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大漠風鈴
“你不是？”韓驍挑眉。
吐出口煙來，景風慢慢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的眼鏡鋥亮。
長舒一口氣，韓驍探身拿了一支煙，揉揉太陽穴，點上，“好，你隨意。”
景風看他一眼，微笑著，再把頭轉過去，抿了口煙，煙往窗外逃離出去，逃進黑夜裏。
......
八十年代，新疆克拉瑪依。
一處低矮的平房裏，坐著兩個人，正在激烈地爭吵著什麽。
外頭風沙大作。
女生淩亂著頭發，眼裏閃著淚花：“你知不知道我來這兒坐了多久的火車，吃了多少苦，錢都花光了，我餓了好幾天你知不知道？”
她對麵的男生一言不發。
“啊你，我來了你躲著我，我從哈密追到阿克蘇，再從阿克蘇到這，你就是不見我，你他媽有沒有良心？！”
“草你嗎，我來了就是給你草的？！啊？草完了就不管了？！”
女生說完這句話，終於忍不住哭了。
男生痛苦地抓著頭發，聽她哭，幾秒後，大吼：“你要我怎麽辦！”
“你還要我怎樣？！”
“你爸找人差點沒弄死我，你媽揪著我說再碰到我跟你接觸就打斷我一條腿，你讓我怎麽辦？”
“我告訴你顧辰月，我不想死！”
女生停住哭泣，看著他，眼睛紅腫，她看了他很久，慢慢道：“你，不愛我了？”
男生不說話。
女生又看了他很久，突然伸手，推他，打他，揪他衣領，“你看著我，看著我。”
“你看著我！”
男生抬起頭來，他咬著嘴唇，眼睛同樣紅腫著，但他沒有一滴眼淚流出來，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看上去隻是很累很累了。
女生的嘴撅起來，眼裏再一次濕潤了，她沙啞著嗓子道：“你還愛我，你還愛我對不對？”
即便頭發淩亂著，雙眼紅腫著，她仍是個一眼就能看出來的美女，而這副梨花帶雨傷心的樣子，任哪個男人看了都會心疼。
男生不說話，咬牙看著她，定定地看著。
“喂！你以前不是很能說嗎？你說啊，你說啊，你逗我笑，你說你愛我啊......”女生揪住她的脖子，伏在他身上。
男生仍保持著那個動作，一言不發，一聲不響，眼神絲毫沒有移動。
女生捧著她的臉，顫抖著，終於嘶吼：“你說啊！！！”
許久。
許久之後，男生咬著牙，緩緩地吐出幾個字：“我，不愛你了。”
女生看著他，就那麽看著，把嘴唇咬出了血。
她沒有打他一耳光，抑或是繼續發狂，質問他，罵他，或挽留他，哀求他，她隻是忽然冷靜下來，默默地看著他。許久之後，女生慢慢起身，轉過去，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風，愈漸狂暴凶猛。
男孩仍呆呆坐在原地，許久後，眼裏淌出了一行清淚。
機械般地抬頭，看著外頭的沙塵暴，男生忽然想到什麽似的，瘋狂地衝了出去......
三年後，祁連山。
他在一個礦場裏工作，已有兩個年頭。
像往常一樣，他清晨上班，一直做到傍晚，掙得錢隻夠一日三餐，但他過得很充實，他也像身邊的工友們一樣快樂。
隻是每到起風的時候，他就會想起一個人來，每當想起那個人，他就會不由自主地顫抖。
“哎，小風，你看那些人，呆城市裏多好，非得閑得蛋疼跑這麽個窮鄉僻壤的地方，神經病。”
男生“嗬嗬”一笑，看著不遠處山上男男女女幾個登山者。
看著看著，他的手僵住，手裏饅頭掉了出去。
陰差陽錯，因緣既就，他再次遇到了她，無數個深夜，他難過，悔恨，痛苦地徘徊。
他為那日使她傷心欲絕孤身一人跑到風沙裏悔恨，他為更早些時候自己的懦弱悔恨。
這些悔恨在這段時間裏無時無刻不在敲打著他的心。
他扔下碗，朝那幾個登山者奔過去......
青煙徐嫋。
韓驍不自覺已入了神。
景風停住話，呆呆望著前方的黑暗。
“那年輕人就是你吧。”韓驍道。
“嗯。”
“後來呢，後來你見她了嗎？”
“嗯。”
“怎麽樣了？”
景風咂口煙，笑了下，“後來，後來我救了他們。”
“他們？”
“嗯，幾個旅遊的，有她，和她老公。”景風麵無表情。
“哦。”韓驍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老公，是路建豪。”過一會兒，景風慢慢道。
韓驍“啊”了聲，有些吃驚。
原來如此，他心中默默道。
“我以為她會很好，沒想到姓路的不好，嗬嗬，我救了他們，然後就跟了路建豪，一直到現在。”說到這兒，景風似乎是累了，微微歎了口氣。
韓驍“嗯”了聲。
“知道麽，那姓路的，娶了她，讓她受盡了苦，為什麽？就因為她生不出孩子來，哈哈，她也不反抗，我就想不通她為什麽不反抗，那姓路的什麽都不懂，隻看錢，其實也挺有種的。”
“後來，她死了。”景風吐出口煙來，說得很平靜。
“臥槽。”韓驍禁不住道。
其實他想說，你可真夠慘的，末了還想加一句，不過你現在都開上名牌跑車了，那還在乎什麽呢？
對他這種人來說。
韓驍始終認為他和路建豪是一種人，物以類聚，就算有仇，不是一種鳥也不會湊到一塊去。
但韓驍終沒有把想說的說出來，畢竟人家救了自己。
可他仍沒有憑這件事就對景風印象稍稍好點，見慣了人的爾虞我詐，他隻道這都是為了利益。
沉默一會兒，景風突然道：“我想說的，最想和你說的，不是我和她，也不是路建豪。”
“你真的以為我是在和你解釋和路建豪的恩怨然後說服你和我合作麽？嗬嗬。”
韓驍一驚，自己的想法他好像全知道。
“你知道顧辰月，她是誰麽？”
韓驍一愣，不知道他想說什麽：“你不說了麽，路建豪的老婆啊。”
景風笑笑，“你覺得她愛我多一點還是愛路建豪多一點？”
韓驍一頭霧水，想了想道：“那就你吧。”
“我告訴你啊，她原名不叫顧辰月，叫白月。”
這一句話如晴天霹靂似的轟在韓驍頭頂，轟得他半天沒緩過神來，他不知道景風說得是真是假，但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叫白依依，而他有個小姨，就叫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