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的青春裏隻有一個夏天

[1]

校運會安排在11月中旬,因為考慮到高三正在備考,所以高三年級參加的運動項目被相應地減少,但是(4)班的熱情依舊不減,班長和班裏的幹部趁著晚修最後一節課的時間,跟大家確定校運會的旗幟圖案。

最後選中的圖案是由四個互相緊握手肘圍成的四邊形,中間黑色加粗的阿拉伯數字“4”,四個角分別寫著“family”“forever”“future” “friends”。

“四的英文是four,所以用f開頭分別在四邊寫著家庭、永遠、未來、朋友四個詞的英文。”班長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繼續往下道,“無論未來如何,我們永遠是像家人一樣的朋友。”

底下靜了靜,突然掌聲雷動。

“我的媽呀,我竟然有點想哭。”簡霓把頭靠在安安肩膀上,“這簡直是質的飛躍啊,以前籃球比賽我們還隻會喊‘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呢。”

大家的氣勢瞬間像脹鼓鼓的皮球直線飆升,連體育委員都信心滿滿地拉著丘程他們討論接力賽的次序安排。

但是,誰都沒想到會出現問題。

校運會前一天,製作旗幟的店家才告訴我們,預定的旗幟出了問題還得延遲兩天才能製作完工,於是熱血滿滿的皮球瞬間泄氣成皮質小軟包。

當天的晚修課,教室裏異常安靜,按照往常的行事風格我們這會兒應該在激烈地討論明天的比賽,但是大家似乎都下意識忽略了這件事,隻有班長還在一個勁地想辦法能不能從其他地方臨時買一個旗幟回來,雖然有點遺憾不能用上原本的計劃,但好歹明天的入場不會空舉一張班級的鐵牌子。

丘程按照學校要求撰寫班級的入場廣播稿,我隻來得及在他合上本子交給班長時瞄了一眼。就在所有人惴惴不安時,丘程拉著方瑞暄跑出教室,半晌後從外麵扯回一塊白色布料放在講台上,方瑞暄緊跟其後捧著彩色顏料盤。

大家都抬起頭看著他們。

“實在不行我們就自己畫吧。”丘程站在講台上拍了拍桌麵,言簡意賅地直接發問,“有沒有人會畫畫?”

“我會一點。”人群中有個女生率先反應過來,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我之前畫過漫畫人物,可以嗎?”

“可以,還有沒有人?”

周圍陸陸續續有人舉手。

班長打開教室的多媒體找出當時選定的那一張圖直接設置成桌麵,方瑞暄和體育委員組織男生把中間的課桌往旁邊移動空出一大塊空位,丘程帶著方才舉手會繪畫的幾名同學在講台中間討論一會兒繪畫的分工。

我作為萬年一年級水平的“資深”畫手隻能站在周圍的人群裏,大家都從沉重的沮喪裏掙脫而出,拉窗簾關教室門,搬桌椅掃淨空地,緊鑼密鼓地為明天校運會走場的旗幟做努力。

這個場景跟上一次地理自習課上大家一起偷看電影時的情形相重疊,好像時間一直沒有往前跑一樣,可是明明距離小兵和陳萍結婚已經過去了很久,久到我都忘記當時小兵發的喜糖是不是“阿爾卑斯”,隻記得丘程大手一揮寫下的: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長方形的白布直接攤在空地上,不知道丘程從哪裏找來的劣質產品,攤在地上還能隱隱透出地板的紅綠色碎花紋。

班長大致在布上比畫了幾下,最終抬手在中心的位置上畫了個圓:“這裏是阿拉伯數字4的位置,以它為中心往四周二十厘米左右的位置開始畫四個手肘——”他轉身指了指多媒體幕布上的圖案,“隻有三個手肘上是需要塗顏色的,另外一個直接是白底色。”

“那看起來會不會沒有肉感?”體育委員認真地問了一句。

原本一臉慎重的眾人瞬間被逗笑。

丘程正在一旁攪拌顏料盤聞言笑道:“你自己都沒什麽肉感就別擔心它了。”

體育委員的身材是典型的瘦高個,寬大的校服罩在他身上空****一片,襯得他像是曬衣專用的竹竿。

他也不在意,撓頭說要給其中幾位負責繪畫的人員出去打水。

“他們現在可是我們班的重點保護對象,渴了沒力氣畫怎麽辦?”

“對啊,我們不要湊太近會遮住頭頂的光線,一會兒他們發揮不出正常水平。”有人道。

大家便一致往外退了退。

其中有幾位是平時少言寡語的同學,大概是第一次被眾人簇擁著而受到鼓舞,臉上有點紅,但眼睛很亮。

期間,老黃來過教室,知道前因後果後也就任由我們折騰,隻是樂嗬嗬地站在一旁喟歎:“年輕真好啊!”

我們趕在晚修結束前二十分鍾完成了入場旗幟,因為布料太薄的原因圖案還透過布料直接印在地板上,我和簡霓默不作聲地把桌子搬回原位擋住圖案。

班長拿出一早就準備好的長竹竿把旗幟綁在上麵,煞有介事地立在講台上揮了揮。

“感覺怎麽樣?怎麽樣?”體育委員追著問。

班長大手一揮:“爽啊!”

大家便開始鼓掌,我們表達興奮的方式就是鼓掌拍桌子。

沒頭沒腦的掌聲回響在教室四壁,突然教室由外往內被輕輕推開手臂寬的縫隙。

“你們也太客氣了,這歡迎儀式有點高調啊。”張世偉瞪大眼走進教室,轉身看見揮著旗幟的班長頓時嚇一跳,“還有旗呢,這也太隆重了!”

“還有更隆重的——”丘程坐在課桌上不懷好意地衝他抬抬下巴,“大家都為你準備了一份禮物,一份你一看見就會感動得淚流滿麵的禮物。”

“什麽禮物?什麽禮物?”張世偉果然眼睛一亮,一臉興奮。

班長從講台下麵把號數布遞給他。

“什麽意思?”張世偉盯著上麵的數字一陣發蒙。

“我們送你一場1500米長跑。”班長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加油!”

體育委員帶頭開始啪啪鼓掌,張世偉的哀號直接淹沒在掌聲裏。

校運會當天下起了小雨,霧氣朦朧地彌漫在上空,在高三的列隊裏得幸於班長準備的長竹竿,我們的班級旗幟鶴立雞群地立在其中。入場時,雨水漸停,跑道和中間的草坪濕漉漉一片,廣播台的人員站在高台上念廣播稿。

“向我們走來的是意氣風發的高三(4)班……”

簡霓舉著班級鐵牌站在最前麵,旁邊是用力揮舞旗幟的體育委員。

班長大喊一聲口號:“高三(4)班,比賽第一!不要友誼!”

“比賽第一!不要友誼!”我們齊聲高喊。

全場傳來斷斷續續的輕笑聲,老黃站在旁邊的過道上捧著保溫杯喝水,聞言直接噴出一口水。

逃課、偷看電影、上課聊天、偷吃零食、動手製作旗幟、私自篡改口號……我青春裏所有的“小叛逆”都留在了若河高中。

那天細雨朦朧,灰蒙蒙的遠山像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塔,我們曾以為遙不可及的分離就這麽在漫天水花裏重重砸在我們腳下。

我低著頭隨著隊伍往前跨步,我們手繪的(4)班旗幟在所有的旗幟中帶著稚氣未脫的孩子氣,它其實並不完美甚至因為下雨的原因,圖案周邊的顏料冒著毛邊似的暈染開一小片。

但是我們那麽開心,開心到仿佛忘記這是我們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場校運會。

[2]

校運會結束之後,生活又恢複到反複做試卷和對試卷的循環中。張世偉結束集訓重新回到教室,終於迎來他深惡痛絕的“題海”,但他時常在休息的間隙給我們唱歌解壓,每當這時候簡霓就會起哄引著他往《青藏高原》和《死了都要愛》上麵走,張世偉每次都痛不欲生地討饒。

模擬考之後就是若河的深冬,整個教室的門窗常年緊閉,進出開門時從走廊開端吹進來的呼嘯冷風像裹著針尖,刺骨又凜冽。坐在教室門前麵的第一排同學每天起碼要重複十遍“記得關門”,後來索性寫了一張告示貼在門後麵。

每當這種時候我就會慶幸當時丘程選的是最後一張桌子,如果是第一張我鐵定就離開了。

“你又發什麽呆呢?”丘程敲了敲桌子,“接下來的題還聽不聽了?”

“聽聽聽!”我縮手縮腳地坐在椅子上連忙點頭。

丘程看我一眼,立起校服的領子,把拉鏈直接拉到最高處遮住**的脖頸。他提著水杯往教室外走去,出門時還不忘關上門。

直到他把滾燙的水杯塞進我手裏,我才微微回過神。

“你的是保溫杯不暖手,先用著我的吧。”他重新攤開試卷,拿起紙筆,“現在能聽題了?”

“嗯。”我用力地點點頭,手心的熱度直接傳到我的五髒六腑,溫熱得像一個小火爐。

張世偉臨近下課時被語文老師喊住,讓他交昨天沒有上交檢查的語文試卷。

高三的語文老師是一位瘦小的女老師,平常上課總是和風細雨,樂於和同學們打成一團,但張世偉是她經常頭痛的一位學生。

她站在講台上抱著試卷笑道:“順便把‘333’帶上來,我就不信了,你怎麽就不能把《琵琶行》背下來。”

“333”是語文的古詩冊子,張世偉每一次語文考試,古詩幾乎都是零分,偶有幾次背對了詩句但默錯詞,語文老師一度改得痛心疾首。

張世偉眼見著語文老師走出教室門,就躥到我麵前著急地說:“快!把程哥的試卷借我,我把閱讀理解抄一下。”

丘程這會兒不在教室,我往他課桌側邊的書包指了指:“喏,你自己翻。”

張世偉拉開書包拉鏈翻了翻,沒有找到試卷,最後直接一股腦地反著把書包裏的東西倒在桌麵上,一拿到試卷就急急忙忙地坐回位置上抄答案。

我盯著雜亂的課桌隻能認命地幫對方收拾,丘程的書包隻有兩本習題冊和一本筆記本,剩下都是零零散散的試卷,我把他們攤開分門別類地整理在一塊。

這是數學試卷。

這是數學試卷。

……

怎麽還是數學?

我一臉無語地翻開另一張白色試卷,突然瞥見中間有小塊疊成書信模樣的紙張掉落下來。我往四周掃了一圈確定沒有人往我這邊望過來才低下頭拆開書信。

我喜歡你。

嗯?這是他自己的字跡。

紙張白白淨淨就隻有四個字,我左右翻了翻突然瞥見角落隱隱透出的黑色筆墨。

我翻到背麵,一排端端正正的字跡落在右下角:

如果我會畫畫

一閉上眼睛就能把你的眼角眉梢勾勒在宣紙上

可是我不會畫畫

所以你隻能住在我心裏

日期是2014年4月1日。

我微微一愣,前方突然有一道淺顯的陰影落在課桌上,我慢半拍地抬起頭,與站在過道上的丘程四目相對。

冬天,最難挨的就是把手指從校服外套的袖口裏伸出來寫字,硬邦邦的手指碰上冷冰冰的簽字筆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我不得不放慢速度。

丘程在一旁嘲笑道:“就你這速度,這節早讀課結束你都做不完這幾道題。”

“你管我。”我暗地裏衝他翻白眼。

“嗯,我不僅要管你還要慣著你。”他從書包裏掏出一個粉色的暖水袋塞我懷裏,“你不是一直喊著手冷嗎,我早上在寢室剛充好電。”

我把手指插進兩邊毛絨絨的袋子裏,指尖一陣麻酥漸漸回溫。

“你寢室為什麽能充電?”若河高中明令禁止寢室用電,因為怕過大的電量或失誤危害到學生的生命安全。

“我們和隔壁寢室一起搗鼓拉來的電源。”丘程頓了頓,“但你們別弄,太危險了。”

“危險你還弄?”

他沒作聲,隻是低頭看試卷。

“你……”我遲疑地看他一眼又收回視線。

“嗯?”他手上轉著筆沒抬頭。他今天的校服外套裏麵套著一件藍色衛衣,帶著微微立領,他半掩在衣領裏的耳垂泛著微紅。

我沒忍住伸手捏了一下。

他如臨大敵,猛地站起身往旁邊一閃。

“程哥,你要帶讀嗎?”張世偉在講台上喊了一句。

他愣愣地看我兩秒,僵著脖子坐回位置上。

我被他的巨大反應嚇了一跳,隻能低著腦袋假裝繼續做數學題。

張世偉因為懶於背古詩,被語文老師特令代替丘程上去帶讀,他把椅子搬到講台上坐著,立著“333”煞有介事地帶讀《出師表》。但高三的早讀課跟以往不同,學校對高三生總是寬容居多,為了考慮每個人的進度不同便準許大家私自出去背書,所以此刻留在教室裏的人並不多,有些還在埋頭做習題,張世偉拖長音的帶讀聲異常突顯,隻有三三兩兩的幾個人跟著他一起朗讀。

安安就是其中一個。

我第一次感謝張世偉的拖長音,他成功地掩蓋住我過於快速的心跳聲。丘程突然猛地側過身,瞪著眼睛推了推我的手臂。

“你——”他一臉嚴肅,“你幹嗎呢?”

“啊?”我懷疑暖水袋的熱度直接過渡到我臉上了,“我就……就碰了一下你的耳朵。”

“你還捏了。”他一臉認真,“你是不是故意的?”

血液瞬間往我臉上一陣翻湧,我的大腦一片混沌,就像昨天被丘程抓住偷看他書信的那一瞬間。

當時,我靠著強大的心理素質,漫不經心地把紙張塞進他的書包,避重就輕道:“張世偉剛跟你借語文試卷了……”

“你看見了。”他一針見血。

“我……不小心的。”

他半點都不給我裝傻充愣的機會:“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意思?什麽意思?

我如坐針氈感覺時間慢悠悠地飄在我們身上,我握住課本的手指繃緊在一塊。

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握成拳頭的手放在我的手心裏。

“我把它給你了。”

我愣愣地低頭看著他青筋微隆的手背:“什麽?”

他慢慢鬆開拳頭把滾燙的手心覆在我的手心上,相觸之間又轉瞬移開。

“總有一天你會收下的東西。”

我還愣在原地回想昨天的情形,丘程已經轉過身心情頗好地繼續轉著手上的筆,自言自語地笑:“怎麽這麽不經嚇……”

我隻裝沒聽見,繼續消耗腦細胞做數學題。

簡霓蹦蹦跳跳地從外麵回來,嘴上含混不清地哼著曲子,臉上寫著讓我們快問她怎麽了的神情。

我準備晾著不理,倒是安安心地善良地問了一句怎麽了。

“我剛聽文學社的人說明天要來班級宣傳來著,估計是高一和高三交換禮物的時間到了。”

“那你幹嗎這麽興奮?”我問道。

“有禮物收你不興奮嗎?!”

“不是還得送回去?”方瑞暄直接道。

簡霓頓了頓一拍大腿:“瞧我這腦子!”

張世偉剛從講台上下來,卷著冊子興奮地加入關於買什麽禮物的討論。

“別說,上次學長給我送的禮物我還挺喜歡的。”張世偉摸著下巴思索,“不知道這次會收到什麽禮物?”

廢話,照著你的喜好買的能不喜歡嘛。

安安原本把腦袋壓在交叉的手背上,聞言狀似不經意地直起身問我:“橘子,你希望收到什麽禮物啊?”

我頓了頓,直言道:“隻要不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我都行,簡霓你呢?”

我心領神會把話題拋給簡霓,簡霓醒目地說了一堆之後把問題拋給張世偉。

張世偉想了想:“好像也沒有特別想要的禮物……隨緣吧。”

我:“……”

簡霓:“……”

我和簡霓互相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裏看到殺氣。

後麵的討論因為老黃的到來而終結。

今天的英語課要聽試卷前麵的聽力,老黃為了讓我們適應高考聽力的語速,這次的聽力完全是按照高考的標準。

我握住筆,全神貫注地盯著試卷。

“The first question is……”

我腦袋一蒙,之前的語速我還能聽清問題,這次連問題都聽不清了。

“The second question ……”

這就第二題了?

丘程敲了敲我的試卷:“你幹嗎呢?”

“我聽不懂……”我十分委屈地指了指音響,“那裏麵放的是英語嗎?怎麽跟咒語似的?”

他哭笑不得:“一會兒我給你重複一遍。”他一邊說,一邊在選項C的位置上打了鉤。

我怕打擾他聽聽力便不再開口說話,丘程都能根據答案把問題清清楚楚地重複一遍,我連聽都沒聽懂。

聽力結束之後,班裏起起伏伏的抱怨聲溢出門窗。

老黃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聽力答案:“你們要習慣這個語速,明年6月你們就不會聽不懂了。”

我的腦袋被“明年”這個詞震了一下,好像這時候才確切地感受到高考很快就要來臨,我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聽力的第一題是個陷阱題,全文出現了兩遍‘twelve’但第一個是‘12pounds’第二個是‘12.4pounds’。男生一共有‘50英鎊’,我們需要做減法,所以答案選B,25.6pounds……接下來我們看第二題……”

老黃一邊講解答案,一邊讓我們聽聽力時要抓住重點詞匯,我隻能慢半拍跟上他的速度,到後半節已經控製不住深深的煩躁感由內往外擴散。

我要怎麽辦?

如果我一直不會,高考要怎麽辦?

如果考差了不能去上海怎麽辦?

這種強烈的迷茫當頭一棒砸在我的腦袋上,像不斷攀爬的爬山虎,不停地把所有的疑惑牽扯出來,猛然滋生出自暴自棄的念頭。

可是,丘程把我拉了回來。

“這張試卷的聽力部分有點難。”他把課本中間的另一張英語卷子抽出來放到我桌上,“你做這張卷子吧,課後我再給你講聽力。”

他收回手之前輕輕地捏了捏我的手腕:“沒事,有我呢。”

我眼眶一熱,沒敢抬頭看他,隻能在老黃冗長的講解聲裏埋頭做試卷。

老黃臨近下課才通知我們學校在12月底要舉辦建校八十周年慶,到時會有很多校友回校參加活動,可以自主申請表演節目。

“終於能看見送孔子銅像的本尊了!”張世偉喊了一聲。

老黃笑著擺手:“你們到時候禮貌一點,別咋咋呼呼地讓人家以為我們若河高中的學子這麽沉不住氣。”

體育委員連連附和:“會的,會的,我到時介紹自己都是鄙人姓曹,名逸,字……”

“自打東土大唐而來。”簡霓接了一句。

全班一陣哄笑,原本壓抑的氣氛漸漸消退。等到高三我才明白班級裏擁有幾個幽默的開心果是多麽重要的事情,在所有擠壓的試卷和千斤重錘的壓力麵前,我們隻能靠他們時不時躥出頭的幽默,吊著一口氣堅持下去。

[3]

文學社隔天就來班級宣傳交換禮物的事情,丘程當時枕著手臂在睡覺,頭頂的發梢在陽光下一閃一閃地落著金光,他安靜地閉著眼睛時睫毛溫和地搭在下眼瞼上,眼角微微向下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直到宣傳人員離開教室我才反應過來,我一整個早讀就光盯著他的睡相走神。安安在前麵小聲跟簡霓討論買禮物的事情,我心裏蠢蠢欲動一瞬間下了決定。

高三的第二次模擬考在校慶之前,考試前幾天教室裏總是保持著一種飽和的狀態,連推門出去打水上廁所的人都有所減少。每一個人都爭分奪秒地做試卷對試題,經常回**在教室裏的問話就是:

“你地理試卷做了嗎?”

“你對答案了嗎?”

“糟了,數學函數我還是聽不懂。”

“這道題考試會考嗎?”

經常有人故作鎮定地頂著青黑色的黑眼圈說,別著急,還有一學期呢。可是我們都知道,不夠,時間不夠。

明年1月份,張世偉要去廣州參加高考藝術科考試,方瑞暄要參加體育生全省體育專業統考,所以教室裏經常看不見他們。

有時放學後我們會湊上彭嘉彥一起去音樂教室找張世偉,他經常不是在練鋼琴就是跟著音樂老師學樂理知識,那是唯一我們能夠完全不接觸學習的空閑時間,他偶爾還能給我們彈周傑倫和五月天的歌曲伴奏,簡霓站在講台上一邊律動身體一邊跟著琴聲哼唱。

我們推開音樂教室門出來時,正好在中山樓的走廊看見落日散盡之前的最後一點餘暉,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的腦袋裏關於天空的顏色,都是拂曉時蒼茫的初晨和日落時橙灰色的黃昏。

“如果,我是說如果——”張世偉把手肘架在走廊的橫欄上,“我們不在一個城市的話,誰要是不來找我玩,我就把誰踢出我們的組織群。”

“不在同一個城市挺好的,哪兒都是自己人能吃更多的美食。”簡霓嘴饞地撇撇嘴,“而且你才是最三心二意的人!我看你還是自覺退群吧。”

張世偉去集訓之前就弄了一個聊天群,但是我們急著備考,閑聊的時候很少。

“走吧,我們去吃飯。”丘程衝我們招招手。

落日的最後一點光芒被黑夜覆蓋,球場和校道的燈光齊齊驟亮,琅琅讀書聲又從四麵八方湧過來。

模擬考結束的當天是周五,不過高三周六得留校補課,所以大家很快又從考試裏抽身轉戰題海,但晚修時還是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過來。

“數學第3道填空題的答案是‘2’吧?”

“不是吧,我算出來是‘1’呀。”

我麵無表情地抬頭問丘程:“數學第3道填空題的答案是什麽?”

“2。”丘程看我一眼,“考完就別問了。”

我的自信心瞬間潰敗:“我寫的是1……”

“那最後倒數第二道函數大題的第2小問f(x)的單調性,是在區間(-2,2)上單調遞減,在區間(2,6)上單調遞增嗎?”我一邊在本子上寫答案一邊期待地看著他。

“嗯。”丘程點了點頭,笑著揉我的腦袋,“你怎麽這麽厲害?”

“一般,一般。”我笑著謙虛地擺手,終於能安心寫作業。

第二次模擬考的試卷比第一次難度要大一點,所以成績公布當天(4)班的氛圍有些沉重,連體育委員都不再搞笑逗樂,在一邊絞盡腦汁思考如何才能逐夢成功。

他的逐夢信仰是這次文科的第二名,丘程比他少0.5分排在第三。

“你看看,你看看,學霸之間的競爭多恐怖啊,相差的或許隻是一道題裏一個小數點的問題。”簡霓指著排行榜上頂端的總分驚歎不已,“這分數我想都不敢想,夢裏夢見都得驚醒。”

安安這次的總分比上次降低七分,但因為試卷的難度加大,大家普遍都減了幾分,所以她依舊排在十五名的位置。

簡霓的成績在第一百名左右徘徊,而我這次的數學考得不錯,所以排名往上漲了幾名。

我在第三名和第七十六名之間比畫了兩下,看似是一個手臂的距離,實則相差甚遠。

“嘖,我跟你說影響我高中生涯裏最重要的三個男人王後雄、黃建國,還有就是——”簡霓敲了敲排行榜左邊理科的排名,“萬年第一陸朝浥,你說說我們還有什麽理由不努力!”

她後半句學著方主任在頒獎大會上的語氣,既振奮人心又莫名帶著滑稽。

每一次的統考排名都會貼在黑板旁邊的牆壁上方便大家查閱,但老黃這次顧及大家的心情就沒有貼出來,隻是讓我們想要了解的人自己跟班長借名單,不僅如此他還組織大家放學後一起去跑操場、爬學校後山。

老黃語重心長道:“隻有強健的體魄才能有精力好好學習,今天下午依舊操場集合,四十六個人一個不少,不要讓我知道又有人偷偷躲在教室學習,體委到時候點下人數。”

“好嘞!”體育委員應了一聲。

老黃走出教室,大家又開始埋頭苦學。

下課鈴聲一響,體育委員就趕著我們去操場集合,球場上有低年級的男生在打籃球,張世偉手癢癢地投了一籃就被體育委員往跑道上拖。

“你可以嗎?”丘程跑在我旁邊,“慢一點也沒事,反正是自由跑。”

我點點頭,表示暫時還撐得住。轟轟烈烈的慢跑長隊占據了跑道,老黃站在跑道外圍一邊捧著保溫杯喝水,一邊對經過他身邊的同學加油鼓勁:

“加油!還剩一圈了!”

“努力!隻有一圈了!”

“堅持!最後一圈了!”

“怎麽還有一圈啊?”體育委員撐著膝蓋停在老黃身邊,“老師,你是不是數學不好?”

場外有新的班級加入進來,跑道上的腳步聲頓時加大了好幾分貝,龐大的隊伍快速從我們身邊經過,其中一人還不慎撞到體育委員。

“能不能看點路啊,我這麽大個人……”體育委員張嘴就是一句髒話。

“小孩子,別說髒話。”老黃剛想安撫性地拍拍他的肩膀,沒想到體育委員突然往前躥了出去,他一時拍空隻好收回手繼續喝水。

我盯著前麵隊伍擔憂地問丘程:“體委不會要鬧事吧?”

“沒呢,那是(15)班,他估計看到熟人了。”丘程道。

“嘖嘖嘖,令人動容。”我喟歎一聲。

丘程跑在我旁邊笑了笑:“要不你也往前跑,我也追追你。”

我警鈴一響,頓時縮著脖子拉開距離。

丘程最近時常明目張膽地開我玩笑,我上次突發奇想拿著張世偉的平光眼鏡把玩,但教室裏沒有鏡子,我便轉身隨口問了一句:

“你覺得眼鏡好看嗎?”

他認真盯著我看了兩秒:“你比它好看。”

我手一抖差點把眼鏡扔出窗外。

我悶頭往前跑,丘程也不緊不慢地跟在我旁邊。

今天的天氣並不冷,太陽掛在半山腰曬得我們額頭透出細密的熱汗,我盯著腳下一同往前延伸的影子,悄悄往他身上靠近一點。

後來集體跑圈成了(4)班放學後不定時的集體活動,在八十周年慶的前一天,體育委員還問老黃我們能不能上去表演一個團體跑圈。老黃認真地摸著下巴思索:“那舞台估計裝不下我們班四十六個人。”

八十周年慶典的位置安排在操場,學校在前麵的空地上架起一個比上次文藝會演還大的舞台,大家各自搬著凳子在下麵的空地上找位置,手上是學校發給我們活躍氣氛的彩色拍手器以及學校特別定製的若河高中八十周年慶的紅色鴨舌帽。

學校是按照從低到高的年級分配位置,所以高三級的位置在最後麵,距離舞台十萬八千裏,我眯著眼睛才能看清前麵的舞台。

丘程把手上的鴨舌帽扣在我的腦袋上:“一會兒太陽就出來了。”

我乖乖地抬手調整位置,張世偉坐在我們前麵和隔壁班級的女同學聊天,簡霓抻著脖子往前張望,最後失望地坐回原位。

我低著頭跟丘程聊天,前麵突然一陣嘈雜。

“怎麽了?”我推了推簡霓的肩膀。

“要開始鳴炮了!”簡霓一臉興奮地站起身,“學校這次下大成本了!”

我剛想問清是什麽大成本就聽見天空突然炸響,一道紅色的彩綢從舞台上方往前延伸,緊接著就是一同放出的五彩禮炮,彩色煙霧在天空中劃開一道彩虹。

“還真是大成本。”我喃喃自語。

漫天的炮仗聲劈裏啪啦地響起,白天隻能看到淺淺的煙火,但絲毫不影響大家的熱情,手上的拍手器終於派上用場,熱鬧得像在看一場演唱會。

那是我所記住的若河高中最富有的瞬間。

因為坐在後排,全程的表演我都沒怎麽注意,直到結束搬凳子回教室時才驚覺一個上午已經過去。

學校領導午飯之後要帶往屆的校友參觀學校,為了體現學校的誠意,甚至連學校飯堂的飯菜質量都提高了。

但為了避免撞上尷尬,我們都是訂了外賣在教室解決午飯,下午的時候丘程直接纏著要跟我回家吃飯。

“你不覺得不太好嗎?”

丘程一臉無辜:“為什麽不好,夏姨還讓我把你家當成自己家,我怎麽會忤逆她?”

我爭辯不過對方隻能任由他跟著一起回家。

我推開家門的時候,夏女士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隻抬頭問我怎麽突然回家,一瞥見丘程直接笑成花。

“哎,程程你要來怎麽不提前說一聲,我都沒買什麽菜。”她略過我拉丘程的手,“怎麽感覺瘦了?”

“怎麽可能,體檢的時候他還重了四斤呢!”我衝我媽翻白眼。

“胖點好,胖點好。”她立刻改了態度。

丘程站在一邊偷空對我笑,狐狸尾巴都快翹上天。

我剛進房間,夏女士就打發我去買醬料。

她從廚房裏探出頭:“家裏還有五花肉,我給你們做點叉燒。”

那個“們”字簡直感人肺腑。

“我去吧,夏姨。”丘程說。

她連連擺手:“就讓寶兒去,沒多遠路呢,你幫阿姨把客廳飲水機的水換了。”

我從玄關的小鐵盒裏拿了零錢,剛低頭穿鞋子就看見丘程站在我前麵。

“早點回來。”

“……”我有點無奈,“不是,丘程同學我就去個超市,十分鍾就回來了。”

“十分鍾都夠我想你一千八百回。”

我眼皮一跳立刻往廚房的位置看過去,他惡作劇得逞般露出惡魔的小獠牙:“快去吧。”

我拉開門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太危險了,我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下樓梯。超市在小區對麵,我一邊跟偶遇的熟人打招呼,一邊解釋為什麽周三下午我會回家。

丘程來我家的次數並不多,雖然他之前千方百計想要來我家,但都被我四兩撥千斤地繞了過去,他還曾質疑我的房間是不是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因為他為數不多的幾次來我家,我都是死死守住房門,跨一步殺無赦。

我走進超市,準確無誤地繞過中間好幾排的貨架往後麵走。我剛從琳琅滿目的醬料裏拿起叉燒醬,腦袋突然靈光一閃,指尖緊緊捏住醬料的瓶蓋。

對啊,我為什麽不讓丘程進我的房間?

我氣喘籲籲地往回跑,剛上樓就看到丘程側身靠在門邊玩手機。我站在台階上撐著膝蓋調整呼吸,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往前走。丘程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接過我手上的袋子。

“怎麽跑這麽急?”

“我……怕我媽急。”我直接略過他回房間。

晚上回校時,夏女士掏空冰箱給我們塞了一書包的車厘子和杧果。我對於她百忙之中還記得我喜歡吃杧果甚是欣慰,丘程接過我的書包跟在我後麵下樓梯,樓道裏的感應燈隨著我們下樓的腳步聲往下層層亮起,樓梯平台牆上的窗戶用紗窗阻擋半開著,有寒風從外麵吹進來,我一手拽著校服衣擺一手拉高領口的拉鏈。

“寶兒。”

“嗯?”我盯著腳下的台階整理外套的領口。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道晃了晃:“對不起。”

我愣了愣,把手插進校服口袋,站在平台上低著頭沒吭聲。

他繼續往下走:“我沒有騙你,當時的電話是真的,但是後來我爸的單位分配了新房子,搬家時便把以前的手機號碼也一並換了。”

他把手掌輕輕壓在我的頭頂:“對不起,當時沒有等你。”

丘程中考之後便隨著他爸媽去海城,他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們正背著書包從學校回家,我對海城的印象隻有要坐很久很久的公交車,久到我們不能一起上下學,甚至不能見麵。丘程把寫著歪歪斜斜數字的手機號碼塞給我,讓我以後打電話去找他。

“那如果我找不到你,你會回來找我嗎?”

“會,我發誓。”

可是他沒有回來。

夏女士答應我,隻要考第一名就帶我去找他。初二那年,我終於可以揚著成績單去海城,可是那串阿拉伯數字已經是空號,他搬了家我找不到他,我坐在回程的車上哭了一路和夏女士說,我再也不會原諒他。

我塞在口袋裏的手指用力地捏了捏才繼續往下走:“我媽告訴你的嗎?”

丘程跟在我後麵,身影高大地罩著我:“我在你的房間看到《水滸傳》的108好漢的卡片……夏姨才告訴我的。”

“她說,我離開的前一天晚上,你為了給我收集108張好漢卡,才導致隔天沒能起來送我。”

我專注地盯著樓梯上流淌一地的暖橘色燈光,故作鎮定地“啊”了一聲:“你不是說,你最難過的事情就是沒能收集它們,我倆什麽關係啊,我肯定……”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想要收集卡片嗎?”

丘程打斷我,從後麵伸手拉住我外套的帽兜,笑意**開在我耳後。

“是因為你說喜歡,我才花一個月的零花錢去買‘金絲猴’,我收集它們是想要把它們送給你。”

[4]

寒假,高三生隻有十天假期,春節一過便要收起心思回校上課。張世偉和方瑞暄自從聯考結束之後就徹底放飛自我,有一次公然在課堂上玩紙牌被老黃直接罰到門外站著背英語,這次回校才微微收斂。

老黃在年後理了新發型,一進教室就被大家連番起哄,他摸著腦袋跟大家分享今年過節他女兒送他的一幅手繪作為新年禮物,他像所有的家長一樣,一邊說畫得不好還得多練習,一邊笑得兩眼彎彎。

往後的日子就是沒日沒夜地做習題、應付考試、整理知識點。

那是我整個青春時代最忙碌的時間段,我們每天五點半起床,晚上十二點睡覺,晨會上學校領導說得最多的就是“決戰高考,不能辜負青春辜負自己”。

教室黑板上方掛著“奮戰高考”的橫幅,右下角寫著高考倒計時,班長每天早上到教室就會修改數字,這種感覺非常可怕,我們眼睜睜地看著時間溜走,我們要跟時間賽跑,可是我們永遠都追不上時間。

曆史老師歸類曆史事件的時間點時曾說過,這種往前回顧的感覺很神奇,當時班裏有人舉手否認。

“可是,我並不覺得我以後回顧高三會覺得很神奇,我隻覺得很恐怖,我這輩子都不會想再重來一次。”

曆史老師把粉筆拋進盒子裏笑道:“你們以後就會發現,高中三年是你們這輩子最難忘的時光,特別是高三,它或許是你這輩子努力獲取知識的巔峰。”

可是我的巔峰也太矮了吧。

我翻著手上的文綜試卷對照答題卡,主要扣分在選擇題,地理尤其嚴重。

“比上周進步了嗎?”簡霓轉身問我。

我“啪”的一聲合上試卷趴在上麵,氣息奄奄:“還不如上周。”

高三一周隻有周日上午是休息時間,周日中午就要趕回學校考文綜,我上周分數有所欠缺,這周奮發圖強揚言要在下周追上丘程,目前看起來是沒可能了。

“這大概就是命運吧。”我把下巴壓在課桌上,心如刀割。

她們互相對視一眼,突然望向我異口同聲:“你是傻子嗎?”

安安指著試卷:“你把地理第二題的答案塗第一題上了,後麵就全亂了。”

“這要是高考,你就得找丘程哭了。”簡霓道。

丘程剛好從外麵回來,長腿往椅子上一跨側身問我:“你為什麽要找我哭?”

“你聽錯了。”我把試卷直接塞進抽屜裏。

這會兒已經下課,簡霓找我一會兒去圖書館後麵的長廊背書,丘程把手指上轉著的筆扔進筆盒裏問我:“你今天下午能不能不去背書?”

“要幹嗎?”

“帶你去玩。”丘程直言道。

“同學,明天就百日誓師了,你還帶我玩。”我嘴上說著卻把原本抱起來的課本塞回抽屜裏。

丘程從警衛室裏拿出滑板,是高一他“一戰成名”的黃色小旋風,上麵還沾著我潑灑在上麵的顏料。

“上來。”他單腳固定滑板衝我抬抬下巴,“我帶你去河道兜風。”

我顫顫巍巍地拽著他的校服衣袖剛在後麵站穩,他右腳在地上用力一蹬滑板快速往前方的河道滑過去。

高三下課時間比其他年級晚,這會兒校門口的學生已經細數散盡,隻有幾個走讀的高三生推著自行車從校門口出來。我緊緊地抓著丘程的校服。河道的風很大,吹亂我額前的頭發飄飄****地落在我的眼尾處。滑板呈蛇尾走向往前蜿蜒而去,我不敢鬆開手隻能把額頭湊近丘程的後背。

他腳下一下踩空,努力平衡才沒有把我甩出去。

我從驚嚇裏回過神止不住地笑,風吹進我的喉管引發一長串的咳嗽。

“讓你笑我。”丘程的聲音被吹散在風裏,“你這樣多好,我看你這幾天都快走火入魔了。”

“我怕趕不上進度。”我嘟囔一聲。

他頓了頓,說:“可是,我也不想你那麽辛苦。”

我手下一下用力,勒得他驚呼一聲。

“我們要是不能在一個城市怎麽辦?”我施施然鬆開手,笑著從他身後探頭問他。

他笑著回頭看我一眼:“原來你想跟我一個城市啊?”

“沒有……你聽錯了!”他止不住地笑,我頓時惱羞成怒,情急之下直接用腦袋去撞他的後背。

他微微吃痛往前縮了縮脖子:“你別逼我啊。”

“你想幹嗎?”我警惕地盯著他的動作。

他突然腳下一用力,微微偏向河道急刹車停下。

我嚇了一跳,腦袋撞上他後背的同時下意識伸手抱住他。

他的笑聲灌進風裏,在我退開的一瞬間轉身伸出手掌壓了壓我的發頂。

“夏橘小朋友,辛苦了。”

他臉上一熱,連連擺手讓我們消停。

校長站在講台前麵講話,紅豔豔的宣誓橫幅掛在二樓上空,陸朝浥作為學生代表上台帶領我們宣誓,那天的陽光像我第一次踏入若河高中那天一樣,熱烈而刺目,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剛剛開始,可是我們已經要結束了。

“白日宣言,鳴驚天下!”

“十年寒窗,百煉成鋼!”

“全力以赴,奮戰高考!”

……

百日誓師結束後回教室,張世偉走在最前麵拍著胸脯一臉驚魂甫定。

“還好剛才大家的聲音大,沒有聽到我喊什麽。”

簡霓標準的看戲臉,撞了撞方瑞暄的胳膊:“他喊什麽了?”

方瑞暄一邊躲閃張世偉作勢要封口的手,一邊笑著大喊:“喊宣誓人的時候他直接跟著人家陸朝浥喊名字,把我們周圍人逗樂了!”

“宣誓人!陸朝……偉!”體育委員在旁邊重複道。

“你爸媽知道你改名叫‘陸朝偉’了嗎?”簡霓嘲笑一聲快速躥回教室。

老黃在上課鈴打響十分鍾之後才進教室,手裏抱著一個英語課本大小的淺藍色箱子,他把上麵的教案取下,拍了拍箱子說:“來,班長把東西發一下。”

現在的試卷都裝箱裏嗎?我剛低頭從筆袋裏挑筆就聽見班長喊簡霓的名字。

簡霓恍恍惚惚地站起身。

老黃解開最上麵領口的紐扣拉了拉:“上來取一下,這是你們高一寫的信。”

底下一陣嘩然,一改先前的淡定自若,興高采烈地上去領信件。

我已經不太記得自己寫的東西,所以這時候拆開總帶著隱隱的興奮感。

“交換一下?”丘程拇指和食指捏著信的一角**地晃了晃。

我警惕地往後退了退:“你等一會兒。”

我拆開信快速瞄了一眼,入目是一排排整齊的名字,班級裏四十六個人,一個不少。

我重新疊回去和丘程交換。

他的紙張是我當時分給他的另一半,邊角微微褶皺,裏麵隻有一句話。

為夏橘千千萬萬遍。

“你的信裏為什麽沒有我?我的信裏可是隻有你。”丘程不滿地合上紙。

我盯著白紙中間的八個字反反複複地看了很多遍,最後隻能小心翼翼地把它重新疊回去牢牢放進手心。

“我寫了。”我湊近他指了指紙張邊角那一行縮小的字體,“我希望能和他考同一個大學,‘他’就是你啊。”

丘程奓起的毛瞬間被安撫,視線移向別處清咳一聲做掩飾:“那你可要加油啊。”

教室裏起起伏伏的調笑聲,張世偉看完自己的信之後才到處走動去偷看別人的。

“滾!”班長拉過他的肩膀一陣暴揍。

我看著他倆搞怪的動作在一旁笑,丘程突然伸手捏著我的下巴把我轉過頭去看著他。

他歎了一口氣:“你別看著他們。”

“為什麽?”

“傷眼。”

“……”

老黃始終揚著嘴角看我們鬧,最後喧囂聲太大,他才開口阻止。

“無論你們寫的是班級裏同學的名字,自己希望考上的大學,自己想要實現的夢想,還是其他的東西,我都希望你們記住這一刻,記住你自己想要的東西……同學們,還剩100天,你們要好好珍惜。”

有人起哄問老黃有沒有寫,他坦然從箱子底下抽出一封信打開給我們看。

“我的願望就是你們啊。”

他寫的是我們班四十六個人的名字。

百日誓師之後,整個高三教學樓每一天都亮如白晝,各科老師不再追趕進度而是保證每道題型大家都能遊刃有餘地完成,往屆的高考試卷變成我們日常需要完成的考試,有人在教室做試卷做到一半突然停下來埋頭痛哭,教室裏開始彌漫著苦澀的咖啡味,連丘程在幫我打水時都會給我加幾片茶葉。

我們負重前行,不分白晝黑夜地找問題,一開始還會因為考試成績而煩惱到最後連緩和的時間都所剩無幾。

那段時間,在我記憶中都是零碎的片段。安安生病時抱著我們大哭,丘程坐在升旗台跟我抱怨時間不夠,張世偉鬧事被罰寫檢討,各科老師都變得更加和風細雨,他們不再說我們是最差的一屆,他們千方百計地想要讓我們在萬人高考中殺出一條血路。

一直到第二次模擬考結束,距離高考隻剩30天時,理科班有人因為過大的壓力造成暈厥被家長接回家,校方心急如焚地臨時安排了一場高三年級的拔河比賽。

班長和簡霓是這次活動的負責人。簡霓為了湊人數首先就給我和安安報了名,班裏的男生默認為主要戰鬥力,兩位負責人苦口婆心地勸說大家參賽,終於在晚自習的最後一節課把所有參賽人員都找齊。

比賽時間在放學後,體育老師作為主裁判,抽簽決定出場次序和對戰班級,大家原本隻是打算借這個契機緩解壓力,但沒想到不僅首戰告捷,後麵我們還贏了(14)班。

體育委員站在講台上拍著黑板一臉興奮地說道:“照我們這個趨勢,很有可能進前三啊!”

班長在黑板中間畫了一道橫線,往兩邊人員站位畫著小圓圈:“曹逸說得對,既然我們要比,那就全力以赴。明天我們的對手是(3)班,他們上一場輸給了(14)班,所以我們有很大的概率能夠贏他們。”

“那我們要怎麽做?”有人問了一句。

班長做了個拉力的示範:“拔河比賽的站位是左右交叉,你擅長用力的手要放在後麵的位置便於發力,而且手心一定要向上。”

“還有重心往下壓,別怕摔倒,全體成員都要向後傾斜。”體育委員難得正經地講解技巧,他點了點班級裏“噸位”比較大的一位同學,“明天就靠你壓住繩子了!”

底下發出輕笑,體育委員拍著桌子興奮地說道:“如果明天我們能贏,我以個人名義請班級裏所有同學喝奶茶!”

張世偉帶頭鼓掌,漫天的掌聲和歡呼聲衝破屋頂。

“你明天站我前麵。”丘程敲了敲我的桌子,“你今天是不是摔了?”

“就手擦了一下。”我頓了頓,問,“你怎麽知道?”

他沒說話直接拉過我的手腕看了看掌心,更加堅定自己的決定:“你明天跟著我。”

隔天拔河比賽連老黃都到場給我們加油鼓勁,體育委員讓大家綁緊鞋帶說千萬不要踩到鞋繩摔倒,各就各位握住粗繩時,我隻聽到尖銳的哨聲一響就有一股巨大的拉力把我們往對麵拉,操場上圍了一圈人,有一個女生衝我們班的陣營喊加油,又被(3)班的班長拉回去。

“你到底是哪個班的,我們隊在這兒。”

“我為丘程加油呢!”

我手下一滑,片刻丘程就湊到我耳邊讓我抓緊繩子。

“往後壓!往後壓!”體育委員青筋凸起,大吼一聲。

在所有的歡呼和助威聲裏我都能聽到自己骨骼扭轉的聲音,比賽結束時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地站在原地。

可是我們輸了。

我們贏了(14)班,(3)班輸給(14)班,可最後我們輸給(3)班,數學老師教給我們的等價交換並沒有用,我們在這場比賽裏成了死循環。

大家不免覺得失望,特別是在高考來臨的關鍵時刻,任何一個輸贏都會波動我們的心情。

當天晚上(4)班低氣壓罩頂,大家都悶不吭聲地低頭做作業,張世偉突然從座位上站起身走上講台。

他用力地敲敲黑板見大家把目光望過去才一本正經地笑著說:“雖然我們沒有贏得比賽也沒有喝到體委請的奶茶,但我還是覺得要給我們班女生鼓掌……”

他話音剛落,班長就帶頭鼓掌,台下女生微微一愣有點不知所措。

“我當時站在後麵,她們真的很努力,有些人就差躺在地上碰瓷了!”張世偉突然撓頭一笑,“嗯,或許她們隻適合當我們班的小公主。”

“張世偉,你今天終於講人話了!”簡霓日常愛與他抬杠。

班長笑著說:“我倒是第一次看到我們班女生這麽凶狠。”

“對啊,對啊,班群裏的照片,一個個跟要衝過去把對方班抽筋剝皮一樣。”

“你們男生是不是找死!”簡霓見情況越演越烈立刻插話笑罵一聲,“一會兒就讓你們嚐嚐我的分筋銼骨手。”

安安也笑著說:“我平時可文靜了!”

教室裏慢慢熱鬧起來,大家都在討論當時的情形之下哪一種措施能夠徹底翻盤又是哪一刻我們沒壓住繩索。

“輸贏好像也沒那麽重要了。”我撐著腦袋一邊看簡霓追殺體育委員,一邊對丘程道。

丘程剛側頭和張世偉說話,轉頭一臉茫然地問我:“你說什麽?”

我搖搖腦袋在漸漸平息的吵鬧聲裏重新翻開課本。

[5]

2015年的夏天,我們在漫長的題海戰術後,終於迎來畢業季的6月,畢業典禮的前一天晚上所有人都無所察覺,當巨大的轟鳴劃破天空時,我從教室窗戶看見細小的火光躥上天空在天邊炸響。

高三整棟教學樓的走廊都是人海,火光鋪天蓋地,映照在我們臉上,漫天撕碎的試卷和習題冊從天而降像一場盛大的雪景。

這是我幻想了三年的場景,我以為我會興奮得振臂高呼,但我比任何一個時候都冷靜,甚至連我揚言要撕碎的試卷和習題冊都安安穩穩地躺在課桌抽屜裏。

有人起頭開始唱歌,從小小的附和到整棟樓的大合唱,我們唱《北京東路的日子》,唱《晴天》,唱《倔強》,唱《再見》,又唱《不說再見》。

畢業典禮當天,我們穿著班服在中山樓下參加了最後一場升旗儀式。每個班級都是不同顏色的班服,從頂樓上空往下看像一張五顏六色的彩綢。校長的“三句話”結束得比印象中還要快,方主任難得放下凶巴巴的表情,讓我們沉著應戰,隊伍裏所有人都低著腦袋不說話,麥克風電流的雜音都像一場離別曲。

我們在操場拍了(4)班的集體畢業照,陽光很強,看著鏡頭的時候會下意識地眯著眼睛,有風躥過我們的衣袖,片刻又消失不見,我們傻笑著對著鏡頭喊“茄子”。

我在散場後跟其他同學和老師拍合照。我拉著數學老師拍照,餘光正好瞥見地理老師——陳萍,大家咋咋呼呼地說要拉著她同小兵一起拍照,我鑽了空子,在他們去喊小兵的時候讓文藝委員先幫我和地理老師拍一張。

我親切地挽住她手腕,她突然笑著問我:“丘程呢?”

我直言:“他去找籃球隊的人了。”

“你倆不拍嗎?”她正對著鏡頭笑,聲音帶著淡淡笑意。

“什麽?”

“你們關係不是很要好嗎?”她拍拍我的手背,“高一那會兒,你們班給我們送祝福的卡片上,他畫的是你的側臉,那畫工要不是底下標有你的名字我都沒認出來,後來他過來跟我說你們鬧矛盾了,他要借機跟你和好來著,但弄錯了卡片,還讓我別說出去。”

小兵被(4)班同學從另一個班級硬搶過來,大家輪番上陣踴躍地排隊要跟若河高中的“模範夫妻”合照。

小兵笑著說:“上課的時候都不見你們這麽積極。”

簡霓坐在旁邊的草坪上衝我招手。

“怎麽了?”我從不遠處跑過來,稍一喘氣,就看見簡霓衝我指了指不遠處的另一個班級。

“(17)班,你要跟陸朝浥合影嗎?”

17)班離我們班不過三米的距離,陸朝浥站在人群中間被同學圍著合影,我望過去的時候剛好和他轉頭的視線對上。他低頭笑著和同學說了一句,轉身往我這邊走過來。

他好像比以前高了,但眉眼依舊明朗,帶風的枝丫、青翠欲滴的草地以及晃眼的陽光都像為他量身定做的背景。

他是我所見過的最美好的男生。

“畢業快樂。”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根棒棒糖遞給我,“剛被同學搶了,隻剩最後一根。”

“謝謝。”我把棒棒糖塞進校服口袋裏。

微風把他的發梢吹落在眉間,我笑著說:“畢業快樂啊,陸大神!”

簡霓在一旁站起身提議:“我給你們拍個照吧?”

我恍然想起我和陸朝浥的合照隻有初中的畢業照,見他點頭我才轉身並排站在他旁邊,他身軀微微傾向我,帶風的衣角碰上我的手臂。

簡霓拍好後站在原地看照片,他突然低頭問我:“我能不能抱抱你?”

我愣了愣大大咧咧地伸出手擁住他:“這好像是你第一次請求我,以前都是我麻煩你。”

“我從來沒覺得你麻煩。”他手心輕柔地拍了拍我的後腦,“中考前一天搬離課本回家的下午,你和我說過一句話,你還記得嗎?”

我想了想試探地問道:“是說讓你好好加油那一句嗎?”

“不是。”他笑了一聲,“你說,高中就不能看見我了。”

他握住我肩膀壓低聲音:“夏橘,這次我不能為你留下來了。”

我瞬間僵在原地,眼眶通紅一片。我的視線隻能看到他身後中山樓頂層的圓形時鍾,但我張著嘴卻說不出話。

我從來沒想過他不去華附的原因是因為我。

陸朝浥已經自顧自鬆開手,轉身重新回到班級隊伍裏,他沒有回頭,連背影都帶著至此終年的斷絕。

這才是所有人眼中的陸朝浥,時光瞬息萬變,可是好像隻有他,隻有他永遠是最好的樣子。

簡霓跑過來把手機遞給我,讓我看照片。

“我覺得這張好看一點,後麵這張有點糊……你怎麽了?”

老黃在遠處招呼我們重新回教室,我突然悲從中來抱著簡霓用力地搖搖頭:“我們能不能不畢業啊?”

“我沒哭。”我吸著鼻子反駁。

“好好好,沒哭。”簡霓頓了頓把下巴架在我的肩膀上,“我跟你們說,我可是要當你們伴娘的人,你們誰要是忘記我,我……”她低下頭聲音一軟,“我也沒有辦法的……如果你們忘記我,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所以你們一定別忘記我啊。”

“說什麽傻話,我們還要一起上大學。”安安眼睛瞬間紅了。

我鼻尖一陣酸澀伸手幫安安擦眼淚:“你別哭啊,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簡霓揉著眼睛不看我們。

“誰欺負你們了?”體育委員突然從旁邊躥出來,“怎麽哭了?”

簡霓直接破涕為笑,下意識伸腳就是一腿。

“我就問一句,你也踹我。”體育委員委屈巴巴地抱怨,“都要畢業了,能不能對我溫柔點?”

“抱歉,抱歉,條件反射。”簡霓笑著賠禮道歉,拉著我們迅速往教室走。

我們到教室的時候老黃還沒有下來,丘程半趴在桌子上玩手機,張世偉原本越過過道湊在他旁邊,看見我們的瞬間才施施然縮回位置上,安安默不作聲地坐回位置。

“你玩什麽?”我湊過去往屏幕一看,突然看見我的身影一閃而過,我急忙伸出手往回一滑,“你偷拍我?”

“對啊。”丘程承認得非常爽快,“你不找我拍照,還不準我拍你?”

我頓了頓,說:“我又沒說不跟你拍。”

他拉著我,舉高手機:“來,看鏡頭。”

我剛往鏡頭看過去,他直接按下拍攝鍵。

他眉眼彎彎地低頭翻看手機裏的照片:“這是我們的第二張合照。”

體育委員原本站在教室門口盯梢,突然急急忙忙地衝我們喊:“老黃要下來了!大家記住鼓掌啊!”

老黃剛捧著保溫杯推開門,雷鳴般的掌聲瞬間響起,他連忙往後退了一步頓了頓才笑著進教室。

“嚇我一跳,還以為走錯教室。”

老黃把保溫杯放在講台上,他身上依舊穿著那一件勒領口的白襯衫和西裝褲。今天的天氣很熱,他把袖口挽到手肘處突然長長歎了一口氣。

“你們這群小兔崽子竟然就要畢業了。”

他頓了頓擺手笑道:“別嫌我囉唆,最後還是要交代一遍,準考證、身份證一定要記得帶,還有起碼要有三支黑色簽字筆,試卷條形碼一定要記得貼,可以帶水杯但別喝太多水,做完選擇題就要馬上填塗答題卡,考完一科扔一科別去對答案。”

“老師,考試那天你會去嗎?”有人舉手問。

“會,我在校門口迎接你們!”老黃撐著講台桌子,“你們之後還要回學校領資料和《誌願填報指南》。”

大家低著頭不說話,有人已經開始埋頭偷哭,老黃原本想抬手扯領口但手伸到一半突然又放下來。

他依舊好似三年前初見我們時那般。

他站在講台上衝我們擺手,低著頭沒看我們。

大家坐著沒動,班長突然站起身說:“老師,我們有禮物送給你。”

他回頭看向文藝委員,淚眼婆娑的女生撐著桌子站起身低聲哼唱:

“人生路上甜苦和喜憂,願與你分擔所有……”

一個,兩個,五個,到最後所有人都站起身跟著附和。我站起身時餘光瞥見右上角地板上的彩色顏料,眼淚瞬間決堤。

“陽光總在風雨後,請相信有彩虹……”

“風風雨雨都接受,我會一直陪在你左右……”

2012年的夏天,老黃用這首歌迎接我們,帶我們徹底進入高中生涯,現在我們用這首歌跟他告別。

合唱的聲音越來越大,老黃站在講台依舊學著第一次見麵時衝我們揮手,但這一次說的是再見。

他背過身偷偷擦眼淚,轉回身依舊笑嗬嗬地看著我們。

“畢業不是終點是人生新的起點,老師希望你們每一個人都有一個更好的未來。”他微微往後退了一步,深深地鞠躬,“謝謝你們成為我的學生。”

班長紅著眼大喊一聲:“鞠躬!”

“謝謝老師!”

他們在最美好的年華裏看過最糟糕的我,但我一點都不覺得難堪,那是我在麵對這世界擁有鎧甲和利劍之前,心甘情願向他們**的軟肋,是我在變成真正的大人之前交給他們,最真實的我自己。

他們是青春賦予我的最好的恩賜。

高考的前一天下過雨,但是高考當天晴空萬裏,陽光落在半濕潤的泥地上,周圍的馬路上車輛靜止鳴笛,若河高中掛著“高考必勝”的巨大橫幅。我穿著夏季校服在校門口和老黃握手,丘程站在我的考場門口,輕輕地抱了我一下。

“加油。”我說。

“你也是。”

黃色課桌,寬大的過道以及頭頂嘎吱作響的風扇,一直到最後一科英語試卷做完之後,我才有時間停下來。

做完試卷和距離收卷鈴聲響起的那段時間很短,教室裏隻有細微的聲響,有人翻閱試卷檢查,有人仍舊在埋頭苦趕。

我用最後五分鍾回想整整三年。

校長說,不能辜負青春,不能辜負自己,但青春原本就是我無論多努力去度過都會覺得遺憾的時光,可我總在最後一刻才驚覺。

“請各位考生停筆,英語考試到此結束……”

我的夏天就這麽過去了。

我收拾東西穿過人潮快速下樓梯,丘程站在中山樓大廳的樓梯口等我。簡霓在大廳人流裏追趕張世偉,安安被方瑞暄拉著對英語答案,她一邊笑著拒絕一邊把視線望向人潮中不停穿梭的身影。

丘程跑過來接過我手中的袋子,迫不及待地提醒道:“高考結束了。”

“沒有,有些地區考三天哪。”

他側頭看我一眼:“你是不是想憋死我。”

我頓了頓,說:“我其實很早之前就告訴你了。”

“什麽時候?”

“送你的腕帶裏麵我縫了字。”

“你什麽時候……”他猛地站定,“和高一交換的禮物是你送我的?”

我點點頭。

他轉身就走,我嚇了一跳上前拉住他的手。

“你幹嗎去?”

他一臉認真:“回寢室拿腕帶。”

“你問我不就好了。”我哭笑不得地看著他。

“那你……你縫什麽了?”

“喜歡你。”

“……”

我握在他手肘上的手往下滑,滑到他的手掌處十指相扣。

“丘程同學,我的心也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