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卿卿（二）
六點鍾下班後，蘇卿騎著自己的小木蘭摩托車一路順暢回到了生活區家屬院。進了家門，廚房飄出蘇家獨特的飯菜香味，蘇卿甜甜喊了聲：“媽，我回來了。”
廚房裏探出了一張略帶風霜依然端莊豐韻的臉龐，正是蘇卿的母親劉顏：“卿卿，洗把手準備吃飯。”
“哎，知道了，媽！”蘇卿進了自己房間脫下外衣，從包裏拿出那本《平凡的世界》粗粗翻看了一會兒，這才把它擺在了自己書桌上。
吃飯時，劉顏時不時端詳著閨女。自從丈夫去世後，眼前這個寶貝閨女便成了這個可憐的女人世上唯一的牽掛，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愛毫無保留的全部傾注到女兒身上。
“卿卿，今天上班還順利嗎？”劉顏貼心問道。
“嗯，還行，跟往常一樣沒什麽事。”蘇卿頓了頓，小心翼翼的問道：“媽，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劉顏見閨女笑容中帶著乞求，不禁笑道：“跟媽媽還這麽客氣，有事你說就是。”
“嗯……”蘇卿鼓了鼓勇氣方才道：“我……我想複讀考大學。”
“複讀考大學？”劉顏皺眉道：“你怎麽突然想起考大學了？”
“媽，我不想一輩子呆在咱這兒，我想考上大學到外麵去見見世麵。”蘇卿撒嬌道。
“不行！”劉顏麵色一沉，斬釘截鐵道：“廠裏肯把你特招進去，是用你爸的命換來的。你現在可是廠裏的正式工，是有正式編製的。去考大學的話，萬一考不上，你怎麽再回廠裏上班？不行！絕對不行！”
蘇卿嘟起了嘴不滿道：“我又不喜歡現在的工作，整天除了打掃衛生就是收拾床鋪，一上班仿佛能看到幾十年後我是什麽樣子。”
“唉！”劉顏見閨女不聽話，歎氣道：“你爸在的時候的確是想讓你考大學，可是你又考不上。如今你都上了一年班了，現在去考不是更考不上嗎？卿卿，好孩子，聽媽媽的話，別再胡思亂想了。好好上班，將來找個合適的男人嫁了，生兒育女這輩子平平安安過去就行了。”
“不嘛！”蘇卿哪裏肯像母親一樣在大山裏呆一輩子，脫口道：“孫少平作為一個貧苦農民的兒子，還知道離開家鄉靠自己努力到外麵廣闊天地裏闖**。我為什麽就不行？”
“孫少平是誰？你新認識的朋友？”劉顏支棱起了耳朵，她可不願意自家寶貝閨女跟農村出身的小夥子有什麽瓜葛。
“哎呀！什麽朋友？是耿工送給我的小說裏的人物。”蘇卿使起小性道。
“耿工是誰？廠裏的嗎？我怎麽沒聽說過？”劉顏一連串提問把閨女問的張口結舌，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你要是不說，我就去問小駿，他肯定會告訴我。你說是不說？”男女之間互相送書意味著感情的交流，劉顏擔心閨女上當，絲毫不敢大意。
蘇卿無奈坦白道：“耿工不是咱們廠裏的人，他是東海省化工設計院的工程師，來咱們廠裏施工服務。”
“哦，設計院的！”劉顏仔細一琢磨，忽道：“是不是他慫恿你考大學？”
“啊！？”蘇卿沒料到母親猜的這麽準，驚愕的表情立刻出賣了自己。
“這家夥真不是什麽好東西！”劉顏氣憤道：“竟敢勾引蠱惑我姑娘，我這就找他算賬去。”
媽媽要去當麵質問耿誌遠，蘇卿嚇得百般解釋、萬般勸慰，總算哄得母親鬆了口。劉顏吃過的鹽比蘇卿吃過的米都多，明麵上答應閨女不去打擾耿誌遠，暗地裏卻有了自己的打算。
翌日上午，劉顏坐在居委會三輪摩托車後鬥裏進了廠。丈夫去世後，廠裏把劉顏安排進了生活區居委會，幫著管理生活區家長裏短大小瑣碎事情。生活區的水電氣等公用設施全部由氮肥廠維修保養，所以劉顏隔三差五便需要到廠裏報銷一些費用。
一進廠，劉顏直接找到劉駿，要他領著去見見耿誌遠。劉駿察覺到姑姑來者不善，有些不大對頭，想要推脫卻又不敢得罪，隻得硬著頭皮帶著她來到了耿誌遠的辦公室。
耿誌遠正在辦公室閑來無事拿著圖紙仔細研究，忽見劉駿領著一個神似蘇卿的中年阿姨走了進來。他心頭一動，站起身禮貌地笑道：“劉工，這是……”
劉駿尷尬的小聲介紹道：“這是我姑姑，蘇卿的媽媽。”
劉顏瞧見辦公室裏站起來一個身材高大的小夥子，戴著眼鏡麵相儒雅，一身正氣還透著陽光。進屋前劉顏原本還有一肚子氣，見到了耿誌遠頓時煙消雲散。
“阿姨，您好！”既然是蘇卿的媽媽，耿誌遠忙不迭客客氣氣的打招呼。
“好！好！”劉顏上下打量著耿誌遠，心中暗暗稱奇。
小時候劉顏曾經跟著祖父學過一點相麵手法，根據她的觀察，耿誌遠濃眉大眼口鼻堅挺，乃是典型的成事之相。這種麵相的人一般有著堅定的意誌，一旦瞅準目標絕對會咬定青山不放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怪不得卿卿提起他，這個小夥子看麵相本質善良，不是一個壞人。”劉顏念頭微轉，笑著解釋道：“聽卿卿說廠裏來了個設計院年輕工程師，我正好來廠裏辦事，順便來瞧瞧。你忙你的吧。”
耿誌遠見她剛見麵便要走，隻得客氣道：“阿姨慢走……”
劉顏來得快去的也快，她走後耿誌遠摸著腦袋琢磨不出個所以然：“怪哉！怪哉！蘇卿的媽媽專門來瞧我？我又不是他閨女的男朋友，來瞧我幹嘛？難道是嫌棄我慫恿她閨女考大學……？”
想起劉顏剛進門時滿臉怒氣的樣子，耿誌遠篤定道：“對！肯定是為了考大學的事來找我問罪！”
他轉念又一想：“不對呀。既然來找我問罪，怎麽話也沒說兩句就走了？難道是因為我的主角光環起了作用？真是奇哉怪也！”
中午回到招待所吃過午飯，耿誌遠把蘇卿叫到一邊說起了此事：“上午你媽媽去廠裏找我了。”
“啊！？”蘇卿緊張道：“我媽沒怎麽著你吧？”
耿誌遠見她嚇得花容色變的樣子，笑道：“看把你嚇得，就是說了兩句話。你媽人挺好的，對我很和善。”
蘇卿羞澀一笑道：“耿大哥，對不起。我媽不願意我考大學，估計是為了這事才去找你的。”
“我也琢磨著是為了這事。”耿誌遠沉了沉道：“小蘇，現在是八月下旬，你要是想考大學的話那得抓緊時間下決心，否則就來不及了。”
“我……我……”蘇卿囁嚅道：“可是我媽不願意，我也沒有辦法。”
“自己的路自己決定，沒有人能替你下決心。”耿誌遠竭力鼓動道：“選擇就意味著有得有失，選擇不同得失不同，主要看你在乎什麽。不是有那麽一句話嗎？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不舍棄一些東西，怎麽會得到想要的目標呢？”
“耿大哥……”蘇卿畢竟才十九歲，自己哪裏拿得定主意：“我回去再跟媽媽商量商量。”
晚上回到家吃飯時，蘇卿還沒想好怎麽開口，劉顏忽然對女兒道：“今天我跟你鄧叔叔說了你想考大學的事，他答應想辦法給你辦，讓咱們等他的消息。”
蘇卿被母親態度突然的轉變驚得目瞪口呆：“媽……你？”
“我什麽？”劉顏溫柔笑道：“媽媽想明白了，我閨女這麽優秀，不該像我一樣在這個山旮旯裏過一輩子。”
“謝謝你！媽媽！”蘇卿激動萬分，放下筷子依偎到母親懷裏哭泣道：“我一定好好學，爭口氣考上大學。”
“唉……”劉顏撫摸著女兒烏黑順滑的秀發感歎道：“當年是我自私，非要你爸爸回咱廠裏來。本來他可以留在北京的，要是我跟著他去北京，也許就不會……”
“媽……”蘇卿瞧見母親落淚，忙安慰道：“咱娘兒倆過得好了，爸爸在天上看著才能安心。”
“嗯……”劉顏抹了把眼淚道：“去年高考你吃虧就吃虧在英語上，聽說那個耿工畢業於名牌大學，不行請他來幫你輔導一下英語。”
母親竟然主動提出來邀請耿誌遠輔導自己，蘇卿一時間轉不過彎來，驚愕道：“媽！你不是說他不是個好東西，埋怨他勾引我嗎……？”
劉顏老臉一紅，又不能對閨女明著說自己偷著相麵的事，辯解道：“媽這不是才想明白嗎？放著現成的老師幹嘛不用？他要是不願意，咱可以給他報酬。”
“那倒不用。”以蘇卿對耿誌遠的了解，要他輔導自己英語，斷不會要什麽報酬。隻是蘇卿正值少女懷春年紀，潛意識裏已經把高大帥氣、成熟儒雅的耿誌遠當成了暗戀愛慕的對象，一想到能跟所愛的人在一起學習，芳心**漾下她便有些迫不及待。
第二天中午，當蘇卿跟耿誌遠說起母親同意她參加高考，並且想讓他輔導英語時，耿誌遠微微有些詫異：“讓我輔導你英語？這是你媽媽說的？”
蘇卿以為他不願意，噘起小嘴道：“是你叫我考大學的，現在又不願幫我，你到底什麽意思嗎？”
“不是……”耿誌遠笑道：“你這個小丫頭，我有說過不幫你嗎？我隻是很奇怪你媽媽態度怎麽轉變得這麽快。”
“我媽媽當然是為了我好！”蘇卿追問道：“耿大哥，你輔導我英語沒有什麽問題吧？”
“廢話！”耿誌遠自豪道：“我上大學時，四級考了九十多分，六級考了八十多分，這麽好的成績難道還輔導不了你一個高中生嗎？你帶書了嗎？有書的話咱們下午就開始。”
“太好了！”蘇卿歡快的拍手道：“吃完飯我就回家拿書去，咱們下午就開始吧。”
“小蘇……”耿誌遠壞笑道：“我可是個很嚴厲的老師呀，你要是後悔現在還來得及。”
蘇卿情知他是在試探自己，當即堅決道：“嚴師出高徒，要是我哪裏做的不好，你盡管批評就是。”
“好！”耿誌遠讚道：“有誌氣！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會嚴格要求你的，希望你也能堅持住自己的信念。”
蘇卿伸出小手道：“耿工，咱倆擊掌為信，我一定要考上大學。”
“好！”耿誌遠也伸出手來，兩隻手剛一觸碰，蘇卿突然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一股暖流順著手臂迅疾湧向了他的心間。
耿誌遠吃驚的望著她，蘇卿嫣然一笑，霎時間嬌媚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