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來到C城。反正,他叫我走,我就真的走了。走得悄無聲息,沒有告別,沒有淚水。

我本來就是個多餘的人。如果我不曾存在,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件好事。

如果我不曾來到這世上,爸爸媽媽在離婚的時候應該會輕鬆許多,現在也不至於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

如果我不曾來到這世上,叔叔嬸嬸便不用負擔起我這個大麻煩,他們不必為我操心不必為我傷心,他們會輕鬆許多幸福許多。

如果我不曾來到這世上,哥哥會順利地擁有自己幸福的人生,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家庭相當的女人,生一個或者幾個小孩,一家人其樂融融……

從前是我太盲目,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個多餘的存在,現在我終於意識到了,所以,我不得不離開。

是我不好,我不夠勇敢,我不夠堅持,我真正傷害了哥哥,所以,我必須離開。

唯一遺憾的是,我沒有做成嘉馨的伴娘。

陌生的城市,我一個人獨自生活。叔叔嬸嬸並沒有反對我的離開,或許他們也覺得,我同哥哥,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應該再見麵。

開始的時候,我過得很艱難。我所有的信用卡都留在了家裏,存款留給了媽媽,自己身上,隻帶了少量的現金。

幸好之前公司的總監,幫我介紹了一份工作。

最困難的時候過去了,我開始結識一些新朋友。人是群居生物,而且這個城市無論男女,都友善熱情,樂觀爽朗。大家時常在一起吃吃飯,唱唱歌,我還學會了打麻將。

我沒有必要讓自己過得慘兮兮的,是不是?

我總是克製不住地思念他,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可是漸漸地,想起他的時候我也能忍住流淚的衝動了。

人的一生那麽漫長,生命中有人來過又走,是件很正常的事。隻不過,有的人離開得毫無痕跡,有的人,好像離開了,卻仿佛一直在那裏。

愛情難忘的不僅僅是快樂,還有尾隨而來的痛苦。可是,那時的甜蜜,那時的快樂,那時的美好,一生能夠經曆一次,也已經足夠。所以就算痛苦,我也能微笑著承受。

在這座舒適而又節奏緩慢的城市生活得久了,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開始跟從前的朋友聯絡,聽說我竟然跑到了C城,裴良宇馬上就要趕過來,被我謝絕了。我生活平靜,不想被打擾。

有時我會一個人在大街上遊**,繁華熱鬧的城市,混跡在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之間,讓我覺得格外有安全感。

曾經有一個人,也給過我許多安全感,在老家的機場,在遙遠的北京,在學校的舞台……

很多時候,我都有些想不起我們曾經戀愛的那段時光,隻覺得那好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個夢,明明深入骨髓,卻又仿佛從未發生。

我越來越多地回憶我們一起長大的這些年,不想還不要緊,越想卻越覺得不可思議。原來我短暫人生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同他交織在一起的。隻要我回頭,他都會在那裏。

這樣一想我突然覺得很欣慰。

我們的人生有這麽多的時光交織在一起,或許他不會再愛我,或許他已經有了新的生活,可是他在回憶的無數角落都能看到我,他永遠不會忘記我。如同我一樣。

我在這裏還碰見了一個老同學。

奧運會開幕的那一天,市中心廣場的大屏幕直播開幕式,我同很多人一起,駐足在廣場中,抬頭仰望,周圍喜悅的氣氛堪比節日。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驟然停頓。

僵硬地轉過身來,呼吸卻在看見那人麵容的那一瞬間恢複正常。原來不是他。

眼前的男人,堅毅的麵容露出一絲喜悅:“梁滿月,果然是你。”

他腦後的明月,仿佛是計算好了以後從中間一刀切掉了一樣,完美的半圓,散發出柔和的光芒,讓我一刹那間有些晃神。

然後我收起失望的眼神,嘴角揚起笑容:“是你啊,楊雲開。”

在陌生的城市遇上老同學,其實還是挺讓人開心的。

楊雲開比從前成熟了許多,雖然還是有些嚴肅,卻不再像讀書時那樣沉默。我想羅維知道了,肯定要大呼奇跡。

他也是剛剛被調到這裏來的,我們交換了電話,一來二去,竟然熟悉了起來,頗有些相依為命的感覺。

同事朋友都說他對我有意思,可是三年裏,他什麽都沒說過。

開始我覺得我們是不可能的,因為他曾透露,他曾經很喜歡很喜歡一個女孩子。

他們最後當然是沒在一起,否則他也不會跟我混在一起了。

而我,我想我很難再愛上一個人了。

我並不是想為一段絕望的愛情孤獨終老,隻是,我真的沒有重新愛的力氣了。

隻不過,我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天真的帶著傻氣的小姑娘了,人一踏入社會,就會飛速地成長,人一到了年齡,自身的周圍的壓力,會讓你不得不開始考慮終身大事。

我隻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女孩,我並沒有想過要孤獨終老。如果人一定要有一個伴才能走到白發蒼蒼,如果那個人是楊雲開,我也並沒有什麽意見。

我偶爾會下廚做菜請楊雲開來吃,他每次都吃得很幹淨,常讓我想起某人。

後來他幹脆說,你把房子退了,住我這裏來,周末給我做個飯,水電費咱們平攤,怎麽樣?他的房子是公司分給高管住的,很是寬敞。

我想了想覺得還算公平,於是欣然同意。

後來發現其實還是不公平的,因為在超市買菜的時候,他總是會搶著付賬,連帶著我那一大堆零食。

後來我自覺地不買零食了,他卻已經記住我愛吃的東西,就算我不拿,他也會一一找出,付款,拿回家,放在冰箱裏。

於是我隻好努力鑽研菜譜,用更好的食物來回報他。

那一天我們逛超市的時候,我突然聽見陳奕迅用低沉而悲傷的腔調唱道: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我會帶著笑臉揮手寒暄∕和你坐著聊聊天∕我多麽想和你見一麵∕看看你最近改變∕不再去說從前隻是寒暄∕對你說一句隻是說一句∕好久不見……

我突然停住腳步,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怎麽了?”他問。

“哦,沒什麽。”我揉了揉鼻尖,“這歌挺好聽的。”

其實我想說,這是什麽爛歌啊,唱得這麽悲,讓人聽著就想哭。

沒想到過了幾天,楊雲開回來的時候竟然送我一張CD,陳奕迅的《認了吧》。我有些奇怪:“這是好久以前的專輯了吧?給我幹什麽?”

他微微有些尷尬,然後我將CD翻過來,突然發現裏麵原來就有那首歌。

《好久不見》。

“我以為你喜歡聽。”他說,“路過音像店,就買了一張。”

我笑笑:“謝謝啦。”

“不用跟我說謝謝。”他摸摸我的頭。

我突然飛快地眨起眼睛,想讓快要流下的眼淚退回去。因為,這個動作讓我突然想起另外一個人。

我們還會不會再見麵,會不會像從前一樣,一家人坐在一起,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會的,我想會的。

隻是,那會是多久以後的事?三年、五年、十年……等到那個時候,我們都擁有各自的家庭,那麽,見到他時,我會不會哭?

等到再見時,等到再見時,我們身邊,應該都會陪伴著另外一個人吧。

或許隻有到我們都白發蒼蒼的時候,才能坦然坐在一起,平靜地回憶過往,回憶我們曾經交織在一起的那些時光,然後釋懷。

腦海中突然浮現的畫麵,讓我的心突然跟著抽痛起來。我不是在心痛年華的逝去,我隻是有些難過,難過自己不能陪伴他走過人生重要的旅程,不能再看他發脾氣,不能再同他頂嘴,不能再注視陽光下他熠熠發光的麵容……不能同他一起到地老天荒。

可是,事到如今,也隻能這樣了吧。

我在心中緩緩地歎了一口氣,抬頭看向楊雲開:“吃飯吧。”

我沒想過要做什麽女強人,可幾年下來,因為心無旁騖,竟也升到了小主管。責任大了能力卻還是一般,真讓我覺得有點力不從心。

在家抱怨的時候,他突然冒出來一句:“太累了的話幹脆不要做了。”

我白他一眼:“說得簡單,不做了我吃什麽啊。”

然後他認真地看著我說:“我養你啊。”

我突然愣住。

半晌,我問他:“楊雲開你看過《喜劇之王》沒有?”

他老實地回答:“沒有。”

我想也沒有,對他來說,數字恐怕要比周星馳的電影有趣得多。

於是我有些憤憤,沒看竟然也能說出台詞,想跟星爺搶飯碗啊。

後來過了很久以後有一天,楊雲開突然跟我說:“梁滿月,你怎麽不問問我究竟喜歡誰喜歡了很多年?”

我愣,心想無論是誰都沒有關係吧,於我而言,楊雲開的過去並不重要,或者,可能連楊雲開本人,都不重要吧。隻是我的未來,就是楊雲開了。

看我半天沒說話,楊雲開歎了口氣:“梁滿月,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從孩童長成少女,從少女長成女人,美好的年華經曆過一段不算成功的初戀,經曆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有過歡笑有過淚水,感受過幸福也感受過悲傷,然後終於變成了一個波瀾不驚的女人。在該笑的時候微笑,在該沉默的時候收聲,珍惜生活,珍惜眼前人。

成長的悲哀或許就在於,人們再沒有機會去表現純真和幼稚。但至少,我們還擁有回憶。

我的故事,當然還沒有結束,可是,也已經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