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我們一起離開吧
1.假洋鬼子
回到寢室後,時雨躺在**蓋好被子,把沒電的手機充上電,看到寢室微信群裏炸了鍋。
先是許舟和欒安到了B大,看到留學生樓裏的男生遠高於B大整體水平N倍的顏值,而且聽說了留學生樓可以男女混住,而且不限製人進樓之後,二人立刻就撒了歡地拍了好多不同發色、瞳色的異國帥哥的照片發在群裏。
其中不乏德國帥哥在公用廚房的做飯居家圖,雖然二人試吃之後一致認為飯沒有帥哥的顏值美好。
許舟和欒安考慮著拍照之餘或許可以順手解決一下時雨的單身問題,厚著臉皮要了很多聯係方式,然後很開心地手拉手要走出留學生樓。
二人正想著回去可有得挑了,有點飄飄然的時候,不小心就撞到了一個正走進門穿白襯衫的男生,男生的書被撞掉了。
是一本金融方麵的書,掉在地上後翻開的那一頁的右下角寫了一個L。
再一抬頭,二人看到那個男生是黑頭發。
日本人,還是韓國人?
看著這樣的顏值,兩個姑娘鼓起勇氣問道:“帥哥,我們是D大的,你願意參演我們的片子嗎?”
男生淡淡地看了她們一眼:“不願意。”
是果斷而清晰的普通話。
許舟本來看到帥哥都冒出了星星眼,想著男主角的人選又有了新的選擇,要聯係方式的手機都伸出一半,又被這個冷淡的語氣嚇了回去。
還是欒安機智,趁著男生不注意,很有出息地拍了一張他的側臉發到了群裏。
耿瑤在和男友吃飯的時候翻了翻手機,一看微信,炸了,立刻發了一條語音:“孟朗?!”說完還嫌不夠,又發了一排感歎號。
時雨曾經問過耿瑤一次,問她留學的朋友裏有沒有人認識一個叫孟朗的,沒想到耿瑤一直記著。
現在時雨躺在**,把手機開機打開微信,就看到了滿屏的感歎號、星星眼和表情包。她在翻閱欣賞了數十張外國帥哥的照片之後看到了耿瑤說像孟朗的那張側臉。
時雨十分冷靜地回了三個字:不是他。
耿瑤發過來一個帶問號的表情。
時雨放下了手機,從她們一開始說遇到了那個人的時候,時雨就覺得肯定不是他。
孟朗是小時候沒考雙百分就能哭的男孩,是十分討厭她會騙她舔欄杆的男孩,是被自己坑著喝中藥住院的男孩,是不知什麽時候勇敢到在壞人麵前救了她的男孩,是笨拙地給她戳了一夜羊毛氈頭繩的男孩……
怎麽形容過去那個男孩對時雨的意義呢?有時候他就像是她自己。
這些年,時雨努力地把自己訓練得忘性很大,痛苦哀傷的事都因為太過沉重而被刻意遺忘,美好的時光被再次勾勒,卻出現了斷層。
所以,即便照片裏的人和孟朗有七八分像也不是他,時雨再也不是過去的自己了,那些被她放置在舊時光裏的人又怎麽能走進新未來呢?
2.京劇
在時雨的新未來裏,拍戲是相當重要的一環。
大三不像大一大二那樣學校不鼓勵學生出去接戲,所以剛開學一個星期,窮鬼時雨就不再理會寢室三個人的求知欲和好奇心,收拾行李飛去北京的劇組了。
就她這樣長時間不在學校上哪裏去找男朋友?
時雨在賺錢方麵一直很拚,從大二的假期開始就沒回過家,一是太窮了,這些年一直在還時爸爸那邊欠的錢,生意不好做加上利滾利,時雨實在是沒法心安理得地回家過假期;二是後來家庭情況好轉些,可演戲這件事多演才會有進步。嗯,好吧,其實還是因為重創過後沒有安全感想要攢更多的錢。
這次進的劇組,時雨演的角色是女二號的丫鬟。其他倒還好,就是她的對手戲大多是和女二一起,而背景強大的女二脾氣不好,看時雨沒名氣要她端茶遞水,差點就把她欺負成生活助理。
時雨心態好,忍了她一個月。在拍戲上和女二較著勁,一定要演出丫鬟的可愛來,然後在電視劇播放的時候好好反擊一次。
因為戲份不重,拍攝時間也就用了一個月,回學校的時間定在了十一月初。
回家之前,時雨有一件事不得不做。
她拿出三年前跟師哥一起去北京交流前爸爸送給她的包裹,包裹裏早已沒有了零食,隻有一張壓在最底層的字條,上麵寫著北京爺爺家的地址。爸爸說這是他當年預感到會出事,給時雨留的後路。
爺爺這個稱呼對她來說挺陌生的,十九年來她一次都沒叫過。當她坐上公交車,路過北京那些隻在新聞聯播看到過的建築時還覺得陌生,直到看到爸爸常提起的白牆黛瓦的四合院她才漸漸有了熟悉感。
在字條上寫的地址的牆角處聽到有人唱戲,唱腔幽咽婉轉,起伏跌宕。
敲門後,開門的是一個滿是白發、駝背、麵容慈祥的老人。
時雨不確定地叫道:“爺爺?”
牆角下另一個老人手裏的搪瓷茶杯掉在了地上。
牆角下的老人也是滿頭銀發,穿著長衫,身姿卻筆挺如鬆柏,看著比開門那位精氣神足很多。
不同於見到剛剛那位老人時的不確定,時雨看到這位老人的臉一下子就有種熟悉感覺,好像這些年的時光隔閡都不存在,她隻是出去玩了一圈,現在累了要回家。
時爺爺也是一下子就認出了時雨。
如果換作是二十年前,或者換作看到時東海那個不孝的兒子,老人家也許一個搪瓷杯就摔到門口了。
可是現在他已經很老了,看到的又是怎麽疼都不夠的小孫女,時爺爺哪裏還顧得上別的,跨過杯子,直奔正門,老淚縱橫地抱住孫女,說話聲音都是軟的:“乖孩子,終於回來了,長得真俊,和你爸爸寄的照片一模一樣。”
現在和以前可完全不一樣了。
那時候的人上到黨派領導,下到地痞流氓沒有一個不聽戲,現在娛樂活動多了,網絡科技發達,流行詞匯來得快去得也快,能安安靜靜聽戲的隻剩下很小一部分人。
時爺爺這些年趕著年輕人的時髦上了各大綜藝節目,去了各個地方一直致力於戲曲推廣。
“也不是說要讓戲曲回到過去那個時代的流行程度,隻是這老祖宗的文化咱不能丟了不是?”時爺爺帶著時雨逛家裏的古玩陳設,看了他收藏的一套套戲服,看了舊時《北洋畫報》上關於京劇的報道,還聽了程硯秋、梅蘭芳的黑膠唱片……
時爺爺瞬間變成小孩子,獻寶一樣把東西一件件拿給時雨看。時雨也是真心喜歡,撫摸著這些東西的指尖都在顫抖。
逛了一大圈,時爺爺把時雨帶到客廳,讓她坐下,給她倒杯茶暖手,說:“也別光讓我老頭子一個人講,說說你,好孩子,我更想了解你。”時爸爸離開家之後,他們很久沒有聯絡過了,時爺爺對時雨唯一的記憶也隻有那張被他看皺了的嬰兒照。
時雨坐在黃花梨木椅裏,握著溫暖的茶杯,剛剛聽得還很高興,一副乖孫女的樣子,現在要說起自己的情況又欲言又止。
最終,她還是笑著回答:“爺爺,要是我小時候在您這兒,您的那些寶貝可一樣也剩不了,都得被我折騰壞了。”她和時爺爺聊了聊爸爸多照顧她,聊聊自己小時候多調皮,聊聊照片裏的媽媽多溫柔漂亮,最後低下頭,知道老人家一定聽出了她聲音裏的不對勁。
好在時隔多年,她的語氣終於能夠平靜:“還有爺爺,估計您也聽出來了,我再也不能唱戲了。”
四合院內種了許多楓樹,火紅的楓葉落在地上如同一片火海。
時雨剛進門時渾身發抖,不隻是因為見到爺爺激動或者因為寒冷。
是太害怕了呀,爺爺。
3.茶
那之後爺爺給時雨唱了好幾出戲,讓她一直聽一直聽直到煩了為止。
時雨卻怎麽也聽不厭。
手中的茶被開門的那個駝背爺爺換過好幾次,始終是熱的。他怕時雨悶,在她聽戲的間隙來找她搭話:“我和你爺爺是發小,你爺爺比我命苦,喜歡上戲曲,卻正趕上十年動**,對的事一下子變成了錯的,好的事忽然變成了壞的。大家沉默了好多年受了不少罪,終於等到能開口了,別人都是幹說話,他憋著勁幹脆直接唱起來了,還變著花樣唱,怎麽精彩怎麽唱。”說著他還故意做了幾個青衣的動作,把時雨逗笑了。
老爺爺看效果不錯,繼續道:“也是因為沉澱過經曆過,才唱得好聽又有味道。有滋味的日子呀,都是經曆過苦楚才越發香甜。像是這杯茶,前味苦後有回甘。”
他的眼神讓人安心,他說:“會好的孩子。”
離開四合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時爺爺讓她住下。時雨說明天得趕回學校,並沒有說自己還要熬夜趕晚上最便宜的紅眼航班。
老人家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老人家手上的肌膚早已鬆弛,掌心卻異常幹燥溫暖:“常回來呀,孫女。”
時雨笑著應承下來。
後來,時爺爺給她打電話說:唱戲呀,唱功是一方麵,最重要的是精氣神。他想告訴時雨,不再唱戲時,卻要記得唱戲時的精氣神,那才是長長久久不變的東西。
時雨問那個駝背爺爺呢,他的精氣神呢?爺爺回答他的背是在十年動**裏有義氣地替爺爺受刑才變成了這樣。
那個駝背爺爺的精氣神早就融進了生命裏。
D大寢室裏,耿瑤正在收著雙十一的包裹。
她聽到敲門聲連忙放下手機,以為是許舟拿著快遞回來了,在看到時雨時,表情有那麽0.01秒的失望後,笑嘻嘻地緊緊抱住了時雨。
“歡迎回家。”
時雨離開家鄉後來到兩個陌生的地方,卻收獲了兩個可以回的“家”。“家”裏的人讓時雨漸漸安心起來,她們告訴時雨:紅的不僅是火,還有真心的顏色。
4.家
室友有時候真的很像家人,是在遙遠的家鄉之外,能互相取暖包容的家人。
家人一號耿瑤給時雨倒了杯熱水,炫耀地說片子的選角工作已經結束了。因為太難以抉擇,許編劇特意加了個男配,也是從留學生樓裏選。
取了快遞回來的許舟脫下外套,搭腔:“劇情需要,絕對不是個人私欲哈。”
信她才有鬼。
在男色方麵,寢室四人向來是要多貪心有多貪心的,夜聊的時候一個個躺在**瞎聊將來當了名演員編劇導演後就可以潛規則小鮮肉。
而且小鮮肉還是隨著流行趨勢不斷變換的,不論國籍不論類型,如果最近比較熱門或者戳中了誰的審美他就遭殃了。
沒有影子的事,被這幾個藝術工作者說得聲情並茂。
咳,想當年四個人也都是純潔的孩子,咳,小鮮肉們對不起。
家人二號許舟拉起時雨的手說:“這次選角真的賺大了,男配不僅長得好看,而且人也好,總請我們吃飯。”
時雨問:“那男一呢?”
許舟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想出了答案:“我們男一普通話說得特別好。”
要求真低……
許舟打開手機準備追劇,冷不丁補了一句:“你在機場的時候,看到我們男一號了嗎?”
“啥?”
手機被放下,許舟看向時雨:“我們剛剛通知他明天的拍攝時間,你不沒見到他嗎,就隨口提了一句你在機場有可能趕不上門禁。”
確實沒趕上,要不是時雨跟樓管阿姨關係好,不然真回不來。
“他就問你在哪兒,然後說他也在附近可以開車去接你,可能沒找到吧。我告訴他一聲你回來了。”
時雨沒在意,把包裏爺爺給的小點心,給室友們發了一下:“現在大學生都有車了?也是,D大是出了名的土豪多呢,可能咱們寢室風水不好,以我為首的窮鬼排著隊住進來了。”
當然是說笑的。
點心很膩很甜,早就刷了牙的四個“窮鬼”大半夜沒扛住**,偶爾放縱一次都吃得特別開心。
5.喜相逢
第二天一早,時雨和耿瑤換上了旗袍,化好妝,身姿婀娜地撐著油紙傘。暫不說兩位的演技,一看這架勢絕對是要演一出大戲的。
布景是欒安學姐的劇組拍完戲後馬上就要拆掉的,暫時借給她們。
十一月份已經很寒冷,花該敗的敗,樹葉該黃的黃,許舟安慰大家說這很符合她劇本悲情寒酸的氣質。
男二來得早,時雨認了認照片,發現他是那個會做飯的德國帥哥。耿瑤一見到他,興衝衝地去找他對戲,留時雨一人等著男主。
北風呼嘯,十一月份的天氣拍外景,真折磨人。
時雨站在桂花樹邊上凍得齜牙咧嘴,正要把暖貼貼在羽絨服內側,許舟望著時雨身後,說話了:“我們男主角來啦。”
遲到五分鍾,還不至於讓時雨生氣。
男一貼心地給大家帶了熱飲。時雨拿起劇本正要和他對一對戲,就在這時,一股熱氣撲麵而來。
是一杯蜂蜜檸檬茶。
男一的手很白很長,骨節分明,時雨盯著那隻手看了很久。
欒安看出時雨神色不對,遲遲沒接那杯檸檬茶,她在不遠處整理設備,趕忙打圓場:“來來來,別愣著了,男主角去換一下衣服,十分鍾後開拍。”
男一沒在意時雨的異常,笑著把檸檬茶放到時雨麵前的小桌上,就轉身離開,笑容爽朗到像是在天空中掛上了暖陽。
時雨看著他的背影,攥緊凍紅的手指。
男一走到欒安旁邊的時候,欒安和他搭話:“時雨那孩子平時不這樣的,今天吃槍藥了,你別怪她。對了,我聽許舟說你一開始並不願意,是為了看了劇本裏的女主才來的?”
欒安以為是許舟的劇本魅力大,他被故事人物吸引了,但具體地說他應該是看了劇本上的演員名單才決定要來的。
男一淡淡地點點頭,轉身看著一片枯葉落在不遠處時雨的旗袍上。風把落葉吹出一個旋,她站在桂花樹下仿若時光流轉回到了百年前。
男一眉目溫柔,笑了出來:“對呀,我沒辦法讓她一個人留在那裏。”
6.不忍棄
故事其實挺簡單的,大概就是男一和時雨演的女一從小青梅竹馬彼此喜歡,不巧戰爭來襲,男一獻身革命,把軍裝留給時雨去了戰場。時雨在老家開了一家裁縫店等他,從豆蔻年華等到垂垂老矣。
二十年來一次沒見過,直到男一在戰場上沒了右臂,帶著男二死前托付給他的妻兒回鄉。
他們站在裁縫店旁邊的胡同裏,分別站在店裏店外的兩個人都老了,隻有裁縫店櫥窗裏那件被精心嗬護的軍裝依舊鮮亮。
整個故事純粹是許舟用十分鍾瞎編的,中心主旨就是虐。男主虐時雨,時雨虐男主,男主虐耿瑤,以此來發泄許舟被前男友騷擾後的厭惡感。
男二是後來加上的,身份是男一隊伍裏的德國軍醫,讓德國帥哥臨死前露個臉過過癮。
一切就位後卻出了岔子。
向來敬業的時雨,那天用行動詮釋了一把什麽叫敬業的反義詞。
時雨在演和男主一起吃飯的戲,她幼稚地把男主麵前的肉都夾走。
時雨在和男主一起牽手的戲,她沒上次那麽明顯,隻是把男主的手拍開一個人笑著跑遠。
時雨在收到男主讓她不要再等她的信,她悲痛地哭,導演喊“cut”的下一秒又陰森地笑了起來。
把寢室另外三個人嚇得一怔一怔的,最後不得不集體哀號:拜托大佬,你演的是苦情戲不是恐怖片!
好在男一號脾氣好,總是笑著的,笑起來還很好看,這倒是讓許舟和欒安很意外。畢竟第一次見麵和之後的幾次接觸,大家都差點以為他麵癱,可這次被時雨這麽對待了,他竟然反倒很開心?難道是喜歡受虐?
欒安學姐的景搭得很好,幾個地方直接就可以用。當時雨拍了所有戲份終於休息的時候,編劇許舟拿過來一個新劇本。
“臨時加一場,沒問題吧?”
時雨點點頭,翻開劇本又有點猶豫。
那是一場感情戲,耿瑤抱著孩子,看著男一於心不忍,決定讓他和時雨見一麵,分頭約了兩人在最開始分別的樹下見麵。
欒安為此特意帶著耿瑤讓她利用美色向隔壁劇組的執行導演借了一台泡沫機做假雪。
十一月的天氣風很大,“雪花”被吹落。時雨裹緊旗袍外的外套,走在初冬的桂花樹下,拿著沒署名的字條,表情很是不安。
男一以為約自己的是耿瑤,到胡同口卻看到了時雨的身影,猶豫著停下了腳步。
地上積了一層雪,空氣越來越冷,就在時雨轉身要回去的時候,男一用僅剩的左手從背後抱住了她。
“別回頭。”
他衣服微冷,陌生的胡楂紮著她的臉頰,握著她腰的左手粗糙有力,二十年沒見,彼此更像陌生人。
他緩緩開口,吐出的熱氣噴到她冰涼的臉上。
他說:“我回來了,對不起。”
一句話融化了所有堅冰。
這是一句劇本裏沒有的台詞。
聽到這句話後,時雨的眼淚一下子滴落到“雪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