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動物森林

1.弟弟

孟朗再次聽到“弟弟”這個詞是在初二開學後的一個月,開始時隻覺得有人總是看著他,後來漸漸被他聽到弟弟這樣的詞語。孟朗從小被人注意慣了,也就沒在意,直到有一個從來沒和他說過話的同班女生試圖就這個跟他展開話題。

同班女生的校服褲子被改小過,衣袖褪到手肘上方五厘米處,頭發五分鍾前梳過,她照過鏡子,舉手投足都是反複練習過的。

上午課間休息的時候,她走到正在看閑書的孟朗身邊:“聽說二班的時雨是你姐姐?”

孟朗翻書的手一頓:“姐姐?”

“大家都在傳呢,說是在她那兒能買到你的全科筆記、改卷記錄和私人書單。”

孟朗挑了一下眉毛,帶著危險的氣息。

女生以為他鼓勵自己說下去,更靠近他一點趕緊笑著說:“我三種都買了,她特熱情不僅爽快地給我打了八折,還說……”

能賣的都賣了,孟朗倒想看看時雨還想搞什麽幺蛾子:“還說什麽?”

女生有點尷尬:“……說要附贈她的詠春拳全套教學。”

“啪”的一聲——書被孟朗重重地合上。

關於這件事時雨覺得自己是可以脫罪的。

此刻二班教室裏,時雨和高媛媛一起規整打印好的全科筆記,她是主要銷售人員,高媛媛輔助,孟朗名聲在外,筆記的銷量持續走高,買的人排了一個小隊。

時雨遞出最後一份筆記,對後麵空手而歸的人說:“筆記賣完了,明天賣孟朗給我改的數學卷,附贈私人書單,想要的明天請早。”

高媛媛在身後有些忐忑地問:“這樣能行嗎?”

時雨擺擺手:“沒關係,我讓沈慕去班主任辦公室門口盯著,她看不到咱們賣東西。”

“我擔心的是孟朗,你沒問過他吧?”

還真沒有。

高媛媛把錢收好交給時雨,說出了她真正的目的:“要不我教你幾招我前幾天在電視劇裏看過的專門對付男生的招數?”

其實就是想拿時雨當小白鼠,不過她又很快放棄:“不不,還是算了,你是他親姐,總不至於拿你怎麽樣。”

高媛媛一直沉迷於《流星花園》和《王子變青蛙》等台灣偶像劇,整個人十分少女心。

按理說要是親姐真不至於怎麽樣,可時雨這姐姐是假的。

時雨拉住高媛媛的手,故作輕鬆地看向別處,自以為帥氣地吹了一下劉海:“雖然我自身魅力已經足夠了,但是看你教學欲望強烈,要不我就勉強學學?或者教你一套詠春拳作為交換?”

2.少女

高媛媛以自己常年的看劇經驗來看,要讓男生對一個女生有好感並喜歡上她的方法還是有一定的規律可循的。

像是女主從中性打扮一下子穿得少女又好看,男主就會突然心動,又像是女主人格魅力發光,用真誠、勇敢、不放棄的精神打動男主……

高媛媛拿在學校門口文具店買的木梳和小鏡子在書桌前一一列舉,最後得出結論:“所以呀,一定要長得美並且有少女心才會讓男生心動。”

時雨非常不少女地橫跨在椅子上,貼著椅背,真誠發問:“那為什麽不是要真誠、勇敢和有毅力?”

“呃……”

人啊,在眾多可能的真相麵前,人們總是會選擇自己願意相信的那一個。

然而不管真相是哪一個,沈慕都覺得一個電視劇少女和一個動漫少女可能永遠討論不出現實生活中的男性抵禦不了的招數。

他從班主任辦公室回來,走到動漫少女時雨的身邊:“餘梁的錢夠了嗎?”

動漫少女很高興,對所有人都笑嘻嘻的:“早夠了,之前完全沒想到會這麽好賣。”

沈慕坐下,眼神躲閃,七拐八拐到一個完全不搭邊的話題:“那你看過我給你的畫了嗎?”

時雨的笑一下子僵在臉上,看著眼前沈慕咧起來的嘴角、抑製不住的求誇獎的表情,還有那頭棕黃的頭發,特別像小時候姥姥家養的求撫摸的小黃狗。

可是時雨不明白自己憑什麽摸他呀,她眯起眼睛,一副社會大佬要打人的架勢:“喂,你為啥送我那個東西?”

“嘻嘻,沒什麽。”沈慕絲毫沒察覺自己的危險處境,“那次合唱比賽之後,我和我媽談了談,她就給我找了老師去學了畫畫,我還被老師誇有天分,這多虧了你。”

時雨氣得翻白眼,然後你就恩將仇報?有天賦還把我畫那麽醜。

“然後我就給你畫一幅肖像,力求畫出最美的你,嘻嘻!”

她最美的樣子那麽醜嗎?

時雨氣得肝疼,把拳頭捏得嘎吱響:“沈慕你一定是故意的,別逼我,我真的很久沒殺人了。”

3.春雨

把沈慕救下來的是孟朗。

在時雨的手離沈慕的肚子僅有0.001厘米的刹那,孟朗“唰”的一聲拉開了二班教室的門,正值午休時間,同學們停下手上的筷子往門口看,有的嘴裏還吃著麵條。孟朗環顧一周,邁著長腿走到時雨麵前,將她拽出了二班教室。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是高媛媛,興奮得快跳起來,時雨被拉出去的時候都忘記反抗,而且孟朗去年長了個,時雨坐著就顯得嬌小,那樣一拽看起來特別像是拍偶像劇。

其他人一臉茫然,知道的以為時雨賣“弟弟”的筆記被發現,不知道的以為哪個不長眼的要找時雨單挑。

時雨被拉出走廊,繞過籃球場,一路走到學校大門,她心虛,走到這裏才反抗,明知故問:“你幹嗎?”

校門前種著一排綠樹,高的已經生長了近百年,孟朗放下時雨,手插兜,表情看起來有些生氣:“時叔這個月沒給你零花錢嗎?”

時雨搖頭:“給了啊。”

孟朗走近一點,挑眉:“那是時叔生意上出了什麽問題?”

時雨有點蒙了:“嘻嘻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上個月又買了新車,還說要在我將來念的高中旁邊給我買房,前景一片大好,你咋這麽問?”

看著她這樣,孟朗少見地發了火:“你好好的又不缺錢,賣我筆記做什麽,關鍵是我什麽時候成了你弟弟?我怎麽不知道?”

時雨吞了吞口水,對眼前的孟朗有點陌生,她左看右看想找人救命,看到眼前那排綠樹時,獨自溜了過去想逃跑。

不走不知道,一走嚇一跳,有雨滴從樹下滴落,打在了她臉上。

時雨靈光一閃想起了高媛媛總結出的那個一定要有少女心才會打動男生的言論,她自以為優美地在樹下轉了幾圈,仰臉感受小雨的滋潤,然後平視孟朗,看見他站在綠樹外麵。

“你過來呀,好像下雨了,我跟你講春雨呀,就是充滿詩意,啊!春雨!啊!白雲!”時雨披著頭發,站在綠樹與陽光之間,眼神帶著柔光,一邊說著一邊向他招手。

孟朗手插口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一句話就讓時雨來了個透心涼。

“你知不知道,春天樹上會棲息一種叫‘洋辣子’的蟲子,”他指了指時雨的頭頂,“你說的‘春雨’其實是你頭頂洋辣子吐的口水。”

時雨僵硬地抬頭,看到樹上有幾隻長得比綠毛毛蟲還惡心的蟲子聚集在一起,嘴裏吐著泡泡,她的臉越發濕潤。

“啊啊啊……”

4.學農

洋辣子事件之後,孟朗在原地笑到肚子痛,看著瘋狂跑出樹林奔向水房的時雨,決定不再追究賣筆記的事,反倒是時雨,在少女心表演不成之後,又羞又氣,很長時間都不能麵對孟朗。

他們再次說話已經是在一個星期以後。

五中組織了一次去農村學農的活動,向每個學生收了一百多塊錢,有的喜歡團隊活動就很積極,當然也有家境不好的,學校也沒強製報名。

學農那天,初二的師生一起坐上了大巴車。

時雨坐在最後排,從早上起來胃就不太舒服,去村莊的路很是顛簸,身體就更加難受,想吃點什麽緩一緩,可學校規定不能帶零食。等到班級集合的時候,身高原因時雨應該在比較靠前的位置,後來體力跟不上直接拖到了隊尾。

孟朗就是在這時候出現的,及時到讓人懷疑他是不是一直在關注著時雨這個方向。

時雨臉色煞白虛弱無力,被孟朗扶著的時候,胃部有東西一陣上湧。隻聽“哇”的一聲,饒是孟朗動作快,袖口也沾到了少許不明物體。

“你……故意的吧?”孟朗是有潔癖的,此時此刻他隱忍的臉,比嘔吐物的顏色還鮮豔。

時雨趴在村口的大樹上,對著草坪吐了五分鍾,分別看到了她昨天晚上吃的西紅柿炒蛋和今天早上吃的餃子,吐了十分鍾舒服了,坐到地上休息了一會兒。

等孟朗從遠處走來,她還厚臉皮地對著人家笑:“嘻嘻,去哪兒了?”

孟朗脫下長袖校服,搭在手臂上,變魔術一般從校服裏變出一大袋零食。時雨瞬間神采奕奕,撲了上去:“哪兒來的?”

“我洗衣服的水井旁有個食雜店,想買點狗糧拿回來喂你,老板說隻有這個。”

貼心,時雨頭次發現孟朗竟然有這種優良的品質。

時雨打開了一瓶水,喝了幾口後,胃舒服了一點,忍不住對孟朗熱情地做出了回應:“汪汪。”

事實上那一袋零食派上了大用場,屋外自然環境很好,遠眺都是青山綠水,屋內衛生環境就很一般,班裏十幾個女生被安排在了隻有兩間屋子的農家小院裏。住得擠不說,吃的東西也非常清淡。還沒幹活女生們就沒了精神,當時雨拿出零食袋子,這些人眼睛都在發光。

吃飽喝足,八卦就被提上了日程,一個個神神秘秘的。

“我剛剛去洗手聽他們說村子裏最近不太幹淨。”

“幹淨?”

“據說是半夜總會有奇怪的響聲,而且還死了不少的牲畜……”

“你是說,有鬼?”

山村鄉野,異事鬼靈,謔,這想象力,妥妥的文科生料子。

時雨也跟著低頭聽,收拾了零食袋丟進垃圾桶,下炕穿鞋,無情地打斷她們:“走,幹活去了。”

鄉村和城市裏很不一樣,入眼皆是深淺不一的綠色,空氣也清新宜人。

也正是因為吃了這袋零食,時雨他們班的女生下午才有力氣種地。“學農”真不是說說的,當地的農民伯伯真的給他們發了耕地的工具和種子,別的班人數大多不到三十個,時雨班上的人全員到齊,一個個揮鋤頭、挑水第一個完成了任務,拿到了紀念品:無公害大地瓜。

時雨轉身向同學們報喜的時候,看到了小區裏的兄弟餘梁在笑著向她揮手。

孟朗是在運種子的過程中碰到餘梁的,他對這個從小就喜歡維護時雨的小胖子印象深刻。

可奇怪的是餘梁這次沒對他怒目而視,反倒扯著他的包子臉,和孟朗說謝謝。

孟朗為了幹活擼起袖子,臉上蹭了點土,放下一麻袋種子,樣子比平時親切很多,問:“謝什麽?”

“哈哈,當然是謝你們幫我家買了新的蒸包子的設備呀,前陣子我家包子鋪著火家裏損失不少,我爸媽用那些錢重新裝修了店麵。”

孟朗忽然明白了什麽。

餘梁搓搓手,笑著提起孟朗身旁的麻袋:“沒想到你的筆記能賣那麽多錢,時雨用剩下的還幫他們班那些同學交了學農的錢。我老大嘛,從小對我們就好,你能這麽仗義倒是讓我……讓我‘挖墓想看’。”

夕陽西下,西瓜紅色的晚霞映照著雲朵和遠山,腳下青草漫漫無邊際,晚風一吹,發出輕緩的沙沙聲,一切都變得安靜溫柔起來。

孟朗眉眼柔和,上前抬起袋子的另一端,無奈地搖搖頭:“和時雨一樣笨,是刮目相看才對。”

5.鬼怪

一天的勞動之後,晚上學校組織大家在班主任住處前的大片空地上舉行了篝火晚會。

夜空下,柴木被點燃,火星瞬間躥上來,燃起橘紅色火光,照亮四周歡樂的笑臉。

同學們繞著火堆跳著舞,閑下來坐下聊天,聊著聊著就聊到村裏最近的靈異傳聞,夜風一吹,遠處傳來狼和狗的嚎叫聲,更顯得可怕瘮人。

孟朗從跳舞的時候就沒看到時雨,在周圍找了一圈,問了她班上的同學都說沒看到,正心急如焚擔心那個笨蛋會不會被拐走賣到更遠的山溝溝裏,要離開這裏去下一個地方尋找的時候,碰上了有求而來的沈慕。

沈慕有些自來熟,拉著急著要走的孟朗:“弟弟,問你個事,你也知道上次我送畫好像出了很大一個錯,能告訴我你姐喜歡什麽嗎?”

時雨喜歡什麽呢?肯定不像是一般女生那樣喜歡鮮花、洋娃娃,好像也不至於像男生一樣喜歡機器人模型。那她喜歡什麽呢?送什麽才能讓她懂得自己的心意呢?

沈慕這個人看起來活潑,女生緣很好,但在這種事情上其實並不擅長,不然也不會來問這個沒怎麽和自己說過話又向來表情寡淡的孟朗。

就像現在,孟朗輕輕抬眸,把在夜色寒風中的沈慕看得打了個冷戰。

“第一,我不是她弟弟。”

孟朗迎著火光,看著沈慕,他平時是個對別人有禮貌卻冷淡的人,在時雨旁邊有時會被她“保護”得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力量,然而此刻,他語氣堅決而有力。

“第二,她喜歡什麽你也不應該問我。”

沈慕沒弄懂狀況地看著他。

孟朗淡淡地瞥了沈慕一眼,錯身離開,去找時雨,靠近沈慕時開口:“畢竟,情敵之間沒理由互相幫助。”

消息來得突然,沈慕愣在原地,等他反應過來時,孟朗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色裏。

深夜的村莊比城市要黑很多,還沒有路燈,時雨向借住的人家借了一個手電筒,燈光忽閃忽閃的,不知道是接觸不好還是快要沒電了。

夜裏的樹木草地都和白天的不一樣,在那肉眼很難分辨事物的黑暗裏,潛伏著明亮世界不會有的危險生物。

空氣裏安靜到能聽到腳步聲、細小的蟲鳴,還有遠處狼群的嚎叫聲。

早上聽到同學說起那個傳聞:“半夜有鬼魂經過的窸窸窣窣聲,還死了不少牲畜。”當時時雨的腦海裏就蹦出一個念頭——她要“抓鬼”。

她停了下來,潛伏在大樹下,盯著一處有狗的人家,果然一個多小時以後一個走路晃晃悠悠像是喝醉了的男人走到那戶人家的門口,正探頭探腦往院子裏看。

時雨當機立斷拿起腳下的大石塊衝上前……

時雨四五歲的時候在姥姥家住過一段時間,一個在城裏待慣了的孩子,來到全然陌生的環境,姥姥想讓她和別人玩,想讓她盡快適應新環境。

不料周圍那些小男孩一個個淘氣得厲害,經常欺負時雨,時雨不甘示弱就總和他們打架,這一來二去,姥姥就不敢再讓他們一起玩。

時雨倒是和姥姥家的小白狗成了朋友。

小白狗叫毛毛。每當時雨走近它時,它都會用軟軟的舌頭輕舔時雨的掌心,逗得她嘻嘻直笑。毛毛會和時雨一起在春天的田野裏奔跑,和時雨一起分享夏天的西瓜,和時雨一起踩秋季的落葉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然後在冬天一起看雪看夕陽。

孩子和大人不一樣,在他們看來小狗不是寵物也不是看家的工具,而是真正的朋友。

那些歡樂的日子在一個有著蒼白色天空的上午戛然而止。

那天小時雨剛剛起床,迷迷糊糊地坐在姥姥家的炕頭上,轉頭要去和窗外她的好朋友打招呼,忽然意識到不對勁,毛毛正抽搐著口吐白沫。

她太小了還弄不懂死亡是什麽,對悲傷的定義也不甚清楚,隻是眼淚不停地掉。

姥姥想捂住時雨的眼睛,她掙開了,毛毛的嘴角都是白沫,它無數次想站起又摔倒,最後終於沒了力氣,像睡著一樣躺在院子的地麵上,似乎是感受到時雨的目光,它很努力地搖了最後一下尾巴。

毛毛死於那天中午,日頭火辣辣的,姥爺找來的獸醫搖搖頭表示無力回天。

有小朋友騙時雨毛毛是被鬼帶走的,但她親眼看到了狗籠旁邊的老鼠藥。所以長大後的她來到這裏聽到傳言,才會那麽篤定這個村子沒有鬼,卻有比鬼殘忍的人類。

6.螢火蟲

時雨看著那個醉酒的中年人拿著老鼠藥,準備從牆外投到院子裏,她搬起腳下的石頭就砸了過去。

“哎喲!”

手電筒發出的白光忽閃忽閃的,那個中年人眼睛通紅,被砸後表情扭曲,轉頭看到時雨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先是呆住,然後陰森地笑了一下。

時雨被那個笑容弄得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壯著膽子威脅他:“我告訴你,我詠春拳、七傷拳、太極拳……都很厲害的啊……”打架嘛,架勢要足,其實這些她都不會……

時雨從小在小區裏和兄弟們摸爬滾打,仗著當時吃得多,長得壯,贏得也多。現在她敢一個人來,完全是一時衝動頭腦發熱,從沒想過自己還是個上初中的小姑娘。這些年她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不停地吃,身高體重和同齡男生比都不占優勢,和四十來歲膀大腰圓的大叔打就更成問題,尤其那個大叔看上去並不是善類,他那雙混濁貪婪的眼睛盯得人發寒。

幾招之後,時雨就被鉗製著舉了起來,她絕望地閉上眼睛以為自己英明一世就要死在這個村子裏了。

直到牆內的狗發出了叫聲,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吼著,聲音的主人帶著一束白光朝著這邊飛奔而來。

“啊——”

印象中,孟朗從沒這樣過,小時候時雨欺負他了,即便哭他也是娘們唧唧很小聲地哭。如今他拿著手電筒把時雨嚇了一跳不說,她還明顯感覺壯漢舉著自己的手也頓了一下。

孟朗雖然比小時候長高很多,但是沒有實戰經驗,第一次打人動作並不快。好在壯漢沒有防備,挨了一拳後,他嚇得一下子把時雨丟了出去。

有了這樣的開頭緊接著的並不是一場英雄救美的瀟灑戰鬥,事實上場景有些滑稽。時雨趴在地上看得出孟朗很想裝作鎮定一點,然而他整個人都是一種不知所措的狀態,有兩次氣勢洶洶地衝上去,要被壯漢抓住的時候又笨拙地跑回原位。

時雨笑了一聲,吸引了壯漢的視線。

孟朗看著壯漢走向時雨,情急之下,小孩子一樣抓向地麵揚了壯漢一臉沙,弄得壯漢睜不開眼,然後趁著這個空當拉起時雨的手,快速跑遠。

“哈哈哈……”時雨捂著肚子逃跑,想起孟朗打架的樣子就忍不住笑,跑到最後笑得都有點岔氣。

“笑夠了沒?”孟朗冷著臉牽著時雨在距離事發地很遠的河邊停了下來。

手電筒的光線下,河岸上的一排林木呈深綠色,暗色的河邊還有一大片淺色蘆葦**,一陣風吹過,蘆葦**隨風浮動,帶起了時雨不知什麽時候長到及肩的頭發。

孟朗有些移不開眼。

少男少女穿著校服躲在這裏,他們躺坐在蘆葦旁,周圍是那麽暗,和城市裏的夜完全不一樣。

城市裏即使是夜晚也有很多路燈,道路兩旁還有各色霓虹,燈光璀璨,反倒沒有了黑夜的安詳感。

而此時河邊一片漆黑,風吹落葉的沙沙聲和蟲鳴聲都變得清晰起來。

“毛毛死後,我和姥姥一起把它埋在了家附近的河邊草叢裏,剛剛看到你來,我忽然想如果毛毛死之前你在就好了,也許它就不會死了……”

幼年眼睜睜看著“朋友”死去的經曆,注定時雨今天一定會來到這兒,明知道會出事,明知有危險,她也一定會來阻止,但她沒能準確預估自己抵禦危險的能力,好在孟朗及時趕來。可即便毛毛死時孟朗也在,幾歲的孩子又能做什麽呢?

她笑中帶淚:“你說我傻不傻,這麽多年毛毛的屍體早就腐爛了吧?我小時候還一直期望它能像植物一樣,埋在土裏,然後長出一個新的毛毛。”

孟朗握住了右拳,剛剛奔跑時,他用右手牽著時雨的手,掌心現在還有時雨的餘溫,他想了想回答:“你有沒有聽過‘季夏三月,腐草為螢’?”

時雨躺在蘆葦**裏搖了搖頭。

“古人有種說法,腐爛的草會變成螢火蟲,毛毛當時是被埋葬在草叢邊吧?”孟朗鬆手,指了指蘆葦**,“你看它來了。”

此時是春夏之交,暗色蘆葦中緩緩飛出點點熒黃色的光,有的飛到河邊,有的穿梭在樹叢間,有的繞到時雨和孟朗的身旁,霎時間,形成了一個熒光世界。

一隻螢火蟲落在時雨的手上,她開心得不得了,望向孟朗,眼中映著點點熒光。

時雨驚訝於有一隻螢火蟲好像非常喜歡她一直停在她的指尖,她很高興地看著螢火蟲,像是一下子變回四五歲的小女孩第一次遇見毛毛的情景。

明明忘記痛苦才是更容易的選擇,她卻始終把毛毛記在心上,跨過七八年時光為死去的毛毛報了仇,有點勇敢,更有點傻氣。

“下次不要再一個人行動了。”思來想去孟朗還是沒能責備她。

“嗯?”時雨在和螢火蟲玩沒聽清他說什麽,轉身看他。

孟朗的桃花眼彎了彎,笑得明媚好看:“其實我七傷拳也很厲害,大佬可以考慮一下我。”

點點熒光環繞,二十分鍾前的危險境況像是不曾存在過,他們隻是迷路,然後不小心誤入了一個溫柔又美好的螢火森林。

第二天早上大巴車離開村莊的時候,時雨坐在最後一排的窗前看著淡黃色的朝陽,同學們陸續上車,就在車門要關上的時候,孟朗混在人群裏走了上來。

班主任在和司機聊天沒發現,同學們認識他,知道他是來找時雨的則紛紛讓座。時雨感受到動靜看向孟朗。他穿著頭一天被時雨吐過後洗幹淨的校服,抱臂走來,看起來有些小心翼翼。

時雨投去疑惑的目光。

孟朗坐到時雨旁邊,輕輕抬臂,一個白色毛茸茸的小腦袋鑽了出來!

“毛毛!”

時雨大呼出聲,同學們都看過來,眼看要驚動班主任,孟朗趕緊捂住她的嘴巴。

那是一隻和毛毛長得一模一樣的中華田園犬,黑黑的圓眼珠,折下的小耳朵,看到時雨後有點害怕,但還是輕輕地搖了搖尾巴。

時雨溫柔地輕輕抱住它,生怕弄疼了它,表情激動到快要哭出來:“哪兒來的?”

孟朗的桃花眼眨了眨:“你自己救的。”

早上上車前,孟朗特意去昨晚那戶人家那兒確定狗有沒有事,正巧看到那戶人家的主人出來。說明來意後,主人笑眯眯地帶著他去看狗,那是一隻白色母狗,生了一窩小白狗,正在哺乳,其中一隻小小的總是搶不到奶水,主人抱起它,問孟朗想不想養。

當時孟朗腦海中閃過的就是現在時雨這雙笑彎了的眼睛,於是毫不猶豫地點頭。

大巴車駛離了村莊,路不好走,有些顛簸。

小白狗趴在時雨溫暖的手臂上做了一個甜甜的美夢,夢裏有一個女孩在拚命保護它,她笑起來的樣子特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