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卿卿（一）
八月二十日下午一點多鍾，耿誌遠背著包獨自走進了渝蓉氮肥廠招待所。他這次乘坐的是從成都直達蘭溪縣城的長途車，到了縣城後也沒有麻煩廠裏派車來接，自己打了個出租車直接趕到了招待所。
“有人嗎？”耿誌遠走到招待所前台卻見裏麵空無一人，他回身來到走廊裏大聲喊了幾句，不一會兒，忽見蘇卿穿著一身服務員衣服急匆匆從樓梯上跑了下來。
“小蘇？”在招待所裏突然見到蘇卿，耿誌遠很是驚訝。
“耿工！？”蘇卿見到他卻是眉開眼笑道：“我就猜著你要來。”
“你怎麽會在這兒？”簡樸的工作服依然掩飾不住蘇卿動人的姿色，耿誌遠本著非禮勿視的原則，眼睛瞅著別處問道。
蘇卿噘起小嘴不快道：“廠裏買了新設備，不需要我們人工值機了，就把我們總機的人分到各部門了。”
“哦……？”耿誌遠心道：“蘇卿一個小姑娘來招待所幹前台接待不太合適，這裏平時沒大有人，她又生得絕色，萬一有歹人起了壞心，那可就麻煩了。”
蘇卿跑進屋裏，麻利的辦好入住手續，遞給耿誌遠一把鑰匙道：“耿工，你住202吧，那個房間條件最好。”
“好的，謝謝。”耿誌遠接過鑰匙，又問道：“陳鳳去了那兒？”
“哦，她去了檔案室。”蘇卿一笑起來眉眼彎彎，端的是明豔照人，滌**心魄。
耿誌遠穩住心神道：“檔案室比這裏好，你該去那兒。”
蘇卿眼神一暗道：“我說了不算的……我也不想來這兒……這兒平時沒人，我有點害怕。”
“唉！”小姑娘局促不安的身影讓人看了憐惜，耿誌遠歎了口氣道：“中午我回來陪著你吃飯吧。”
“太好了！”蘇卿高興道：“我跟李姐說一聲，準備咱們三個人的飯。”
“晚上你不值班吧？”耿誌遠心思周密道。
“我隻值白天的班，晚上班有王姨，她怕出事，不讓我值夜班。”蘇卿笑靨如花很是開心，耿誌遠看在眼裏卻很有些心疼。
“耿工你吃飯了嗎？沒吃的話我給你做點。”蘇卿看了一眼手表，好心問道。
耿誌遠一路奔波哪裏顧得上吃飯，不好意思道：“沒吃呢，我帶著方便麵，一會兒弄點開水泡兩包就行。”
“方便麵怎麽行？”蘇卿理了一把額頭散亂的秀發道：“你先去放行李，稍微歇一會兒去小廚房嚐嚐我的手藝。”
耿誌遠有心拒絕又怕傷了小姑娘一片好意，無奈點頭道：“那好吧，我先上去了。”
進了房間，放下行李，耿誌遠匆匆洗了把臉，臨出門時想了想又從包裏拿出了一本書。
小廚房裏，蘇卿正在熱火朝天的炒菜。她知道耿誌遠不太喜歡吃辣，特意做了一個常見的清淡家常菜：醋溜土豆絲。
一盤土豆絲，一碗米飯端上了桌，蘇卿含羞笑道：“耿工，我做的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你嚐嚐行不行。”
耿誌遠讚歎道：“這香味聞著就知道不錯。”
他夾起菜嚐了一口點頭道“嗯，真不錯，味道正好。”
“那你多吃點。”蘇卿見他認可自己的廚藝，頓時喜笑顏開。
耿誌遠放下筷子，拿過桌上那本書道：“小蘇，我沒有什麽禮物給你，這本《平凡的世界》是我大學時代最喜歡讀的小說，送給你。”
蘇卿沒想到耿誌遠還會送給她書，驚喜地接過小說，用手摩挲著封麵緩聲讀道：“平凡的世界。”
“平凡的世界，不平凡的人。”耿誌遠唏噓道：“作者是路遙，我認為這是他的半自傳體小說。”
“謝謝耿大哥。”蘇卿一不小心把耿工叫成了耿大哥，頓時羞得臉頰緋紅。
“我比你大許多，你願叫我大哥就叫吧，我也願意認你做妹妹。”蘇卿去年才高中畢業，算下來耿誌遠起碼比她大上四五歲，所以叫她妹妹肯定沒錯。
“耿大哥，你們那裏好找工作嗎？”蘇卿翻看著小說，假裝隨意問道。
耿誌遠一愣，放下筷子道：“找工作？你問這個幹嘛？”
“我不想在這山旮旯裏呆一輩子，我想出去見見世麵。”蘇卿一雙閃亮的眸子注視著他道。
耿誌遠微一沉思道：“你這想法爸媽知道嗎？”
“我爸爸……”蘇卿低下頭傷心道：“我爸爸去年出車禍去世了……”
“啊！？”耿誌遠吃驚的看著她，突然明白當時劉駿提到蘇卿的爸爸，為什麽話說到半截就停下不說了。
“我爸爸去世後，廠裏照顧我，才讓我進了廠。”蘇卿垂淚道：“我爸爸一直希望我能考上大學，可惜我沒有實現他的遺願……”
蘇卿的身世如此可憐，耿誌遠歉意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父親的事。”
“沒關係。”蘇卿擦了把眼淚道：“你快吃飯吧，菜都涼了。”
耿誌遠此時哪裏有心思吃的下飯，他琢磨了半晌道：“小蘇，想要見世麵還是得考大學。考上大學有了學曆，才能找到好的工作，生活也能上個層次。要不然光想打工的話還不如呆在廠裏好。畢竟人心險惡，外麵可比廠裏複雜得多。”
蘇卿呆呆想了一會兒，悵然道：“我回去跟媽媽商量一下。”
下午上班後，耿誌遠進了廠先找到劉駿，還沒等他問起蘇卿的事，劉駿便告訴他一個震驚的消息：鄧茂國調到集團公司去了。
“鄧廠長走了，誰來管硝酸項目？”
“陳總工負責。”劉駿笑道：“陳總工性子慢，為人寬厚，以後開會的機會肯定少了，項目進展怕是也會慢下來。”
鄧茂國雖然為人嚴厲，但是對項目抓得很緊，一天到晚督促著施工隊加快進度。如今換了這個陳總工來管，不知道工程建設會變成什麽樣子。
“劉工，蘇卿的父親是怎麽去世的？”聊完了工作，耿誌遠便趁機問起了蘇卿的家事。
“蘇卿的父親？他是去年出差時遇上車禍不幸以身殉職的。”劉駿奇怪道：“你是怎麽知道的？誰告訴你的？”
“小蘇，她現在招待所上班，一塊吃飯時說的。”耿誌遠好奇道：“他父親原先在廠裏是幹什麽的？”
“總工程師。”劉駿驕傲道：“我姑父是恢複高考後的第一屆大學生，畢業於天津大學。他是為了陪著我姑才要求回到原廠上班，要不然我們這個小廠哪裏留得下他？”
天大是國內化學工業界的翹楚，蘇卿的父親又是高考後第一屆大學生，水平自然非同一般。耿誌遠肅然起敬道：“蘇卿爸爸這麽厲害，真是太可惜了。”
“是呀，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家一屋子書，從小我就羨慕，到現在我家裏也沒有那麽多書。”劉駿歎息道：“我這表妹隨我姑，長得好看學習不行。我姑父對她期望值很高，在世時常常感歎女不及父。”
“在招待所上班不是個長久之計，小蘇不適合呆在那兒。”耿誌遠搖頭道。
劉駿憤然道：“鄧廠長一走，就沒人替我表妹說話了。要是老鄧在，小卿絕對不會給弄到招待所去。”
“小蘇還是去複讀比較好，考上大學不比窩在這裏強？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在廠裏呆一輩子，太可惜了。”耿誌遠話剛說完，劉駿朝他瞪起了眼：“不對呀，你這話裏有話……你該不會對我表妹有什麽想法了吧？”
耿誌遠連忙擺手道：“你誤會了，我對小蘇沒有任何想法。”
劉駿怒道：“耿工，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你要是敢欺負我表妹年少無知借機玩弄她的感情，我就是打不過你，也要跟你拚命。”
耿誌遠連連叫苦道：“劉工，我哪敢有那種想法？我是什麽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絕無此事！絕無此事！”
劉駿見他態度堅定，這才轉怒為喜道：“那我就信你一次。小卿沒了爸爸，我這當表哥的，保護她義不容辭。”
耿誌遠暗自琢磨：“照劉駿的說法，鄧茂國一走，蘇卿相當於沒了後台。如此美麗善良的一個小姑娘，失去遮擋風暴的保護罩，那些好色的登徒子怕是會聞風而動。我得盡快說服她複讀考學，否則繼續留在廠裏的話，恐怕沒有人能護的她周全。”
吃過晚飯，耿誌遠圍著院子轉了幾圈算是散步。回房間喝了口水後，心情鬱悶之下便站在走廊上憑欄遠眺。
夕陽半沒入天際，遠山蔥鬱無邊無涯。耿誌遠不禁想起《三國演義》開卷的那首詞：“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此時此刻正是應景，他眺望著紅彤彤的晚霞，暗自道：“我和曉曉的緣分起於施工服務，緣分也結束於施工服務。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人是有命運的，任你再努力，也很難擺脫命運的捉弄。”
“曉曉離我而去，我還會愛上別的姑娘嗎？”他心念方動，一個窈窕美麗的影子悄然蹦上心頭：“蘇卿？不可能，怎麽可能呢？”
雖然從蘇卿熱切眼神中能感受到姑娘對自己的那份不一樣情感，耿誌遠依然搖著腦袋兀自好笑道：“蘇卿還是個小女孩，哪裏懂得什麽是愛情？即便她對我有些好感，可是她家在蘭溪，我則在千裏之外的寧城，兩地分居怎麽可能在一起呢？”
跟魏曉的分手徹底擊碎了耿誌遠的自信，而蘇卿的姿色不啻於魏曉，甚至還要高於她一截。麵對如此美貌的年輕女孩，耿誌遠已經不再敢有絲毫奢念，自慚形穢下更是認為遠遠配不上她。
耿誌遠遙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天空暗下決心道：“小蘇是個好姑娘，她對我的好感隻不過是青春期的衝動，我萬不可以傷害她，最好是引導著她通過考學來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