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幸好我一向擅長發呆,在哥哥的辦公室坐了快一個小時,因為有發呆來支撐,倒也不覺得時間有多漫長。

“靠,之前不說不要嘛,現在又折騰我,害我又從公司跑回家給你弄來。”門突然被推開,一個人不經通報就這樣大大咧咧地走了進來。

我抬頭看他,卻不想看見,來人的手中,牽了一條繩子,而繩子的終端……係著一條……小狗?

那人在哥哥的辦公室見到我,顯然也十分驚奇。他的麵容依稀有些熟悉,正是多年前送哥哥回家的兩個人之一,我站起來,禮貌地叫了一聲:“哥哥好。”

他下意識地就四下摸了摸口袋,然後才反應過來,摸了摸腦袋訕笑:“不好意思啊,習慣了,見人叫哥哥就想給紅包。”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露出這種傻裏傻氣的笑容,我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哦,我想起來了,你是他那個小妹妹是吧?”他笑著拍拍我,“哥哥這次沒準備紅包,下次,下次啊。”

“叫你來不是來亂認妹妹的。”哥哥走過來。

“啊,對!”他反應過來,將狗鏈往哥哥手裏一塞,“我得回公司了,被我家老頭子知道我又翹班肯定沒我好果子吃。我家小寶貝就交給你了啊。妹妹,咱們下次見。”

此人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話音一落就飛速走人了。

我愣愣地看著哥哥和他手中牽著的小狗,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哥哥的嘴角突然露出一絲微笑,然後,他再自然不過地將狗鏈塞到了我手中:“拿著,好好養吧。”

“我……養它?”我幾乎說不出話來,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這不是成心在侮辱人吧?

哥哥理所當然地看著我:“不然是它養你?”

重點完全不是這個好不好:“我為什麽要養它?”

“你不是要找工作嗎,這個就是你的工作。”哥哥邊說邊慢悠悠地踱回辦公桌,“你找那工作工資多少?”

“三千。”我下意識地回答。

哥哥一副顯然不相信我的樣子,我咽了咽口水,好吧,我是靠關係的。

“一個月四千,負責它的三餐和起居還有散步,每天來我公司報到一次。它的費用嘛,就從我給你的卡裏刷好了。”

“哥哥……”我放軟了聲音,“我能不能不幹?”

“不能。”哥哥回答得斬釘截鐵。

“可是我不會養狗……”

“自己去學,不然我付你工資是幹嗎的?”

我低頭看了看腳下閃著星星眼看著我的小小哈士奇,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陣,終於無奈地抬起頭:“那我現在能走了嗎?”

“走吧。”哥哥輕鬆地答應,“帶它去把生活必需品都買回來,別帶回家啊,我媽怕狗,就養我公寓就行了。”

“是。”我無力地回答,認命地牽著這條傻狗向外走去。

“好好養啊,這可是陳放他們家的寶貝,別人還要不來呢。”哥哥在後麵囑咐,我不用回頭就知道,此刻他的臉上,一定洋溢著幸災樂禍的笑容。

傻狗完全感受不到哥哥的得意和我的怨念,一看要出去就跟打了雞血一般興奮,撒丫子就往前衝,幸好它還不算大,我還能扯住它。

我想,我和哥哥一同進來的時候受到的矚目,都沒有這時拉著這條傻狗受到的矚目多,這真是,悲——劇——啊!

這座城市,有很多人都希望得到四千塊一個月的工資,這座城市,有很多人都希望能進LM公司,可是我想,大概沒有一個人願意做我這種工作,總裁專用養狗員!

要不是自己親自養狗,我真不知道,養隻小哈還要準備這麽多東西。

狗狗的小窩,吃飯喝水用的小盆,餐盤,狗糧,排便器,骨頭玩具,哥哥的副卡給我後,我一直沒用過,這次是給他的小狗買東西,我全部按照最好的買,理直氣壯地狂刷了一番。為了學著怎麽照顧它,我還專門買了一本《愛犬養護大全》。幸好小狗送來之前已經打了疫苗,否則我還要多跑一躺寵物醫院。

這是一條精力十分充沛的小母狗,一天下來,它依然活蹦亂跳,我卻已經累得半死不活了。它太能跑了,一個不注意就四處亂竄,果然是傳說之中拉雪橇的狗。

我給它取了個孔武有力聞名非常的名字,叫喪彪。

哥哥知道這個名字後眉毛都要皺到一起去了:“怎麽叫這個名字?”

“挺威風的啊,不然叫什麽?”

哥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狗:“叫二傻吧。你是大傻,它是二傻。”

我怒,悻悻地說:“那還是叫蘋果吧,多可愛,況且我也喜歡吃蘋果。”

“你試試看。”哥哥威脅地看著我,忽然又問,“你喜歡吃蘋果?”

“嗯!”我大力點頭。An apple a day, keeps the doctor away嘛。

最終,喪彪還是叫喪彪。畢竟養它的人是我,我早就想試試這個拉風的名字了。它看起來還是挺喜歡這個名字的,隻要我喊一聲,不管它在家裏的哪個角落,都會飛快地奔出來。傻乎乎的其實也挺可愛的。

雖然嬸嬸害怕狗,喪彪不能帶回家,但我還是自動地將它納入了我們家的一員,多好,有它墊底,我終於不是家裏地位最低的人了。

嬸嬸知道我的暑期工作就是給哥哥養狗之後,連說胡鬧,直叫哥哥快把狗送人,讓我去叔叔的公司找個事做。

哥哥當然不同意,在他的**威之下,我也不得不裝出一副做得很開心很喜歡小狗的樣子,嬸嬸數落我:“你啊,從小就這麽聽你哥的話,以後他讓你養老虎獅子你也給他養?”

我訕笑,連連搖頭。

“老虎獅子是保護動物,我還弄不到。”哥哥在沙發上閑閑地說了一句。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弄得到,讓梁滿月來養養,也不是不可以的。我一陣惡寒。

羅維知道後也不開心:“你也太聽你哥的話了吧,他不是整你呢吧?”

“應該不會的,喪彪其實挺可愛的。”如果它精力沒有那麽旺盛就更可愛了。

“你喜歡狗啊,那咱們以後也養一隻吧,我喜歡古牧……”他在那邊開始暢想了。

“還是別了吧,我才不自己找罪受呢。”我連忙拒絕。

他笑:“沒事,吃喝拉撒我負責,你負責踩著小高跟牽著它出去顯擺就行。”

我也笑了起來:“那行。”

其實養狗養久了,還是挺開心的。每天一早起床去哥哥的公寓,幫它清理清理狗窩,倒掉便便,喂它吃了狗糧就行了。喪彪瘋歸瘋,習慣還是培養得挺不錯的,教了它幾回,就知道要去固定的地方大小便了。然後我要帶它去哥哥的公司轉一圈,它比我要受歡迎得多,公司裏的人看見它總要摸一摸問一問的,有的人還會準備好吃的等它來。

剩下的時間就由我自己支配了,嬸嬸不在的時候可以回家,可以帶它逛街,還可以帶它去姥爺家。姥爺也極喜歡喪彪,有的時候還會親自幫它洗澡,不過每次剛一給它洗完,它就開始在姥爺家的院子裏撒歡打滾了,幾圈下來,比沒洗之前還要髒。

我在寵物論壇看到一句話,對主人來說,狗狗隻是人生命的一小部分,可是對狗狗來說,主人卻是它的全部。

我深受觸動,於是不得不對它更好一點,再好一點。

不過讓我比較慪氣的一點是,明明平時和喪彪在一起的人是我,照顧它吃照顧它喝陪它玩的人也是我,但每每隻要哥哥一回來,這個小白眼狼就會完全把我拋在腦後,迸發出無比的熱情與**,騰的一下就飛撲到哥哥身上開始撒嬌,諂媚無比。

對這種情況,我隻能暗自告訴自己,淡定,淡定,那隻是異性相吸。

暑假結束,喪彪被送到了姥爺家。

雖然我一再聲明我可以一邊讀書一邊好好照顧喪彪,姥爺還是沒有同意。在他看來,學生就是要老老實實地待在學校裏學習的,天天把心思放在狗身上實在是不像樣子。

我果真得到八千塊的工資,是哥哥的秘書親手交給我的。一個暑假我早把照顧喪彪還有錢拿這件事忘了,況且我一直是拿著哥哥給的信用卡的,不拿這個工資其實也沒什麽。不過既然秘書小姐已經把現金遞到我手上了,也沒有理由不收,當然其實我覺得這真的有點形式主義,不用想就知道是哥哥授意的,幼稚。

八千塊拿在手上還是有點小厚的,讓我喜悅了半天,好歹這也算是我第一次賺錢。我想了想,給爸爸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不用打今年的學費來了,我自己打工賺到了錢。

爸爸自然是十分詫異:“怎麽沒聽你提起,什麽工作工資這麽高啊?”

他當然不知道,我們上一次通電話還是放暑假之前。我含混其辭:“哥哥幫我介紹的工作。”

爸爸不疑有他:“那你記得要好好謝謝哥哥了。”

“嗯,我知道。”我回答得言不由衷。

“對了,圓圓,你今年有二十了吧?”

“嗯,生日已經過了。”我淡淡地回答,心中卻一緊。自己女兒有多大了都不清楚嗎?

旁邊好像有人說了什麽,爸爸的語氣突然變得吞吞吐吐起來:“你年紀大了,要談戀愛的話,爸爸也不反對。既然你哥哥對你不錯,你劉阿姨說,不如讓他幫你介紹一下周圍的……”

我忍不住冷笑,打斷爸爸:“那你幫我謝謝她了。”

“你別多想,你劉阿姨也是為你著想……”

“沒什麽事我先掛了。對了,爸爸,生活費你也不用給我打了,反正我也從來沒用過,叔叔嬸嬸給的都有。”我的話不由自主地尖銳起來。

“這怎麽行……”

“那些錢你還是留著給劉阿姨和鵬鵬花吧。”我努力平複了下內心,“爸爸再見。”

沒有等那邊回應,我就掛掉了電話。

縱然這些年我早已想通,可是從爸爸嘴裏聽到這些話,還是不由得覺得悲涼。

真的是為我著想嗎?我冷笑,那未免也想得太多了。

不過哥哥這次給我發了這麽多工資,我還真應該表示一下。不過他該有的都已經有了,並且有的都是最好的,我還真不知道該送他什麽。

想了想,我還是決定不用物質表示了,免得送得不好還要被他嘲笑。靈機一動,既然不能用物質,我還是用行動吧。

暑假的時候,偶爾我也會跟喪彪玩得忘了時間,或者上網上得不想動,最後懶得回家就在哥哥的公寓睡我的公主床。

哥哥大多數時候很少回來的,有時候回來,看見我在,就往沙發上一坐,懶懶地來一句:“餓。”

開始我裝傻,裝聽不懂,就想默默地遁去,哥哥卻不管,站起來大手直接將我拎到廚房:“做飯。”

我隻好乖乖地開始淘米。

有時候哥哥回來得晚了,我已經睡了,他都不會放過我,敲門敲得震天響,讓我不得不睡眼惺忪地爬起來開門,最後再睡眼惺忪地去給他炒飯或者煮麵,邊做邊默默地詛咒他,氣極了就多撒兩把鹽,他卻也能吃下去,隻不過,吃完以後要多喝幾杯水罷了。

其實我的手藝真的是十分的差,看喪彪的態度就知道了,每次我都好心地多做一點放到它的狗盆中,這傻狗卻隻是聞一聞,就傲慢地搖著尾巴走掉了。難為哥哥還能一口口地將那些東西全吃掉,看來身材高大的人飯量果然很大。

不過,次數多了我也終於鍛煉出來了,雖然還是局限於炒飯和煮麵,但喪彪終於能賞臉吃幾口了,哥哥吃飯的時候表情也緩和了許多。

這次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謝謝哥哥,我也就認真起來,專門到網上查了菜譜,最終敲定了三個菜,紅燒肉和麻婆豆腐,馬馬虎虎再打一個番茄雞蛋湯。

番茄和雞蛋公寓裏是有的,然後我去超市買了五花肉、豆腐和做菜需要的各種輔料,還順便買了個漂亮的印有小熊維尼的圍裙。其間我特地打了個電話給哥哥,確定他今晚會回來之後,無比嚴肅地囑咐他要早些回來。

哥哥問我什麽事,我隻保持神秘,堅決不說,他也就沒多問了。

我在廚房準備了好久,五花肉和豆腐都細心地切得方方正正的,番茄也盡力切得很薄,菜譜已經被我打印下來貼在抽油煙機上,一步步老老實實地按照上麵的做,卻還是有些手忙腳亂。幸好最後做得倒也像模像樣的,嚐了嚐味道,馬馬虎虎還算差強人意。兩菜一湯擺上桌,讓我覺得分外得意。

之前還以為得等哥哥一段時間,可是我做菜實在做了太久,而哥哥又特意提前回來了,我菜擺上桌,欣賞了沒兩分鍾,便聽到了他的開門聲。

看見桌上的菜哥哥明顯一愣,然後看著我,表情莫測。

我連忙將身上的圍裙摘下,分外熱情地招呼道:“哥哥你回來啦。”

“嗯。”他點頭,換了鞋。

既然打定了主意是感謝哥哥,我自然分外殷勤,他剛換好鞋水就遞了過去:“你是先歇一會兒還是先吃飯?”

哥哥接過水,又看了一眼餐桌:“吃飯。”

我笑得燦爛:“那你先過來坐吧,我去盛飯。”

對我的態度哥哥顯然十分費解,坐下來,看著我:“你今天吃錯藥了?”

我邊盛飯邊提醒自己今天要保持好的心態,不能被他的毒舌打擊到,然後微笑著回答:“沒有啊。”

“那這是幹什麽?”

我將滿滿一碗飯放在他麵前:“老板你給我發了這麽多工資,我當然要感謝你了。我也不知道要送什麽禮物,就隻好做頓飯以表心意咯。”

哥哥終於露出一絲笑意,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裏,我馬上期待地盯著他。

哥哥咀嚼之後咽了下去,然後抬起頭看著我:“不錯。”

我忽然覺得,心底仿佛開出了一朵花。

這天晚上,我吃了半碗飯,而哥哥,吃了整整三碗。

我發現,原來他這個人還是挺好滿足的。

大四的課程已經很少了,上課的時候教室總是空****的一片。我樂得清閑,隔三岔五就去姥爺家看喪彪,順便還可以吃到姥姥美味無比的家常菜。

其實喪彪放在姥爺家挺好的,我們都不經常過來,它養在姥爺家,反倒能陪陪姥姥和姥爺。小家夥已經長得挺大的了,雖然還是傻裏傻氣的,卻十分通人性,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上躥下跳有使不完的精力,但跟姥姥姥爺在一起的時候也知道不能折騰他們,隻乖巧地跟在姥爺後麵到處走。

它已經熟悉了我的腳步,每每我剛走到院門口,它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奔了出來,撲到我身上,大舌頭伸出來到處舔,逗得我咯咯直笑。

最熱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但初秋的陽光還是十分毒辣的,樹蔭之下,姥爺姥姥還有我一人一把藤椅,一人一把蒲扇,一邊看著院子裏的喪彪十分帶勁地撕咬著他的小玩具,一邊閑話家常,十分怡然。

我努力給姥姥姥爺講著學校裏的趣事,逗得兩人都樂嗬嗬的。

笑過之後,姥姥突然感歎:“這小彪兒來了,家裏才終於熱鬧了點啊。”

我看著姥姥眼角的皺紋,忽然間羞愧無比,忙說:“以後我每天都過來,晚上回去我跟叔叔嬸嬸說,讓他們也經常回來,還有哥哥。”

姥姥笑著伸過手摸摸我的頭:“不用,讓他們忙他們的吧,你也不用天天都過來,不然小男朋友會不開心咯。”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姥姥對我眨了眨眼睛,我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我哪有什麽小男朋友,姥姥別開我玩笑了。”

姥姥當然不相信我,對著姥爺嗬嗬地笑:“看,小圓圓害羞了。”

兩位老人一起笑了出來。有風微微吹過,我看著他們曆經滄桑慈祥溫和的臉龐,一時有些發愣,連解釋都忘了,終於忍不住,也跟著微微笑起來。

這個城市的秋天一向停留得很短,仿佛剛剛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前一天校園裏還有掃不完的落葉,大家都還隻是穿著T恤、衛衣,一夜之間,北風卻呼嘯而來,害得好多人來不及加衣服,怨聲連天。

可是天氣雖然很冷,我卻覺得心裏暖暖的。

因為羅維要回來了。

之前每年的聖誕假期他都有回來,不待到開學的前一天絕對不肯回去。可這次他突然說有事回不來了,看著視頻聊天的框框裏他歉意的笑,我雖然有些失望,卻還是微笑著說沒關係。

可是過了兩天,薇薇卻突然神秘地問我:“聽說你家羅維要回來了,知道不?”

薇薇是裴良宇的現任小女友,比我們低兩屆,嬌小可愛得不得了,多虧了她,裴良宇已經在他爸的公司做事了,還隔三岔五地回來請我們吃吃喝喝。

我奇怪:“他說不回來了啊,事務所還有事要做,你聽誰說的?”

她笑:“我上次聽裴良宇跟他講電話了的,就是他打來的,還讓良宇他瞞著你呢,肯定是想給你個驚喜。”

以羅維的性格,倒真的像是會做出這種事。

“既然他想瞞著你給你個驚喜,你幹脆就給他來個反驚喜。我聽見他好像說二十號回來,到時候你去接機,嚇他一大跳。”薇薇臉上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聽她這麽一說,我也動了心:“你弄清楚,到時候別不是他我白跑一趟。”

“那我再伺機偷聽下,八九不離十啦,他那天正好喝得迷迷糊糊的,還以為我沒聽見呢。”

“嗯,行,確定了以後通知我一聲,哈哈,我也去給他個驚喜。”我躍躍欲試地說。

“是的是的。”薇薇連連點頭,“我還沒見過他呢,到時候你可得讓他請客吃飯。雖然我家老裴同誌經常說他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但你知道我是外貌協會的嘛。”

“行行行,沒問題。”

薇薇的眼睛閃成了小星星,抓住我的手:“好姐妹。”

我笑,跟著點頭:“好姐妹。”

給別人驚喜這種事,我好像從沒做過,忍不住就要幻想到時候羅維的表情,是驚喜的傻笑呢,還是懊惱裴良宇泄露了機密呢?

反正不管哪一種,肯定都挺好玩的。我邊想邊露出微笑。

12月20日,天晴。之前我有去接過羅維的機,所以時間還是很清楚的,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從香港還是上海轉機回來,為了避免錯過,我一早就起來,獨自一人打車到機場。

坐在出租車上,我不由自主地開始計劃,一會兒是直接出現在他麵前給他個大大的驚喜,還是跳到他身後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呢?嗯,值得仔細思考。

那時我根本沒有想到,這種驚喜,不僅不好玩,而且隻有驚,沒有喜。

我在門口站了很久,因為不清楚具體的航班所以也不敢去休息,周圍都是和我一樣翹首以盼的人,所以倒也不覺得孤單。

然後我終於看到了羅維。

他推著行李緩緩走出,我隻顧著觀察他,卻沒有注意到,他的行李較單人的要多得多。

他好像長高了一點,當然這可能隻是我的錯覺,過了二十的男生還會長個子嗎?他的眉眼沒有變,眉毛濃濃的,眼睛亮亮的,還是那種吊兒郎當的神情,但整體看起來,卻也英挺不凡。

我一激動,忍不住就要上前嚇嚇他,腳步還沒有邁出去,一個人,就已經從他後麵走了上來,親密無比地挽住他。

那女生個子也是高高的,紮著簡單的馬尾,臉上洋溢著甜蜜的笑容,羅維皺了皺眉,卻沒有甩開她。

羅維沒有姐姐或者妹妹,他也從沒有講過,他哪一個表姐或者表妹同他一起在墨爾本讀書。

我個子矮,每每站在羅維身邊,總是被他說成是小朋友,可是他們站在一起,看起來十分登對。那女生的手,一直挽著他的手臂。兩人流露出來的熟稔,一覽無遺。

那一瞬間,我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本能地躲到了一旁。

一對夫婦熱情地迎了上去,那女孩開心地放開羅維,投入那位女士的懷抱:“媽媽!”

羅維在一旁含笑而立。

四人站在一起,好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那女孩的爸爸麵帶笑意地同羅維交談著,顯然對他十分滿意。

我躲在旁邊,忽然發現,自己竟然緊張到有些發抖。我努力地深吸一口氣,握緊的手緩緩伸開,走上前去,微笑:“羅維。”

那一刻他慌亂的表情讓我幾乎要流下眼淚。

“圓……滿月,你怎麽在這兒?”他問。

那一刻,我心軟。我不想讓他難堪。

然後我說:“我來接同學。”我假裝看了一下時間,“他大概還有十分鍾就到了。好巧,你今天回來嗎?”

他連嘴唇都變得蒼白,仿佛想要說些什麽,終於還是微微地點了點頭:“嗯。”

他旁邊的女孩眉毛微微上揚,分明是認得我的樣子,我不去看她略帶敵意的麵容,努力維持住笑容:“那我先過去了,有時間聯係啊。”

我走得很急切,腳步有些虛浮,背影大概會給人一種落荒而逃的感覺,可是我再也鎮定不下來,我害怕再多留一秒,眼淚就會噴湧出來。

身體中有一個地方在隱隱作痛,說不清是哪裏,開始隻是一小點,慢慢地、慢慢地,五髒六腑仿佛都絞在了一起,我緊咬著牙關,咬得牙齦生疼。

外麵的天氣應該還是晴朗的,可我隻覺得四周狂風大作。

貧血的人大概都有過這種經曆,從座位上突然站起來的時候,眼前會是一片漆黑。神誌是清明的,耳邊的聲音也是清晰的,可偏偏雙眼什麽也看不見。

人來人往的機場,我再也無法向前行走,隻得停在原地。我不是貧血,卻同貧血一樣,完全看不見任何東西。

這樣的時刻,我還在想,羅維怎麽還不追上來?

從前我們吵架,我每次走不超過十步,他一定會追上來,可是現在,我就站在這裏等他,他怎麽還不追上來?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振動,我茫然地掏出來,順手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我默不作聲地聽著,那頭說了好幾句才發覺不對勁:“梁滿月,你聽見我說話沒?”

“聽著呢。”我小聲說。

“喂,你怎麽哭了?”那邊的聲音詫異道。

“沒有啊。”我邊說邊抬起手摸了摸臉頰,卻驚訝地發現臉上已經冰涼一片。

電話那邊的聲音突然緊張起來:“滿月,你怎麽了?”

我再也忍不住,眼眶一熱,哭出聲來。

“哥哥……”

那一天哥哥將我接回公寓的時候,我已經停止了哭泣。

他也不問我為什麽,隻是寒著一張臉,徑自離去,留我一個人在沙發上發呆。

我坐了很久,腦中還是一片空白。電話振動,我掏出來,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終於按下紅色鍵,關機。

我用涼水洗了一把臉,感覺精神好了很多,然後關上門離開。

回到寢室的時候,隻有陳靜和夏敏之在,陳靜剛好要去圖書館,於是我便同她一起。圖書館很安靜,暖氣也開得很足。陳靜埋頭認真做著考研英語,我隨手拿了一本外國文學史看得專心致誌。大腦沒有空閑的時間思考,心中便能平靜許多。

從圖書館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大半,月亮冷冷地掛在天上,寒氣逼人。我們一起去食堂吃了晚飯,我吃了很多,三兩飯,兩葷兩素外加一個雞腿,最後還咕嘟咕嘟喝了半瓶果汁。

陳靜驚詫地看著我:“滿月你怎麽啦?”

我笑了笑:“餓了。”

肚子吃得飽飽的,就不那麽容易悲傷。

回寢室的路上我又買了一塊巧克力邊走邊啃,有一搭沒一搭地同陳靜聊天。

寢室樓下上演著永恒不變的情侶告別戲碼,我們早已學會目不斜視、視而不見地從他們麵前走過。

然後我聽見有人叫我。

“圓圓。”

我心中一抖,卻不敢回頭,隻低頭朝寢室樓走著。後麵的人快速跑過來拉住我,聲音幾近哀求:“圓圓。”

我抬起頭,看見羅維疲憊的雙眼,他說:“我等了好久,才終於等到你。”

很多時候,我們下定決心是一回事,而真正麵對,又是一回事。

我明明很傷心,我明明很憤怒,我明明再也不想理他,可是在這一刻,當寒風吹過我們的臉頰,當我看見路燈下他蒼白的嘴唇,當他拉著我的手微微顫抖,我終於忍不住心軟,告訴陳靜她先回去,然後才回頭看著他。

“有什麽事你說吧。”

他看了我許久,終於艱難地開口:“滿月,我們分手吧。”

我以為,我會得到一個解釋,我會得到一個道歉,然後我會原諒他,可是最終我得到的,是“分手”兩個字。

要用怎樣的語言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悲傷、心痛、憤怒、難以置信……我抬高了聲音問他:“羅維,你說什麽?”

他的身體微微顫動,可還是堅持著說道:“滿月,我下個月就要訂婚了,我們分手吧。”

那一刻,我隻覺得連呼吸都困難。

“滿月,你有沒有發現,其實我們根本不適合在一起。我越大,越成熟,就越來越能感受到這一點。每次我回來,興致勃勃地找你出去,你實在推托不了了才會來,來了也隻是一個人坐在角落看我們玩,時間久了,我也會覺得無趣。

“你知不知道,我不想去墨爾本,除了不想跟你分開,還因為,我家裏早就安排好了另一個女孩以未婚妻的身份跟我一起出去。從前我喜歡你,覺得你眼睛大大的,人小小的,十分惹人憐愛,又總是一個人在角落裏沉默寡言,於是我想要保護你,想要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我覺得我可以承受一切,無論是家裏的壓力還是外在的**,可是,我終究也會累的。

“我愛你,可是跟你在一起,我仿佛已經看到了愛情的盡頭。我知道,如果今天不是你哥哥逼我來找你,我不可能對你說出這些話,或許我說完這些話,第二天就會後悔,可是如果我不說,我再不會有勇氣說出口。

“滿月,我不是不愛你,隻是,我真的累了。”

我呆呆地看著羅維,手不斷地在身側亂抓,想要抓住點什麽來支撐自己。

原來人長大了,真的是會變的。我還站在這裏,可是他已經走遠了。我以為自己很了解羅維,其實我還是不了解他。我對他的了解還一直停留在少年時代,不是他現在不好,是我把他想得太好了,超出了他能做到的範圍。

我看著他終於淚流滿麵的臉龐,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少年時期的羅維。

大笑的,生氣的,固執的,驕傲的……他在教室裏跳來跳去的樣子,他被老師點起來罰站的樣子,他和我鬥嘴的樣子,他千方百計逗我笑的樣子,他為了我被打成豬頭的樣子,他踢完足球滿頭是汗卻故意對我甩頭的樣子,他在公車上努力護著我的樣子……

他曾溫柔地對我微笑,讓我以為,他會像流水中的礁石一般,無論經過多少時光,他始終站在那裏。

我曾經以為,我們會一直走下去,走到很老很老,白發蒼蒼。

可是現在,什麽都沒有了。那個叫羅維的少年,將我從自卑的沼澤中拉出來,無條件地愛我嗬護我,為我打架,逗我開心,對我微笑,給我溫暖,從此,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甚至沒有問他:羅維,你不是說等你回來就娶我的嗎?

可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然而,就在我認為自己已經崩潰,馬上就要昏倒的時候,羅維突然定定地盯著我,那種悲傷的表情仿佛讓我不能辨認。

他說:“滿月,雖然我時常欺騙自己,但是其實我一直知道,你對我的感情,並不是我要的那種愛。你愛我不像我愛你,你給我的愛不是我給你的那一種。你愛我就像愛吳嘉馨,愛裴良宇,愛你身邊所有的朋友。我不想認輸,可是滿月,這麽多年過去,你所能給我的,卻也隻有這些而已。”

我猛然怔住。

一直到羅維踉蹌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內,我才終於呆呆地跌坐在地上,小聲抽泣。

來來往往的人對此司空見慣,失戀,在大學裏是多麽常見的一件事。或許他們心中還會嘲笑我,看,真脆弱,不過是失戀,就哭成這樣。

一片陰影籠罩住我,有人來到了我身旁,將我扶起。

我仿佛突然找到了痛苦的發泄點,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力氣,將他推開:“你走開,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喜歡的人趕跑,現在你滿意了?”

他卻沒有被我推開,也沒有對我發脾氣,隻是摸了摸我的頭:“是,我滿意了。”

我隱約好像要明白點什麽,卻抵擋不住一波又一波侵襲過來的悲傷,終於躲在哥哥的懷裏,失聲哭泣。

大家都不相信,我就這樣同羅維分手了。

開始我也不相信,可接下來的日子裏,羅維再沒有找過我,接連不斷的電話和短信,也沒有一個來自於他。我終於明了,我們兩個,大概是真的結束了。

之前我還覺得生活平淡,沒有**,現在終於發生了一件不平靜的事,卻讓我墜入冰窟,不要說是**,連體溫幾乎都要散去。

我開始懂得,跌宕起伏的人生遠遠不會有平靜安穩的人生來得幸福。

嘉馨著急,連說我是死腦筋:“你讓我說你什麽好,羅維明顯是喜歡你的!你怎麽能就這麽把他讓給個妖女了?說分手就分手?不行,我得快點回去,找個機會給你們個台階下……”

“分手不是我提的。”我苦笑著打斷她。

嘉馨啞然,良久,恨恨地說了一句:“羅維這個王八蛋。”

然後她又安慰我:“別傷心,就這種低素質的,咱還真看不上眼!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以後咱找個鑽石王老五,後悔死他。”

我微笑:“不用擔心我,我沒事。”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似乎大家都喜歡用這句話勸失戀的人,可是,我們曾經,在舊的那個身上付出了那樣長的時間那麽多的感情,是真的,能說放就放的嗎?

從前我太過於篤定羅維對我的感情,我們之間,一直是他付出的比較多,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漸漸覺得,他會理所當然地一直愛我。所以當他提出分手的時候,我才會那麽難以置信。

可一邊這麽想著,我卻不斷地想起羅維最後說的那些話,於是在痛苦之上又多了些許的惶恐和不安。我的理智一直在否定他的話,心卻一直沉默不語。

可是,如果我不愛羅維,那麽我的悲傷又從何而來?

我明白的,沒有人會理所當然地一直愛我,年輕的誓言,又有幾個人真正堅守。

這世上的初戀,大抵都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局。之前是我太天真,以為我們會是不同的,可最後得到的,也隻是個遺憾。

我安慰自己,這就是成長,成長總歸要經曆點感情挫折的,梁滿月,撐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