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歸來

一年後,百佳迪總裁辦公室。

年輕的女孩兒穿著得體西裝,及膝的短裙熨燙平整,高跟鞋踩在地麵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推開門,抱著一遝文件朝埋頭伏案的男人走去,開始匯報工作。

“瞿總,上個月的財務報表我已經看過了,遊戲成本在逐步降低,這是個好兆頭,不過我個人建議可以給後端組多發一些獎金,這次的項目他們功不可沒,我認為必要的物質激勵是相當可取的。”

“好,就按你說的辦。”瞿司辰從一堆文件中抬起頭,好笑地看著她,“南瀟,我發現你現在說話都不用打草稿的。”

“瞿總的話我不明白。”

“你自己就是這次後端組的直接負責人,居然親自向我邀功來了?你這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那瞿總到底要不要發獎金?”

“你覺得呢?”

“要。”

“我看你幹脆明搶得了。”瞿司辰沒好氣地嗤她一聲,手裏倒沒歇著,打了通電話到財務室,很快便撥了些錢作為後端組的獎金,“這下滿意?”

南瀟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多謝瞿總犒賞。”

“見好就收啊。”瞿司辰作勢將手中的筆用力摔了下去,卻不想,沒有嚇住她。

“瞿總,您要多笑一笑才有魅力,都三十出頭的人了,得趕緊找個對象結婚才行。”

“小丫頭片子管得倒挺寬!”

瞿司辰惱,站起來要抓她過去,南瀟飛快向後一撤,躲開了。

“瞿總,要多笑,多笑。”她拎起自己的嘴角,給他做示範,氣得瞿司辰恨不得一把捏死她。

“來,你過來。”

南瀟才不傻,果真聽了他的話,見好就收,一溜煙消失了。

她不怕瞿司辰。

起初她在他身邊做實習生,每天都戰戰兢兢的,生怕哪裏疏忽,出了問題。不過經這麽長時間相處下來,她發現瞿司辰這人是真的一點兒架子都沒有,開得起玩笑,聽得進建議,簡直就是模範老板。尤其是他們兩人私下裏經常拌嘴,可能因為都是K大畢業,有一種自然而然的親近感,南瀟時不時就和他開開玩笑,倒歡樂得很。

等到她從總裁室下來,後端組的組員都眼巴巴瞧著她,想知道獎金的事有沒有落成。

南瀟清了清嗓子,一臉凝重:“對不起,我辜負了組織的期望,辜負了大家對我的信任,我不配做你們的負責人……”

“沒事的南瀟,不就幾萬塊獎金嘛,沒什麽大不了。”

“就是,咱們不要還不行嗎?”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起來。

南瀟感激不已,突然眉峰一揚:“騙你們的!瞿總已經讓財務撥出了錢,等會兒咱們就能拿到鮮紅的鈔票了!”

大夥兒麵麵相覷,半晌才反應過來,衝過去擁抱她。

“南瀟,我們愛死你了!”

辦公室裏一片沸騰。

南瀟沒繼續參與他們的狂歡,坐回位置,打開了筆記本電腦,開始瀏覽最新發表的計算機相關論文。

看著看著,畫麵忽然一轉,黑屏了。

“這是怎麽回事?你們的電腦都好著嗎?”

她向周圍看去,發現一整排電腦都黑了屏。

一時間,周圍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到。

南瀟率先反應過來,這很可能是競爭對手的惡意攻擊,於是立刻重啟電腦,打開防火牆和反追蹤係統,尋著線索就追了過去。

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她追著追著,追到最後,發現攻擊方的網絡地址居然就是自己正在使用的這台電腦。

自己攻擊自己?

這太荒謬了。

南瀟緊緊皺著眉頭,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從來沒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在場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等著她發號施令。

就在這時,那些原本被黑屏的電腦忽然間像重新擁有了生命,閃了兩閃,彈出一個視頻對話框。

“曾經,我答應過一個人,此生將竭盡全力保護她,照顧她。

“下雨有我,刮風也有我。白晝有我,黑夜也有我。

“我答應牽著她的手,去流浪,去瘋狂,去尋找不小心被我們弄丟的回憶,還有那些撕心裂肺的過往。

“我想親吻她柔軟的臉龐,枕著她的手臂,靜靜入眠。

“我不知道一切都還來不來得及,可人生就像一場賭博,賭贏了就是萬眾敬仰,賭輸了無非從頭再來,我還是願意試一試的。

“南瀟,我願意試一試,你呢?”

一秒。

兩秒。

三秒。

心髒像被一雙無形之手緊緊地攥住,發狠地攥住。

她無法呼吸,像隻被海浪衝上沙灘擱淺的魚,張著嘴巴,一下一下拚死攫取著空氣。

南瀟體會到了什麽是身體被撕裂的痛。

那種壓抑已久的,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忽然間從最深的海底一躍而出,變本加厲地朝她臉上砸來。

無處可躲,她唯有僵硬地站在那兒,任憑回憶在腦中翻江倒海。

喉間溢出一絲腥甜,她感覺有一雙利爪穿透了喉嚨,在自己身體內瘋狂翻攪,掏空她的五髒六腑,將有關過去的種種撕碎了扯破了扔在她麵前,指著它們對她說。

看,這就是你拋棄過的人。

他在這世間毫無目的地漂泊著,尋找你的方向,拚命朝你靠攏。

而你呢?

你從未給過他任何一絲堅定的信任。

你害怕被拋棄,害怕去期待,去爭取,去信仰。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神,不過是同樣的一具凡身肉體,他當然也會痛,也會彷徨。

何不一次愛個痛快呢?

何不。

仿佛當頭一棒,令南瀟徹底清醒。

她抓起手機,瘋了般衝了出去。

這一次,換她來找他。

K大圖書館,教學樓,北操場,沒有他的身影。

電影院,日料店,電玩城,也沒有他的身影。

醫院,高檔小區,蔡教授家,統統都找不到他出現過的痕跡。

夜色黑盡。

她拎著高跟鞋,光腳踩在冰冷的水泥地麵上,號啕大哭:“陸燃……陸燃你在哪兒?我好想你。我知道你回來了,可是我怎麽都找不到,拜托你不要再玩了好不好?好不好?

“我錯了,不該拋棄你,可我真的好怕再也走不出那段記憶……

“你在那邊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生病不熬夜,不做危險的事?

“陸燃你出來,出來啊!哪怕見一麵也好,讓我看看你,拜托……拜托……”

她踉踉蹌蹌地走到已經停運的地鐵入口,丟掉手裏的高跟鞋,轟然癱坐下去,哭得渾身發抖。

周圍那麽靜。

淒厲的哭聲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整條街都似乎哀鴻遍野。

她攥著手機,將它緊緊捂在胸前,又生怕錯過他任何一通電話一條消息,便取下,劃亮屏幕,死死地盯著。

直到眼睛酸痛難忍,屏幕將將暗淡下去時,忽然傳來一陣震懾心扉的鈴音。

南瀟怔忪,望著屏幕上一串陌生的號碼,甚至連接聽的勇氣都沒有。

鈴聲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直到最後一刻,她咬著牙接通。

“喂?”

“回頭,我就在你身後。”

她一愣,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轉了過去。

晚風中,一抹挺拔的身影。

他仿佛披著夜色而來,滿身的風雨,抵不住那邪氣的笑意。

熟悉又陌生的臉龐映著路燈綽綽光影,有那麽一瞬,南瀟以為這一切不過是場虛幻的夢,直到他真真切切地停在自己麵前,伸出手,將她猛地一把從地麵撈起來那刻,夢境便碎成了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跳加速的現實。

“南瀟……”

他薄唇翕動,呢喃著這個思念已久的名字。

“南瀟……南瀟……南瀟……”

像是怎麽都念不夠那般,一遍又一遍重複著。

他收緊臂膀,緊緊擁著她,用身體阻擋那些風霜雨雪。

南瀟的臉靜靜貼住他胸膛,下方鮮活的跳動震得她熱淚盈眶。

一下,又一下。

沒有比這更美妙的事情了。

陸燃捏住她下巴,輕輕抬起,繾綣的目光流連在上麵,遲遲不肯移開:“南瀟,兩年不見,你想我了嗎?”

她手掌攥成拳,狠狠捶打他清瘦的胸膛:“不想不想不想,一點兒都不想!陸燃這個渾蛋,我不要看見你,走開啊!”

他一把攥住她亂揮的拳頭,拉至唇邊,輕輕吻了吻:“你確定,要我走?”

“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好,那可千萬不要後悔哦。”說罷,他真的就鬆開了手,轉身離開。

“你回來!回來!”南瀟哭著衝了上去,從背後死死抱住他的腰,語氣近乎哀求。

“不準你走……你陪著我,以後都陪著我,我要時時刻刻都看到你,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不準再拋下我!”

“好好好,我答應你,什麽都答應你。”他哭笑不得,輕歎了一聲,“乖,先鬆手,你勒得我快要喘不過氣了。”

“我不!就不鬆,不鬆!”

“好,不鬆,不鬆……那換我抱抱你,行嗎?”

她動作一頓,半晌後,悶悶地“嗯”了一聲,鬆開手。

陸燃回過身,一把將她摟進懷裏,捧住她被淚水染得濕漉漉的臉龐,貪婪地親吻。

他的唇很燙,灼著肌膚。

每落下一吻,南瀟的身體就隨之不受控製地顫抖一次。

唇齒糾纏,可供喘息的氧氣變得越來越稀薄,有種瀕死的錯覺。

“我回來了,南瀟……我回來了。”

“嗯,歡迎回家。”

都說小別勝新婚,那他們這一別兩年,該是種什麽感覺?

南瀟起初不明白,但當兩人走進酒店合被而眠時,她被他滾燙的體溫驚得叫出聲來。

“你是不是發燒了?”南瀟摸摸他額頭,“沒有啊……那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說著,她伸手就往被子裏摸,一不小心就碰到了某個敏感地帶,被他一把摁住。

“乖,聽話,快睡覺,我很累了。”

“可是你好燙,渾身都燙。”

“過會兒就好了,聽話,睡覺吧。”

“那你唱歌給我聽,唱完就睡,好不好?”

……

“哎呀,別不說話嘛,好不容易聽一次。”

……

“陸燃!”

“好吵啊,你。”他不耐煩地歎了一聲,翻身而起,將她整個壓到了身下,“再不好好睡覺,當心吃了你。”

“人家就是想聽你唱歌嘛……唱嘛唱嘛唱嘛!”

“不知好歹。”他俯首,狠狠吻住那雙唇,將嗚咽聲悉數堵在了喉嚨裏,還是這個辦法最管用,一招製敵。

綿長的吻結束了,身下的小女人也變得軟綿綿,似一攤融化掉的春水。

南瀟眨了眨迷離的雙眼,瞧著他,似笑非笑,忽然一個翻身顛倒了彼此的位置,看著陸燃:“你剛才說,想要吃了我?”

陸燃被她這反擊弄得措手不及,一時愣住,瞪大了眼睛:“南瀟,你別動,別動……”

“怎麽了?”

“你坐著我的……嗯,反正別動就是了。”

“哦……”她若有所思地翹起嘴角,偏就不如他願,身體低低地俯下來,軟得像隻貓兒,“你說什麽啊,我聽不懂。”

馨香的味道盈滿鼻息,陸燃心跳加快,不自覺皺起眉頭:“跟誰學的,嗯?”

“不說”

“快說,誰教你的這些?不學好。”

南瀟不理他。

“是不是找揍啊?”

她眉開眼笑,低頭,“吧唧”一口親在他臉上,身體就勢滑了下去,被子一卷,背朝著他:“晚安!”

……

這丫頭怎麽變得這麽壞了!

陸燃欲哭無淚,坐起身,徑直走進浴室開始衝涼水澡。

南瀟裹在被子裏偷笑,笑著笑著,便安靜下來。她伸手摸了摸旁邊,餘溫還在,還能聞到獨屬於陸燃的味道,這才安心。她不想睡,不想閉眼睛,很怕再次睜開時,他又消失不見了。

那種感覺實在太難熬。

浴室裏嘩啦啦的水聲響著,她的眼皮越來越重,剛撐開,幾秒就又掉了下來,最後實在熬不住,倒頭便睡了過去。

陸燃從浴室出來後,看到**的小女人正在酣睡,他不自覺笑了一聲,擦幹頭發朝她走過去。就這還嚷嚷著要聽他唱歌,現在倒比誰都睡得香。也就是嘴硬,奔波了一整天,怎麽可能不累呢?

他伸手揉了揉她一頭柔軟的長發,這麽久不見,居然已經到了腰際,他記得自己走的時候,長度才剛剛過肩。再仔細看,她的臉也不是之前肉嘟嘟的那樣,下巴變尖了一些,整個輪廓都清瘦了,沒有之前那麽可愛。

“我不在,你就把自己弄成了這副德行?”

陸燃沒好氣地捏了捏南瀟的臉,南瀟蹙起眉頭,哼唧一聲,翻了個身。

還不準他碰了,得。

關燈,睡覺吧。

周圍陷入一片靜謐的漆黑中。

陸燃從身後將她輕輕抱住,下巴抵在肩窩裏,吻了吻她小小的耳垂。

“晚安,小壞蛋。”

睡夢中,陸燃回到了一年前。

南瀟的畢業典禮他沒有參加,並不是他有意,而是當時發生了一場嚴重的變故。

他在美國的手術非常成功,連主刀醫生都說,從來沒做過如此完美的手術,所以沒人會想到,就在即將康複的那段時間,他會突然昏厥,不省人事。

他在重症監護室裏整整躺了一個月,清醒後,又接受了第二次手術,才算真正結束。

原本他可以趕得回去的,她的畢業典禮他不想缺席,可沒有辦法,醫生叮囑他絕對不能勞累,更不能出遠門,他最遠的活動範圍就是醫院樓下的那片花園。

於是,他就這麽錯過了她的畢業典禮。

那時陸燃就已經感到絕望,因為他不知道這丫頭還會不會繼續等下去,雖然他隻希望她可以幸福,但如果那份幸福是由自己帶來的,他會更開心。

不過話又說回來,當初他在國外,並不知道國內這邊發生了什麽,那起槍擊案傳出的時候,他才剛剛辦理了休學手續,住進醫院,所以完全不知道,這邊早就已經亂作一團,如果他早一些知道的話,一定不會讓她白白擔這份兒心。

瞿司辰對他提起過,南瀟連續三次拒絕了他的邀請,這讓陸燃想不明白。

他以為,南瀟一定會接受瞿司辰的好意,乖乖到百佳迪做實習生。

看來他還是不了解她。

又或者說,他以為她能很快走出陰霾,忘掉關於他的一切,可惜他錯了。

翌日,天氣格外的好。

兩人睡到近正午才悠悠轉醒。

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見蔡教授。

陸燃在國外的時候就覺得,蔡教授很可能早就知道他在留學期間會幹什麽,聯想到臨走前在他家中聽到的那些話,應該是有人告訴過他,自己的心髒很不好,需要動手術,所以才那麽說的。

不過陸燃很奇怪,到底是誰會給蔡教授說這種事情呢?

他不得而知。

南瀟也有段時間沒有見過蔡教授,聽他要去,也嚷嚷著要一起,於是兩人便打了輛出租車,奔K大而去。

蔡教授提前並不知道他們會來,在樓下花園裏遛狗的時候,和兩人打了照麵。

他見到陸燃的第一眼,先是愣住,然後在陸燃身上左摸摸,右看看,確定沒事後,這才張開手臂抱了抱陸燃:“臭小子,還知道回來?”

“讓您擔心了。”

蔡教授發自肺腑地笑了:“我擔不擔心都是小事,要看人家原不原諒你了。”他拿下巴指了指南瀟。

南瀟原本站在靠後的位置,連忙上前一步,輕輕拉住陸燃的一根手指,赧然低下了頭。

“看樣子是原諒你了,哈哈哈……”

三人皆開懷大笑。

“回來了就好,之後有什麽打算呢?你離開了這麽久,一直杳無音信,恐怕過了段難熬的日子吧?”

陸燃多聰明,自然聽出他話裏有話,點了點頭,並沒有明說:“再難熬也熬過來了,以後走一步看一步,我還有許多事要做。”

“有什麽我這老頭能幫上忙的嗎?”

“有。”陸燃衝他使眼色,“等到了那天,我再拜托您。”

蔡教授心領神會:“沒問題,臭小子。”

“謝謝教授。”

兩人你來我往的,南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蔡教授將兩人帶進家門,和妻子做了一桌豐盛的午飯,幾人吃著聊著,仿佛回到了以前。

臨近傍晚,南瀟開始好奇他晚上要住在哪裏。

那套高檔小區的房子早已經易主,她之前又去過一次,住戶還是那個陌生男人,在門口站了片刻,就離開了。

“要不,你跟我回家?”

陸燃一愣:“你不會挨揍嗎?”

“不會的,你跟在我身後,悄悄的,咱們半夜回去,他們發現不了。”

“我發現你真的學壞了。”陸燃捏著她臉頰,稍稍一用力,她的嘴巴就嘟了起來,成了一隻瘦版花栗鼠,“說,哪個男人教你的?”

南瀟委屈,她舉雙手發誓,絕對不是什麽男人。

“你誤會了,是田甜啦!她最近交了男朋友,沒事就給我傳經授道,聽得我耳朵都快要起繭了。”

“少跟她學些亂七八糟的,聽到沒有?”

“Yes,sir(好的,先生)!”她挺胸抬頭,衝他敬了一個禮,“那今晚要不要跟我回家?”

“我有地方住,你不用擔心,等下我送你回去,明天一起去百佳迪。”

“去那裏有事嗎?”

“嗯。”

“什麽事?”

“到時你就知道了。”

將她送到樓下,陸燃站在大門口,單手悠閑地兜在口袋裏,另一隻手衝她揮了揮手:“明天見。”

南瀟也揮手,一點點向後挪動腳步,走著走著,忽然眼圈一紅,朝他飛奔回去,撲進他懷中:“明天我還能見到你,對吧?”

“嗯。”

“不會再忽然消失,對吧?”

“嗯。”

“不管去哪裏,做什麽,見了誰,都會告訴我,不讓我擔心,對吧?”

“嗯,快回去吧,天要黑了。”他寵溺地揉揉她腦袋,吻了吻毛茸茸的頭發。

南瀟抱著他不肯撒手:“是不是我說什麽你都答應?”

“是,我人都是你的,要怎樣隨便你。”

“那……以後你的工資卡要上交,好吧?”

……

果然,他不在的這些日子裏,她從裏到外都壞透了。

陸燃簡直哭笑不得,其實這種事哪裏還需要她來費心,命都是她的,何況那些身外之物?不過,這樣耍小聰明的她非常可愛,他並不討厭。

“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都答應。快回去吧,你爸媽在窗口看了好久,別讓他們太擔心。”

南瀟一愣,扭頭往上看,頓時嚇得頭皮發麻。

可不是嘛,自己房間的窗戶邊不知何時探出兩個腦袋,雖然離得遠,看不清麵容,但絕對是自己家那兩位無疑了。

“你……你幹嗎不早說啊!”她狠狠跺了一下腳,捂著臉飛快跑走了。

陸燃在後麵笑得直不起腰。

總是做壞事,可是會有懲罰的哦!

回到家,不用想,南瀟遭遇了煉獄般的雙重拷問。他們逼她說出剛才在樓下對自家寶貝閨女動手動腳的人的名字,南瀟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地又重複一遍。

“陸燃,陸燃,他是陸燃啊!”

“瞎說什麽,你當我們傻啊,陸燃兩年前就在國外出事了!當時你哭成那個樣子,我和你爸整夜整夜都不敢合眼,忘記了?”

“媽,真的是陸燃,他回來了!”

“還騙人,找揍呢?”

“……不信算了,下回我把他領到家裏,讓你親眼看一看!”

“不看!那種誘拐我家閨女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才不看。”

“那你是要我一輩子單身?”

“這得看對方是誰,如果真的是陸燃,我們倒賠也要把你嫁出去!”

好吧好吧,她認輸,她認輸還不行嘛!

夜深,陸燃趕到醫院,告訴護工可以回去休息了,便坐在病床邊,看著已經睡著了的中年男人。

他鬢角不知何時已經發白,額頭出現一條條深淺不一的皺紋,皮膚也起了褶皺,浮現蒼老的模樣。

“爸,我回來了。”

無人回應。

他替他掖好被子,輕輕地趴伏在上麵,閉了眼睛。

“這些年,你辛苦了,以後有我來撐著,你什麽都不用管。”

好好休息吧。

他,回來了。

陸燃沒有告訴過南瀟,他和瞿司辰之間約定好的一切。

在美國做一次心髒病手術,費用是不可估計的,他根本沒有錢,也沒有那個能力,而瞿司辰就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牢牢地抓住了,卻也同時付出了代價。

他簽了賣身契,為百佳迪無條件工作整整五年。

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以促成一個人,也可以毀掉一個人。

這是一場豪賭。

陸燃覺得,自己並沒有看走眼,瞿司辰是個可靠的領導者,他願意用五年時間來換取自己後半生的自由。

然而,瞿司辰也明白,鐵籠子裏關不住老虎。

陸燃是個信守承諾的人,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五年的效勞他並不擔心,可陸燃真的就甘心嗎?

他不這麽認為。

兩人在辦公室裏聊了很久,再回頭,天邊已是萬丈霞光。

“明天起,你就是百佳迪的人,提前祝賀你入職愉快。”瞿司辰起身,朝他伸出手。

陸燃也站了起來,抿唇,同他相握:“謝謝你,瞿總。”

互相客套過後,瞿司辰笑了:“不用這麽正式,在這裏做事一定要開心,說實話,當初創辦百佳迪也是因為我自己的滿腔情懷,愛遊戲,愛計算機,沒想到也發展得蒸蒸日上。以後有你在,我更放心了。”

“學長就不要嘲笑我了。你可是親眼看著我在病**躺了整整一年,早就生疏了,還得慢慢適應。”

“糊弄別人可以,想糊弄我,還是有點兒困難的。”瞿司辰揚眉,“能在一年之內拿下耶魯大學畢業證書的人,就不要謙虛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完手術沒多久,就托護士買了書,每天晚上都要看,如果這樣還算得上生疏的話,那你要我這好些年不碰技術的人,該如何是好?”

陸燃一愣,沒想到他什麽都知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可是如果沒有你,就什麽都不是。我在國內的學籍被注銷後,就失去了保送生的身份,自費留學的所有花銷全都是學長資助的,包括手術費。學長放心,我會履行當初的承諾,五年時間,一天都不會少。”

瞿司辰莞爾:“走吧,叫上南瀟,我做東,為你接風。”

陸燃真的就在百佳迪待了下來。

起初南瀟還有些不敢相信,總覺得他不是心甘情願要留下的,畢竟他骨子裏傲,她以為他會像瞿司辰當年一樣,自己出來打天下,不過,漸漸地,她發現,陸燃對待這份工作的態度簡直一絲不苟,又因為能力出挑,很快就甩了周圍一大截。

沈成煜每天都要和瞿司辰哭訴,他新招來的這兩個新人,一個南瀟,一個陸燃,都比自己厲害得多,偏偏還要他來帶,壓力實在太大了。

瞿司辰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厲害的人,無論誰帶都厲害,換來換去還是不合適,也就別浪費那個時間和精力了。

他有自己的打算。

陸燃在,拓展市場的計劃也就悄悄展開了。

兩個月後,百佳迪放出了一條爆炸性消息,說他們要做史詩級畫麵的遊戲,效果堪比好萊塢。

遊戲界被這條新聞攪得天翻地覆。

所有人都在猜測,這到底是個噱頭,還是真的如他所說,是史詩級別。

流言四起,大家都屏息以待,不過大多數都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要瞧瞧百佳迪是如何自取其辱的。

三個月後,一段預告視頻悄無聲息地流向網絡。

一石激起千層浪。

視頻的內容讓人震撼,畫麵品質極其高,聲效震撼人心,而劇情也同樣叫人看了欲罷不能,簡直就是堪比好萊塢。

一時間,百佳迪的股票像坐了火箭一樣飛速上升。

半年過去,正式版本如約而至,發布當晚,轟動整個遊戲界。

陸燃和南瀟都是開發團隊的主心骨,在瞿司辰的帶領下,走上舞台。

底下,有記者認出了他。

“請問,您就是K大當初被保送美國耶魯大學的那位陸燃嗎?”

他點點頭,從助理手中接過話筒:“是的。”

“據說當年您在大洋那邊發生過意外,有沒有這回事?”

“意外的確有,但並不像傳言中那樣遭遇了槍擊。”

“那是什麽?”

“我和一個人做了約定。”

“什麽約定?”

他勾唇一笑,側目,看著南瀟:“擁有一具健康的身體,然後陪伴她一生。”

記者一愣,便聽下方忽然掌聲雷動,有起哄的聲音此起彼伏。

人,總要活到極致,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潛力。

他慶幸遇到了瞿司辰。

在他身陷深淵不可自拔時,朝自己伸出了援手。

這是一份沉甸甸的恩情,他向來重情,便會百倍相報。

發布會過後,百佳迪一躍成為全國最厲害的遊戲公司,雖然規模不大,但它的地位無人可以撼動。

瞿司辰給全公司上下發了獎金,同時給他們,也給自己,放了一個長假。

養精蓄銳,才能打好下一場戰役。

南瀟趁著假期,帶著陸燃回了家,父母不敢相信他真的回來了,激動不已,又是夾菜又是添飯,好像陸燃是親生的,而她是抱養的一樣。

“陸燃,你在國外那兩年辛苦嗎?是不是很累?”

“阿姨做飯不好吃,你將就著吃,聽南瀟說了你家裏的事,沒關係的,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想來隨時都可以來。”

“對了,我和她爸爸一直不知道你們在談戀愛,既然這樣,那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南瀟紅著臉,瞪了過去:“媽,快吃飯吧,丟不丟人。”

“瞧你,媽媽這是在關心你的人生大事,小孩子不要插嘴。”

“可你之前說,要我一輩子單著呢!”

“嘿,這丫頭,怎麽說話呢?媽媽不是說,隻要陸燃就可以?”

“嘁……”她癟癟嘴,放下筷子鬧脾氣。

陸燃在一旁低頭偷笑,末了,開口:“阿姨放心,我會給南瀟一個交代。我很愛她,會一直陪伴她。”

南媽媽聽得熱淚盈眶,又跑去廚房炒了兩個菜,令南瀟哭笑不得。

聖誕夜前夕,又一次同學聚會如約而至,這次陸燃沒有缺席。

一眾人在市中心的米其林餐廳吃得熱鬧,那些人都圍著陸燃問這問那,直問得陸燃招架不住,直接把鍋甩給了南瀟:“她什麽都知道,有問題就直接問南瀟吧。”

田甜瞄了過去,撞了撞她胳膊:“喂,這是怎麽回事啊?當初我們天天都為你揪著心,你倒好,什麽都知道?”

“不是你想的那樣……”

“少裝蒜,我看你就是純粹拿我們開心!來啊,咱們今天不把南瀟給灌趴下,就不走了!”

這邊,一呼百應,所有人都圍了上來,一杯接一杯為她遞酒。

到底是心疼,陸燃大手一揮,將所有酒都替她攔了下來,到最後,南瀟沒事,他反倒醉得不省人事。

陳凱和周齊夢飛抬著陸燃去了酒店,南瀟跟著,買了礦泉水和解酒藥,徹夜照顧。

淩晨的時候,陸燃忽然醒了。

她就睡在他身邊,呼吸輕輕的,像隻熟睡的貓兒。

他環視著昏暗的房間,窗簾沒有拉緊,透著一絲淺淡的月光,鋪灑在地麵,美得驚人。

“南瀟,我愛你。”

他側身,緊緊擁抱她,在她**的肌膚上親吻,像是對待一件珍貴的寶物,愛不釋手。

兩天後,聖誕節當晚。

時代廣場上人山人海。

南瀟被陸燃一路帶了過去,停在廣場正中央,麵前就是一麵懸掛在頭頂的碩大熒幕。

她往手上哈著熱氣,問他:“帶我來這裏幹什麽呀?好冷,我們趕緊回家吧。”

“等一等,我有東西要給你看。”說著,他轉身,衝著那麵熒幕揮了揮手,忽然畫麵一轉,出現了K大校園官網首頁。

南瀟愣住:“這是……”

不等她發問,熟悉的畫麵忽然出現。

一段長達2分37秒的表白視頻赫然占據了大半邊的屏幕,學校官網首頁上,沒有最新發布的學術報告,沒有學生會組織活動的策劃案,更沒有計算機係的院長邊揮手邊微笑的個人照,取而代之的是感人肺腑又催人淚下的真情告白。

那是她曾向他表白過的視頻。

幼稚,可笑,卻暖得人心尖發顫。

“陸燃……”

“別急著感動,還有。”他再次招了招手,畫麵跳了兩下,變成了一片瑩白。

那是在醫院裏。

長長的走廊看上去毫無溫度,來往的人腳步匆匆。

一張移動病床緩緩地進入畫麵。

近了。

更近了。

南瀟眯起眼睛,看清了上麵躺著的人。

他穿著蒼白的病服,戴著呼吸麵罩,靜靜地被人推了出去。

那是陸燃。

他從病**抬起頭,嘴唇毫無血色,朝著畫麵比了一個心,微微一笑。

“南瀟,我馬上就要進手術室了。我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找工作,準備考研,或是準備論文材料,我看不到你,隻能憑借想象猜測你每天的生活,我很想你,你呢,有沒有一刻想到過我?我知道,這段時間你一定非常難熬,但請原諒我,實在不忍心將我所經曆的事告訴你,這些由我一人來承受,就足夠了。

“你總是認為,自己不夠優秀,無法與我比肩,其實真正覺得配不上的人,是我。我沒有一個健康有力的身體,可以信心十足地承諾陪伴你一生,我覺得自己在耽誤你,浪費你的大好青春。所以,我擅自做了這個決定,無論結局是好是壞,都不會後悔。

“南瀟,其實我很怕,我怕進了那扇門,就永遠見不到你。所以,請借給我力量和勇氣吧,我需要你,就像你也需要我一樣,在這紛擾的世間,我隻想與你牽手,一路走到盡頭。”

畫麵靜止。

她淚流滿麵。

原來,愛都是相互的。

她一直以為是自己拖累著他,殊不知,在她不知情的狀況下,他也緊緊依賴著她。

四周升起絢爛的煙火,將夜空照得如同白晝。

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從熒幕下走出,揮舞著熒光棒,朝他們大聲呼喊:“祝你們幸福呀。”

麵前的男生麵容清秀,微微勾起嘴角,彎下一條腿,單膝跪在地麵,從口袋中取出一枚璀璨的鑽戒,高高舉在她麵前。

“南瀟小姐,你願意嫁給陸燃先生為妻嗎?不論順境、逆境、健康、疾病,都照顧他愛護他,對他不離不棄,此生相依,至死不渝。”

她綻放出最美好的笑容,用力地、無所顧忌地點了點頭。

“我願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