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夢的方向

這年寒假,天銘一家從家裏搬了出去,新房子是天銘媽媽渴望已久的電梯房,比之媽媽,天銘是最開心的,畢竟與兩個學霸同居一個屋簷下三番五次地被比較,真的很煩。

陸年與歲歲一大早就起來幫舅舅搬東西,零零碎碎的雜物很多,幾個人樓上樓下跑了數趟,裝滿了一輛小貨車,總算趕在中午吉時之前喬遷到了新居。

舅舅的新家在九樓,是個二手房,麵積不大的兩居室,歲歲參觀了一圈,站在陽台上往樓下望,下麵是條馬路,車流不息,哪怕隔著玻璃窗,仍覺得有點嘈雜。她由衷覺得,姥姥家安靜又寬敞的院子,比這裏舒服太多。

天銘媽媽在廚房裏做飯,發現忘了買生抽,大聲喊天銘的名字,讓他下去去買。

歲歲走過去:“舅媽,我去買吧。”

天銘正在玩遊戲機,理都沒理他媽媽,她念了他兩句,也沒跟歲歲客氣,告訴她小區門口的左手邊就有生活超市。

歲歲剛出門,陸年也跟了出去。

歲歲以為他要陪自己一起,笑著說:“外麵好冷的,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陸年看了她一眼:“我下去買東西。”

“哦。”她低下頭,有點訕訕的,覺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他才不會陪自己呢!

“不進來嗎?”

一時發呆,電梯來了都沒察覺,歲歲抬頭,看見陸年已經站在電梯裏,手指按著鍵。

她趕緊走進去。

電梯裏隻有他們兩個人,老式電梯空間狹窄,運行得又慢,一層層下行,沒人說話,隻有電梯軌道轉動時的聲音,一下一下有節奏地響著。也不是沒有單獨相處過,可在這種密閉的狹窄空間裏,感覺完全不一樣,兩人並肩而站,歲歲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她忽然就想起了那個有月亮的夜晚,他沉默地背著自己走向公交車站,她貼著他的脖頸,貪戀地呼吸著他身上清冽好聞的氣息。

她的臉“唰”地紅了,心跳加速。

“叮”一聲響,電梯門打開,一樓到了。

歲歲逃跑似地衝出了電梯,弄得她身後的陸年納悶不已。

買完生抽,歲歲沒有立刻回去,坐車過來的時候,她看見小區外有家花店,雖然還是學生,但畢竟是舅舅家喬遷之喜,她想送點禮物。這也是她搶著下樓買生抽的原因。

推開花店門,歲歲愣了下,忍不住笑起來,真巧,陸年竟然跟自己想到一塊去了。

抱著一盆蘭草正付款的陸年見到歲歲也愣了愣,然後他心裏浮起一絲淡淡的微妙感。

歲歲最後選了一盆翠綠茂盛的銅錢草,他等她結了賬,兩人一起往回走。

歲歲問他:“開學你還回學校上課嗎?”

“回。”他偏頭看她一眼,“怎麽了?”

“沒什麽,就問問啊。”

歲歲低頭抿嘴笑了,他已經考完了A-level,既然沒打算參加國內高考,她還以為在學校見不到他了呢。

天銘媽媽見他們竟然跑去買了暖居禮,有點驚訝,畢竟平日裏她對這倆孩子諸多挑刺,尤其是歲歲,從來也沒給過什麽好臉色。

她難得地對他們和顏悅色,笑著說:“謝謝你們啊!”

姥姥打趣:“這倆孩子還真有心。”

天銘爸爸也笑著附和,又轉頭對沉迷遊戲機的天銘說:“學著點,成天就曉得玩玩玩,沒心沒肺的!”

爸爸的話其實帶了玩笑的成分,可在天銘聽來,真是煩得要死,他抱著遊戲機跑進了自己臥室,將門重重地關上。

因為那份暖居禮,也因為終於如願以償搬出來獨立生活,吃飯的時候天銘媽媽態度格外親切,甚至還招呼歲歲多吃菜。一起生活這麽久,餐桌上難得有如此融洽的氣氛,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那樣。

歲歲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天銘媽媽忽然喜歡上自己了,她也並沒有將她曾給過的冷眼都忘卻,但她還是被這暫時的溫馨的家庭氛圍而打動,因為這是她無比渴望的。而且,她知道姥姥有多重視家人,她願意因為愛姥姥而包容她愛的人。

歲歲望向姥姥,見她嘴角掛著欣慰的笑,她也忍不住微微笑了。

回家的一路上,她心情都很好,坐在公交車上戴著耳機聽歌,聽著聽著忍不住哼出來。

她是那麽高興,她還不知道,有一個重磅的炸彈在等著她。

第二天上午,姥姥將歲歲與陸年叫到客廳裏,讓兩人坐下,然後用很平靜的語氣對他們說:“年年,歲歲,我要跟你們說件事,姥姥脖子裏長了點東西,要做個小手術。這幾天你們要自己弄吃的了,我包了很多餃子放在冰箱裏了,還有一些做好的菜,熱一熱就能吃。”

她說著這樣一件重大的事,語調卻稀鬆平常得像是“出門去菜市場買個菜,問孩子們想吃什麽”一樣。

歲歲感覺自己耳邊好像飛來了一百隻蜜蜂,嗡嗡嗡地響,雜亂得很。她用了好一會兒才消化掉姥姥話中的意思,她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這消息太突兀,一點預兆都沒有,又不是感冒腰腿疼那些,都嚴重到要做手術了,可是姥姥這陣子身體看起來沒什麽問題啊!

“姥姥……”歲歲一時連句完整的話都組織不出來了。

相比她的不知所措,陸年冷靜許多,他沉聲問姥姥:“什麽時候發現的?什麽病症?”

“前兩天。”姥姥沒回答後一個問題,她怕嚇著孩子,她甚至還笑著安撫他們,“別擔心啊,就是個簡單的小手術。”

其實一個星期之前就拿到了診斷書,甲狀腺癌。結果剛出來時她也跟歲歲一樣慌亂,再豁達的人,在第一時間也很難心平氣和地麵對。醫生建議她立即手術,可她拒絕了,預約了一個星期後再入院。因為,歲歲與陸年正在期末考試,而天銘一家沉醉在即將喬遷新居的喜悅裏。

天銘爸爸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他也是今早得到的消息,有點生氣地責怪姥姥的隱瞞。

姥姥連住院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本來不讓陸年與歲歲跟去醫院,讓他們留在家做功課,可哪還有什麽心思寫作業,兩人跟著上了出租車。

手術時間排在三天後。

天銘爸爸去辦理各種手續,陸年也不知跑哪兒去了,歲歲不知該幹什麽,她坐在病床邊,盯著姥姥脖子上突出的那一塊,她用手摸了摸,咬著嘴唇極力忍住想哭的情緒,輕聲問姥姥:“疼嗎?”

姥姥笑著搖頭:“不疼的,歲歲。”又說,“待會兒你跟年年回家,最近流感高發期,醫院裏病毒多,容易傳染。”

見歲歲搖頭,姥姥說:“聽話,別讓我再擔心你們。”

雖然很想一直陪在姥姥身邊,可入夜的時候,歲歲還是跟著陸年一起回了家,留下舅舅在醫院照顧。

晚飯是歲歲準備的,她拉開冰箱,幾隻保鮮盒整整齊齊的疊在一起,裏麵裝著姥姥事先做好的餃子,她都這樣了,還擔心他們餓著。她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姥姥。

歲歲鼻頭發酸。

兩個人都沒什麽胃口,心裏懷著同樣的擔憂,沉默著將姥姥的心意一隻一隻吃掉。

陸年先吃完,他起身離開,走到外麵忽然又折了回頭,他重新坐在歲歲對麵。

她抬頭看他。

“我問過醫生了,他說姥姥的病是早期,甲狀腺癌也不像別的癌症那麽可怕,而且手術預後比較好。”

他消失的那段時間是去找主治醫生了嗎?歲歲覺得汗顏,自己除了擔心慌亂什麽都做不了。

他說完不等歲歲接話就又離開了,好像根本不是來與她聊天的。

他是在安撫我。過了一會兒歲歲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滿心擔憂與恐懼裏,浸出一絲淡淡的暖來。

姥姥的手術安排在下午,天銘與他媽媽也都過來了,病房裏還住了另外兩個病人,各有陪同的家屬,一時顯得很擁擠。

正聊著天,病房裏忽然響起了哭聲,先還是小聲的,然後一下子就號啕大哭了起來。

“我才二十四歲啊……”

她邊哭邊反複說著這句,她母親安撫地輕拍她的背,自己卻也在抹眼淚。

是姥姥隔壁床的病人,剛被確診為乳腺癌,整個左邊的**都要被切除,而她的小孩才剛一個月大。

歲歲默默走出病房,女人的哭聲實在太令人難受了,那麽的悲慟,那麽的絕望。

她走過一個又一個病房,目光掠過病**躺著的人們,他們被病痛折磨,麵色蒼白,眼神脆弱。

醫院即人間,這裏每一天都上演著生老病死,生離死別。

下午三點多,姥姥被推進手術室。進去之前,姥姥忽然將天銘爸爸拉到她嘴邊,輕聲卻鄭重地交代:“如果我沒能醒來,照顧年年與歲歲。”

天銘爸爸心裏一震,想嗬斥母親別胡說,可最終他隻是輕點了點頭。

然後是漫長的等待。

本應該是安靜的地方,可手術室外的家屬等待區,卻格外熱鬧。椅子上坐滿了人,還有些家屬用報紙墊著坐在地板上。大家都在說話,好像有很多天要聊,歲歲被吵嚷得更加心慌意亂,不理解他們在這樣的時刻怎麽還會有心情聊天。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廣播裏叫了一個又一個病人的姓名,然後他們從手術室被推出來,歲歲始終沒有聽到她最想聽到的名字。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歲歲心裏的恐懼感越來越強烈,她想讓自己冷靜,可腦海裏總忍不住浮起最壞的結果。歲歲忽然明白了那些拚命說話的家屬,因為害怕,在等待的過程中,安靜時最容易讓人想入非非。

六點半,姥姥的手術仍沒有結束。有人買了盒飯在吃,天銘見了,跑過來跟他媽媽說:“我餓了。”

天銘爸爸瞪了眼兒子,他媽媽卻掏出錢給他,讓他下樓去買五份盒飯上來。

天銘爸爸說:“我不吃。”

歲歲與陸年也說不吃。

天銘媽媽皺了皺眉,她其實也有點餓了,可這情況她哪還好意思吃,最後隻讓天銘買了一份。

醫院裏的盒飯口味很一般,陸天銘卻吃得很香,大概太餓了,一口一口塞得比較急,他媽媽在旁邊一邊說著“慢點兒”,一邊給他遞水。

歲歲收回目光,起身走向樓梯間。推開門,發現陸年坐在台階上,微垂著頭。

歲歲在他身邊坐下來,將手中沒開的一瓶水遞給他,陸年搖了搖頭,沒接。

聲控燈熄滅,樓梯間又陷入了黑暗。

兩個人都沒說話。

姥姥已經進去快四個小時,生死未卜,他們連一口水都喝不下,天銘卻能吃得那麽香。他不擔心他奶奶嗎?也不是。隻是,除了奶奶,他還有爸爸,還有媽媽,還有姥姥姥爺,他擁有著豐盛的愛,奶奶隻是他的“之一”。

而他們,歲歲側頭看陸年,因為暗,她的目光肆意大膽地落在他臉上。她與他,再沒有別的親人,姥姥是他們的“唯一”。

從沒有哪一刻像此刻一樣,歲歲覺得她與陸年,有著那麽那麽深的羈絆。她凝視著他的目光裏,盛著滿滿的心疼,如同心疼她自己一樣。

下意識地,她伸出手,在黑暗中準確地找到他的手,輕輕地握住。

陸年似乎是被她的舉動驚到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偏過頭看向歲歲。

漆黑的空間裏,四目相對,空氣中湧動著微妙的氣流。

歲歲被他的目光驚醒,正慌亂,廣播聲忽然響起來,念的正是他們期待的那個名字。歲歲與陸年幾乎同時跳起來,握在一起的手立即鬆開,推開門,快步衝向手術室門口。

為了不影響病人的情緒,這幾天歲歲都極力克製著自己,沒有當著姥姥麵掉過一次眼淚,但此刻看到虛弱地躺在病**的她,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姥姥的臉色隻能用慘白來形容,一夕之間起碼老了十歲。她已經從麻藥中清醒過來,但沒有力氣說話,隻能朝家人們輕輕笑了笑。

術後二十四小時特別關鍵,家屬要時刻監測病人的心率與血壓,因為需要輪換著照顧,天銘媽媽與天銘在晚上十點多就離開了醫院。天銘爸爸讓歲歲也回家休息的,可她不肯。輸液的藥物有副作用,會產生強烈的嘔吐,以及頻繁小便,姥姥躺著不能動彈,這些都要依仗家人幫助。雖然是至親,但舅舅與陸年畢竟是男人,姥姥是個體麵的人,她要留下來幫她。

那是個漫長難熬的夜晚,不是因為通宵達旦照顧病人的疲憊,而是歲歲看著姥姥吐了一次又一次,飽受折磨,她心裏難受得要命。有時候嘔吐來得太急,天銘爸爸在旁急急忙忙托住姥姥的頭,歲歲都來不及拿垃圾桶,抓過旁邊的紙巾就去接,那些汙穢物一半流到姥姥的脖子裏,一半浸透紙巾全落在歲歲的掌心。

陸年拿著垃圾桶站在旁邊,胃的自然反應遠遠不是理智與情感能控製的,他丟下垃圾桶,捂著嘴飛地快跑了出去。

隨著藥物輸完,姥姥嘔吐的狀況總算減緩了許多,見她漸漸進入了睡眠,歲歲悄悄舒了口氣。

窗外的天,已是晨光熹微。

歲歲去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又洗了兩個蘋果,然後走出病房。

走廊盡頭,陸年靠在牆上,偏頭看向窗外。

歲歲走過去,遞了一個蘋果給他。

陸年接了,拿在手上卻沒吃。

歲歲將身體靠在他對麵的牆壁上,然後順著牆壁滑坐到地上,放鬆地舒展著雙腿。

陸年微微皺眉,地上多髒啊!

歲歲小口小口咬著蘋果,脆甜多汁,水果的清香充斥著味蕾,滿身疲累得到了些微的慰藉。

陸年看著她拿蘋果的那隻手,想起了她幫姥姥處理嘔吐物時的畫麵來,胃裏又開始泛酸了。

“之前姥姥吐的時候,”他遲疑地開口,“你不會覺得……反胃嗎?”

蘋果吃完了,歲歲將果核包進紙巾裏團了團,才仰起頭看向陸年,她說:“怎麽會!那是我姥姥啊!”

之前她沒留意到陸年跑出去的舉動,這個答案是她心裏最真切的想法,因此自然而然地就說了出來。所以她不知道,這句話讓他第一次產生了羞愧感。

歲歲一直仰頭看他,覺得怪累的,她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下來說話。陸年看了看地板,最後還是靠牆站著。

歲歲也再多說什麽,她曲起腿,抱著膝蓋,微仰著頭對他說:“小時候我媽媽常問我將來想做什麽,我給過她很多答案,美術老師、冒險家、演動畫片、水手等等,答案隨著我的喜好而變動。”

她輕輕笑了笑。

“現在想想真挺幼稚的。後來我學畫畫,這是我試過很多興趣班唯一堅持下來的,我挺喜歡塗塗畫畫的,但朋友問起我將來的規劃時,我卻隻是遲疑地說一句‘也許學美術吧’。”

“但是現在,我心中有了那個清晰的目標。”

“陸年,我想學醫。”

一夜未睡,她臉上掛著幾許疲憊,說話時聲音也放得輕軟,可她的眼睛裏,閃著細碎的光,亮晶晶的。

她那麽堅定地說:“我想成為一名醫生。”

陸年深深望著她,心裏忽然像有一陣風呼嘯而過,前幾天在花店轉身看見她時的那種微妙感又來了,這一次更強烈。

他申請劍橋時填寫的專業,正是醫學。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的。

“啊,出太陽了,今天是個好天氣呢!”她站起來,偏頭看窗外,語氣中帶了一點點小欣喜。

她望著窗外,他望著她。

朝陽透過玻璃窗照進來,溫暖的光線打在她的眼角眉梢,她微仰著下巴,肆意地迎接著冬日裏彌足珍貴的陽光。不知什麽時候,初見時那個聒噪幼稚的小女孩,已變成神色堅毅的少女。

那是第一次,他的目光如此長久地停留在她的臉上,好像是才真正認識她一樣。他眼中湧上無數種情緒,連他自己都分辨不清。

過了兩天,姥姥的病理分析結果出來,不幸中的萬幸,是良性腫瘤,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姥姥術後恢複情況尚好,趕在除夕前兩天,總算順利出院。

接姥姥回家那天,歲歲一早就起來將家裏的衛生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她將新買的一盆萬年青搬到姥姥房間的窗台上,青翠的葉片在陽光下充滿了生命的活力,花店老板說這種植物寓意著健康長壽。

而陸年送給姥姥的出院禮物,是他剛剛收到的劍橋大學Offer,他終於如願以償。

姥姥高興得直抹眼淚,她拿出女兒的照片,輕輕摩挲著她微笑的臉龐,低聲喃喃:“你可以放心了,年年真的很懂事很爭氣,他把自己的未來規劃得很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吃年夜飯的時候,姥姥給歲歲與陸年倒了自家釀的藍莓酒,說自己大病初愈,陸年又取得了好成績,這是雙喜臨門,要好好慶祝。

歲歲一直饞姥姥釀的藍莓酒,可姥姥說這酒後勁足不給她喝,這次終於嚐到了!她抿一口,甜甜的,很好喝,根本不醉人嘛!

她一口氣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

陸年小口抿著酒,頗訝異地看了她一眼。

姥姥見狀笑說:“先吃點菜。別看這酒入口甜,但後勁可足了。你別貪杯。”

三個人的除夕,沒有了往年人多的熱鬧氣氛,歲歲卻覺得安寧溫馨,因為身邊一起碰杯的人,都是她最最愛的。

隻是姥姥不能如往年一樣陪歲歲守歲到零點了,一場病令她精力大不如前。她去休息前,特意囑咐陸年陪歲歲等到零點放煙花。

歲歲心想,他不會同意的,他從小生活在英國,對春節守歲沒什麽概念,他更習慣過元旦那個新年。

“好。”

聽到他的回答時,歲歲真的很吃驚,更令她驚訝的是,他竟然還留下來陪她一起看他以前從不看的晚會。

歲歲心裏開始彌漫起無數喜悅的泡泡,她一開心,又偷偷去倒酒喝。給陸年也倒了一杯,他接過時瞥見她臉頰泛起紅暈,他指了指她手中的酒杯,又指了指她的臉,說:“還能喝?”

歲歲笑:“這你就不懂了吧,喝酒臉紅的人,很難醉的。”

然後,這個覺得自己“很難醉”的人,對那天晚上最後的殘存記憶是,她好像抱著桌子腿兒嘟嘟囔囔地叫著:我不睡我要放煙花……

隔天早上,歲歲抱著被子坐在**發愣,極力去回憶昨晚她除了抱桌腿兒外,還有沒有做什麽更丟臉的事。

“啊啊啊啊啊!”她抓著亂糟糟的頭發,頭還有點疼,完全想不起來了,但肯定不止這些的。

早餐桌上,她的頭都快埋到碗裏了,根本不敢看對麵的陸年。

姥姥吃完離開了餐桌,陸年也很快放下勺子,歲歲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沒忍住,將起身正要走的他叫住。

“那個……”她仰頭看他,神情有些抱歉又帶了幾分尷尬,“昨晚,後來發生了什麽?”

陸年看著她平靜地說:“你喝多了。”

廢話!

歲歲:“然後呢?”

“然後,你說,”陸年忽然俯身,湊到歲歲跟前,聲音低低一轉,用那種醉酒時的迷蒙聲音說道,“清華什麽的,我也能考上!”

這是在模仿她?偏偏他一臉正兒八經,那畫麵就變得很是喜感了。

歲歲沒忍住,“撲哧”笑了。

這什麽亂七八糟的啊?!真是喝多了說大話不要錢啊!

她問:“還有嗎?”

陸年直起身:“沒了。”

歲歲長舒一口氣。

陸年回到房間,習慣性地拿出一本真題集翻開,然後才想起,這是假期,他已經拿到了Offer,暫時不用再考試了。他將真題集與一些資料整理好,拉開抽屜時,他目光久久落在裏麵的一隻黑色鋼筆上,沒由來地,就想起了送這支筆的人。

明明沒酒量,還大言不慚地說臉紅的人根本不容易醉,於是倒了一杯又一杯,最後從臉到耳朵到脖子通紅一片,像一隻煮熟了的小蝦米。她趴在桌子上醉眼蒙矓地指使他:“陸年,我想喝水……渴……”

他倒了一杯開水,兌了些涼水進去,溫度剛剛好,送到她手邊,她卻得寸進尺地嘀咕道:“沒力氣……你喂我喝!”

他臉一沉,最討厭女生喝醉酒了,給她倒水喝已經很給麵子了。

歲歲等了一下沒喝到水,她扭頭看著他傻笑,催促道:“快點呀……”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端著那杯水,喂到她的嘴邊。她抓著他的手,咕嚕咕嚕一口氣將杯子裏的水全喝完。在他端著空杯子轉身要離開時,她忽然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他愣了下,正要掙脫,就聽她嘟嘟囔囔地開口了。

“你知道嗎,從這裏到倫敦的距離……有一萬多公裏……真的好遠好遠好遠的……”

她抱著他的手臂,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掛在他身上,仰頭望著他的眼神裏,七分迷蒙,三分哀傷。

“你就非要去劍橋,清華不行嗎……我的成績,努努力熬熬夜……清華什麽的,也許還能考上……就算考不上,去北京……總比去倫敦讀書容易很多的……”

安靜了片刻,又搖了搖頭:“不行不行,你還是去吧……那是你的心願啊……”

然後,她歎了口氣,輕輕閉上眼,換了個姿勢,把他的手臂當成枕頭,開始睡覺!

陸年:“……”

他推了推她,沒醒。再推了推她,她換個姿勢,將他的手臂抱得更緊。

他無奈地歎口氣,將她抱回了房間。放到**的時候,她還不肯鬆手,抱著他的手臂呢喃著說:“我不睡我要放煙花……”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陸年將資料塞到抽屜裏,頓了頓,他忽然又全拿了出來,他將它們分門別類地重新整理一番,又從最底層抽屜裏翻出高一到高三的理科筆記,以及一些重點資料,他全部裝到一個紙箱裏。

在新學期開學的前一天,歲歲拿到了那個紙箱。

“全給我?”她看清紙箱裏的內容時,雙眼冒光。要知道,陸年的筆記在一中多少人夢寐以求啊!

“嗯。”陸年點頭,又淡淡地補充了一句,“反正廢紙也賣不了幾個錢。”

歲歲開心得抱著紙箱蹦了蹦:“謝謝謝謝!陸老師您真是大慈大悲觀世音活雷鋒轉世!”

陸年:“……”

歲歲正在給新課本包書皮,一瓶早餐奶放到她的課桌上。

她抬頭,笑著與周慕嶼打招呼:“早呀。”她將牛奶往他身邊推了推,玻璃瓶身上還帶著溫度,“謝謝啊,但我吃過早餐了。”

周慕嶼在她前排的位置坐下,雙手交疊趴到她的課桌上,仰頭笑望著她問:“一起坐?”

歲歲很為難的樣子:“我跟夕照已經說好了,繼續坐同桌。”

“噢!”他收回手臂,唇邊笑意遁去,眼眸微垂,長睫掩蓋了他眸中浮起的失落。

——她在故意躲避自己。

這種感覺又來了,是從江南回來之後開始的,雖然仍一起吃飯或者討論課題,打打鬧鬧嬉笑如常。可很多東西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比如他隨手丟給她的那些小零食,她像從前一樣收下,但會與鄭重、何夕照一起分享。也會避開一切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她每次都有理由,看似不著痕跡,其實他心如明鏡。她在他們之間豎了一麵無形的牆,好像在時刻提醒著他,請不要再靠近了。

歲歲包完了書皮,又給新課本寫上名字班級,一筆一畫十分認真,宛如一場鄭重的儀式。

“你怎麽像小學生一樣。”周慕嶼將之前的話題淡淡揭過,一麵牆算什麽,哪怕是一片海,他也要試著去跨一跨。

歲歲哼道:“你們男生不懂!”

“包得再好看它也還是個課本。”周慕嶼笑著搖頭,隨手翻開她桌上的一本筆記本,密密麻麻的知識點,做得工整又很有條理。等等,這字跡……他微愣,返回扉頁,看見右下角寫了端正的字母:LU。

周慕嶼正望著筆記本發怔,歲歲抬起頭,將筆記本拿了過去:“這本也要包書皮。”

他忽然就覺得心裏悶得慌。

這時他坐的位置的主人回來了,他站起來給人讓位,順勢走開了。

歲歲看著被留在課桌上的那瓶早餐奶,在心裏輕輕歎了口氣。

上課的時候何夕照看見歲歲的物理筆記,非常驚訝:“真的是陸年學長的筆記?”

“嗯!”

因為被保送清華,還拿到了劍橋大學的Offer,陸年一時被整個高中部奉為學神。

何夕照猶豫了好幾次,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問歲歲:“可不可以也借我看看?”

見歲歲遲疑,何夕照心裏的期待漸漸落下,她理解,她們兩個成績相當,期末考的時候,她是班級第二,歲歲第三。學校跟社會並無差別,競爭一樣的激烈,隻是他們的武器是成績。如果換成是她,她也一樣不想跟別人分享珍貴的筆記。

歲歲遲疑的原因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樣,她隻是不願意跟別人一起分享陸年的東西,重點是陸年,而不是筆記。但見夕照臉上那麽明顯的失落,她想了想說:“原版不行,給你複印一份可以嗎?”

“真的??”何夕照有點不相信地問歲歲,原本她隻想偶爾借來看一看,沒想到歲歲會這麽大方。

“當然!”歲歲笑著叮囑,“不過你拿出去複印的時候讓他們愛惜著點哦!”

“好!”何夕照欣喜地點頭,看歲歲的眼神中滿是動容,“謝謝,歲歲你真好!”

如果說當初歲歲的解圍讓她對她心存感激,在相處中也喜歡這個性格溫和善解人意的同桌,但在她心裏,真正從朋友過渡到好朋友,是在這一刻。

何夕照又說:“放學後我請你喝奶茶。我想去書店買點資料,你要不要一起?”

歲歲有些訝異,何夕照一直都很節省,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她總是買最便宜的套餐,從來沒見她買過零食吃,更別提請客了。

“好啊!”歲歲開心地應了。

可放學的時候歲歲失約了,因為丁壹來了學校,約她一起吃晚飯,她接下來要封閉訓練與去外地打比賽,會有很長時間見不到。

何夕照說:“可是我們先約好的啊。”

歲歲再三解釋與道歉:“對不起啊夕照,不急的話我明天陪你去買好不?”

何夕照嘴唇動了動,可最後什麽都沒說,隻是點了點頭,臉上掛著滿滿的失落,還有一絲不高興。

不是資料急不急要的問題,夕照心想,根本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她第一次在友情中體會到這種感覺,她把歲歲當成唯一的好友,如此在意,可對方卻並不是這麽想的,她成為次要的、被拋棄的那一個。

除了歲歲,丁壹還約了周慕嶼與鄭重,去的是丁壹姑姑的餐廳。歲歲一聽又可以品嚐姑姑的絕妙手藝,加之又餓了,非常給麵子地吞了吞口水。

鄭重見她誇張的樣子,鄙視道:“出息!”

歲歲一聽直樂,別人這麽說就算了,在好吃的麵前最沒出息的鄭重?!

她懟回去:“有本事你待會兒別吃!”

鄭重很有本事地回道:“不吃!我減肥!”

丁壹與周慕嶼同時望天,太陽好像沒有從東邊落下去哎?

歲歲震驚地看著鄭重:“你沒發燒吧?”

丁壹很配合地伸手摸鄭重的額頭,被他沒好氣地拍開了。

鄭重哼道:“我說真的,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

“這孩子終於覺悟了。”周慕嶼笑嘻嘻地感慨,又拍拍鄭重肩膀,“放心,嘉寧姑姑做的菜我會連你的份一起好好享用的!”

歲歲忽然想起什麽,驚訝道:“你不會是……因為夕照的那句話吧?”

前兩天課間,幾個女生圍在一起做少女雜誌上的一道測試題——你喜歡什麽類型的男生。歲歲也被拉著一起玩,她興致勃勃地測完,發現答案真的好準哦!她將雜誌拿給何夕照讓她也測一測,夕照卻完全沒興趣,她一邊整理上課筆記一邊說,不用測,我喜歡高高瘦瘦的。那會兒鄭重正拿著剛買的飲料送給她們,是橙汁,其實歲歲並不怎麽喜歡橙汁,但夕照喜歡,他本來想送的對象也是她,隻是怕被拒絕才每次都買兩瓶。歲歲知道他的心思,也不介意被“利用”。

歲歲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原來夕照那句話是故意說給鄭重聽的,一種無形的拒絕。隻是她低估了這少年的執著。

鄭重沒肯定,但也沒否定。然後歲歲驚奇地看見他的臉竟然泛起了一絲紅暈,有點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這大塊頭男孩一向風風火火大大咧咧的,有時候還有點兒魯莽,害羞臉紅出現在他身上真的有點違和,但歲歲在那瞬間忽然被打動了,被那種少年人才有的傻氣與天真。

原來喜歡一個人,會讓你的心變得格外柔軟。

丁壹好奇地問:“夕照是誰?”

“我們同學,”歲歲靠近丁壹耳語補充,“鄭重喜歡的女孩兒。”

丁壹想起歲歲曾為心上人學做飯,而那麽愛吃的鄭重竟然說要減肥,她嘖嘖道:“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呀真偉大!”

丁壹與鄭重相處向來跟哥們似的,這會兒勾住他的肩膀不停追問:“長得好看嗎?性格好不好?發展到哪一步啦?啥時候帶出來姐姐給你把關一下……”

歲歲被她一副“操碎了心的老母親樣”逗得大樂。

鄭重翻了個白眼,甩開丁壹,攬著周慕嶼的肩膀疾步往前走:“女生們真八婆,離她們遠點!”

“我附議!”周慕嶼笑眯眯地補刀,“愛情的力量真偉大。”

鄭重:“……”

抬腳就朝好友踢過去,周慕嶼早料到他會來這一招,一溜煙地跑開了。

鄭重沒開玩笑,他真的開始了他的“減肥大計”,不僅節食,還規劃了各種運動,早晨將書包丟給周慕嶼,他從家裏一路跑到學校,課間短短十來分鍾他都利用起來出去跑圈或者打球,自習課上也舉著個啞鈴,同學都說他喪心病狂。他是易胖型體質,必須控製食量,可十幾歲的男孩子又正是胃口大開的時候,加之高中功課壓力大,幾天還好,兩個月堅持下來真的挺艱辛的。如此辛苦,成效卻甚微。

歲歲跟何夕照提起來,她淡淡的語氣說,又沒有人逼他。是啊,一切都是他自願的,歲歲覺得心酸,可也沒有立場指責夕照。

喜歡或者不喜歡一個人,都沒有錯。

歲歲擔憂地對周慕嶼說:“你看著他點啊,減太狠了,別出什麽事。”

因為拚命減了兩個月,也才減掉三斤,離“高高瘦瘦”路途十分之遙遠,鄭重又加強了減肥力度。

周慕嶼說:“你別看他在很多事上很隨意,但其實他打小主意就正,隻要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越擔心的事往往越會發生,春季校運會上,鄭重在球場上暈倒了。

他與周慕嶼報名了籃球賽,因為要比賽,周慕嶼特意拉他一起吃了午飯,大概節食久了,胃口變小,他吃得不多。臨上場前周慕嶼又塞了他兩塊巧克力與能量棒,後來才知道他嫌熱量太高,根本就沒吃。

周慕嶼本來是球場上的主力,但見鄭重都暈倒了,哪還有心思繼續,背著他就往醫務室跑。

看台上的歲歲與丁壹被嚇到了,趕緊起身往下跑。丁壹忽然停下,轉頭見何夕照還坐在那裏,催道:“快走啊!”

何夕照沒動:“我不去。”

丁壹皺眉,走回她身邊:“就算是普通同學,也可以去看一下吧?”

她心裏急,一時沒控製住音量,旁邊的同學紛紛朝她們看過來。

何夕照低了低頭,重複道:“我不去。”去了隻會讓他誤解,隻會帶去更多的失望,又何必呢。

丁壹忽然為鄭重不值,這女生心真挺冷硬的,就算不喜歡他,好歹他們也算是朋友,朋友暈倒了,她臉上掛著那麽漠不關心的表情。

歲歲拉了拉丁壹:“我們走吧。”

雖然歲歲沒說什麽,但離開前,何夕照看見她看自己的眼神裏,分明帶著一絲責備。

她與丁壹並不熟,她理不理解甚至態度不客氣,她都無所謂,可歲歲不一樣,她是她的好朋友不是嗎?她的目光追隨著她們遠去的背影,明明從看台出去道路狹窄,歲歲卻一直牽著丁壹的手,那樣親密無間的樣子。何夕照再一次體會到了那種感覺,自己好像又成了次要的那個。

還好沒什麽大礙,就是低血糖,又運動過度,體力不支才暈倒。掛了葡萄糖,鄭重很快就醒過來了,他與歲歲、周慕嶼說著話,眼神時不時朝門口瞟。

“班長找夕照有事去了。”說完歲歲才覺得自己這借口找的真爛,雖然班長與作為學習委員的夕照交集頗多,但此刻班長明明在球場上廝殺。

周慕嶼望了歲歲一眼,無奈地笑,這傻孩子!

鄭重淡淡“嗯”了句,臉上的失落卻怎麽都掩飾不了。

明明心裏知道沒可能,可聽見推門聲,鄭重又立即充滿希望地抬頭去望,進來的仍不是何夕照,是提著紙袋的丁壹。

鄭重的目光又暗淡下去。

丁壹從紙袋裏掏出一客蛋糕遞給鄭重:“減什麽減,給我吃!”

又分別拿出一盒泡芙給歲歲,一罐可樂給周慕嶼。

鄭重的眼神往巧克力慕斯蛋糕上瞟啊瞟,滿臉的糾結,丁壹看不過去了,嘖嘖兩聲,直接挖了一勺蛋糕送到他嘴邊,哄小孩一般:“張嘴!”

吞了下口水,到底還是沒忍住那甜蜜的**,真的很餓,又因為心情不好,鄭重乖乖地張嘴。一塊蛋糕吃完,這孩子臉上表情可豐富了,既滿足又充滿了負罪。

周慕嶼與歲歲瞅得直樂。

鄭重瞪了兩人一眼,抬頭問丁壹:“對了,你快過生日了吧,這次能一起慶祝不?”

歲歲之前也問過她同樣的問題,相識以來,每年生日她都在外地。

丁壹將紙盒裏最後一小塊抹茶慕斯吃完,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嘴唇,站起來輕咳了兩聲,才開始說話:“不僅慶祝,還要好好慶祝!”她的目光從三人身上一一滑過,眼角眉梢都帶了開心的笑意,“朋友們,其實今天我來學校,除了給你倆加油,還有個好消息要跟你們分享。我被選入國家隊啦!”

空氣中有一秒的沉寂。

然後,安靜的醫務室裏爆發出歡呼聲與掌聲。

鄭重與丁壹擊掌,衝她豎起大拇指:“牛!”

周慕嶼手握成拳,與丁壹的拳頭輕輕碰了碰:“我就說過你行的!”

歲歲抱著丁壹又叫又跳的,激動地說著“恭喜”,真的太為她開心了。她知道進國家隊與拿下網球賽四大滿貫是丁壹的夢想。十六歲的這一年,她終於實現了一半心願。

老校醫推開門嗬斥道:“鬧什麽鬧,這是醫務室!都給我安靜點小兔崽子們!”

歲歲與丁壹一起回頭,乖巧地衝老校醫說:“是是是!”

他一走,兩人又抱作一團笑。

丁壹的生日恰逢周末,她父母大方地滿足女兒的心願,為她與朋友們準備了兩天一夜的春遊,目的地是一個多小時車程的郊外村莊,那古村落地勢頗高,有山有水有瀑布,樹木蔥蘢,環境清雅,這幾年吸引了好多設計型民宿入駐,儼然想打造成一個天然度假村,為城市忙碌的人們提供一個周末放鬆的去處。丁壹媽媽定的是個星空酒店,一座座造型獨特的玻璃房,躺在**就能仰望星空。除此之外,還提供豐富的活動,比如燒烤、登山、露天電影、桌遊等。

她愣了下,搖頭說:“他不會去的。”

陸年本來就不愛交際,甚至連同學聚會活動他都不參加,更何況是跟不認識的人一起玩。

丁壹說:“沒準呢,你去問問嘛!他就要去留學了,你難道不想跟他一起旅行嗎?”

當然想啊!猶豫再三,最後歲歲還是跑去問了陸年。

他果然拒絕了。

“是這樣的,我好朋友嘛,她想在國內考A-level,也想申請劍橋,所以想谘詢一下你。”歲歲覺得自己被丁壹帶壞了,竟然一本正經說瞎話。這個理由還是丁壹想出來的。

陸年說:“她可以去谘詢相關的考試機構。”

歲歲不死心:“山上很多活動的,也有別的男生一起,你們可以一起玩,不會無聊的。”

陸年本來已經走出餐廳了,忽然又回頭,說:“好。”

“啊?”

沒想到忽然反轉,歲歲愣住了,然後開心地從椅子上跳起來,追出去衝他的背影喊:“真的真的哦!你答應了呀,不準反悔啊!”

歲歲趕緊打電話告訴丁壹這個好消息,掛掉電話,她抱著手機在**開心得打滾。她笑吟吟地望著天花板,目光好似穿過樓板看見了住在樓上的那個人。她想來想去,都隻有一個理由解釋陸年的反常,不管是送她筆記與資料,還是答應一起去玩,都是在他拿到Offer後,看來人逢喜事性格都變得可愛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