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上翹的嘴角
腦子裏不知道裝了些什麽東西的小淩鼓起勇氣向易聊索要簽名:“易聊大師,我是您的忠實粉絲!”她頓了一下,又飛快地補充了一句,“字帖我已經買過了!每天都在抽空練習!”
易聊不知道買字帖是什麽意思,迷茫了一下。
在他迷茫的時刻裏,小淩鬥膽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臉。鼻梁立體,嘴唇薄,臉部輪廓像剪裁出來的,有點像他父親易鳴傑,但是眼睛裏壓著一潭深泉,像是媽媽周茜兮。
小淩忍不住默默感歎,真的是神賜的顏值。
但這張神賜的臉卻拒絕了她的請求。
“對不起,我不能給你簽名。”
小淩有些愕然。
易聊耐心地解釋道:“謝謝你欣賞我,但我沒有給你簽名的資格,我隻是一個寫字的。”似乎怕對方苦惱,他還很友善地提議,“要不這樣吧,下次我給你帶我母親的簽名來,你看行嗎?”
易聊的眼神很真摯,濃黑而清澈,小淩有些暈乎。
蘇雨眠上前解釋道:“他不混娛樂圈,不是偶像明星,所以從來不給人簽名。”接著靠到小淩耳邊低聲補了一句,“老古董,不能理解出現在自己身上的粉絲效應,你懂的。”
小淩恍然大悟,使勁地點點頭,心裏對易聊的崇拜之情又上了一個台階。她的偶像真的好低調,好會做人哦。
臨走之前,易聊還有些歉意地關照她:“有個書法展要開了,到時候邀請你們來參觀。”
小淩激動得淚花都要飆出來了。
雖然到最後她都沒弄清楚蘇雨眠和她的偶像之間到底是什麽樣複雜的關係。
蘇雨眠和易聊一起去地下停車庫。在電梯裏,易聊措手不及地問:“老古董?”語氣有點咬牙切齒。
蘇雨眠的脊背一涼,默默向後退了一步,淡定地說:“小淩比較固執,不這樣說她不會放棄的。”
冷冷的眼光飄了過來,易聊並沒有相信。
“喀,我知道你不信,但我為了救你兩肋插刀,問心無愧。”
“編了我的謊,就是兩肋插刀了?”易聊冷笑一聲,“蘇雨眠,你是向我的兩肋插刀吧?我是不是應該感動一下?”
“反正你也沒有人設,怕什麽。”
她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假,易聊一個寫字的人,不需要偶像包袱,不需要包裝人設,被人當成老古董也無所謂。
但易聊還是介意了。
雖然他嘴巴上說著:“是啊,我當然不在意。”
但在長久的沉默過後,他還是故作冷靜地開了口:“我知道粉絲效應是什麽。”
“哦。”怎麽的?還要給你發朵小紅花表揚一下嗎?
易聊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又問道:“你真的覺得我很古板嗎?”
但是蘇雨眠沒聽清這句話。
到了安靜的地下停車庫後,蘇雨眠讓他把剛才的問題重複一遍。
易聊卻說:“我剛剛就是問,你約的是下午幾點?”
蘇雨眠沒放在心上,坐上車,打了一個嗬欠:“不著急,還有好幾個小時呢。”
車子發動,音響裏自動播放上次沒聽完的音樂,是中國古琴十大名曲之一的《陽關三疊》,是易聊在寫字的時候很喜歡聽的曲目。
但他這次眼明手快地按了暫停鍵。
蘇雨眠一個音都沒聽完,納悶道:“怎麽不聽了?”
“不想聽了。”
易聊在車載播放器上按了很久,最終播放出一首最近很火的英文歌……然而他這一係列操作並沒有引起對方的注意。
蘇雨眠已經開啟下一個話題了:“有件事,我從剛才起就搞不懂。”
“什麽?”
“你為什麽答應小淩下次給她周茜兮的簽名?你不是……”
易聊和家人關係不好,這不是秘密。他看上去也不像是會批發老媽老爸簽名送給身邊朋友的人。
易聊卻隨口道:“我媽的簽名,我有很多啊。”頓了一下,他繼續道,“小時候試卷上要家長簽字,被老師私吞了一些,還有一些在我自己手裏,撕下來就行了。”
……果然不是什麽正經渠道。
蘇雨眠翻了個白眼:“道貌岸然。”
易聊不怒反笑,眼角溢出一點微妙的情緒:“蘇雨眠,你想不想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道貌岸然?”
蘇雨眠虎軀一震,斬釘截鐵道:“我不想!請你立刻停止腦子裏那些不純潔的想法!”
易聊得意一笑,早上金彥給他帶來的陰霾一掃而空。
有些人就是這樣的存在,像身披萬丈光芒,能在陰霾的天氣裏破開一道天階。對易聊來說,蘇雨眠就是這樣的人,不管有多少煩心的事發生,隻要看到她,他的嘴角總會忍不住微微上翹。
蘇雨眠約的寵物醫院離家不遠,帶貓兄打完疫苗,易聊提議去旁邊的花鳥市場看看。
這個提議震懾到了蘇雨眠。
在她的印象中,爺爺那輩的人是比較愛逛花鳥市場的……蘇雨眠看易聊的眼神漸漸變得複雜。
易聊黑著臉,輕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說:“我要買盆花!”
“為什麽突然要買花?”
“我覺得家裏需要有點生機。”
“我這麽大一個活人在呢。”蘇雨眠指了指自己,“還不夠有生機嗎?”
易聊斜了她一眼,語氣隱忍:“你太宅了,往屋子裏一鑽,哪有什麽生機……”
蘇雨眠不服,卻百口莫辯,隻能拉寵物出來墊背:“還有貓兄!你養的花肯定會被它摧殘至死的!”
“沒關係。”易聊似笑非笑,“能開花就行。”
他這話說得意猶未盡,似是而非。蘇雨眠迷茫地眨了眨眼,隻能乖乖跟在他身後。
花鳥市場一層裏也有賣觀賞魚類和幾家寵物店的,所以,他們一進去就聞到了撲鼻的腥氣,地上潑得到處都是魚缸裏換下來的水。
因為是工作日,這裏沒什麽人,各家老板躲在店內吹著暖氣,懨懨的,並沒有做生意的**,但依然有濃厚的市井氣息。
易聊的手插在衣服口袋裏,一邊走一邊看,偶爾還會湊到魚缸前戳一戳,頗為認真地跟老板們攀談。
蘇雨眠從後麵看著,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是她所見過的,最有仙風道骨氣質的同齡人了,如今卻衣著幹淨地逛著煙火氣最濃的地方。偏偏他本人還閑庭信步,樂在其中,肅肅如鬆下風的身姿恰到好處地融合在這個雜亂的背景裏。
他像是蒙上了一圈明滅不定的光暈,從高塔神探走向市井作坊,生出了些許溫柔的氣質。
緊接著,蘇雨眠就意識到了:此刻的易聊不同於外人眼中的那個他,這是隻有她才見過的易聊。
——隻有她。
因此,離開水產養殖區的時候,蘇雨眠還有點不舍。
易聊上了二樓花市,突然戴上了口罩,像是怕被人認出來似的。他進了一家看著稍大一點的花店,仔細逛了一圈,似乎沒找到心儀的盆栽。老板坐在搖椅上晃啊晃,問:“客人,您需要點什麽?”
“有冬天能開花的嗎?”
老板拍了下大腿:“梅花啊!不過……”他站起來,在店裏翻找起來,“最後一個盆栽梅花剛剛賣掉了。客人,您要不看點別的?”
易聊對老板說:“我們家沒院子,想請您推薦一些能放在室內養的花花草草。”末了,補充道,“什麽都可以,隻要最近能開花。”
“這可就不好找咯。”老板盆栽的世界中轉悠起來。
蘇雨眠搗了搗易聊,低聲說:“大書法家,我回去整頭蒜給你養養吧。”
易聊懶得理她,跟著老板一起翻騰起來。
沒過一會兒,老板從角落裏拖出一盆水仙:“客人,我找來找去,放在有暖氣的室內,最近有望開花的就它了。”
易聊二話沒說,結了錢,抱著這盆水仙不撒手。
回家以後,他還悉心地給水仙找了塊暖和的架子,照著網上的養殖教程,充分用行動證明了善待生命,無論它是哪個物種。
忙完以後,易聊抱著胳膊,非常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蘇雨眠不知道他今天到底哪根筋搭錯了,突然對植物係產生這麽強烈的興趣。
然後他們就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間。易聊開始練字,蘇雨眠開始工作,互不幹擾,沒有再去搭理這盆盆栽的事。
大約過了四十分鍾,慘案發生了。
蘇雨眠和易聊同時聽到了瓷花盆和地麵瓷磚親切碰撞的聲音。易聊扔下筆衝出書房,而蘇雨眠則是抱著看戲的心態趕到客廳裏。
案發現場一片狼藉,花盆已經碎了,像韭菜一樣綠油油的葉子淒慘地趴在地上,無聲地訴說著自己短暫且不太輝煌的一生。
而凶手——貓兄,還逗留在案發現場,睜著一雙懵懂無知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看自己的爪子,看看地麵,又看了看兩個主人。
貓兄機智地感受到了男主人無限飆升的怒氣,兩隻眼睛立刻水汪汪地看著他,身子團成一個球,軟糯糯地喵了幾聲,似乎在說:賣萌換原諒。
蘇雨眠撐著沙發,大笑不止:“我剛才說什麽來著?貓兄不會放過它的。請叫我蘇·偉大的預言家·雨眠。”
易聊黑著臉卷起袖子,一臉今晚吃貓肉的表情。
蘇雨眠趕緊攔住他:“別,它隻是個兩個月大的孩子,你別跟幼貓一般見識。”
易聊深吸一口氣才平靜下來,低頭收拾水仙的“殘肢”。還好,植物本身沒有摔壞,他從廚房拿了隻碗接上水,把剩下的水仙放進去,還有複活的可能。
這一次,他學聰明了,直接把水仙放在自己的私人領地:書房。貓兄是不允許進入書房的。
看他執著、忙碌的背影,蘇雨眠忍不住問他:“你今天怎麽了?突然對養植物這麽有興趣。”
易聊淡淡地說:“不是養植物,是隻養花。”
“為什麽呢?”
易聊垂眸看著水仙沒說話,默默回了書房。他把水仙放在桌子上,靜靜地看了很久。
今天,他其實很早就到創藝了,辦公室的門半掩著,他在外麵沒有進去,
他聽到薑文玉問:“你到底喜不喜歡他?”
他心裏突如其來的緊張,藏在門框的陰影裏,悄悄等著蘇雨眠的答案。
然而,蘇雨眠說的是:“開花了,家裏的花開了。”
易聊漸漸抿起雙唇,閉上眼睛。
——家裏,沒有花。
***
蘇雨眠最近要跟民謠歌手合作,以“生活最原本的模樣”為中心思想出發,創作一係列歌曲。跟歌手進行一番交流後,她決定去收集資料,認認真真地去探尋生活最原本的模樣。
這個準備工作聽著很簡單,但做起來卻不那麽容易,絕大部分有故事的人並不願意打開自己的心門,蘇雨眠為此非常苦惱。
周末,知道她近況的林銘銘強行把她拖出門,帶到瑜伽班去上課。蘇雨眠平時不愛運動,身體硬得很,很多動作她都做不下來,沒二十分鍾就累得癱在瑜伽墊上。
林銘銘問她:“疼嗎?”
“疼。”
“累嗎?”
“累。”
“又疼又累,但是對身體有好處呀,這不就是生活嗎?”林銘銘走過來,幫蘇雨眠壓腿,蘇雨眠疼得齜牙亂叫,整個間瑜伽房裏,都聽得見她的叫聲。
林銘銘邊用勁邊說:“生活嘛,就是你一邊想罵娘,一邊還要繼續;工作也是一樣,隔三岔五就想辭職,可最後怎麽著?還不得表麵笑嘻嘻。”
她繞過來,換到蘇雨眠的另一條腿:“我覺得吧,工作、生活就像是婚姻一樣,湊合過唄,還能離咋地?”
蘇雨眠快哭了:“行行,我知道了,姐姐,你輕點!我快折了!”
林銘銘鬆了鬆手,毫不愧疚地道歉:“不好意思哈。”
“我覺得你挺好意思的……”
“誰讓你叫那麽大聲?我覺得丟臉。”林銘銘無奈地掃了一下四周,其他學員都躲得老遠的,有些驚悚地看著她們倆,“我應該打電話給易聊,讓他來聽聽心頭白月光殺豬一樣的號叫……”
白月光個屁。蘇雨眠疼得還剩半條命,懶得跟她解釋,
“話說……”林銘銘躺回自己的瑜伽墊上,八卦地看著她,“易聊不是跟你表白了嗎?你怎麽不答應他?”
蘇雨眠瞪了瞪眼,莫名其妙道:“為什麽要答應他?”
“因為你也喜歡他啊。”
“我……”蘇雨眠被說愣了,舌頭打結。
“既然互相喜歡,那就幹脆在一起咯。”
她說得如此理所當然,蘇雨眠一時竟找不到理由反駁。
“還有,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林銘銘突然盤腿坐起來,“人爸爸、媽媽、舅舅都是你們這個圈子裏的資深玩家,如果你和易聊在一起了,你的事業就可以平步青雲、飛黃騰達。”
“我知道呀。”蘇雨眠一點也不意外,大老爺們兒似的晃著兩隻腳,道,“可是那樣跟作弊似的。萬一哪天我們分手了,我的事業就沒了,就隻能去你們家蹭飯吃了。”
林銘銘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想,讀高中的時候你就特別較真。作文偶爾抄一抄都是人之常情了,你非要一個字一個字寫……你知不知道,那時候你們班的人私底下叫你‘蘇傻牛’!”
這件事易聊也提起過,但他當時沒有說出這個外號,居然連隔壁班的同學都知道了嗎!
蘇雨眠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小聲說:“反正,我還是靠我自己吧。”
與此同時,離瑜伽教室不遠的寫字樓裏,易聊打了個噴嚏。
辦公桌一頭西裝革履的男人趕緊揮揮手,招呼屬下把窗戶關上,被易聊謝絕了。
金彥坐在他旁邊,不斷地搓著手,緊張地看向對麵陌生的西裝男。西裝男的眼睛很小,目光落在麵前攤開的墨跡上,讓人忍不住懷疑他到底有沒有認真看。
易聊也不說話,靠在椅背上,沉默地望著窗外難得湛藍的天空。
桌邊坐的這三個人,在無言之中為房間增添了微妙而又嚴肅的氣氛。
時間一點一滴向前跳動,金彥忍不住懷疑,對方難道從這幅筆墨中看出了藏寶圖嗎?
終於,西裝男喝了口水,目光抬了起來,看向不安的金彥說:“金先生,久等了,您的大作我已經看過了。”
易聊收回視線,靜靜等著西裝男宣判結果。
他是這次書法展的策劃人,也是一位資深書法家,金彥能不能上這次的展會,全憑這位張經理的決定。
“金先生,您的作品我看了,感覺很震撼。沒想到在我們的生活中,還有這麽厲害的業餘書法家存在。”
金彥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嘴角卻忍不住勾起笑。
“並且我也很感動,”張經理繼續道,“您執著的這份精神很打動我,讓我認清了自己做策劃的意義。我們的書法展不僅是為了讓書法家們能互相交流,也是給更多的人提供一個認識書法的平台,這點我真的要好好謝謝您。”
“哎哎,您太客氣了……”
“但是我,也要很抱歉地告訴您。”張經理的話鋒突轉,臉上露出遺憾的神色,“這次恐怕不能與您合作了,我們的展會已經布置妥當了,實在無法騰出更多的地方,希望金先生您能諒解……”
金彥的表情瞬間錯愕了,他愣了幾秒,難以置信地問道:“張經理,您的意思是……我……我不能上這次展會……”
張經理歎了一口氣:“真的很抱歉,一開始就應該告訴您的,但我想您是易先生帶來的,還是要好好看一下您的大作的。”
言外之意,如果不是看在易聊的麵子上,我一分鍾都不會多給你。
金彥一下子從狂喜跌落進極度的失望,他很難接受自己被這樣的理由打發,他寫得明明一點也不差。
張經理轉臉又跟易聊寒暄了幾句,提醒他開展第一天要作為嘉賓發言,千萬不要遲到。
末了,張經理還拍拍易聊的肩膀,說:“你有你爺爺當年的風采,我們這次活動也要麻煩你來帶動人氣了。”
易聊禮貌地應著。
金彥站在一旁,身體僵硬,仿佛誤入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他突然有些想不明白。同一個院校畢業的,也傳承於同一個師門,憑什麽現在的待遇差別這麽大?他到底哪點不如易聊?又或者說,易聊又到底哪點比他好?
從讀大學的時候開始,易聊就不愛說話,但所有人都想跟他說話,尤其是女孩子。現在也是,那麽多像張經理這樣的人,為什麽這麽看好他?
金彥的眸子慢慢冷卻下來,有一個答案在心裏呼之欲出——因為他是易聊啊,因為他的爺爺是易楨瑜,他的父母都是大明星,他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不需要任何努力,什麽都能唾手可及!
如果把他的身份全部剝奪了,他還能像今天這樣風光嗎?
嫉妒和憤怒的情緒像野草一樣在金彥心裏瘋長,他死死地攥緊拳頭,指甲蓋幾乎戳進肉裏,憤恨地看著如樹般筆挺的易聊。
可是,當易聊轉過身看向這裏時,他又立刻假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移開目光。
真懦弱啊,連自己的真實情感都不敢表達。
易聊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說:“下次咱們早一點兒來,提前把展區定好。”
金彥的嘴角扯出一個苦笑,平靜的語氣裏聲帶微微顫抖:“我不是這塊料,今天麻煩你了。”
易聊敏感地察覺到了他情緒上的變化,默默收回手。他想安撫一下老同學,卻不知道如何開口。他在想,如果是蘇雨眠,她會怎麽做呢,
易聊想了半天,終於開口說:“金彥,不要放棄,你很有天賦,請你繼續努力,我等著你成功的那一天。”
他抬起手來,想學蘇雨眠握一個加油的拳頭,但因為覺得又娘又別扭,就放下了。
金彥有些愣怔:“易聊,你變了。”
若是在以前,易聊絕對不會說這樣的話,隻會陪著他一起沉默。可是這次重逢,他清晰地感覺到易聊的變化,他似乎把身上的殼打開了一個口子。
易聊不置可否地笑笑。
金彥又道:“你在開展第一天要上台說話,沒問題吧?”
“放心。”易聊沒有多說。
兩人出了寫字樓,默默走了一段路。到路口時,忽然有人叫易聊的名字。
林銘銘衝他招招手。她和蘇雨眠剛下瑜伽課,一出門就碰到他。
林銘銘隨便交代了幾句後,就把蘇雨眠交給易聊,自己先行回了家。
蘇雨眠剛運動完,額角掛著細小的汗珠,臉頰兩旁有微微的紅暈,襯得臉色像牛奶一樣白,柔順的卷發在風裏飄舞著。
易聊心裏軟了一截,替她戴上帽子,溫柔地說:“小心感冒。”
蘇雨眠很興奮,晃著他的胳膊不停地匯報今天的所見所聞。明明很聒噪,但易聊的嘴角卻不自覺上揚,一瞬間填滿了空****的心房。
蘇雨眠說了半天才看到他身旁的人,好奇地問:“易聊,這是你朋友嗎?”
突然被cue到,金彥眼神迷茫地聚焦。
“我們是大學同學,還是舍友。他叫金彥。”
蘇雨眠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你好,我是蘇雨眠。沒想到哇,易聊這種悶騷型選手居然還有朋友。”
易聊沉著臉拍了一下她的後腦勺,她卻笑得更開心了。
金彥麻木地點點了頭,說:“那……你們倆聊,我先回去了,我老婆還在家等我呢。”
他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拐角處,卻沒有走遠,而是站在小過道裏,回過頭,默默地望著他們倆。
蘇雨眠是一個漂亮的姑娘,臉小而精致,性格也有點可愛。易聊看她的目光是他從未見過的深情和溫柔。在蔚藍的天空下,他們兩個人一個吵鬧一個包容,甜得像是濃香的熱奶茶。
就是她,讓易聊產生變化的嗎?
真好啊,郎才女貌。不像自己,回老家相親,在父母的要求下娶了個門當戶對但平庸的媳婦,喜不喜歡都說不上。
金彥知道,這種可恥的情緒叫作嫉妒,可是他控製不住,
這種從一出生就決定了的差距,他不服,也不甘心。憑什麽這家夥這麽走運?
並且,剛才惡劣的念頭又鬼使神差地冒了出來——如果把他的身份全部剝奪了,他還能像今天這樣風光嗎?
金彥望著天空,眸光暗淡。
***
書法展即將開展,準備工作井然有序,但在頂層的複式住宅裏,氣氛就沒有那麽輕鬆了。
蘇雨眠坐在沙發上,懷裏抱著貓,謹慎地觀察著易聊的神情。
而易聊坐在另一邊,望著手裏的稿件,神色內斂而平靜,額前黑色碎發微微遮住半隻眼,另外半隻則露出從容不迫的氣度。
然而,事實並不是這樣,蘇雨眠知道,易聊已經跟發言稿搏鬥一個小時了。
他討厭鏡頭,討厭媒體,討厭被人群注目,這是他心裏的魔障。這段發言,如果放在課堂上或是同學朋友麵前,他能很自然流暢地說下來,可如果是站在台上,在所有觀眾的目光下,他可能會幾近失語。
蘇雨眠試圖給他指引一些方向:“大家都說,在這種情況下,你可以把台下的觀眾當成是一顆顆白菜。”
易聊抬眸看她一眼,隨即又垂下去,似乎並不認可這項提議。
蘇雨眠考慮了一下,換了一種說法:“你也可以把他們都當成動物,就比如說豬吧。你隻要想著自己是在對著一群豬聲情並茂地演講就可以了……”
蘇雨眠的聲音越來越小,她也知道這個鬼扯的提議非常不靠譜,她沒有這樣的經曆,並不能夠懂得易聊心裏的感受。
易聊還是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演講稿,似乎要把每一個字都牢牢地刻印在腦子裏。幾分鍾後,他忽然開口,打破兩個人之間的寂靜:“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做過一次演講,當著全校同學的麵……”
蘇雨眠有點意外,身體微微前傾,認真傾聽著。
“主題是:我愛我家。我以為那隻是一次普通的演講,就講了我爸媽因為一件小事爭吵的過程。現在想想,也並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放到普通人家,夫妻因為柴米油鹽而爭吵的事情並不稀罕。”
易聊頓了一下,蘇雨眠幾乎已經猜到後麵的結局——她在報紙上看到過這件事。
“第二天,報紙、電台、電視台、娛樂周刊都在說同一件事,說易鳴傑和周茜兮感情極其不合,嚴重影響到孩子的身心健康,他們離離婚不遠了,還有媒體在猜我的撫養權最終會判給誰。”
蘇雨眠還記得,那時候她的爸媽很崇拜影視圈的這對金童玉女,爸爸甚至拿著報紙連連感歎,說易聊這孩子生在這樣不和睦的家庭,實在是太可憐了。
易聊垂下手,輕輕摩挲著手腕上的珠子:“……我媽因為這些過激的報道,曾有半年多的時間不願意見我,一見到我就要責備我。雖然她也知道責任其實並不在我身上。”
怪不得,蘇雨眠想通周茜兮息影的時候為什麽像是在贖罪了。
她坐到易聊旁邊,捏著貓兄的小爪子輕輕拍他,說:“我不是你,我沒辦法為任何人開脫。但我想,人都有年輕的時候,年輕時不懂事、任性,甚至還有一點自私,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可以理解。”
易聊伸手揉揉她的頭,眼角帶著溫柔的笑意:“是我說太多了,你不用替我煩心這些事。”
蘇雨眠卻問:“你可以多說一點嗎?”
易聊愣了一下。
蘇雨眠歪著頭道:“如果你不介意,隨時隨地都可以對我傾訴這些,不要總是一個人藏著憋著。”她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易聊的腮幫,“說出來,你是不是會高興一點兒?你高中的時候就不太愛笑,現在笑得反而比以前多了,你不知道你笑起來有多好看……
指尖戳得易聊心裏微癢,他突然伸手抓住,揚起下頜,話語裏含著笑意:“我是不知道,大作家,你來給我形容形容吧,究竟有多好看?玉樹臨風、貌比潘安嗎?”
“呸。”蘇雨眠利落地抽出手,語氣惡狠狠的,兩頰確有可疑的紅暈,“你行不行啊?就恭維你幾句,這都聽不出來?”
“嗯,聽不出來。”易聊的眼睛眯了眯,心情很好地向後一仰,輕描淡寫地說,“你說的,我都會當真。”
蘇雨眠怔了怔,沒有接話。
“你不用想聽我的故事,”易聊懶散道,“那些都是負麵的,我的心事百分之九十九是消極的。”
“居然不是百分之百,可喜可賀,說明你心裏還是有點兒陽光的,值得搶救一下。”
是啊。易聊笑了一下,心裏默默地想: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就是關於你。
“不過呢,”蘇雨眠突然話鋒一轉,認真地說,“是消極的也沒關係,我想更了解你。”
迎著易聊明亮的目光,她心虛地解釋:“喀,畢竟我們都認識這麽多年了,你現在又是我的債主、房東,多了解你一下也沒什麽不好嘛。”
易聊點了點頭,卻問了一個完全不相幹的問題:“那麽,書法展第一天你去嗎?”
“看情況,有空的話我下午過去。”
“別下午了,早上一開展就去吧,去舞台的最前麵搶一個好位置,然後發微信告訴我。”
“怎麽了?”蘇雨眠一頭霧水。
易聊揚了揚手中的文稿:“對著你,我比較能說得出來。”
也就是說,蘇雨眠要在他眼裏,充當全部觀眾。
蘇雨眠咋舌:“那可不簡單,你得全程隻看著我一人。”
易聊按了下她的腦瓜頂,轉身回了書房。
“對我來說,這很容易。”
今年第一場雪下下來的時候,書法展如期開展。
蘇雨眠十點鍾準時進場,站在入口處對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震驚了好幾分鍾。作為一場高格調、無娛樂化的文藝展出,這人也太多了吧!
如果不是白牆上掛著當代書法家的各種字跡,她真的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誤入了漫展現場。
她在有些擁擠的展廳裏轉了好久,雖然看不出門道,但跟著易聊耳濡目染了這麽久,有些力透紙背的字還是能讀出一點兒神韻的。
她很快就找到了易聊的字,在所有展品中挺拔孤傲,宛如他眉眼中雲頂雪峰,在太陽的照映下,非但不融化,反而反射出鋒利耀眼的光華。
蘇雨眠是個門外漢,但她似乎能從那鐵畫銀鉤之中嗅出竹節的氣味。瘦金之韻,在神與骨。宋徽宗固然不是個好皇帝,但千年之前,他把這個字體創造出來時,是帶著對藝術多麽孤絕的渴望和追求。
蘇雨眠駐足在易聊的字跡前,久久沒有離開。
“這個字,有點特別。”
身旁突然有人說話,蘇雨眠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發現兩個穿著休閑裝的外國人站在她邊上,操著一口蹩腳的中文,友善地向她致意:“Sorry,不是有意打擾你,這幅字真的很別致,跟我們以前看過的不太一樣。”
蘇雨眠點點頭,放慢語速:“這是瘦金體,宋朝一位皇帝的獨創字。宋朝,你們知道嗎?大概就是一千年前的時候。”
“為什麽隻有這裏是這樣的字?明明這麽好看。”
“這種字不太好寫,看著容易,但寫起來很難。”
“Wow……”兩個老外很驚奇,湊到跟前仔細看著,目光移到落款處,艱澀地認讀,“Yi……Yi Luo……”
“易聊——聊。”蘇雨眠教會他們讀音,心底莫名有股自豪感,仿佛在誇耀自家菜地裏種的瓜,“他才二十四歲,天賦斐然,是中國非常年輕的書法家。”
“看來,你很喜歡他的作品。”老外笑著說。
蘇雨眠目光沉了沉,爽快地肯定:“對!他是我最喜歡的書法家。”
老外趕緊翻開手裏的展覽宣傳冊,疑惑地問:“是不是馬上要演講的那位?”
“對,就是……”蘇雨眠突然哎呀了一聲,表情變得很著急,“我不跟你們說了!差點忘了正事!我去舞台那邊了,Welcome to China(歡迎來到中國)!”
她風馳電掣地飛奔到舞台前,然而那裏已經擠滿了觀眾,大都是慕名而來的年輕女孩們,以前隻能靠一些媒體抓拍圖和視頻裏一閃而過的臉來估計偶像的模樣,這是易聊難得出現在公眾場合的機會,微博裏那幾百萬的粉絲大軍早就按捺不住了。
主持人已然登台說話。蘇雨眠被擠到邊緣,從包裏拿出一個傻氣衝天的兔耳朵發箍戴在頭上,然後急匆匆地給易聊發了條微信:人太多了,我擠不過去啊債主!我在你視線右側一點,中後排,找兔耳朵!
主持人致辭完畢,邀請青年書法家易聊上台,台下迷妹們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
易聊今天穿了一身正裝,腿部線條似乎被拉得更長了,黑色碎發沒有刻意打理,但幹淨整潔。他步子不快不慢,從容地走到燈光下。
待燈光照清楚他的臉,台下先是寂靜了一瞬間,隨即爆發出來自迷妹的巨大尖叫聲。
——姐妹們,回去告訴那些沒機會到現場來的粉絲,易聊長得——太對得起我們的喜歡了!
突如其來的尖叫聲把蘇雨眠震蒙了……這完全是小型粉絲見麵會嘛……並且由於這陣聲浪,引來了更多的觀眾,很多本來對嘉賓發言沒興趣的人也被吸引過來了。
易聊卻像完全沒聽到這聲音似的,絲毫沒對他產生任何影響,無論是高興還是難過。
但他微微抬起頭,向右側看去。
人太多了。他的目光快速在人群裏掠過,忽然看到那對蠢破天際的毛絨兔耳朵。
蘇雨眠歪了歪頭,衝他眨巴了兩下眼睛。
易聊忽然笑了,眸光中似有萬千流星溫柔地劃過夜空。
全場霎時陷入微妙的寂靜。蘇雨眠捂起耳朵,準確預判,在下一陣更高亢的聲浪到來前,機智地保護好了自己。
易聊的演講很成功,他通俗易懂地闡述了現在書法藝術傳承的重要性——我們身為中國人,理應把自己的字寫好,而字寫好的前提,就是要樹立對傳統文化的信心。
現場氣氛很好,很多人在聽演講的時候頻頻點頭表示認可,還有很多慕名而來的年輕人在易聊講完話後立刻去買了入門字帖。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易聊一直微微側著頭,目光偏向右邊。
他鞠躬下台以後,圍觀的人流才漸漸散去。蘇雨眠站到最後才準備立刻,離開舞台前,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易聊的大學同學嗎?之前在瑜伽教室門口見過,好像叫金彥。
金彥呆呆地看著已經沒人站立的舞台,不知道在想什麽。
蘇雨眠剛想上前跟他打個招呼,可他突然就轉身離開了。
蘇雨眠隻能作罷。正當她也準備離開時,忽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回過頭,一個戴口罩的女人衝她眨了眨眼,口罩外麵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
女人微微把口罩向下一拉,低聲說:“蘇雨眠嗎?是我。”
蘇雨眠驚訝得舌頭開始打結:“周,周,周……易聊媽媽?”
周茜兮做了個噓聲的手勢,趕緊把口罩拉回去,壓了壓帽子。她懷裏抱著一盆花,便簽上寫著:送給親愛的聊聊,恭喜你演講成功。
“這是要送給易聊的嗎?阿姨……不對,女神……”蘇雨眠難為情地撓撓頭,“對不起!我不知道該稱呼您什麽好。”
周茜兮的眼睛笑彎了,跟易聊一樣一樣的:“你是聊聊的同學,叫我阿姨就好了。這確實是打算送給那個小子了,但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收。”
周茜兮跟蘇雨眠並排走著,隨意嘮著家常,讓蘇雨眠感覺很親切:“周阿姨,我以前一直以為,明星都是高高在上的,認識你以後我才知道,原來影後也可以是沒有大明星架子的。”
周茜兮被她逗樂了,說:“那你是不知道,我年輕的時候呀,傲慢得很呢。現在是年紀大了,很多事情看通透了,反而返璞歸真了。”
周茜兮更開心了,笑了半天才慢慢斂回神,眼神中有些無奈和感慨:“你會這樣想,但易聊可能就不這樣覺得了。”
“喀喀,他呀。”蘇雨眠幾乎已經能想到他肅肅如鬆的正經模樣,“嘁”了一聲,“您不用管他,他就是老來叛逆,叛逆的時間比別人長。”
“你這丫頭,真會講話。”周茜兮落寞的情緒一掃而空,高興地拽著她,“走,陪我一起去把這束花送給易聊。”
兩人繞到了展廳後台,來到嘉賓休息室門口,易聊就在屋子裏。
臨近門前,周茜兮卻有些猶豫了:“他會不會不想見到我?”
“怎麽會?”
周茜兮把蘇雨眠拉到一旁,低聲地說:“我以前責罵過他,因為他公開演講的事……這些年來我們母子關係一直不和,想必你也知道。”
周茜兮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眼中似乎彌漫上一層水汽:“我年輕的時候太驕傲,對自己的選擇從來不感到後悔,唯獨對他,我實在有些虧欠……”
蘇雨眠轉了轉眼珠,想了一個辦法:“那……要不我先敲門進去,探探他的口風?”
說做就做。她閃身進了嘉賓休息室,門縫留了一道小口,方便周茜兮在外麵觀察裏麵的情況。
屋子裏暖氣燒得很旺,還有些悶熱,窗戶被打開半截用來透氣。這裏是一樓,外麵光禿禿的樹枝丫似要從窗戶口探進來。
易聊和張經理正站在窗戶邊上說話。
“易先生,我們邀請了書法界的幾位老師一起交流聚餐,你要不要來?”
“什麽時候?”
“暫定十五號。”
“十五號?”易聊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日曆,拇指在數字十五上輕輕點了點,說,“十五號我有事,你們聚吧,我就不去了。”
張經理極力挽留:“是什麽事?方便推一下嗎?易老爺子隱居很多年了,這些大師一直在委托我,說如果請不到易老爺子,也一定要把你帶到。”
“張經理,你替我向大家問聲好,承蒙各位老師厚愛了。但是……”停了一下,易聊一字一句地說,“十五號有對我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我不想錯過。抱歉了。”
張經理臉上露出遺憾的神色,一抬眼便看到了門口剛進來的蘇雨眠。想起易聊發言時台下一群群的迷妹,立刻提防道:“你找誰?這裏閑人不讓進。”
易聊聞言回過頭,語調忽然微微軟了下來:“她找我。”
恰巧一陣風吹過,樹枝壓上沉甸甸的雪沿著窗口吹了進來,細碎地飄落在他發梢耳畔,於白熾燈的照映下折射出晶瑩的光點,宛如轉瞬即逝的燦爛星河。
蘇雨眠愣了愣,指著窗口問:“不冷嗎?”
她訥訥地鼓掌道:“厲害,不愧是自帶特效的男人。”
易聊似乎不知道她在說什麽,隨手彈了彈頭上的雪。
張經理一看他原本端著的形態都慢慢鬆弛下來,明白這兩人之間關係不淺,打趣地問:“易先生,這是女朋友?”
易聊手上動作停了一瞬,微不可查地“嗯”了一聲。
張經理立刻識趣地走開了,休息室裏隻剩下他們兩人。
蘇雨眠說:“今天的發言很成功,恭喜你啦。”
“有你一半的功勞,中午請你吃飯。”
“又要請我吃飯?我是來恭喜你的,我請你吃飯還差不多。”
易聊露出正合我意的笑容,說:“都行,反正都是一起吃。”
一起吃就行,誰請誰都不重要。
蘇雨眠沒有留意這些細節,反而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說:“你有一個粉絲,不,是粉頭,堪稱後援會會長,想送一束花給你。”
易聊看著她的雙手問:“花呢?”
“哎呀!不是我!”
“那就算了。”易聊轉身收拾東西準備走。
蘇雨眠趕快拉住他,飛快地瞥了眼門縫,小聲道:“其實是周阿姨!你就收下吧。”
易聊的動作突然停住,目光沉了下去,平靜而簡潔地說:“不收。”
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能讓門口的人聽見。
蘇雨眠急了,拉住他的手腕低低道:“就當是我拜托你了!周阿姨真的很想當麵恭喜你,既然我已經答應他了,你不能讓我……”
易聊的神色變得很陰鬱,眸光幾番變化,似乎掙紮了一下,最終還是沉到潭底。他垂下頭,低低地說:“那好,聽你的。”
蘇雨眠高興地去門外喊周茜兮。在她轉身的一刹那,易聊似乎發出一聲極其細小而低沉的歎息。
周茜兮捧著花進來,拉下口罩,感慨萬分地說:“兒子,你今天很棒,我特別為你感到驕傲。”
易聊點了下頭,卻沒有動。
蘇雨眠悄悄地推了推他,擠擠眼示意他快把花接過來。
易聊似乎很無奈,僵硬地接過捧花,卻絲毫沒有高興的感覺。
蘇雨眠遂又在他的腰上掐了一下。
易聊倒抽一口涼氣,臉上有一種被侵犯後的難以置信,卻總算是擠出一絲笑容了。雖然笑得實在是僵硬,但周茜兮繼續拉著他說話,他也沒有再表現出太多的不耐煩。
為了給母子倆好好說話的空間,蘇雨眠悄悄溜出去了,然後給易聊發了條信息:跟阿姨好好說會兒話,我先回去啦。
她當時沒有想到,三個小時後,現在的好心情就會不複存在。
蘇雨眠先回了家,等易聊回來一起吃飯的間隙裏,查閱了附近所有口碑不錯的飯店,然後選了一家日料店。她記得剛跟易聊重逢時,兩人一起吃的第一頓飯就是日料。
原來手快的粉絲已經把現場拍的視頻傳到了社交媒體上,掀起了一波新熱潮,又一撥人哭天搶地地成為易聊的顏粉。
同時,大家也在討論,易聊一直在看向右側,右側有什麽?
林銘銘問:“蘇雨眠,他是不是在看你?”
“算是吧。”蘇雨眠有些不好意思,“他說怕臨場忘詞,讓我站在那裏,就當成是說給我一個人聽的。”
“我就說嘛。”林銘銘一點也不意外,“高中畢業典禮那會兒,校長讓他代表所有高三生發言,他怎麽都不肯去。易聊右側有什麽?有他心心念念的小媳婦兒唄。”
“小媳婦兒什麽鬼?林女士,請你少胡說八道……”蘇雨眠急急反駁。
“哎,話說回來,十五號是你的生日吧?易聊已經通知我們,說要給你慶生。”
原來他今天跟張經理說的十五號有重要的事,指的就是這個?蘇雨眠都快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了,他卻記得那麽清楚。
還沒來得及回答,視頻裏林銘銘的臉突然卡住了,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
“喂,是蘇雨眠女士嗎?”
“是我,請問你……”
“這裏是市立第一醫院,您的朋友易聊出車禍了,他讓我們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