燈下,她的發絲沾染上細雨後狼狽地貼在前額,薄薄的嘴唇緊抿,臉上有害怕、慌亂、心疼,唯獨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
他張了張嘴,悶聲說:“我脾氣壞,對學習沒什麽興趣,不會哄人,欠缺耐心,從來不過情人節,換女朋友的數量不計其數,這樣的一個我,你還不介意的話,就在一起吧。”
青稞哭了。
她忙不迭點頭,她怎麽會介意,就算前麵是一堆火,她這隻飛蛾也會義無反顧地撲上去。
是不是很傻?說完他們相遇的橋段,青稞問我。
我沒作聲,心想,是的,真傻。在這場感情中,她注定處於被動與劣勢,她先愛上,她愛得深,若愛情有輸贏,那麽從一開始,她就輸了。
可又有什麽關係呢,我看著此刻抱著紀元宏胳膊開心地與朋友們玩著色子拚酒的青稞,看著她發自內心的快樂笑容,我便覺得,不管結局如何,至少在她愛著的這個過程,她是快樂的,幸福的,哪怕這快樂與幸福其實在旁人看來並不是那麽靠譜。
大家玩得正興致高漲的時候,蔚藍的電話響了,她將手機放在我的口袋裏,震動了很久,我才反應過來,屏幕顯示號碼來自她家裏,我偏頭找蔚藍,卻發覺她此刻並不在座位上,我問對麵的亞晨,他說剛才還在呢。
電話掛斷之後,片刻又響了,很急的樣子。我拿著手機跟亞晨出去找她,她也沒在洗手間,我們又跑到大門口。電話又來了,我不小心碰了接聽鍵,那端傳來蔚藍家裏做事的阿姨急迫的聲音:“藍藍,你趕緊去醫院,你爸媽不知怎麽回事大打出手,結果你媽從樓梯上滾了下來,現在已經送去了醫院……”
我呆住了。
然後看見蔚藍正從馬路對麵緩步走過來,手裏拿著一瓶礦泉水。她停在我們麵前,“你們怎麽也出來了?”
我低下頭,異常艱澀地開口:“蔚藍,你媽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