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羅維到了教室,沒有像往常那樣東走走西瞧瞧,反而就坐在座位上傻笑,大家想不注意都不行。問他怎麽了他也不說,隻是笑眯眯地看著大家。

“完了完了,這孩子傻了,我得告訴宋奇峰去。”薛瑩歎道。

“昨天好像沒下雨啊,怎麽跟被雷劈了一樣。”嘉馨也奇怪,“梁滿月,不會跟你有什麽關係吧?”

我臉一下子紅了起來,眼睛看向別處:“關我什麽事,他神經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不會吧,我怎麽覺得不對勁。”嘉馨扳過我的臉,讓我正視她,“梁滿月,你現在有權保持緘默,但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

我躲不過,隻得叫羅維:“羅維你快過來,有人欺負我。”

正傻笑的羅維立馬起立跑過來,笑嘻嘻地將我們分開:“什麽事啊,有話好好說嘛。吳嘉馨不是我說你啊,你看你人高馬大的,怎麽能這麽欺負小朋友呢。”

嘉馨指著自己:“我人高馬大,我就比她高了那麽一點就人高馬大了?還小朋友,她就比我小一歲。”

羅維摸摸我的頭:“小一歲也是小朋友啊。”

我護住自己的頭:“不會說話就一邊去,不然我要你何用。”

“啊!”嘉馨瞪大眼睛指著我們,“你們什麽時候和好啦?喂,梁滿月,不會是……”

“對啊對啊。”我什麽都還沒說,羅維就忙不迭地點頭。

“別人說什麽了你就在那兒對啊對啊的,白癡。”我瞪他。

“好啊,你們好上了也不告訴我,梁滿月你太不夠意思了!”嘉馨差點跳起來。

“我哪裏不夠意思了,我又沒瞞你,你算是第一個知道的啦。”

“對對對,滿月說要低調,所以我們就低調了一點。”羅維幫我說話。

“我早就看出來你對滿月有意思啦。”嘉馨看起來比我們這兩個當事人還要開心,一個勁地拍羅維,“恭喜恭喜,終於得償所願。”

“同喜同喜。”羅維眼睛笑得彎彎的。

“嗯,是應該同喜。”嘉馨笑得更開心,“薛瑩,快去告訴你家宋奇峰,順便也通知下其他同誌,羅維要請客吃飯。”

“遵命!”薛瑩笑著點頭,跑出去找宋奇峰了。

就這樣開始了。

我沒有談過戀愛,不知道別人談戀愛都是怎樣的。我們之間沒有突然轉變,還是像以前那樣經常吵吵鬧鬧鬥鬥嘴,隻是每到最後他都會讓著我,我說你說話啊你說話啊,怎麽不說了,他也隻是微笑地看我,什麽也不說。我當然明白他這樣是讓著我,隻有悻悻地轉過頭不理他。

他在我的筆記本上畫很多車,很多房子,每輛車上、每個房子裏麵都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小人,其中一個小人頭上戴了一個大大的傻裏傻氣的蝴蝶結。他畫的車及房子個個惟妙惟肖構造精致,小人卻還是怎麽也沒有長進。開始我會抱怨,可是看久了,覺得那兩個小人還是蠻可愛的。

他早上會去接我上學,雖然我說不用,可是每次走出住宅區,還是能看見他的身影,久而久之,就習慣了,後來他有時來得晚了點我還會不習慣,一直在那兒等著直到看見他的身影才會安心。

下晚自習的時候我們會在大街上散散步逛一逛再回去,當然還是他送我。羅維第一次牽我手的時候,我被嚇到,差點甩開他。他表麵上看起來若無其事,可五分鍾以後,我們兩個的手全濕了,我終於忍不住抽出手來:“喂,你緊張個什麽啊?”

“你就不緊張了?還不是濕答答的。”他抱怨。

兩人相互看了看,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可是笑過之後又都覺得有些尷尬,他不再牽我的手,繼續向前走,我快步走到他旁邊,想了想,還是主動牽住了他的手。

他停頓了一下,繼而緊緊握住了我的手。兩人相視一笑,雖然什麽話都沒有說,卻還是覺得,喜悅暗暗地從心底攀了上來,慢慢地開成一朵花。

我們也會有吵架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麵對其他人的時候我都客氣得很,在家更是乖巧聽話得不得了,麵對哥哥的時候根本就是逆來順受,可跟羅維在一起的時候,卻怎麽也客氣不起來,有時甚至有些任性。大多數時候都是他遷就我,過不了一會兒就笑嘻嘻地主動湊過來了,不停地說些討巧的話,讓我想繼續板著臉都不行。

當然,他也有氣到不理我的時候,我學不會他的嬉皮笑臉,隻好下課跑去他旁邊晃來晃去,跟裴良宇說一些有的沒的。裴良宇一向配合我,隨聲附和得很好,往往這個時候他就會忍不住了:“裴良宇你怎麽這麽低三下四的?梁滿月你給我過來。”

嘉馨說羅維太慣我了:“再這麽下去好好一小白兔就得被你慣成小狐狸了!”

“我喜歡,你管我。”他扯扯我的頭發,“小朋友就是要慣著點。”

我深表同意:“就是就是,別理她,她嫉妒著呢。”

“梁滿月!”

嘉馨氣得伸手要掐我,卻被羅維擋過去:“和平,和平點,吳嘉馨你不是淑女嗎?”

我在一旁笑得得意揚揚。

後來我想,那時我之所以會對羅維那樣頤指氣使,之所以連吵架了也不會怕,之所以會那樣理所當然地被他寵著,都隻是因為,我深深地確信,他喜歡我。

他給了我一個那樣美好的初戀,足夠我在幾十年後白發蒼蒼垂垂老矣之時回憶起來,仍然能感覺到甜蜜。

在大多數人的回憶中,高三都是那麽沉重那麽黑暗的一年,可是,如果讓我選擇,我希望時光能永遠停止在那個時候。或許在兒時,命運並不眷顧於我,我的爸爸我的媽媽,都選擇了新的生活而放棄我,可是,叔叔嬸嬸愛我,給我最好的生活,哥哥也已接受我,待我不錯,朋友在我身邊,一直愛護我。還有羅維,他真正寵我愛我保護我。我真的很幸福。

這一年的六月,哥哥畢業回家。他並沒有選擇繼續深造,叔叔叫他進公司幫忙他也拒絕了。

哥哥決定成立自己的網絡公司,他拒絕了叔叔的資金讚助,但是有些關係還是需要叔叔出麵疏通,叔叔雖然不太情願,但是自己家的小孩,他還是要幫的。不過哥哥跟他保證,隻要公司發展得好,等走上了正軌就去叔叔的公司,幫助他管理。

叔叔對嬸嬸歎道:“看來你還要再等幾年了,咱們出去旅行的計劃又得擱淺了。”

嬸嬸說:“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也習慣了,還差這幾年?”

“梁叔你正當壯年,最起碼還能打拚二十年,怎麽想什麽退休。”哥哥恭維他。

叔叔瞪他:“你拿我當牛使呢,快七十了還不讓我休息。”

隨之而來的是我的高考。

人與人真的是不同的,當年哥哥高考的時候輕鬆得不得了,跟往常根本沒什麽兩樣,叔叔嬸嬸也沒有太過於擔心他。到了我這裏,雖然叔叔嬸嬸一再安慰我不用太緊張,叔叔甚至告訴我考不好也沒關係,一定讓我有學上。我表麵上點頭答應,回到房間,還是會沒來由地有些焦躁。

連爸爸媽媽的電話都較往常頻繁起來,似乎他們在這個時候才會想起來,他們還有一個女兒。內容無非都是鼓勵的話語,媽媽同我掏心掏肺,說她日子過得不算好,她對我沒有什麽要求,隻希望以後我能幫襯著妹妹;爸爸則囑咐我不要辜負了他的期望,不要辜負了叔叔這麽多年的照顧。我真的很想問問,這些年來他到底為我做了什麽,對我又有什麽期望,還要用到辜負這兩個字。可是話到口邊,還是咽了回去,隻是低聲說好。

我想我真的沒什麽出息,一遇到大事就膽怯。

羅維看得出來我的緊張,他雖然不直接安慰我,可是每天晚上都會打電話給我講笑話,雖然他的笑話實在不怎麽好笑。比如說他講,小明的同學都嘲笑他說他的頭像風箏一樣,小明很傷心,一個人去操場上哭,哭著哭著,他就飛上天了。然後他就自己在那邊哈哈大笑:“哈哈,好笑吧!”

我敷衍:“好笑啊好笑。”

“這麽好笑的笑話你都覺得不好笑?我這輩子就靠這個笑話活著呢。”

我幹笑:“哈哈哈哈哈,誰說我覺得不好笑了……”

“那我再講一個,小時候,同學們總說宋奇峰是個傻孩子,宋奇峰傷心得不得了,就回家問他媽,媽媽我是不是個傻孩子?她媽就安慰他說,傻孩子,你怎麽會是傻孩子呢……哈哈哈哈。”

我終於忍不住笑出來,不是笑這個笑話,這分明就是雜誌上的冷笑話,好笑的是羅維這個講笑話的人:“怎麽這麽傻啊,自己講自己笑。”

“你笑了就行了,本大爺一向不拘小節。媳婦兒,別想太多,早點睡吧!”

“一邊去,誰是你媳婦兒。”我啐他。

“誰跟我說話誰是我媳婦兒唄,你要是不喜歡聽,那我叫老婆、夫人、娘子?”他在那邊胡扯,“關鍵我覺得其他的都太俗啊,宋奇峰也這麽叫薛瑩。”

“好啦好啦,睡覺吧,晚安。”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柔和無比:“嗯,晚安。”

我剛掛下電話,有人敲門,我開門,竟然是哥哥,他可是從來不進我房間的。

看他的樣子,剛從外麵回來,衣服都還沒來得及換,看起來有些疲憊。公司剛剛創建,各方麵都需要他四處奔走,確實會很累。

哥哥進來,掃了掃我的房間,自己坐到我書桌旁,隨便翻著我桌子上的練習冊。

我不曉得他幹嗎過來:“呃,哥哥,你有事?”

他斜眼看著我:“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

人好看了就算斜眼看人也還是好看,哥哥雖然較從前黑了很多,卻比從前更加的器宇軒昂,劍眉飛揚著英氣。

我一時無語,隻好任由他坐那兒。

他忽然皺皺眉:“這寫的是什麽,錯了。”

我一看,他指著的正是我的數學習題,我臉一紅:“剛做完,還沒對答案呢。”

“你剛才跟人打電話呢?”他忽然話鋒一轉。

“啊……呃,是。”

“誰啊?”他看似漫不經心地一問。

“同學。”

他明顯不相信,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梁滿月,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長大了啊?”

“什麽?沒有啊。“

“你少在這兒跟我裝傻,電話拿來,沒收。”

我不幹:“憑什麽沒收啊?”

“過兩天就考試了,我怕影響你學習。”他說得一本正經,“考完試了再還給你。”

“哥哥……”我不曉得該怎麽拒絕,本來就是他送我的東西。

他皺眉:“少跟我撒嬌,又不是不給你了。”

“這影響不了我什麽,再說馬上就要考試了,再影響能影響到哪兒去。”

他不再說話,隻冷眼看著我,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最終我還是乖乖地把電話交出來了。

他倒也沒檢查裏麵的內容,拿到就關機了,站起來,拍拍我的頭:“睡覺吧,我走了。”語氣輕鬆了不少。

看吧,我的哥哥不僅愛多管閑事,還喜怒無常。

他走了以後我才後悔,電話卡應該拿出來啊,我不是還有一個舊電話嘛。看來隻好讓羅維這幾天不要給我打電話了。

大概是高考之前把該緊張的都緊張完了,真正考試的那一天,我反倒不再緊張了。

哥哥難得好心地開車送我去學校,到學校的時候,我正準備下車,他突然叫住我,遞給我一個盒子,我打開一看,竟然是一串紫水晶,靜靜地躺在盒子中,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給你的,戴著吧。”

我已經習慣了哥哥時不時送些小禮物給我了,心知他要給的東西,拒絕也拒絕不了,幹脆就歡喜地戴上了:“謝謝哥哥。”

“嗯,去吧。”

我下車,天朗氣清,難得的好天氣,遠處羅維已經站在校門口了,宋奇峰和薛瑩也在旁邊,笑著說著什麽。羅維的笑容在陽光下熠熠發光,明朗非凡。我緩緩地吐了一口氣,笑著走了過去。

最後一門考完的時候,校園裏一片混亂嘈雜,有人歡呼有人丟書,不斷有人從我身邊走過,來來往往的人群讓我一下子感覺陌生得很,我努力在人群中搜索,突然發現了楊雲開的身影。

自從分班以後我便很少看到他了,但是偶爾還是能聽說他的大名,奧數比賽、物理競賽、年級第一,曾經那個坐在我旁邊的沉默的男孩,頭上一下子頂了好些光環。

他看起來與周圍的環境有些分離,臉上的表情還是一貫的沉著,一個人默默地行走著。鬼使神差地,我竟然叫了他一聲。

他看到是我,大概是還認識我這個老同桌,停下了腳步。

其實雖然初中坐了好長時間的同桌,我們之間的對話卻少得可憐,叫住了他,我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了,隻有揀最平常的問:“考得怎麽樣啊?”

“還不錯吧。”他回答。

“哇,那重點大學應該沒問題了吧?”

“嗯。”他想了想,回答得很謹慎,也很自信。

大概是考得不錯的原因,他比平常平易近人了許多,竟然沒有我想象中那樣冷淡地用一兩個字回答後就轉身離去,反而擺出了一種想要交談的姿態。

“你,考得怎麽樣?”他問。

“就那樣唄,我一向成績平平,能考上就不錯了。”

簡單的對話後,兩人一下子沉默起來。我們都不算健談的人,尤其是他。

我正局促的時候,羅維跑了過來,順便接過我手裏的包:“在這兒哪,找你半天啦,走啦走啦,其他人都等著呢。”

他眼睛連掃都沒掃楊雲開,拉著我就要走。

我頓住,衝楊雲開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我得走了,提前恭喜你了。再見。”

“再見。”他微微頷首,轉身快步離去。他的背影堅定挺拔,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卻覺得看起來十分孤寂。

羅維嘟囔:“怎麽跟活死人在這兒講話呢?”

“怎麽說都是同學,你對別人尊重點行吧。”

“好好好,不是活死人,是楊同學,還看,都走了。本校最英俊迷人的校草就在你旁邊你還看別人。”

我掐了他一下:“臉皮厚不厚啊,你把裴良宇擺在哪兒啊?”

他牽著我向前走:“擺哪兒,擺在我家馬桶蓋上。就知道你對裴良宇沒死心,當初我就說他藍顏禍水來著。”

正好前麵裴良宇笑著同王凱說著什麽,我衝他喊:“裴良宇,這兒有人說你壞話……”

羅維馬上捂住我的嘴:“胳膊肘向外拐,怎麽就想喊別人來滅你相公。”

不過已經來不及,裴良宇已經撲了上來:“不用問,就知道是你,得不到我就想毀滅我是不?”

羅維最聽不得別人提這事,立馬把包遞給我:“媳婦兒你先拿著,我得秒殺了這小子。”

兩人混戰成一團,我笑著躲到一邊,勾住嘉馨的手臂。

兩人之間的打鬧不知道進行了多少次,不出意外將來還會繼續下去。隻是我想,這或許是在校園裏的最後一次了吧。

我看了看周圍,熟悉的草木,熟悉的建築,熟悉的操場、假山、池塘、涼亭。平常看起來再平常不過的景物突然之間讓我覺得難分難舍。

這裏的環境這裏的老師或許很久很久不會變,但是曾經在這裏成長的我們,終於將要離去。雖然以後還有可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要回來,可是我知道,這一天,當我們走出校門的那一刻,就已經真正離開了。

後來我路過這裏很多次,可是最終,我還是再沒回來過。我沒有勇氣來麵對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沒有勇氣進去承受物是人非的傷感與失落。所以,隻有讓我的中學,讓那些青春美好的年華,永遠存活在記憶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