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禾,來日方長

文/晏生

楔子

“見她一麵很難?”

“其實也不難,有錢就成。”

“多少錢?”

“隻擁抱的話,一個小時五百人民幣,這價格對你來說也不算什麽吧?”

“好。”停在咖啡杯沿上的手指轉了轉,雨水滴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像眼淚一樣流下來,他道,“那麻煩你幫我約她。”

1

近來幾個月,餘夏不愁錢花,生活滋潤。

她給自己添置了幾套冬衣,在淘寶上網購了零食和各種保暖設備,準備窩在屋子裏好好過一個冬,暫時閉關不做生意。

在她閉關的第一天,小K這個殺千刀的找上了門,信誓旦旦地保證:“就這最後一單!對方出價很高!送上門的錢難道你不要嗎?抱他一個小時就好了呀!”

餘夏是個擁抱師。

是的,擁抱師,這種職業率先在美國興起,和客戶擁抱,帶給他們如親人朋友般的溫暖,予人以心靈上的慰藉。

其實,她就是個騙子,自稱留美歸來,並在紐約有過兩年的工作經驗。又因為她確實了解一些心理方麵的知識,開導起人來一套一套的,多半能夠把對方忽悠過去。小K對外宣稱是她的助理,實際上,就是幫她介紹客戶的中間人。

餘夏從被窩裏爬出來穿衣服洗漱,滿口泡沫,含混不清地感慨:“看來最近大家的壓力很大啊,需要減負……”來找餘夏的多是精英白領,經濟狀況良好,但是精神壓力大的人,被生活壓迫而情感壓抑。

小K說:“這樣不更好?你才能財源廣進。”

鏡子裏那張美人臉笑了笑,遠山眉如黛。她化上淡妝,顏色素雅的棉麻衣裙,給人一種舒適寧靜、溫暖又動人的視覺效果。

君贈我錢財,我予君懷抱。

2

距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對方還沒有到,餘夏決定最多再等半個小時。

冬末的天氣不錯,空氣裏浮動著梅花香,飛機在蔚藍的天幕上留下白色的尾煙,高架橋上車子堵成長龍。

李知寒看了眼腕表,知道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他趕過去,拉開那扇厚重的木門,餘夏還在,謝天謝地。

“抱歉,路上堵車,我遲到了。”

餘夏回過頭看著眼前的男人,大腦神經有些麻痹,她的第一反應是逃跑,就像殺人犯看到警察時的那種心理。

但她很快鎮定下來,露出微笑。

十年過去,他認不認得出她,都是個未知數,她又何必先自亂陣腳。

“你好,我叫餘夏,多餘的餘,盛夏的夏。”

這間工作室是小K提供的,米白色為主,四處都有綠植和鮮花點綴,格調溫暖,是個容易讓人放鬆的地方。

“我該怎麽做?”李知寒問。

“放鬆,”餘夏說,“雙手自然地搭在我的肩膀或者腰間。”

冬日清淺的陽光從窗口漫進來,鋪展在榻榻米上,空氣裏流動著舒緩的音樂。李知寒躺下來,麵前的人近在咫尺,與他呼吸相聞。他輕緩地攬住她,如同最親密無間的情侶。

李知寒聞到陽光的味道、花香和她頭發上像雪鬆一樣的味道。李知寒慢慢加深了這個擁抱,餘夏徹底地陷入他懷裏。

不知從哪一秒開始,柔和的動作變成了桎梏。

“你抱得太緊了。”餘夏察覺到不對勁。

她掙紮的動作被李知寒輕易化解。

“葉初禾——”

餘夏從他嘴裏聽到這個名字,心裏的僥幸**然無存。十年過去了,即便她化成灰,他也認得出。

3

餘夏曾經用葉初禾這個名字生活過十五年。

她的父母是攝影師,喜歡走南闖北,葉初禾對搬家已經習以為常了。直到她升入高中那段時間,父母才決定過一段安穩的生活。

他們一家三口選擇在霖市定居,和李知寒一家成了鄰居。

那個時候的葉初禾最佩服的人就是李知寒。他是父母口中“別人家的孩子”,自信、聰明、成績優異,他人緣好,一招手就能呼朋喚友。

兩家家長關係很好,連帶著孩子似乎也要玩到一塊兒去。李爸爸囑咐李知寒多照顧葉初禾,他盤腿坐在沙發上翻看雜誌,可有可無地點頭。

葉初禾初來乍到,方向感也不好,迷路是常有的事。李知寒便和她一起上下學,一起搭公交車。他們之間的交流不多,相互無話可說。

即便如此,他們倆這樣的組合也足夠引人注目。

連紀媛都忍不住跑過來問李知寒:“你和葉初禾什麽關係呀?”

紀媛是李知寒的緋聞女友,他們興趣相投,同是數學奧賽組的,平時也走得比較近。連葉初禾也覺得,李知寒大概喜歡像紀媛那樣的女生。

紀媛來堵人,質問李知寒和葉初禾的關係。葉初禾先了,背著書包想撤:“你們聊,我先走了。”

或許是害怕聽到李知寒的答案,那天她一個人回了家。

直到學期期末,學校組織出遊,葉初禾和紀媛偶然被分配住在同一個房間。紀媛問她:“你知道那天你走了之後,李知寒說了什麽嗎?”

葉初禾好奇,卻不敢問,一顆心亂跳。

她暗戀李知寒,從搬到霖市的第一天起。她跟父母說,留在這裏再也不想走,是因為這裏有她喜歡的人。

紀媛湊近她耳邊:“他說——你是個負擔。”

葉初禾因為這句話在夜裏輾轉反側,再也睡不著,接近十一點了,還跑出房間去看月亮。盛夏時節,高遠的夜空繁星點點,迎麵刮**濕的海風。

她獨自躲在暗處隱忍地哭泣。

也有想過或許隻是紀媛的惡作劇,李知寒根本沒有說過那些話,但難過的情緒還是鋪天蓋地而來。她想起和李知寒相處的時光,他對她近乎冷漠的態度,此時此刻,一幀幀畫麵足以把一個十五歲的女孩擊潰。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無法自拔,隱約聽到不遠處的喧鬧,抬頭一看:賓館失火了!

所有學生在外麵的大坪裏集合,老師清點人數,場麵混亂不堪。李知寒衝到麵前,問葉初禾:“紀媛呢?”

葉初禾被他吼得腦袋一蒙,隻知道搖頭。

“你不是跟她一個房間嗎?你自己跑出來了,那她呢?!”

葉初禾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時候李知寒看她的眼神,像一根刺紮進她心底最隱秘的角落,後來隨著她暗戀他的往事一並被塵封。

那晚,一共有五名學生在那場大火中死亡,紀媛是其中之一。

葉初禾一家迅速搬離了霖市。葉家父母不知道女兒遭受了什麽,隻是見她不願意再待下去,便收拾東西帶她離開,走得幹幹淨淨。

葉初禾到了新環境,繼續新生活,連名字都換了,跟隨母親姓。十年過去,她以為自己忘了,卻又被李知寒逮了個正著。

4

“你是不是遺憾,活下來的人是我?”

葉初禾吸了口煙,臉上不再有笑,擁抱師的偽裝脫去之後隻有一個疲憊的靈魂。她所有的溫情都給了別人,卻無法擁抱自己。

李知寒背對著窗口,陽光在他的發梢上暈開。他喝了一口茶,壓下翻湧不止的情緒,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緊張和小心翼翼。

紀媛曾經問李知寒:“你和葉初禾什麽關係呀?”記得那天的夕陽很好,掛在天邊,像一個大橘子,李知寒說:“我好像有點喜歡她。”

跟在自己身後像影子一樣的葉初禾,沉默地陪伴他的葉初禾,在教室外走廊上等他的葉初禾,跟他說話時有些小心翼翼的葉初禾……他好像有點喜歡她。

卻傷害了她。

大火發生時,李知寒一直在人群裏找葉初禾和紀媛。

他終於看到她平安,卻沒有發現紀媛的身影,情急之下追問紀媛的下落。

等葉初禾消失,李知寒如夢初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麽。一句質問,就給葉初禾定了罪。

李知寒找葉初禾十年,隻想告訴她一句——對不起,那不是你的錯。當初他本應該安慰她,拉她出深淵,卻帶給她一個難以承受的夢魘,讓她對紀媛的死耿耿於懷。

見李知寒一直不說話,葉初禾問:“你想幹嗎?”她像在認真地看著插在瓶中的梅花枝,又好像什麽也沒有看,“抓我去警察局嗎?我一沒殺人,二沒放火。”

“我支付了五個小時的費用,時間還沒到。”李知寒說。

“什麽?”葉初禾手一顫,指間的煙灰掉下來。

“李知寒,你究竟是來幹什麽的?”

“給你擁抱。”

他隻此一份赤誠熱忱,隻在年少時給了一人,就再也收不回。她在他生命中短暫地停留過,又迅速離開,到頭來放不下的卻是他。

葉初禾落進一個懷抱裏,淡淡沙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來——給你擁抱。”

窗外冬日已盡。

他說:“初禾,我們來日方長。”

小編有話說:

每次看完晏生的文字,都會萌生一種淡淡的歡喜與甜蜜。腦海裏一直循環一句歌詞“愛,終究是來日方長的秘密”,願有一個人,跨過萬水千山來給你擁抱,對你說:“我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