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處處是驚喜

[1]

我叫夏橘。

據夏女士所說,我在抓鬮時從木刀、毛筆、勺子、棉布等一係列匪夷所思的物件麵前,從她懷裏蹭出半個身子拿了旁邊盛放在玻璃盆裏的橘子,把一眾做好誇讚說辭的親戚震得半晌沒回過神,隻有我的舅舅在一旁捧場拍手叫好:“橘子好,橘子好……橘子甜……又圓……”

我便取名叫夏橘。

有趣的是,我家鄰居的兒子叫丘程。

不同於我名字取得隨意,他的取名可大有故事。

他爸爸是若河的公務員,媽媽是海城高中的語文老師,四舍五入就是書香門第。

丘程出生時,丘叔因為公事一個多月未歸,但老實木訥的丘叔在兒子取名之時直接給丘姨寫了一封信,信裏隻有一首詩。

納蘭性德的《長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算命的人說“一程”與孩子的八字不合,最後便省去“一”字,叫丘程。

年少的丘程穿著短款背帶褲、翻領的白色小襯衫,坐在小區的台階上挺了挺背脊,確定對以上話語加以修飾和潤色後,才衝我擺手說:“哎,我名字取得可隨便了。”

當時,我正含著從小賣部買來的冰棒,哆嗦著嘴哈出一口冷氣才慢悠悠回道:“所以,我是夏天的橘子,你是秋天的橙子,左右都是水果。”

丘程惱羞成怒大吼一聲:“俗!”

那個“俗”字的聲音這麽多年來波浪似的立體環繞在我耳畔,魔怔一般,嚇得我每次想起他之前都得斟酌值不值得。

但此時此刻,已經由不得我斟酌,它毫無預兆地直接砸進我的耳畔,震得我天靈蓋一顫一顫。仿佛少年時塞進嘴裏的那一口冰棒上的冷氣還彌漫在嗓子眼裏,凍得我喉間幹澀一片。

我忍著手癢揉耳朵的衝動佇立在原地和丘程四目相對,中間隔著一個半開的行李箱。

生活處處是驚喜——如果這算驚喜的話。

這件事得從我遇見彭嘉彥開始。

若河高中是半封閉式管理學校,從我家到學校不過兩三站公交車的路程,所以我下意識地認為住宿不過是走個形式——直到夏女士殷勤地把28寸行李箱推到我麵前。

開學當天,我拖著行李箱滿頭大汗地從層層包圍的人群中擠進去看寢室安排表,堅持沒幾秒就被人群擠出來。

8月底的最後一天,太陽鉚足勁釋放無處安放的熱情,直把人曬得兩眼昏花、頭暈目眩。

等我從好幾張數字表裏找到自己的寢室號,並且順利地到達寢室樓下時,中山樓樓頂的大鍾正指向下午3點30分,饑餓引發的爆發力讓我一鼓作氣哼哧哼哧地把行李箱抬到四樓。

我速戰速決找到寢室,撐著行李箱一口氣沒喘勻就看見寢室門口站著一個男生,他正一臉狐疑地對著寢室門半瞪著眼。

我側頭往門上看,確定是406無疑才拖著行李繞過對方,開門。

他嚇了一跳,尷尬地連退好幾步,腦袋都快埋進手機裏。

寢室是四人房,上下床,我挑了左邊上鋪的位置,開始擦拭早已積滿一層灰塵的木板床,但不過片刻我就深陷囹圄,隻能手忙腳亂地扒拉著頭頂的白色蚊帳發呆。

手中的蚊帳突然**了一下,我坐在上鋪往下看,門外的男生正仰著脖子看向我,手上拉著蚊帳的一個角。

“這裏,還有你左手上的那一角,綁在靠牆的兩邊掛鉤上。”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他看了我一會兒後,放下行李拉我下床。

我叉腰滿意地看著他把蚊帳四角固定,拉平褶皺的邊角再塞進涼席裏,等他從爬梯上下來就殷勤地把書包裏未開封的飲料遞給他。

“夏橘,夏天的夏,橘子的橘。”

他往後退了一步,笑得靦腆:“彭嘉彥。”

彭嘉彥被學校誤安排在女寢,需要去教導處重新安排寢室。我秉承著禮尚往來的原則趁他拉行李箱的間隙,先他一步抱起他腳邊的紙盒。

“我幫你拿去寢室吧。”

彭嘉彥看了眼手機,沒有拒絕,笑著露出一邊的酒窩:“那一會兒我請你吃飯。”

我立馬屁顛屁顛地跟著對方去教導處。

教導主任不在,隻有一個女老師坐在一邊整理資料。她往鍵盤上敲了幾下,得知係統確實誤把“彭嘉彥”分到女生寢室,才從一堆資料裏抽出寢室花名冊,準備從中找一間有空床位的寢室把彭嘉彥安排進去。

“310室。”彭嘉彥突然出聲,伸手往花名冊上指了指,“310室有空床位。”

老師往後翻了兩頁,抬頭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便把信息輸入係統。

我跟著彭嘉彥往男寢走,好奇地問對方:“你怎麽知道310室有空床位?”

他把行李箱抬高上樓梯:“我朋友說的,他們在那個寢室。”

310室的門半開著,嬉鬧聲斷斷續續地從門縫裏溢出來。

彭嘉彥輕推開門,我站在對方身後探頭往裏看,入眼就是地板上堆放的雜物,半開的行李箱、臉盆、水桶、飯盒、衣架以及一大袋零食泡麵。

裏麵走出來一個男生,踢開一邊的拖鞋衝彭嘉彥喊:“來啦,怎麽這麽慢?”

我聞聲看過去,聲音洪亮,牙齒潔白,是一個皮膚黝黑的高大男生。

不等彭嘉彥回答,裏麵就哄笑成一片。

“阿彥被安排到女寢了。哎喲,可憐我們家阿彥上上下下地跑。”

彭嘉彥走進去笑著沒說話,裏麵隨即傳來一聲哀號和笑罵。

“就你嘴欠!”

一道身影從床邊探出頭趔趄了下撞倒桌上的礦泉水,它搖晃了幾下掉下來從遠處滾落在我眼前。我順著礦泉水滾動的軌跡回望,一抬頭就看見丘程笑著收起腿。他在抬頭看見我的一瞬間,笑意不上不下地掛在嘴邊,流光裏隻剩半截小虎牙。

因為他的停頓,大家的視線才從彭嘉彥身上轉投到我身上,我如芒在背,捧著箱子的手指局促地扣著箱子底部的花紋。

彭嘉彥把我手中的紙盒接過去,介紹道:“夏橘……”他頓了頓回頭看我,“對了,你在哪個班?”

“(2)班,高一(2)班。”我差點沒捋直舌頭,尾音模糊得像舌尖剛滾過熱湯,眼角餘光卻瞥見丘程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

但室內的窗簾緊閉隻透著一個邊角,有光但不明亮,我不確定是不是我的錯覺。

“哎,我們也是(2)班的!”

說話的是方才因不著調被丘程踹了一腳的男生,他抱胸靠著鐵杆爬梯,褲腰上綁著一件紅色格子襯衫,側頭衝我眨眨眼:“我叫張世偉。”

凍結的空氣因為這句話的到來終於重新流動起來,最讓我詫異的是,黑高個兒的名字叫方瑞暄,一個與他的外貌和氣質半點不搭邊的名字。他坦然地衝我揮揮手,高大的身影坐在床沿邊莫名讓人有壓迫感。

大家把視線都集中到丘程身上,隻剩他沒表態。

門外的陽光落在地板上,把無處遁形的我拖拉出長長的影子,我隻能裝似不經意地把視線從丘程臉上掠過重新落回地麵。

“俗!”

“我媽說,我的名字可是‘一程山水’的意思……但是你為什麽不叫夏杧?你不是喜歡吃杧果嗎?”

我又一次想起丘程當年說過的話,可是我為什麽會記得那麽清晰,鮮活到讓我煩躁得想落荒而逃。

彭嘉彥不明所以地出來打圓場:“我和夏橘先去吃飯,你們先收拾。”

丘程卻徑直向我走來。小時候我們最喜歡在小區花架旁的紅木上比畫身高,爭著當大的那一個,那會兒個頭總比年齡更具說服力。但一直到丘程離開小區,我們的身高都處在不相上下的境地,為此我還企圖威逼利誘我爸給自己買“成長快樂”,力求日後再見,秒殺對方。

但此時此刻丘程每往我身前走一步,我就被秒殺一回,他雨後春筍般的瘋長是我吃多少瓶“成長快樂”都無法到達的高度。

他越走越近,我本能地想往後退,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臂。

他身上熟悉的洗衣粉味道瞬間刺激了我身上的某個開關。

“你當時為什麽沒有來送我?”

我聽見他說話的聲音以及一寢室的吸氣聲。

[2]

我盯著餐盤裏的肉釀茄子和紅燒裏脊,丘程盯著我,眼神活像要把我切絲炸醬,做成紅燒裏脊。

偌大的飯堂,整齊劃一地擺放著淺藍色餐桌和固定的圓椅,這會兒正是飯點,烏泱泱一片人頭攢動,我盯著丘程身後男生翹起的呆毛故作鎮定。

丘程拿銀色筷子敲了敲我的餐盤,終於鬆口:“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說了,反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快吃飯吧,我剛都聽到你肚子在打更了。”

我立刻往嘴裏塞了一口裏脊。當年丘程離開小區的時候,我並非不願去送他而是沒辦法送。所幸丘程也沒有堅持,他一開始揪著不放的原因,也不過是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重逢需要一個節點的緩衝。

畢竟,我們的共同話題除了開學也隻有童年。

我兀自想著,抬頭卻發現丘程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手中的筷子。

“你吃嗎?”我晃了晃手中夾住的裏脊,紅褐色汁液滴落在銀色餐盤上,卻像滾進我嘴裏,我喉間沒忍住動了動。

丘程把筷子豎在餐盤中間,撐著腦袋突然勾嘴一笑:“你怎麽還是這樣?”

這樣?是怎樣?

我順著對方的視線往收回的手肘看過去,眼神一頓,時間像是光速往回倒退。

小時候,家裏有長輩,礙於禮貌都得在吃東西之前過問其他人的意見,但我心裏的想法與表麵功夫完全背道而馳,我一邊笑著詢問一邊隱隱渴望他們都拒絕,好讓我能獨享美食,便會下意識地把遞出去的手往懷裏不著痕跡地輕輕一帶。

連我父母都沒有發現我的小心思,隻有丘程知道,並且會在這種情況出現時,率先出口拒絕,橫著脖子語氣斬釘截鐵,讓旁人都不好伸出手。

然後,事後和我五五分。

我回過神,抬頭正視對方。

不僅是身高,丘程連眼角眉梢都像遇春盛放,高挺的鼻尖,內雙細長的雙眼,還有笑起時露出的兩顆小虎牙竟讓他看起來……有那麽點像模像樣。

“什麽像模像樣,我這炯炯雙眼、高鼻梁、大長腿,活脫脫就是標配版男神!”

我毫不掩飾地“嘁”了一聲,吃飽喝足後一邊拿筷子挑剩下的茄子,一邊問他:“方世偉他們在(2)班,你也在(2)班吧?”

他咀嚼的動作頓了頓:“應該是吧。”

“嗯?”這個話題竟然還有第三個選項?“難道你不在(2)班?”

丘程端起餐盤:“也不是,我原本是分配在(2)班,但有一個認識的老師想讓我去她班上,我還沒回複她。”

我跟著他把殘羹倒進盥洗池旁邊的藍桶中,忍不住好奇道:“走後門嗎?”

丘程回頭瞪我一眼:“那是邀請!她初中時帶我參加過幾次省裏的作文比賽,我升高一,她也被調到若河,估計是還想帶我吧。”

丘程的媽媽是語文老師,他從小語文成績就優異,這點我倒是不懷疑,隻是隨口問了句哪個班。

“(17)班……好像是這個,我沒認真聽。”

我一把拉住他:“幾班?”

他不明所以:“(17)班啊。”

我氣血直衝天靈蓋,痛心疾首:“(17)班啊!若河尖子班!多少人擠破腦袋都想進去,你竟然不去!更何況……”

“何況什麽?”

更何況……還能看見陸朝浥。

我越過他快步跨上階梯:“更何況樓層低,學校對尖子生總是照顧周全,連幾步階梯的時間都省了。”

“你忘了(2)班在一樓嗎?”他慢悠悠地跟在我身後,“況且我可不想變成削尖腦袋往書堆裏紮根的書呆子。”

初中時我就聽多了這種話,一般都是出自表麵風光灑脫,暗地裏卻咬牙刷題的學霸身上。

仿佛這樣就能把自己和艱苦追趕排名的人區分開,並借機告訴別人,老子不是用功,老子是天賦異稟。

可是我不想拆穿丘程,隻是配合地問他:“那你想變成什麽?”

他的腳步聲和我齊平,抬頭望著遠處的寢室樓略一思忖才道:“我不知道,但起碼不是自己討厭的那類人。”

不是自己討厭的那類人嗎……

我正對著丘程往後退,他身後有隱曜的遠山和湛藍的天空,落日從他的發梢蔓延到我的腳尖、手上和微微眯起的眼皮上。

如果不知道自己想成為什麽樣的人,那就不要成為自己討厭的人。

若河近幾年各大高校軍訓暈厥人數劇增,若河當地政府不得不采取措施消解家長的不滿,我正好撞上這個大好時機,既不需要去軍訓基地也不用經曆一個星期的烈日烘烤,但我沒想到光是在校三天的軍訓就夠把我折騰得隻剩半條命。

簡霓站在我身邊趁著教官轉身的瞬間迅速摸了一把額頭的汗怒道:“我的防曬霜都白塗了。”

“你別說話了,教官往這邊過來了。”林安安紅彤彤的雙頰暴曬在烈日下,額頭的汗水流過眉梢往她的眼角滑下去,刺痛感迫使她眯了眯眼。

我沒忍住抬手替她抹了一下,她半眯著眼衝我笑。

我收回手把汗珠在褲腿上蹭了蹭,這會兒才感覺腦袋沉重,喉嚨一陣火辣辣的滾燙,我心裏一跳,半合著眼努力轉移注意力。

我第一次見簡霓的時候是在和丘程吃完晚飯回寢室的路上,當時見她推掉旁人幫忙的請求,左膀右臂各挎一個大包,搖搖晃晃地進寢室。

真結實……

這是我對簡霓最初的印象。而林安安與簡霓完全是互補的性格,林安安生得白淨,說話的聲音都軟綿綿的,帶著一股子江南女子的溫婉。

因為彭嘉彥被誤分錯寢室,導致四人房最終隻有我們三人,而在她們默許下我便喜滋滋地把多餘的日用品和行李箱放在空床位上,當時她們正背對著我整理床鋪,簡霓突然問起今晚吃什麽。

在那一刻我才體會到,我的高中生活真的開始了。沒有鑼鼓喧天和聲勢浩大的歡迎,平淡得就像我原本就是住在若河一樣,我難免有點唏噓。

從初中生變成高中生,我一直以為這是我成長中質的飛躍,沒想到連開端都平凡無奇。

我用力閉了閉眼待汗水滑過眼角才睜開眼,啊……轉移注意力沒用,腦袋還是一陣眩暈。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教官臉色一沉,三步並作兩步往後麵跑。

這會兒朝陽正熱,頭頂上的熱氣包裹著每一寸肌膚,冷汗順著我的下巴滴落在球場的水泥地麵上,“刺啦”一聲消散。

簡霓趁亂撞了撞我的肩膀:“後麵又有人暈倒了,一會兒就按我們昨晚說的,我數三二……不對,不是這個節奏,一會兒我數三……二……”

你倒是數“一”啊!

我心裏呐喊,兩眼一黑直接倒在她身上。

“我去!我還沒數一呢!”

這是我在陷入黑暗之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醫務室裏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濃鬱的奶味?我眨眨眼待眼睛適應了周圍的強光才往身側看過去。

丘程背對著我半伏下身子在桌子上搗鼓東西,聽見聲響才捧著一杯牛奶回過頭,我這才看清桌麵上的小型電磁爐和奶鍋。

“來,把牛奶喝了。”丘程坐在旁邊的**把牛奶遞給我,轉身把電磁爐的插座拔了。

“醫生說是低血糖硬要給你吊葡萄糖水,要不是我攔著,你這會兒肯定得瞎折騰了。”

我捧著牛奶微微一愣,立馬垂眸乖乖喝牛奶。

小時候我特別怕醫生,偏偏小區門外就有一個診所,不管有病沒病是何病因都逃不過紮針的命運。有一次,我低燒不退迷迷糊糊被媽媽抱去診所打針,但就在醫生準備藥劑時我一眼瞄準時機撒腿往門外跑,速度快得夏女士連我的衣角都沒碰到。

丘程總是隔三岔五地借此事取笑我,但當時替我回去取藥的也是他。

我臉上一熱,借著喝牛奶的間隙回避對方揶揄的眼神。整個醫務室都是濃鬱的奶香,我抿了抿嘴角的奶漬才想起問他:

“你的奶鍋哪來的?”

“跟學校奶茶店的大姐借的。”丘程一邊拆開脖子上的繃帶一邊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我可是交了一百塊押金的,一會兒還得還回去。”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手腕上綁著厚厚一圈繃帶,他此刻正在繼續往下拆手腕上的固定板。

“你的手怎麽了?”白色繃帶裏麵還露出一片深褐色藥膏的影子,但醫務室裏的奶味太過濃厚硬生生地把藥味壓製住了。

丘程把短木板抽出後才重新綁上繃帶:“昨晚玩滑板摔倒的時候手腕撐了一下地。”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過哀慟,他為了挽回傷勢不得不解釋一句:“不嚴重,一周就好了。剛好撞上軍訓我故意讓醫生綁成這樣的,不然可逃不過那群老師的火眼金睛。”

他支著一條腿靠在牆上,左手搭在膝蓋上問我:“還暈嗎?在你桌上有巧克力。”

我搖了搖頭,醫務室裏開著空調,後背上的冷汗變成黏糊糊的一片冰涼,我靠得別扭索性完全坐起身。

“你送我過來的?”

他晃晃左手笑了笑:“我可沒辦法送。我剛到醫務室換藥來著就看見教官身後跟著兩位女生心急如焚地抱著你闖進來,醫務室的藥劑沒了,季醫生要出去一會兒便讓我守在這裏。”

估計都把簡霓和林安安嚇傻了,我當時腦袋眩暈一片,嘴巴張了好幾次都發不出聲響,簡霓肩膀撞過來的時候我目光所及之處已經亂成一片黑白。

“你和陸朝浥認識?”

丘程冷不丁一句話丟過來,我傻兮兮地“啊”了一聲。

他還想開口就見醫務室門口站著一個人,逆著光身姿挺拔,摘下軍帽的臉上掛著汗珠,神色卻很淡然。

“你怎麽樣了?”陸朝浥的視線掃過丘程微微點頭,把手上的紅色塑料袋放在床頭櫃上。

我一臉訝異,一邊拆塑料袋裏的奶糖一邊說:“已經沒事了,不過你怎麽知道我暈倒了?”

“我們班正在跑操,路過時看見了。”

我莫名覺得有點難為情。書上說的翩翩而落宛若美人狀的暈倒都是假的,我至今都能想起自己“哐當”一聲砸在簡霓手肘上時的疼痛感。

“你就不能隻看見我英姿颯爽走正步的樣子嗎,光撞上我出醜的樣子。”

“不醜,”他把帽子戴回頭上,“你好好休息。”

他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仿佛隻是路過往裏看了我一眼。

“你沒醒的時候他就來過了,你們很熟?”丘程支撐著下巴看我,一臉若有所思,“你已經不喜歡吃巧克力了?”

我揉捏包裝紙的手指一頓,一時不知道該回答哪個問題。

“你們很熟嗎?”他似有所覺,重複了一遍。

“我們初中是同桌來著,他人挺好的。”我把包裝紙塞進旁邊的垃圾桶裏,突然想起方才陸朝浥衝丘程點頭的動作。

“你們認識?”我問。

“初中市區競賽的時候見過幾次。”丘程站起身伸了伸懶腰,念了一遍對方的名字,“他的名字蠻特別的,看過一眼就記住了。”

我頓時來了精神,與有榮焉地咧嘴一笑:“是不是很好聽?聽說是他爸爸取自‘渭城朝雨浥輕塵’詩句中的字,我第一次聽說的時候,覺得特別驚豔。”

丘程往繃帶上拉緊的手一頓,目光輕飄飄地掃在我臉上:“嗯,還行。”

我後知後覺地想起丘程小時候特別在意他的名字,光是他名字的由來就跟我解釋不下四五遍。我這邊在走神,丘程已經收拾好電磁爐和奶鍋裝進袋子裏提著等在一邊。

“能走嗎?我送你回寢室。”

我應聲掀開被子下床,剛跨出一步才想起桌上的巧克力,我把它塞進校服褲口袋,抬頭的時候剛好看見丘程轉頭收回視線。

[3]

開學典禮當天是個豔陽天。我和簡霓集會的時候繞道去了一趟廁所,到中山樓下的時候班級隊伍已經排列成一縱隊。林安安排在隊伍的末尾衝我們招手,陽光從中山樓後側邊潑灑而來,在紅綠色方磚的地板上投射成大片的陰影。我就站在陰影的最頂端,身後大半身子沐浴著日光。

“在這個陽光明媚,秋高氣爽的早晨,我們迎來了若河高中2012年新學期的開學典禮……”

我聽著校長冗長的典禮致辭昏昏欲睡,身後突然一熱,簡霓貼上來一邊偷瞄著隊伍前麵的老師一邊在我耳邊念叨:“我一直對開學典禮的致辭懷有疑問,全國的校長致辭是不是都出自一人之手啊,每年都是那幾句……而且每個校長的‘我隻說三句話’都是長篇大論前的煙幕彈,一句話就頂我一篇考場作文……”

我聽著簡霓的吐槽,原本酸澀的眼睛漸漸清亮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天。突然,一陣掌聲雷動,我汗毛而立下意識地跟著鼓掌,轉頭的瞬間就看見陸朝浥穿著藍白色校服上台。他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神情,自我介紹後麵緊隨而至的就是新生致辭,俊秀的眉眼在陽光下裹上一層光邊。

“我的媽呀,太好看了。”

我呼吸一窒,回頭才發現這句話不是自己說的。

“你認識他?”我小聲問道。

簡霓甩甩頭發:“整個汕尾就沒有學生不認識他的。我初中班主任特別欣賞他,連口頭禪都是‘你們要是能頂半個陸朝浥,我就吃齋念佛了’。”簡霓掰著手指數,“長得帥、成績好、會國畫、逆天大腦的五好青少年。你知道嗎,他有個外號?”

“不二神?”我的語氣帶著試探,心下卻十分篤定。

這個外號的來源是因為陸朝浥幾乎沒考過第二名。連老師都開玩笑說要把光榮榜的“第一名陸朝浥”鐫刻在印章裏,一蓋一個準。但我總覺得這個外號很傻,跟不二家的孿生胞弟似的。

“‘別人家的孩子’果然名不虛傳……但是吧,我總覺得陸朝浥這人沒什麽靈魂,看著特冷淡。”

陸朝浥正在做最後的總結,台下明顯比方才校長致辭熱情多了,隔三岔五就掌聲雷動。他臉上始終是不鹹不淡的微笑,耐心地等掌聲停了再繼續。

“他不是冷淡……”我忍不住為他平反,他明明是一個會給我送奶糖的貼心男孩啊。可是我找不出措辭去解釋,隻能急得手舞足蹈。

“你別急啊,我就隨口一說。”簡霓抓住我揮舞的手,“你再揮老班就要過來了。”

“他真不是,他人特別好,他還給我補過數學。”

簡霓哭笑不得,頻頻點頭。

“但是他為什麽會留在若河呢?聽說華附已經向他伸出橄欖枝了,隻要他誌願裏有華附就算穩進了。”林安安突然轉過頭說道。

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這件事是整個初中師生都不得其解的謎。

簡霓雲裏霧裏地點頭,片刻後突然一巴掌拍在我後背上:“補數學?”

“我初中和他同過桌……我沒說過嗎?”我揉著後背心驚膽戰地反問。

“沒有!”簡霓斬釘截鐵。

“你昨晚就說了醫務室的那個男生,是你小時候的玩伴叫丘程。”林安安立馬接上。

“對了,丘程……等會兒,那不是他嗎?他好像往我們這邊過來了。”

我順著簡霓的視線往右側望過去,丘程從校門口晃晃悠悠走過來,旁邊還站著三個人,我靠著模糊的視力艱難地辨認出是310室剩餘的幾人。

他的頭發好像是棕栗色的,感覺在陽光下發梢帶著光斑似的一閃一閃。

我莫名其妙地想,收回視線時剛好看見前方林安安的側臉。

她側著頭,視線飄忽在丘程過來的方向,時而看人時而看地麵。

“怎麽了?”我問。

“啊……”林安安睜大眼,耳尖有點紅,“我隨便看看。”

丘程站在男生的隊伍後麵,陸朝浥剛好發言完畢準備下台,他隨著人群鼓掌,手腕上的繃帶異常明顯。

“你的手沒事嗎?”我往他身邊湊了湊。

“程哥怎麽可能有事,出門再來三四個人都……”張世偉還沒說完就被丘程一手肘撞肚子上,他彎下腰衝丘程發狠。

嗯?我看著丘程。

“就玩滑板的時候起了點衝突。”他不以為意地動了動手腕。

簡霓衝他抱拳:“真壯士,從來都是輕描淡寫的。”

丘程笑著衝她擺手。

9月份的陽光依舊熱烈地拴著火星子,太陽越升越高,地磚上樓宇的影子越縮越小,迫使我完全暴露在烈日之下。

“哎,你過來一點。”丘程衝我鉤鉤手指。

“嗯?幹嗎?”隊伍前麵的班主任這會兒正往這邊望過來,我立馬縮了縮脖子,“過去幹嗎?老師看著呢。”

“麻煩。”他突然腳下一轉,側身麵對著我。

我歪著頭不解地看他,他自顧自左右移動了兩步,突然拍了拍前麵方瑞暄的肩膀。

“哎,大暄,往前麵站一點。”

方瑞暄順從地往前跨了一小步,丘程踩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衝我得意一笑:“不曬了吧?”

我縮在丘程的影子下,看著對方肩膀外圍的一整圈陽光莫名有點站立不安,隻能敷衍地應了一聲。

教導主任正在做大會的總結,唾沫星子跟水花似的在半空中炸裂。我剛想收回視線,目光卻是一頓,不由得在教導主任和方瑞暄身上來回掃射。

“怎麽方瑞暄這麽像教導主任呢……跟他爸似的。”我嘀咕一聲。

“對啊。”丘程轉頭看向前麵。

“是吧,你也覺得像吧。”

“我的意思是——”他笑了笑,“那就是他爸。”

丘程盯著我瞪大的眼睛看了兩眼,突然挑眉一笑:“不然你以為我們是怎麽被安排在一個寢室的,都是大暄的功勞。”

八點一刻,漫長的晨會終於結束。老師正在疏散人群,讓大家從兩邊撤回教室。

“寶兒。”

嘈雜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句。我渾身一顫,瞠目結舌地回頭看丘程,他也明顯一愣,似是沒反應過來自己喊了什麽。

許久之後,他才低聲罵了一句,幹巴巴地笑:“小時候叫順口了,你現在叫夏橘是吧……我……”

我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傻氣蠢笑了:“你喜歡叫哪個就哪個吧。”

“寶兒”是我的小名,除了家人就隻有丘程小時候叫過。

他別扭地咬了咬嘴唇,似是把嘴邊話硬生生咽進唇齒裏,半晌才尷尬地往後一退衝我擺手。

我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兩眼,才笑著跟簡霓和林安安穿過中山樓大廳往中間過道走。

有風穿過大廳,吹動著圖書館前麵的灌木叢和喬木。圖書館墨綠色窗戶上的天空中央有一道白色細線,白鴿撲扇的翅膀像一個小型頁扇,忽而飛遠又盤旋。

“今天天氣真好。”簡霓突然攬住我的肩膀說道。

[4]

新學期開始,高一(2)班的班主任是黃建國,一位正兒八經在開學典禮後在黑板上寫下“開學快樂”四個字的中年男人。

他體型略顯富態,啤酒肚緊貼紮進西裝褲裏的白襯衫,還未張口眼睛就先笑了起來。他視線往四周掃射一圈後便笑著站在一邊,任由大家鬧哄哄地搶占座位。

我和簡霓坐在教室倒數第二排,安安因為被老師叫去辦公室拿中考成績單而被安排和同樣遲到的方瑞暄坐在一起。我正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就見張世偉風風火火地拉著丘程坐在我們身後。

“哎,好巧啊,又見麵了。”張世偉往前推了推桌子。我隻感覺到身後被輕輕碰了一下,轉過頭剛想說話,就看見丘程單手拽著張世偉的後領往上提。

“我們換下位置。”

“為什麽?我要坐在小橘子後麵。”張世偉撐著手肘衝我笑。

丘程直接站起身把椅子往他身邊一放,硬生生把他擠了過去。

黃建國輕輕咳嗽一聲,見所有人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才開始講解新學期的注意事項,順帶打打“早戀”的預防針。

簡霓拿手肘碰了碰我:“我怎麽感覺老班這是在暗示什麽啊?”

“這程度都算明示了。”我如實道。

黃建國“打完預防針”後滿意地拿起手中的成績單:“我這邊有中考的班級排名,有興趣的同學下課和我要。”他頓了頓,“差點忘記一件事,後天有開學考試,大家做好準備啊,接下來我們把班幹部選一下……”

教室裏頓時一陣哀號聲,黃建國泰然處之,間隙還根據毛遂自薦的人數和中考成績單,陸陸續續選出了各科代表,最後隻剩正班長和語文課代表未定。

“老師,我推薦彭嘉彥!”張世偉突然舉起手高喊一聲,“阿彥初中就是班長,有工作經驗。”

“那行,彭同學可以嗎?”黃建國轉向坐在前幾排的彭嘉彥。

彭嘉彥冷不丁被喊到名字,微微一愣才點頭。

“還有個語文課代表,我來看一下……”

張世偉突然怪叫一聲,轉瞬之間就被丘程捂住嘴。

黃建國專心致誌地翻著成績單:“喲,我們班還有個才子呢,這滿分120分考了115分……丘程!”

丘程眼皮一跳站起身,斬釘截鐵地說:“老師,我不當課代表。”

“為什麽啊?”黃建國撐著桌子看他,“多好的機會啊,鍛煉自己也幫幫班裏的同學……不過你這成績有點偏科啊,文理跟分水嶺似的。”

“那是因為……”

張世偉剛一出聲,丘程伸腿就是一腳,張世偉趔趄了下倒在桌上把剩下的話咽回嗓子眼裏。

丘程推托不得,隻能先把職位應承下來。

張世偉懶散地晃著椅子,終於得償所願:“這下好了,都是自己人。”

我全程一陣咂舌,丘程是瞞著我偷偷跟王後雄拜師學習了嗎?

我偷偷摸摸轉過身,真心實意地衝丘程比大拇指。

他微微一愣,半晌才笑了一下。

黃建國安排好職位之後,突然提出要領著大家一起合唱的要求。

“《陽光總在風雨後》這首歌大家都會唱吧?”他一臉期待地看向我們。

集體搖頭。

然而,他自顧自打開多媒體電腦搜尋歌曲:“既然大家都會,那我們就一起唱這首歌。”

“為什麽要突然唱歌啊?”有人在台下小聲地把我們共同的想法問出口。

“生活得有點儀式感,這是我們彼此之間初次碰麵,就像古代以詩會友一樣,這也算是我們對彼此相識的一種歡迎儀式。”他撐著講台臉上帶著窘迫,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實施這種歡迎儀式。

“人生路上甜苦和喜憂,預備,唱!”他雙手指揮著往上一抬。

“人生路上甜苦和喜憂,願與你分擔所有,難免曾經跌倒和等待……陽光總在風雨後,烏雲上有晴空,珍惜所有的感動,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

稀稀拉拉的合唱到**才整齊一點。黃建國站在黑板前麵隨著音響裏的原聲笨拙地揮著手臂,但因為有點圓潤的體型讓他的左右搖擺看起來像是一隻可愛的不倒翁。

大家一邊開懷大笑一邊認真地拍著桌子大合唱,在歡聲笑語裏漸漸接受這個小心翼翼向我們伸出師生情誼橄欖枝的中年男人。

黃建國安排好人員去搬課本後,就讓我們各自熟悉。

教室頭頂的電扇呼呼而響,窗外蒸騰的熱氣伴著長風吹進教室裏,悶熱氤氳一室。

我半趴在桌子上,把方才發下來的名字貼紙貼在桌麵的左上角,我的位置靠近窗戶,從窗外看過去能夠看見教室外麵高大的喬木和對麵的教學樓。

對麵的教學樓二樓是年級尖子班的教室,開著半邊窗戶的那間就是高一(17)班,陸朝浥的班級。

我稍一走神,再抬頭時對麵窗戶突然站著一個人,背著光正往這邊看過來……有點像陸朝浥啊。

我正想眯起眼睛細看,就被窗戶外麵閃現的丘程擋住了視線。

丘程把手裏高高一摞的語文課本放在窗戶邊上頂著,從下麵抽出受傷的左手衝我抬抬下巴:“幫個忙,繃帶散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邊,低頭幫他重新係上繃帶。

“你這都受傷了,還不注意點。”我往他手腕上纏了一圈,打了個蝴蝶結。

丘程深深地看我一眼:“你給我打個死結也好過蝴蝶結吧。”

“哦。”我利索地解開蝴蝶結,連打了兩個死結。

“……”丘程無語,“我謝謝你。”

我擺手一笑:“客氣。”

開學考試安排在周四,為期兩天。

周末剛好足夠老師批改卷子,周一直接就能得知成績。時間緊湊得臨時報佛腳的時間都不夠,當然需要做這種事情的人隻是班裏的一少部分人,丘程就不需要,他一個語文考115分的人,不屑於此。

我百無聊賴地在課間翻著初中的曆史小冊子,眼角餘光掃到教室門口時剛好和教導主任對上視線。我指尖一顫,差點把小冊子撕了,好在他的視線最終停留在我的右上角——方瑞暄身上。

方瑞暄低著頭站在走廊上,乖乖地聽他爸爸給他上“政治課”,我隻能依稀聽到“努力學習”“像你哥一樣”之類的話,剛想細聽就見教導主任伸手拍了拍方瑞暄的肩膀讓他回教室。

我這時候才相信,他們真的是父子,不是長得湊巧。

丘程這時候正在玩手機遊戲,我一側身不料手肘直接砸在他手機上,隨後我就聽見“遊戲結束”的機械聲。

丘程:“……”

我討好地把他桌麵上的課本壘整齊:“哎,方瑞暄的哥哥什麽來頭啊?感覺方主任一直拿方瑞暄的哥哥跟方瑞暄做比較。”

丘程點開手機屏幕漫不經心地玩“連連看”:“就是個學霸。”

我看著他。

他眼都沒抬,“嘖”了聲:“他哥高二那年跟著高三生一起高考,考上了中大,讀了兩個月之後覺得沒意思又回去高中複讀。”

中大?沒意思?又不是寫小說!

我激動地拍桌子:“方主任沒打斷他的腿嗎?”

“沒呢。他複讀後考上了清華,現在在美國搞科研。”

我瞬間縮回身子,太謙虛了,這哪是學霸,這得供起來與文曲星並駕齊驅!我越想越氣,轉身就叫住方瑞暄。

“你還不好好學習!”

“啊?”方瑞暄回頭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丘程終於抬頭看我一眼,剛好和方瑞暄一頭霧水的眼神對上,頓時哭笑不得。我瞪他一眼,他反倒莫名其妙地伸手碰了碰我的手腕:“哎,你看我。”

“你為什麽不好好學習啊?”丘程伸手往自己身上指了指,“我這麽厲害,你也應該好好學習啊。”

我毫不吝嗇地甩他一記刀眼:“那是人家方瑞暄的哥哥,你是我什麽人?”

“我是你的人啊。”

我愣了幾秒,感覺後黑板上的時鍾跟我一樣暫停了走動,窗外喧鬧的同學都變成了慢鏡頭在互相推擠。

我張了張嘴惱羞成怒地破口大罵:“丘程,你神經病吧!”

“我的意思是……我是你哥。”他猛地站起身,麵紅耳赤地解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又比你大一個月,可不就是你哥嘛!”

終於找到理由,他如釋重負長出一口氣:“更何況,學習又不是尋親,你還帶攀親帶故呢?你怎麽不滴血認親啊?”

我頓時啞口無言,轉回身自己生悶氣。我雖然不是逞口舌之快的人,但被堵得毫無還手之力還是挺讓人鬱悶,這導致我完全顧不上背誦曆史知識,光在一旁思索方才應當如何理直氣壯地懟過去。

罪魁禍首卻突然拿筆帽戳了戳我的後背,我佯裝不耐煩地轉過身:“幹嗎?”

“喏。”他攤開掌心遞到我麵前,四指上下搖晃。

“做什麽?”我的視線在他手腕的繃帶上一滯,突然覺得自己賭氣的樣子挺幼稚,正想服軟就見他把腦袋枕在手臂上討好地露出小虎牙。

“滴血認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