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風惹的禍

周博所謂的“接下來”並沒有讓蘇雨眠等太久。

牆倒眾人推,更何況,Miyuki為人平時就不怎麽積德,行業內曾被她打壓得不敢說話的人們現在揭竿而起,一時間,關於她的控訴和爆料滿網亂飛。

Miyuki還讓經紀人李倩打電話來,欲用巨額金錢收買蘇雨眠,讓她幫著頂罪,把一切都說成是自己的汙蔑。

開價之高,能夠保證蘇雨眠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蘇雨眠簡直氣笑了,忍不住問易聊:“我貧窮的氣質就這麽不委婉嗎?”

易聊一言難盡地向下看,因為舍不得買電暖腳器,所以直接拿貓兄暖腳。

蘇雨眠毫不在意地繼續嘮叨:“有錢人出手可真是闊綽,我承認有錢能使鬼推磨,可是他們找錯人了。我不是鬼,我是仙女啊!”

易聊:“……嗯,好,你是。”

仙女蘇雨眠的怨氣很快就得到了平反。業內曾替Miyuki代筆寫過歌詞甚至譜過曲的創作人們在創藝私下的煽動下,紛紛站出來指認她代筆成性、搶人成果的罪行,導致這件事接連幾天都高居各大平台榜首。

Miyuki成了過街老鼠,粉絲都沉默了,路人也把矛頭指向了她。蘇雨眠現在的微博評論裏有很多網友在向她道歉,但是相比罵她時的數量,實在是少了太多。

絕大部分的人在跟風斥責完別人之後,關掉屏幕,就壓根兒不記得這件事了。

哪怕事情出現反轉,他們最多就是感慨一下,根本記不得自己曾經是幫凶,狠狠地傷害過別人。

刀子不劃在自己身上,誰都不知道疼。

還有當初發來恐嚇短信和郵寄東西的人也悄無聲息,仿佛不存在過。易聊當時記下了那些人的號碼,在某一時刻,趁蘇雨眠不在,悄悄地把相關法律的條例截圖,一個一個發送出去。她這才陸續收到了那些人道歉和懺悔的話。

易聊並不想就這樣甘休,但蘇雨眠不想再深入計較了,那就隻能隨她。

蘇雨眠向來不想計較。

無論是對許瑞,還是對沈聰,還是對Miyuki,她習慣了大而化之。

這件事最終以諷刺滑稽的結尾落幕,Miyuki原本要開的見麵會硬生生改成了新聞發布會,她對著鏡頭一遍遍地鞠躬道歉,並聲稱會休息一段時間。她一沉寂,她背後的巨額資金鏈就斷了,Fly音樂股票一路狂跌,元氣大傷,甚至引起了有關部門的注意,據說要開始對該公司和該藝人的經濟狀況進行核查。不過,這些都是周博關注的點。

對於蘇雨眠來說,《和你有關的回憶》這首歌重新上傳,將詞作署名權還給了她本人,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為了慶祝這件事圓滿結束,晚上湯霖叫著蘇雨眠、薑文玉,還有幫了大忙的宋義一起吃飯。本來易聊也被邀請了,但他一直在B大美院忙書法展的事,實在不得空,就沒有來。

蘇雨眠平時不喝酒,工作性質關係也不需要經常應酬,但今天實在是高興,又都是熟悉的朋友小聚,她幹脆也替自己開了瓶。

湯霖和宋義很聊得來,他們仨先是給宋義講了各路圈內八卦,宋義繞是個糙漢子也聽得津津有味,然後他們又圍繞孩子、教育,這些老生常談的問題無限地拓展話題。

受到氛圍感染,薑文玉也給自己倒了杯酒,敬蘇雨眠:“恭喜你擺脫了那些低級趣味的人。”

蘇雨眠一飲而盡,頗有些感慨地舔了舔嘴唇:“不瞞你說,我覺得我可真不容易。”

薑文玉挑了挑眉,難得沒挖苦她:“從好的方麵來講,你名聲大噪了,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首歌詞是你寫的了,看開點兒。”

湯霖也參與進來:“對,趁熱打鐵,趕緊幫我們現在寫的這部劇創作個主題曲歌詞。”

“好說好說。”蘇雨眠跟大家碰了個杯,不一會兒,臉就有點喝紅了。

四個人從天南聊到海北,喝酒喝得十分盡興。

蘇雨眠有點喝多了,散場時,腳步有些不穩,薑文玉正準備替她打一輛車,熱心媒婆湯霖及時製止,非常識趣地給易聊打了個電話。

他們吃飯的飯館離B大不太遠,十分鍾之後,易聊就到了。他把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走去飯館,隔著馬路他就看到蘇雨眠酡紅的臉頰。

蘇雨眠眯了眯眼,呢喃道:“是易聊嗎?”

直到易聊的臉在她眼前放大,她才沒心沒肺地笑了出來:“真的是你啊。”

她伸出手,讓易聊把她拉起來,腳下一輕,一不小心就栽到對方懷裏。

易聊的懷裏很暖,還有清冽的香氣,蘇雨眠埋頭使勁地嗅了嗅。

感受到她小小的鼻尖在胸膛上亂蹭,易聊渾身一震,心底某種不可名狀的躁意突然張牙舞爪。他扶著蘇雨眠的肩膀推開她,咬緊牙根道:“你幹嗎?”

“好聞,香。”

易聊的耳根有點發燙。

蘇雨眠看到他傻乎乎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來,迎麵吹來的風刮進脖子裏,她似乎都感覺不到冷。

易聊趕緊替蘇雨眠把脖子上圍巾係好。在這期間,蘇雨眠又順勢要貼到易聊的胸膛上。易聊像是被電了一下,趕緊躲開,語氣盡力維持淡定:“你喝多了。”

蘇雨眠“嘿嘿”一笑,說:“喝多就喝多唄,不是有你在嗎?”

“我怎麽了?”

“你會帶我回家啊。”她說得理所當然,還向前蹦了幾步,跑到路燈下,燈光從上到下灑下來,在她柔軟的長卷發上籠了一層薄紗。她回過頭來,眼睛裏笑意閃閃發光,“易聊在,我就什麽都不怕了。”

易聊頓住了。

蘇雨眠大笑著把手臂舉向天空,毫無顧忌地喊道:“易聊要帶我回家啦——易聊要帶我回家啦——”

“別喊了。”易聊平靜地說,但他心裏早已方寸大亂。

蘇雨眠有點喝多了,但她不像別人喝多了以後隻想睡覺。她不僅不想睡覺,還特別有精神,說了一路的話。從宇宙之外會不會還有一個宇宙的話題,一直聊到了老母豬的催產方法。

易聊一邊哄著她,一邊陪她聊天,一邊還要照顧她。她的眼睛還瞪得大大的,他卻已經困得不行了。剛才那點跌宕起伏的慌亂早已變成了凍幹的湖麵,一點點波紋都泛不出來。

直到蘇雨眠躺進被窩了,他才鬆了一口氣。給她床頭留了杯水,關上燈退出去。

可是蘇雨眠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呀,她今天太高興了,好久都沒有這麽高興過,原來洗清冤屈的感覺這麽爽。

她又躺了一會兒,踢掉了被子,決定去問問易聊晚飯的錢最後是誰付的,她的腦子裏已經沒有關於這一段的記憶了。

蘇雨眠“噔噔噔”地跑上樓,易聊的房門沒關死,掩了一條小縫。她突然特別好奇,搬來這裏以後,她還從沒見過易聊的臥室長啥樣。

於是,蘇雨眠示意性地敲敲門,說了句:“我進來了哦。”就直接推開門進屋了。

易聊人不在。

他的臥室裏很幹淨,整潔到無法想象這是一個單身男性的住所。房間以黑白灰為主色調,沒有太多的裝飾,把簡約風發揮到了極致。

書桌上擺了一台筆記本電腦外加幾本書。蘇雨眠隨手翻了下書,什麽學科的都有,最下麵壓著一本《詩經》。

她依稀記得這本書,好像是高中時易聊送給她的,但是她要轉學了,就沒有收,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想不到他還留著呢。

蘇雨眠順手翻開,沒有閱讀過的痕跡,底部的空白頁上卻寫著字。

她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清雋灑脫的瘦金體,出自易聊無誤,落款日期是七年前。

蘇雨眠怔忡出神,易聊突然從浴室裏出來,兩人麵麵相覷。

易聊沒料到會有人進來,他剛洗完澡,身上還掛著水珠,隻在腰上圍了一條浴巾……

蘇雨眠上上下下地將他打量了一遍,瑩白精壯的胸膛、細而不失力感的腰、性感的人魚線……她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她咽口水的動作太明顯了,易聊立刻反應過來,耳根瞬間紅到滴血,一閃身鑽回了浴室,隔著浴室門有些慌亂地問她:“你怎麽進來了?”

蘇雨眠恍惚了一下,對了,她進來是要說什麽來著?想不起來了,算了。但目光落到書上的那行字上,她突然又生出了別的問題。

“問你個事兒。”蘇雨眠一把推開浴室門,裏麵潮熱的氣息撲麵而來。

易聊愣住了,眼睜睜地看著她走過來,學著電視劇裏大佬們的樣子,單手撐著牆壁,試圖“壁咚”他。

然而身高和體型差距略大,怎麽看都像是一隻菜雞在不自量力。

易聊不忍心拆穿她,安安靜靜地待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蘇雨眠幽幽地開口,“這是表白嗎?”

易聊猶豫了一下,坦誠道:“是。”

“原來你那個時候就想引誘純真的我。”

“啊?”引誘?去你的引誘,易聊正色道,“蘇雨眠,詞不能亂用。”

“我沒亂用啊。”她歪了歪頭,神情非常認真,“聊贈一枝春……聊是你吧?你要送給我什麽?送給我一枝春啊!一!枝!春!”

她著重強調了一下,情緒裏竟然透露著微妙的怒其不爭,指尖輕輕地點在易聊光溜溜的胸膛上:“這就是你七年前說的那枝春嗎?”

**在外的皮膚感受到她指尖細微的觸感,全身毛孔仿佛都炸開了。易聊暗暗“噝”了一聲,奈何蘇雨眠的眼睛裏也沾染了水汽,濕漉漉、霧蒙蒙的,還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易聊使勁咬著下唇,讓自己保持理智,漆黑幽深的眸子看著她,片刻後,才啞著嗓子問:“那我應該如何?”

蘇雨眠抬起眼來,兩人距離很近,易聊的頭頸幾乎全部貼在了牆上,但呼出的氣息依然會輕輕拂在她的臉上。

癢癢的,有點潮濕。她的心裏像是紮了一根逗貓棒,中間那個鈴鐺不停地響。她鬼使神差地說:“我來教教你怎麽撩小姑娘吧。”

易聊挑了挑眉,沒說話。

蘇雨眠突然踮起腳,對著易聊的嘴唇飛快地親了一口,然後飛快地移開。

易聊呆掉了。他千算萬算,沒想到蘇雨眠要教給他的是這個。

嘴唇中間像是剛剛被電過,帶著灼熱的溫度。

蘇雨眠似乎壓根兒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眼神仍然潮濕,帶著迷離,還毫不客氣地衝他笑了一下。

易聊咬緊牙根,終於忍無可忍,一把將她拽到懷裏,低頭湊上她淡櫻色的唇。

柔軟的觸感纏繞在唇齒間,有熟悉的清冽氣息,還有空氣裏洗發水的香味。易聊發梢的水珠滴在她的臉上,她的牙關被對方的攻勢撬開,嗚嗚地悶哼一聲,在濕熱的浴室裏繾綣繚繞。

***

酒醒之後已經是第二天了。

蘇雨眠躺在自己的**,頭疼欲裂,她細細地回憶了一下昨天的事。

對了,她跟湯霖他們一起去喝酒了,易聊把她帶了回來,後她好像去了易聊的房間……

浴室裏朦朧曖昧的黃光陡然浮現在眼前,蘇雨眠罵了一聲,噌地一下坐起來,絕望地看著天花板。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她都做了些什麽啊???

她都做了些什麽!

她居然主動親了易聊,還被反吻了回來?!

蘇雨眠把頭埋進胳膊裏,她這張紅得滴血的老臉還能不能要了……喝酒誤事,這句話真的一點都沒錯!

她下意識地摸了下嘴巴,上麵好像還殘存著淩亂的溫度。

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那身長袖長褲的睡衣,除了睡出了一點褶子以外,沒什麽問題。

易聊吻完她,好像就把她送回來了,沒有做什麽其他非分的事情……這點上蘇雨眠小小地鬆了一口氣。

可是問題又來了,她接下來要怎麽麵對易聊?

跟他說“對不起我昨天喝多了,不是故意撩你,你別放在心上”?還是說“都是成年人了,好聚好散,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或者就幹脆假裝自己喝斷片了?

無論是哪一種,她幾乎都能想象出易聊聽完以後冷漠、平靜的表情。

蘇雨眠焦躁地揉著頭發,不敢走出臥室。偏偏就在這時候,她臥室的門被敲響了。

蘇雨眠條件反射似的縮回了被窩裏,不說話,假裝沒睡醒。

易聊的聲音響起,跟她想得一樣平靜:“蘇雨眠,你的朋友來了。”

蘇雨眠冒出一顆腦袋,猶豫了一下,問:“誰?”

“她說是丁醫生。”

丁肆啊!來得正好!趕巧能解決她的尷尬。她心裏充滿感激之情,迅速收拾了一下,打開房門。

那兩人在客廳裏已經聊了起來,蘇雨眠故意無視易聊,對丁肆打了聲招呼:“你來之前怎麽不跟我說一聲?”

“我打電話給你了,你不接啊。”丁肆晃著一雙長腿,一針見血道,“睡死了吧?”

蘇雨眠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問:“你今天怎麽想到來我這兒?”

“我聽說你們住在一起了。”丁肆忽然拿出背後一筐紅彤彤的雞蛋,“我就祝你們生活幸福,早生貴子吧。”

蘇雨眠:?

去你的!

剛剛滿腔的感激之情現在瞬間化為灰燼。來就來了,這人還帶什麽喜蛋啊!說什麽早生貴子啊!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蘇雨眠咬牙切齒,衝她做了個口型:你是不是有病?

丁肆假裝沒看懂:“你說什麽?我聽不清。”

“她說您太客氣了。”易聊突然插話進來,神色平穩,絲毫不受任何影響,雙手接過那一筐喜蛋,微笑著說,“那我們就先收下了,謝謝您。”

蘇雨眠難以置信地望著易聊。

這人究竟是以什麽立場收下這筐蛋的?他什麽時候修煉得這麽無恥了?

丁肆雖然有些吃驚,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豎了下大拇指,小聲地對蘇雨眠說:“可以,上道。”

蘇雨眠翻了個天大的白眼。

丁肆說:“為了恭喜你戰勝惡人,走出風波,我決定中午請你們吃飯。”

蘇雨眠是那種宿醉完也絲毫不影響食欲的怪物,對吃總是充滿無限興趣:“吃什麽?”

“你挑。”

“我想吃牛肉涮鍋!”蘇雨眠探尋地望著易聊。

易聊無所謂地聳了下肩:“你們去吧,我要去學校,還有事情要忙。”

“別啊,大兄弟!”丁肆有點惋惜,“我還沒跟名人一起吃過飯呢。”

蘇雨眠卻巴不得易聊不去,直接拍板子決定:“行吧,我和丁肆兩人去,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易聊最近一直比較忙。

有一場書法展開辦在即,主辦方邀請他參加。

一般情況下,易聊隻願意出作品,並不願意本人在現場出鏡,但這一次,他同意了。因為據主辦方說,國外幾家大型博物館也聚焦在這次展覽上。

如果能讓西方人也認識到東方傳統藝術的魅力,易聊願意百分之兩百地付出和投入。

這段時間,他要不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裏,要不就待在B大辦公室裏,不斷地練習和思考。

易聊的手腕抑揚頓挫,運筆速度快,墨水鋪開處,像竹子一樣挺拔的字體躍然紙上,犀利而飄逸,有種鐵畫銀鉤的風雅。

但易聊自己不太滿意,停下筆,對著字蹙起眉頭。

正思考間,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高個男人裹挾著外麵的冷風進來,他脫掉帽子,眉眼含笑:“好久不見了,易聊。”

這位不速之客叫金彥,易聊的大學同學,也曾是易楨瑜老爺子門下的弟子。大學畢業以後,兩人很多年沒見了。

易聊有點意外:“金彥?你怎麽來了?”

“路過B大,想起來你在這裏代課,我就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被我碰到了。”他四下掃視著辦公室的布局,感歎道,“真好,這麽棒的一間辦公室都是你的。”

“也不是,其他外聘講師也會在這裏休息。”

易聊燒了一壺水,找出辦公室裏最好的茶。茶葉氣味兒清香,混著新鮮的墨汁味兒,沁人心脾。

讀大學時,易聊他們班陰盛陽衰,被女生們圍攻在中間的幾個男生抱團取暖,你幫我帶飯,我幫你簽到,一來二去都發展出了深厚的革命情誼。當時,他們一夥人分工明確,學霸易聊負責上課畫重點,替沒來的男生簽到以及考前男生寢室的集體大複習,而食堂占座、湊人打球,這些都是金彥的專長。

彼時,他們都是美院的天之驕子,教授告訴他們,每個人都可以成為推動書法藝術進步的那顆重要的螺絲釘。

可是教授沒有告訴他們,有時候一點點小小的偏差,可能就會造成結果的巨大偏移。

就比如現在的易聊和金彥,相對而坐,僅一桌之隔,卻仿佛隔著一條大河。

金彥手裏捏著瓷茶杯,憔悴的目光從舒卷的茶葉上抬起來,看著桌上一摞摞宣紙和幹掉的墨跡,恍如隔世:“沒想到你小子畢業後還能回來執教,真不錯。”

“你呢?”易聊給他添了杯茶,“你最近在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金彥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跑跑銷售,業績不好的時候日子也很困苦。我結了婚有孩子了,不過沒告訴你們,在老家結的。現在我背著房貸,B市這個房價真是不給人活路……”

易聊有些訝異:“那就……不再寫字了嗎?”

金彥恍惚地笑了一下,自嘲道:“我也想寫,但是——吃不上飯哪……”

剛畢業的時候,金彥也曾一腔熱血想在書法領域留下自己的大名,就算不以書法家著稱,也可以當個書畫展會策劃之類的。總之,都在這個圈子裏。可是現實很骨感,全家那麽多張嘴等著他養活,每個月還要還那麽多貸款,他的**終於在生活巨大的滾輪下漸漸磨沒了。

現在的他,每天在領導和客戶之間來回奔波,一周應酬四五次,總是喝得醉醺醺地回家,身上沾滿了煙酒味兒,趴在洗手池和馬桶上一遍遍地吐。

金彥拍了一下腿,假裝不在意地說:“我現在一身煙酒味,都配不上寫字了。”

易聊卻挑了挑眉,說:“哪有什麽配不配得上。”

“這種仙風道骨的事,還是你這樣的人來做比較合適。”

易聊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沉默了一小會兒,說:“寫字沒有門檻,你卻偏要給自己門檻。”

金彥愣了一下,隨即訕訕地笑道:“可不是嗎。”他欲言又止了一番,最終還是問,“老爺子最近還不錯吧?”

“可以,身體很硬朗了,而且,他也很掛念你。”

“我有什麽可掛念的!”雖然嘴巴上這麽說,但金彥卻仍舊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我一個不學無術的弟子,他老人家有什麽好掛念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爺爺對待弟子是無差別的。”

腦海中浮現出易楨瑜嚴肅的麵孔,金彥一時失語。他走到書桌前,仔細打量著宣紙上的字,良久後才道:“易聊啊易聊,你現在的字是越寫越好了,跟以前相比,堅毅了很多嘛。”

“但又好像少了點什麽。我最近陷入了瓶頸期,一直沒能突破。”

他們兩個人差不多高,站在一起研究宣紙上的筆墨,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過去。

金彥透過力透紙背的字跡,仿佛看到了曾經屬於自己但又已經消失不見的東西。他眼底有些留戀,也有些迷茫,說:“我真羨慕你,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

“因為我除了寫字,也沒什麽適合做的事。”

易聊的神情從容、坦**,似乎完全不畏懼說出這個事實。

從記事起他就在寫字了,最開始隻是爺爺圖個樂,老人家不能容忍易家有寫字醜的後代,到後麵他自己主動練字,因為可以沉心靜氣,排除外界熙熙攘攘的議論和幹擾。盡管課業成績很好,但無論對哪一門科目,他其實都了無興趣,考得好隻是習慣。

“我回想了一下,到現在為止,我隻有兩件事是能夠長期堅持下來的。”易聊的眼睛裏有光,“其中一件就是寫字。”

金彥饒有興致:“那另一件呢?”

他的笑意變得更濃了,卻說:“不告訴你。”

***

蘇雨眠跟丁肆吃完飯就回家了。她在手機上預約了貓兄打疫苗的時間,老早就該去了,但因為Miyuki事件就一拖再拖。

她蹲在地上,拿著逗貓棒樂此不疲地晃啊晃。

門口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她以為是易聊回來了,就沒有起身,繼續逗貓。可是,不一會她卻聽到了稀稀疏疏的腳步聲,

不是一個人?

蘇雨眠剛一回過頭,就聽見一個老年的聲音:“這個小兔崽子,非要我親自過來抓他……”

話音戛然而止。

蘇雨眠和易楨瑜像看鬼一樣愣怔地看著彼此。

呃……蘇雨眠不知道現在應該做什麽才好?伸出爪子揮一揮,打個招呼?可是,老頭看上去要被嚇出心髒病了耶……

“你,你,你……”易楨瑜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她,渾濁的眼睛瞪得渾圓渾圓的。

小助理趕忙將他扶穩,攙到沙發上坐好。

這時候,蘇雨眠終於有了點印象。書在法紀錄片跟組的時候,她去過不少書畫院和高校的書法係,這老頭不就是“名家走廊”上出鏡率最高的那位易楨瑜大師嗎?

也就是,易聊的爺爺。

蘇雨眠頓時有點緊張,認真地給老爺子鞠了一躬說:“您好,我叫蘇雨眠,我是易聊的同學。”

易楨瑜好好地把她打量了一番,疑惑地問:“你怎麽會在這兒?易聊那小子呢?”

“他去學校了,說是去準備什麽書法展……”麵對老人,蘇雨眠不想撒謊,“我現在暫時住在這兒,易聊把一樓的這間屋子租給我了。”

“租?”老爺子簡直難以置信。

蘇雨眠有點困惑,難道易聊沒有告訴他的家人,他把房子租出去的事嗎?

所以,他是偷偷租的?

蘇雨眠憂心忡忡,她會不會被趕出去啊?

幾乎已經想到流落街頭的畫麵了,她有點委屈,小聲地辯解:“我交了租金的,我會一直按時交租金的。對了,我還簽了合同,我是按照正規流程租了這個房子……您……您別把我趕出去……”

易楨瑜愣了一下,這小丫頭跟周茜兮不一樣,不是那種讓人一眼驚豔的姑娘,但看著很清秀,模樣很乖巧。他歪了歪頭,低聲問小助理:“蘇雨眠,是不是茜茜老跟我提起的那個姑娘?”

小助理也低聲地回答:“對,就是這個名字。”

易楨瑜瞬間了然,他咳了一聲,衝蘇雨眠揮了揮手:“來來,別站在那兒,坐這兒。”

蘇雨眠給兩位倒了水才坐下,兩隻手不安地放在腿上,眼神有點迷茫,有點彷徨。

易楨瑜盡量讓自己和藹:“蘇雨眠是吧?你什麽時候搬進來的?”

“大概半個月前。”

“哦……”不算很短,如果不是他今天親自來這一趟,他還毫不知情,他迫切地想要掐死自己的孫子,“小姑娘,你是做什麽的?”

“我算是文字工作者,寫歌詞的。”

“在哪裏上班?”

“創藝娛樂。”

自家人的公司。易楨瑜看著蘇雨眠覺得越來越順眼:“挺好的,易聊平時有沒有欺負你?”

“啊?沒有沒有,他人很好。”

就是……不久前強吻了她。

蘇雨眠的臉燙了一下,趕緊坐好,說:“大師,您來找易聊嗎?要不我打個電話給他,讓他現在回來?”

“不用了,不用了。”易楨瑜無所謂地擺擺手,“本來想叫他回去吃飯,沒想到會碰到你。你這孩子挺好,比那個不聽話的玩意兒好多了,我現在看到他就糟心。”

一直瞞而不報,可不糟心嗎?

易老爺子又圍繞蘇雨眠本身問了些問題,包括老家、父母、生活習慣等等。這種好比初次見父母的架勢,讓蘇雨眠越聊越心虛,一直也沒有合適的機會讓她解釋一下,她跟易聊其實並非情侶關係。

這爺孫倆,一個強取豪奪,一個趕鴨子上架,這都是易家祖傳的本事嗎?

易楨瑜幾乎把問題問了個遍,又回到了最開頭,確認了一遍:“你叫蘇雨眠?”

“對。”

“是不是‘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的雨眠?”

“正是。”

易老爺子露出了滿意的神情,終於把話鋒轉到了易聊身上:“易聊這個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他雖然不愛說話,但心地很善良。”易楨瑜的拐杖頭指了指不遠處的貓兄,“喏,這小貓的媽媽就是那孩子中學時撿回家的。”

蘇雨眠牙根癢癢,她記得剛搬來這裏時,易聊一臉無辜地跟他說“沒有養貓的經驗”……男人真是大豬蹄子!沒一句話能信!

易楨瑜繼續道:“如果易聊欺負你了,你盡管跟我說,我替你做主。”

蘇雨眠感動地點了點頭:“謝謝易大師。”

“叫什麽大師?你跟著易聊叫我爺爺就好了。”

蘇雨眠猶豫了一秒,心想:就算她跟易聊不是情侶,易老爺子也是她的爺爺輩,於是爽快地應下:“好的,易爺爺!”

易楨瑜頗為高興,他一直都想要一個小孫女,這個缺憾好像現在快要彌補了。

“易聊心思比較深沉,有時候他不說話,還希望你能多擔待一點。”

蘇雨眠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其實我覺得他話還挺多的。易爺爺,您不用擔心,易聊是很好的人,從我們讀高中認識的時候開始,他就幫過我很多忙,我一直記在心裏。既然現在同在一個屋簷下,我們會互相照顧的。”

“那就好!你們年輕人,生活過得開心就好。他性格比較倔,我跟他爸媽都不打算幹涉太多。”易楨瑜頓了一下,一番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道,“他跟他父母之間有誤會,這麽多年來都沒有解開,他現在這樣的性格應該也是與此有關。”

蘇雨眠明白易爺爺說的是什麽事兒,易聊跟家裏人的關係似乎不是很親近。

雖然這是人家的家事,她不應該插手,但既然老人家今天跟她提起了,她還是要表一個態的:“易爺爺,您放心吧,如果有機會,我會好好勸勸他。”

易楨瑜被她哄得很開心,後續的聊天也非常愉快。

易老爺子臨走前還交代她,下次一定要跟易聊一起回來家吃飯,蘇雨眠也是飛快地答應了。

等老人家人走了以後,她才突然反應過來——

她為什麽要答應這個?!

她有什麽身份、立場能去易聊家蹭飯嗎?

沒有!

蘇雨眠頭痛地捂住臉。

傍晚時分,易聊回來了。

蘇雨眠背對著他,一門心思給貓兄鏟屎。

一想到昨天晚上是她主動撩了對方,就恨不能一頭撞死在地上。

易聊看著她自怨自艾的背影,悶聲笑了一下,洗完手在客廳裏晃悠了一圈,見對方壓根兒沒有搭理他的意思,隻好進了書房。

過不一會兒,他不甘心地回到客廳,閑閑地倚在門框上,懶散地問:“蘇雨眠,你打算無視我到什麽時候?”

蘇雨眠虎軀一震,腦子裏瞬間想到一萬種化解這場尷尬的辦法,最終她扭過頭,一臉正氣地胡說八道:“啊?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現在才看到你。”

易聊友善地提議:“你不如直接假裝不認識我。”

“有道理。”蘇雨眠恍然大悟地問,“你是誰?我們見過嗎?”

易聊:……

易聊配合地說:“沒見過嗎?但這是我家……”

“我想起來了,你就是房東!”蘇雨眠趕緊搶白,抱緊貓兄眼神戒備,“我不搬走,我有合同。”

“想起來就好。”易聊露出大魔王式的笑容。

這笑容俊俏得讓蘇雨眠差點自閉。

她緊張地吞咽口水,縮到沙發角落裏,把準備了一整天的台詞念叨了出來:“我昨天晚上喝多了!就……有點神誌不清,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懂的……”

“我懂什麽?”

“你情我願,好聚好散。”

蘇雨眠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這麽渣男的話語竟然會從她的嘴巴裏說出來。

偏偏易聊還“很不經意”地流露出了無辜的神情,質問她:“誰說是你情我願的?”

這把蘇雨眠問得徹底沒話說。

易聊見她又把頭埋了下去作逃避狀,忽然湊了過來,聲音沙啞,透露出一絲絲委屈:“蘇雨眠,你還真是玩完了就跑。”

蘇雨眠挪了下屁股,坐得遠了點,轉移話題道:“忘記告訴你了,今天你爺爺來了。”

易聊怔了下,問:“你碰到他了?”

“對,老爺子很健談嘛,東拉西扯聊了好久。”

“他是不是查你戶口了?”

“查……什麽?查戶口?”蘇雨眠納悶道,“你爺爺到底是書法家還是人民警察?”

易聊揉了揉額角,有些頭疼:“他把你當孫媳婦兒,所以對你產生尤為濃厚的興趣。”

蘇雨眠驚了。

“如果沒猜錯,他還讓你去家裏吃飯。”

“沒錯沒錯!”

易聊好笑地拍拍她肩膀:“加油吧,‘孫媳婦兒’。”

蘇雨眠踢了他一腳:“都怪你!你為啥不告訴他們,你把一樓租出去了?”

易聊神色淡定:“嗯,我忘記了。”

蘇雨眠:……

在蘇雨眠糾結懊惱的時候,易聊想起來有件事要告訴她:“今天我遇到一個大學同學,我跟他說,到目前為止,我隻有兩件事是長期堅持下來的,一件就是寫字。”

蘇雨眠胡亂擼貓的爪子停了下來,有些好奇:“那另一件呢?”

易聊笑了一聲說:“不告訴你。”

蘇雨眠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那我也告訴你一件事吧。”

“嗯?”

“你爺爺今天講了很多你的事。”蘇雨眠難得地露出邪惡的笑容,“比如,你小時候尿床,尿到你堂弟易燃的被子上去了;上小學時,你一被老師批評就哭鼻子,還有經常坐公交車坐過站……”

易聊:……

這一天,易家維持了二十五年的爺孫關係突然變得岌岌可危。

***

金彥第二次來找易聊,也是出其不意的。他帶了一幅字來,想讓易聊幫他看看。

字是最近寫的,可以看出來,金彥在上麵下了很多工夫,但缺點也暴露得很明顯:字寫得有些用力過猛,操之過急,總體看來,技巧有餘,卻少了些靈氣。

相比大學時金彥寫的字,這張總體來說呈現出了明顯退步的痕跡。

但易聊沒有點破。他和金彥畢竟是同輩份的同學,沒有資格站在製高點去評判對方。

金彥本來對這張字很滿意,但看到易聊許久沒有說話,頓時生出了極其失望的情緒,懊惱地說:“我就知道……老同學,你但說無妨,其實我已經被這門技藝淘汰了吧?”

“還沒有。”易聊從好的方麵來說,“筆走龍蛇,茂密豐滿,這是你的長處。”

金彥舔了舔嘴唇,謹慎地問:“那我還有希望繼續寫字嗎?”

他這個問題讓易聊很是不解:“你在爺爺門下學習過,爺爺以前常說一句話,寫字是沒有門檻的,筆不會拋棄任何人,隻有人拋棄筆。”頓了一下,他委婉地點出來,“金彥,你總是強調書法的門檻,有沒有想過,其實是你自己給自己設置的門檻?”

金彥愣了一下,羞赧地拍著腿道:“你說得對,是我故步自封了。”

他看似明白了,眼神裏卻透露出更多的焦慮。易聊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金彥有些緊張地搓手,小心翼翼地問:“易聊,你的門道多,你看能不能幫我引薦一下,上個展之類的……隻要角落裏的一小塊位置就可以!”

易聊的目光又落到這幅筆墨上,沉默了片刻,說:“這幅字你先放我這兒,我去幫你問問看。”

金彥忙不迭地點頭:“感激不盡!事成了,請你吃飯啊老同學。”

送走了金彥以後,易聊有些頭疼。

以目前金彥的水準,要上現在的專業書法展都有些困難。他本應該拒絕,可看在同學一場的分上,他願意盡力而為,但不知道為什麽,金彥目前的狀態讓他很不安。

愣了片刻,易聊穿上衣服準備去找蘇雨眠散心。

蘇雨眠已經把紀錄片部分的工作完成上交,紀錄片進入到後期製作部分。

這期間,她去公司開了幾次討論會,又領了一些歌詞任務。正像湯霖所言,Miyuki事件風波過去後,找蘇雨眠寫歌詞的公司越來越多,還有專門的音樂工作室想與她長期合作。這讓正要轉型編劇的蘇雨眠受寵若驚。

組裏新來了一個大四小實習生小淩,是個自來熟,活兒不多的時候就喜歡拉著大家聊天。

今天開完會,大家都沒有著急回去,而是湊在一起,各自抱著一台筆記本瘋狂趕稿。

小淩突然從抽屜裏抽出一張紙,參照電腦認真地寫起字來。鬼畫了半天,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同樣是人的手,寫出來的字怎麽差別那麽大!”

然後湊到蘇雨眠旁邊問:“眠眠姐,你之前是參與了書法紀錄片的工作吧?你有沒有偷學到一些寫字好看的秘訣,傳授給我?”

蘇雨眠頭也不抬,懶洋洋地道:“要是有的話,我現在就不會寫狗刨字了。”

……也不會時不時就被某個人嘲笑。

小淩抓了抓耳朵,又挪到了湯霖身旁:“湯老師,你說我寫以一個書法家的成長為主題的劇,能火嗎?”

“你宮鬥劇都還沒寫明白,整什麽書法?”湯老師湊到她的紙上,眯眼看了半天,“你這塗的什麽東西?”

“瘦金體啊!”小淩興致盎然,“湯老師我跟你說,我特別想以易聊為原型寫個劇……易聊您知道嗎?就是微博上挺火的一個青年書法家。我特別崇拜他!我就是因為他才到創藝來實習的。”

“那你可能來錯地方了。”湯霖毫不猶豫地潑她冷水,“創藝不是他開的,在這裏碰不著他。”

“易聊都不來這裏的嗎?”

“唔,他來也是直接去總裁辦公室找他舅。”

實習生小淩接收到了今天的第一份打擊。

湯霖看到她糾結的眉毛有點想笑,耐心地問:“你崇拜他什麽?”

“顏值高,寫字又好看,生在那麽閃耀的家庭,卻這麽低調……我真的好希望能見他一次,要個親筆簽名。”

蘇雨眠沒忍住,嗤笑了一聲,小淩一記眼刀飛過來,她趕緊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針對你。”

薑文玉跟易聊有幾回接觸,對易聊這個人也有了一些了解。她推了下眼睛,認真地建議:“你如果真找他要簽名,他可能會建議你有空去買本字帖。”

小淩飛快地跑到薑文玉身邊,舔狗一般道:“薑老師,您認識易聊?”

薑文玉抬頭看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裏,她恐怕是跟易聊最不熟的那個。可是其他人全都埋著頭偷笑,完全沒有要搭話的意思。

她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不認識。”

小淩頓時有點失望:“那您為什麽這麽言之鑿鑿……”

“我猜的啊,我覺得他就是那樣的人。”

實習生小淩接收到了今天的第二份打擊。

蘇雨眠憋笑憋到肚子痛。

每一次撒謊,薑老師總能通過嚴肅的語氣和強勢的神態來讓對方無比信服——她剛來公司時也上過當。

果然,小淩痛定思痛,認真地總結:“那就隻有先認識一下周老板,然後讓周老板介紹易聊……”

蘇雨眠笑得肩膀還在電腦屏幕後麵一抽一抽的,小淩有些上火:“眠眠姐,你就這麽不喜歡易聊嗎?”

“啊?”蘇雨眠抬起頭來,“不不不,我沒有……”

“那你就是也喜歡他咯?”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明明大家都知道小淩說的喜歡,隻是粉絲對偶像的喜歡,但其餘人卻聽出了其他意思,望向蘇雨眠的眼神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薑文玉還故意幫腔:“就是說啊,你到底喜不喜歡他?”

蘇雨眠被問愣了,自己喜不喜歡他?

她已經不是青澀懵懂的小孩子,會天真地在心裏思考著什麽叫作喜歡,她其實心如明鏡。

每一次易聊靠近她,她的心跳就會加速;每一次易聊說出表白的話,她都像踩在雲朵上那樣覺得輕飄飄;上一次兩人意料之外的一個吻……

答案她太清楚了。

隻是她不知道該怎樣直視這個答案,很多年前,她心裏的種子剛剛結出小花苞,就被自己親手揉爛,現在這朵花苞不僅再度結成,還順利開出了花。

蘇雨眠垂下眸,呢喃地說了一句:“開花了。”

“哈?”小淩完全聽不懂,“什麽開花了?眠眠姐你在說什麽?”

蘇雨眠回過神來,潦草地扯出一個笑,解釋道:“我想起來,我家裏養的一盆花好像開了。”

小淩拍了下腿,剛想圍繞養花這件事展開五百字的論述,辦公室半掩著的門忽然被推開。

易聊雙手插在外套兜裏,淡然地走了進來,視線掃了一圈,跟湯霖和薑文玉點頭示意了一下,最終落在蘇雨眠身上。

“我來接你回家。”他徑直走到她旁邊,看了眼電腦屏幕,“忙完了嗎?”

“快了……”蘇雨眠哭笑不得地看著小淩。

剛許完願想見到偶像,偶像就突然出現在你麵前,還有什麽事能比這個更刺激?!她使勁揉了揉眼,對沒錯,就是易聊本尊啊!

易聊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人失控的情緒,繼續對著蘇雨眠說話:“你給貓兄約的打針時間是今天下午吧?我跟你一起去,回來再去超市裏買點菜。”

“你今天怎麽這麽有空?”

“家裏這些事,不能總讓你一個人擔著。”

易聊是無意識說的,聽起來卻有一種曖昧的親密,仿佛他們已經是一家人了似的。

小淩漸漸從喜悅中變成震驚,狐疑地看著蘇雨眠,扭捏地開口:“眠眠姐……”

“嗯?”

“你們……你跟易聊,是什麽關係?”

蘇雨眠怕她誤會,很正經地解釋:“多年同學。”

湯霖補了一句:“相愛相殺。”

薑文玉也補了一刀:“住在一起。”

蘇雨眠:……

你們這些大咖編劇,就這麽無聊嗎?

就這樣,實習生小淩接收到了今天的第三份打擊。

她的表情已經不知道該怎樣來形容了,一天之中的大悲大喜全都聚集在一張臉上,複雜得很。

蘇雨眠安慰她說:“你不要想太多,不是那種關係。”

“那你們為什麽還住在一起?”小淩想到什麽,倒抽一口涼氣,“難道就是純粹的……”

蘇雨眠知道她要說什麽,斬釘截鐵地否定:“不是!小淩同學,作為未來建設社會主義的頂梁柱,請你純潔一點。”她頓了一下,找了一個最安全的說法,指著易聊道,“他是房東,我是房客,僅此而已。”

然而小淩的表情更複雜了:“我知道有一部愛情動畫片,叫……”她捂著心口,猶豫了半天,最終小聲道,“《純情房東俏房客》。”

……蘇雨眠差點把筆記本電腦砸在她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