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像蕭林疏這樣的人,大概生來就是讓人自慚形穢的吧。

1

下課鈴聲響起,徐相長將攤開的課本一收:“剩下的內容我們下節課再說,下課吧。”

丁若瑩看著徐相長跨下講台,連忙起身追了上去:“徐老師!”

徐相長轉身,看著有些忸怩的丁若瑩站在麵前,極有耐心地微笑著問:“怎麽了?”

丁若瑩低垂著頭,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許久才搜索到合適的措辭,她揚起頭,眼神中有些閃爍不明的光。

“老師,你覺得人應該堅持自己想做的事情嗎?”

她實在太需要一個人告訴自己該怎麽做了,在昨晚母親語重心長地與她一番交流之後,她開始有些迷茫,母親不再逼迫她反而鼓勵她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她卻反而彷徨起來。

就像是一隻被困久了的鳥兒,突然自由了,卻忘記了怎麽振翅去飛。

“那要看是什麽樣的事情了。”徐相長攏了攏課本,頗有些意味深長,“如果這件事隻是一時意氣衝動而為,還沒開始就想著放棄,想著沒把握能夠堅持下去,那麽這樣的就是不必要的;但是如果這件事是可以被當作夢想去奮鬥的,那麽你就可以去追逐它,並在其中汲取力量。”

“夢想?”丁若瑩有些疑惑地重複。

“對。”徐相長了然地望著丁若瑩,他當然猜到丁若瑩為什麽會這麽問自己,他還記得她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勸她放棄啦啦隊的時候,她拘謹卻堅定地說:我從小就喜歡舞蹈,啦啦隊裏也有我的隊友,我不想輕易放棄。

“你要知道,在你的學生時期,最重要的事情除了念書,還要學會與人相處、學會取舍。你喜歡舞蹈,喜歡啦啦隊,你的隊友也是如此,既然不想放棄,有什麽理由不堅持呢?學習的方式有許多種,除了努力,心態也很重要,你越畏懼它,就離它越遠。重要的是你能否從它身上汲取力量!”

丁若瑩有些懵懂,還有些疑惑,她的聲音像是從胸腔裏發出來的:“那我應該怎麽辦?”

“這個我沒有辦法告訴你,我隻能說最可惜的不是你從來沒有嚐試過,而是你曾經有機會爭取,卻放棄了,知道嗎?”說完,徐相長轉身離開了。

丁若瑩想著徐老師的話,她不知道自己將來會不會後悔,但是過去她已經後悔了許多年。

放學的時候,人已經散得差不多,時杳杳有些忐忑地在走廊上來回踱步,她一直在猜測丁若瑩會不會來。

很多時候,時杳杳其實是一個“單細胞生物”,隻要心中有目標,就會一直不停地朝著那個目的地前進。

在啦啦隊比賽中贏得名次有保送的名額,這樣的機會十分難得,而且撇開這些不說,在她的心中,丁若瑩明明是喜歡啦啦隊的,她不希望丁若瑩後悔。

雖然丁若瑩讓自己代她努力,但時杳杳覺得,無論自己如何替代她努力,她終究會失落。

其中的經曆她不曾參與,之後的榮耀與她無關。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場青少年武術比賽,武館中的一個女孩在比賽前夕急流勇退。比賽結束後,她捧著獎杯,女孩來道賀的時候,女孩的眼睛裏以往那顆閃爍的星就像隕落了的流星一般,一閃而逝。

她一直不知道為什麽女孩要退出,那時候那個女孩的祝詞是真誠的,但眼裏的失落卻更真。

而現在發生的,好像又即將與那時候重合。

她在走廊上來回走著的位置正好是一個盲區,旁邊就是樓道的拐角,她沒想到放學都這麽久了還會有人拐到這一層,而她又與這個人正好撞在了一起。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避免了她因為失衡而踉蹌跌倒在地的結局,她心中一邊暗暗慶幸,一邊抬頭忙不迭地說:“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抬起頭,這一看,卻讓她如遭電擊,連心跳都亂了節拍。

她撞到的,竟然是蕭林疏……

“沒關係。”蕭林疏不在意地說,看著眼前的女孩瞬間漲紅的臉,“有沒有扭到腳?”

時杳杳如夢初醒,注意到他的手還抓著自己的胳膊,像是被驚到一樣向後退:“我剛……我沒有看到……謝謝你。”她語無倫次著。

蕭林疏記得她,記得她上次撿球時炫技一樣的空翻,也記得她麵對蔣瑤時說的那番不卑不亢的話……

還有更久一點的時候,他都記得。

“沒關係。”他皺著眉看著她如驚弓之鳥的樣子,有種自己再待在這裏會把她嚇出心髒病來的錯覺。

他啞然失笑,搖了搖頭,揮去自己腦海中的胡思亂想,收回還半懸在空中的手,叮囑道:“下次小心點。”

直到蕭林疏離開,時杳杳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手臂上類似被蜇刺的酥麻。

“杳杳,你在看什麽?”

丁若瑩來找時杳杳的時候,時杳杳還望著蕭林疏離開的方向愣神,丁若瑩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空曠的走廊上什麽都沒有。

“哦,沒什麽……”時杳杳下意識回道。

兩人離開教學樓,時杳杳如夢初醒地意識到自己剛才口齒不清的模樣,像極了他最不喜歡的花癡樣子,思及此,剛剛褪下紅暈的臉又爆發出一股高熱。

“你怎麽臉紅了?”

“啊……”時杳杳掩飾性地捂著臉頰,“天氣熱,剛才一直站在太陽下。”

這時候,她的腦袋像是重啟過後的電腦程序,在一瞬間查殺到係統的漏洞,蕭林疏皺眉的動作在眼前無比清晰起來。

像蕭林疏這樣的人,大概生來就是讓人自慚形穢的吧。

她這麽想著,心中零星的雀躍終於偃息下去。

兩個人到訓練室的時候,禹樺青已經開始擺弄投影儀,在禹樺青的點頭示意下,她們慌張地找地方坐好。

禹樺青一邊拿著遙控器控製投影儀,一邊講解,在放到兩個女孩合力將一人拋到半空中淩空旋轉的動作時按了暫停。

“這個動作,就是典型的托舉拋接。”禹樺青指著幕布上的影像。

“大家都很不理解為什麽要進行體能訓練吧。”這句話是非常肯定的語氣,禹樺青的目光在隊員們的臉上巡視,直到在時杳杳的身上停下。

“時杳杳。”

被點到名的時杳杳脊背瞬間僵直,禹樺青沒有等她回應就繼續說道:“這個動作,如果是你可以完成嗎?”

大家的目光瞬間就匯聚在她的身上。

時杳杳有些猶豫,她看了看幕布上的影像,恍然明白了禹樺青的意思:“不能。”

就連坐在一邊的丁若瑩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籃球場上那一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她們都不相信以時杳杳的身手會完不成這樣的動作。

“為什麽?”禹樺青繼續發問,臉上卻有了些許笑意。

“因為如果要完成這個拋接動作,地麵上至少需要兩個人接住,但是……”她有些猶豫,隊員的水平如何,她們彼此都心照不宣,“這是一個配合動作,這個動作我一個人沒辦法完成。”

禹樺青點了點頭:“說得不錯。這是一個配合動作,不是個人素質好就能撐起一場比賽的,啦啦隊講究團隊技巧,是由團隊合作完成的表演。”她的臉上有種奇異的色彩,“這其中那些看起來奪人眼球的托舉、拋接技巧都是以合格的體能作為基礎的。”

“教練,我們已經訓練了很久的體能,我覺得我們已經準備好學習這些動作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

“所以,從今天開始,你們就要開始在彈簧**練習這些動作,大家去準備一下……”

禹樺青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動起來。

當天的訓練結束,天已經擦黑,禹樺青宣布解散,末了:“時杳杳,你過來一下。”

杜芬芳在教練叫時杳杳的名字的時候就一直留意著那邊的一舉一動。

“教練把她單獨叫過去,是不是要給她開小灶啊?”杜芬芳好像發現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一樣,探頭靠近正在一邊收拾東西的陸晚嫦。

陸晚嫦瞥了她一眼,又看向不遠處的時杳杳。

那邊,時杳杳猶豫地對禹樺青點了點頭,然後跨上了彈簧床,幾次起跳後,像是在嚐試什麽。

“哎哎,你看跌下來了!”杜芬芳瞬間忘記了矜持還有含蓄,有些幸災樂禍地叫著陸晚嫦。

陸晚嫦有些厭煩地看了杜芬芳一眼,然後又將目光轉向時杳杳。

“杳杳,你沒事吧?”丁若瑩跑到彈簧床邊,剛剛看著時杳杳砸在彈簧**的時候,她感覺心髒都快要蹦出來了。

“沒事。”時杳杳從彈簧**爬起來,衝丁若瑩安慰一笑,在看到她身後的禹樺青時,反射性地收斂住臉上的笑容,“教練……”

禹樺青皺著眉點了點頭,看她迅捷爬起身的樣子,知道她並沒有受傷,於是有些嚴厲地正色道:“欲速則不達。”

“我知道了。”

“你休息下,一會兒我們繼續。”

丁若瑩微微皺眉,想起還要回家幫媽媽收鋪,她對時杳杳說:“那,我……先回家?”

“路上小心,明天見。”時杳杳回她一笑。

2

離開體育館的時候,丁若瑩的前方有幾個人圍著一個人在大聲嚷嚷著,話語裏滿是不服氣。

“要我說啊,我們所有人裏舞蹈基礎最好的就是你,她時杳杳不就是會幾個武術動作嘛,憑什麽就得了禹教練的青睞……”

“就是就是,你看那個時杳杳除了武術有什麽比得上你啊,禹教練怕是瞎了眼這麽看得起她……”

“你不記得那時候禹教練第一次在籃球場說的啦,”有一個女生陰陽怪氣地接話,“她可是天生的啦啦隊的好苗子,笑死我了。”

丁若瑩看著她們笑作一團的樣子,嫌惡地翻了個白眼,這世上永遠不缺因為嫉妒而在背後嚼舌根的風言醋語。

“用你們夾槍帶棒伶牙俐齒吐槽別人的時間,練練體能估計都能得奧運冠軍了。”陸晚嫦突然停下腳步,她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一群人在耳邊就像是盛夏池塘裏的青蛙一直在“呱呱呱”。

“陸晚嫦你不是也看不上她嗎?”有人咕噥一句。

在她們都有些摸不清狀況的時候,陸晚嫦接下來的話更讓人跌破眼鏡:“你們可真逗,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麽臉去嫌棄別人,她能在全國武術比賽上拿冠軍,你能嗎?她能連續十幾個空翻花樣不停,你能嗎?今天看的那些托舉技巧你們做得了嗎?人家還沒托起來,你們恐怕就嚇得尿褲子了吧。就你們這個埋汰樣子,誰給你們這麽大臉嫌棄她的?”

“平時訓練沒看你們使多大勁,憋著力氣在人背後嚼舌根,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她動作好不好得不得人欣賞是她的事,跟你們有關係嗎?我看不看得上她那是我的事,不需要你們操心。”

目睹了這一幕的丁若瑩第一次打從心底為陸晚嫦叫好,她從另一邊的花壇中間隱匿的捷徑穿過,趕上了已經越過眾人獨自離開的陸晚嫦。

她氣喘籲籲地攔住陸晚嫦:“陸晚嫦,沒想到你還有這麽高大的一麵啊。”

陸晚嫦有些意外,猜到剛才的場景被丁若瑩看到了,但她沒有天真到把丁若瑩說的當作誇獎。她回道:“你少惡心我,我看不起在人背後嚼舌根的人,如果你現在特地找我是為了批判她們,我不奉陪,而且會更加看不起你。”

看樣子陸晚嫦非常討厭背後說閑話,以及在背後說閑話的人。丁若瑩猜測這後麵一定有隱情,但是轉念一想,像陸晚嫦這樣成績好、家世好、長得還不錯的女生,平日裏肯定沒少被人背後議論,說不定更難聽的都有……

這麽一想,她心中莫名地平衡了許多。

真奇怪,當一個各方麵比你都要優秀出挑的人出現在你麵前的時候,你很難不會感到自慚形穢,但是,當你得知,這個你仰望所不能及的人也不是你想象中那麽完美的時候,你的心中會有一種慶幸,會覺得現在的自己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至少,丁若瑩對陸晚嫦的厭惡,正在慢慢雲消霧散。

“我就是來跟你說聲謝謝。”雖然陸晚嫦說話的樣子還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但是比在背後捅刀子的人高尚百倍,丁若瑩一邊這麽想著,一邊說,“謝謝你在我媽媽麵前替我說好話……”

“得了吧,我可做不來這個愛心大使,不要以為我反駁她們就是看得上你們……”陸晚嫦不耐煩地打斷丁若瑩的話。她厭煩那種背後碎嘴取樂的人,並不是為了站在誰的一邊。

啦啦隊訓練室裏,自丁若瑩走後,時杳杳幹脆在彈簧**坐下來,累得有點不想動,她一邊在腦海中回憶禹教練所說的動作要領,一邊稍作休息。

禹樺青在半個小時前接了一通電話已經離開了訓練室,臨走前叮囑她要早點回家休息。此時,牆上掛鍾的時針已經誠實地指在了數字“7”的位置,她還在彈簧**琢磨著下午新學的動作。

晚風帶著些涼意吹進了訓練室,將訓練室半掩的門吹開一條縫隙。

“哎,你看,啦啦隊的訓練室還有人?”江旭運著球趕上前方的張衍。

聞言,張衍一邊運球,一邊瞟了一眼漏出一線燈光的啦啦隊訓練室,裏麵似乎隱隱約約有一個不斷躍起的身影……

蕭林疏皺著眉看著走神的江旭,輕輕地說了句:“江旭加訓5組,其他人解散。”

“隊長……”在眾人的哄笑中,江旭停下運球的動作,“你不能這樣!”

“10組。”蕭林疏轉過身去,不給他反駁的機會,“七點半之前沒有做完的,就疊加到明天的訓練中,雙倍。”

不理會身後的哀號還有隊友幸災樂禍的取笑,蕭林疏揚起手,手腕向前一收,手中的籃球劃出一道拋物線準確地穿過籃筐……

時杳杳在彈簧床的起落間不停地找著感覺,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禹教練教她的動作要領。她沉下心,猛地用力向下踩然後淩空至半空中來了兩個360°的側身空旋,在她麵朝下掉在彈簧床的時候,好像有一隻手將她托住又穩穩地拋向半空中,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墜落在雲端,這時候,她才接收到心中爆發出強烈的喜悅感。

她在彈簧**舒展著四肢就像是一隻飽食饜足的小動物,她翻了個身從彈簧**蹦下來,雙腳如同踩在了雲端。她用力地在原地蹦跳歡呼:“啊!我做到了!我終於做到了!”

心裏好像有一個萬花筒,整個世界都綻放著五彩斑斕的花一般圍著她轉,直到她歡呼著蹦蹦跳跳到門邊,透過沒有關緊的門縫看到托著籃球站在訓練室外不遠處望著自己的蕭林疏……

這是今天第二次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看到他,時杳杳高舉著手愣在原地,就像是按了暫停鍵,臉頰上還黏著被汗水濡濕的發絲。

好尷尬啊……這是此刻時杳杳心中唯一的想法。

“隊長……”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蕭林疏才收回目光,轉身離去。

看著蕭林疏的背影,時杳杳察覺到胸口一陣憋悶,她伸出手,按了按胸口,心跳超速。

3

時杳杳和丁若瑩找來的時候,陸晚嫦正在琢磨導數的解析,她們倆在教室門口叫了好幾聲,白白受了坐在門口的幾個學生的好幾個白眼。

陸晚嫦此刻頭昏腦漲,外界的聲音與她的聽覺係統好像隔著山海,當同桌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她站起身來的時候腦海中還不斷閃過數字還有符號,壓根兒分不出心去思考兩人為什麽找來,更沒有留意到在教室中央正上演著一場混亂。

“聽說……這次全班都錯了的題目又隻有你做出來了,真是厲害啊,試卷借給我開開眼,讓我見識見識……”顧明強拖著長長的古怪的腔調,單手撐在彥使楚的桌上,一邊逼近他,一邊伸出另一隻手將彥使楚桌上摞得高高的書打散,將夾在書中的試卷一張張地抽出來,“是這張?”

彥使楚將身體向後縮想要避開顧明強的靠近。

顧明強咄咄逼人地問:“還是這張?這張……”他每找到一張,都會將手中的試卷向上空拋去。

雪白的試卷飛揚在半空中發出“刺啦”聲,然後輕飄飄地落至周圍的地麵上、桌麵上。

顧明強彎下腰壞笑著牢牢盯住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臉色灰白的彥使楚,還有四周敢怒不敢言低下頭假裝在做自己的事的同學,他心中滿意極了。

他得意揚揚地看著自己操控的這一切,這些被老師捧在手心的優等生,在自己麵前也隻是低眉順目的膽小鬼!

這樣的情況幾乎每天都發生,這大概是與尖子班格格不入的顧明強唯一的樂趣。

陸晚嫦坐在教室的最裏麵,要穿過整個教室才能到門口。

顧明強一如既往地在逗著彥使楚取樂,他誇張而大幅度的動作擋住了陸晚嫦的路,她不耐煩地皺眉,聲音很平靜,還帶著點厭惡:“閃開。”

顧明強不快地直起身,眉間有明顯的褶痕,臉上卻難得地有了隱忍,下一瞬,他便向旁邊讓開。

陸晚嫦來到教室門口:“什麽事?”

“我們來拿訓練室的鑰匙。”時杳杳尷尬地說。

今天下午她和丁若瑩的最後一節課都是體育課,由於前段時間丁若瑩落下許多訓練內容,所以兩人決定早些去訓練,幫丁若瑩惡補一下。不巧的是,體育館的管理員今天正好請假沒有來上班,隻有一把備用鑰匙在陸晚嫦手上。

丁若瑩早就對文一班心馳神往,一直探頭探腦地留意著班級裏的學霸們,卻沒想到看到顧明強一眨不眨惡狠狠地瞪著陸晚嫦背影的一幕,她心中一悸,往時杳杳身後一縮。

“你們等一下。”陸晚嫦皺著眉頭,轉身又回了教室。

教室裏,顧明強還在彥使楚課桌上的一堆書中挑挑揀揀,意有所指地大聲道:“成績好有什麽用,不過就是一個沒用的書呆子!”

在他拎起一本黑色的筆記本時,一直悶不吭聲的彥使楚卻忽然從座位上跳起來,一把將筆記本摟在懷中。

顧明強猝不及防,等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時候,忽然發出奇怪的笑聲。

“嗬,給我看看是什麽東西讓你這麽寶貝……”顧明強伸手要去搶。

彥使楚搖著頭向後退想要躲開他,卻被攥住衣領,彥使楚沒有反抗,隻是將手臂收得更緊……

“太過分了,怎麽能這麽欺負人!”目睹著這一幕的丁若瑩憤憤不平地嚷道。

“……”時杳杳沒有接話。

此時,彥使楚被顧明強壓在課桌上大聲質問:“你給不給我,你不給我我這拳頭可不長眼睛啊!”

時杳杳的手控製不住地攥成拳,她看了一眼教室裏不為所動、一副眼不見為淨的學生,有些憤然,看他們習以為常的樣子,想必這樣的事情,過去沒少發生。

“你們鬧夠沒有?”陸晚嫦從書包裏拎出鑰匙,終於忍不住嗬斥,“你們要丟人丟到什麽時候?”

彥使楚在聽到“你們”這兩個字的時候渾身一僵,感覺到顧明強慢慢鬆了手勁。

班上的學生還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遭受無妄之災。

“我們不過是鬧著玩,大小姐你有必要這樣嗎?”顧明強揚眉挑釁。

陸晚嫦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要跟這種流氓無賴多費唇舌:“顧明強,如果你不適應我們班的氛圍,你大可以跟你父母反映,想必叔叔阿姨也能夠理解你,轉班的事情我舅舅肯定也很樂意幫忙。”

陸晚嫦的話就像是兜頭蓋臉潑下來的一瓢涼水,將他掩埋在內心深處的羞恥都洗刷出來,他的臉頓時黑了下來。

他非常清楚,他在這個班上的每一分鍾都如坐針氈,任課老師對他的放任,同學對他的防備還有漠視,每一個似有深意的眼神好像都在對他說:“你的成績根本就不夠資格待在這個班級,是你的父母給學校捐了一大筆錢求校長,校長才勉強答應讓你待在我們班上試試。成績這麽差還賴在我們班,太不要臉了!”

他知道自己現在假裝強硬的態度有多虛偽。

“你要為了這麽個廢物跟我作對?”顧明強的麵子有些掛不住,他靠近陸晚嫦時刻意壓低了聲音。

彥使楚清晰地聽到了“廢物”兩個字,他臉色晦暗不明地別過頭去,正好與門口的時杳杳的視線撞上。

“做人做事要給自己留有餘地。”說完這句話,陸晚嫦就向教室門口走去。

她把鑰匙交給時杳杳的時候,丁若瑩還在義憤填膺地咒罵顧明強:“重點班怎麽也會有這種人!”

“因為他家有錢供他。”陸晚嫦的聲音很低,包含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有錢就可以隨意欺侮別人?有錢就可以不把別人的尊嚴當回事?”

“你也說尊嚴,如果有尊嚴當然忍受不了被欺侮,甘做俎上肉就別談尊嚴!”陸晚嫦振振有詞、意有所指。

時杳杳一直望著教室裏,陸晚嫦和丁若瑩的爭執、顧明強恨恨推開彥使楚的樣子都被她盡收眼底。

那邊,彥使楚始終不發一語,神色不變地開始撿起自己的東西。

丁若瑩顯然已經對曾經念念不忘的重點班失望透頂,在她心中重點班應該是有互幫互助的學習氛圍、友善和藹的同學,而剛剛看到的一切打碎了她對這個心馳神往的地方的幻想。

時杳杳對此付之一笑,她知道,在每一個班級裏都存在被老師奉為楷模的學生,而這個學生往往是不被同班同學所接納的,因為太過優秀和太過軟弱一樣,都不被平常人所包容。

太優秀,遭嫉妒;太軟弱,惹欺淩。

而時杳杳在與彥使楚視線交匯的刹那,認出了那天在樓梯上拉住陸晚嫦讓她免於摔傷的人,就是他……

她曾見過的被欺淩的人不在少數,他們的眼神或怯懦或懼怕,唯獨沒有剛才所見的彥使楚眼中的那種,一潭死水。

4

時間過得很快,快到兩人很快就忘記曾經有這麽一個人短暫出現,秋瀾市的幾所高中組織的籃球賽也將要拉開帷幕。

“你們都聽說了嗎?後天籃球比賽就要開始了!到時候好幾所高中的籃球隊都會聚集在我們學校……”

“對啊對啊!我聽我那些朋友說啦,他們學校的籃球隊裏有好些高顏值的帥哥!”周嫻剛到訓練室,正好聽見大家的竊竊私語,迫不及待地將麵前的時杳杳推開,紮進人堆就開始發揮自己百曉生的技能。

“而且啊,這次來的不止籃球隊。”她說到一半故意停下來,滿意地看著大家都被勾起好奇心,“這些學校的啦啦隊也會一起來。”

“以前可沒有這樣的慣例。”丁若瑩一雙眼睛瞪得老大,顯然也是被這個消息驚到了。

時杳杳也不可避免地吃了一驚,但轉念一想,既然學校為了啦啦隊比賽可以臨時組建一支隊伍,其他學校的啦啦隊會借這次比賽過來,也不足為奇。

“這有什麽稀奇的,不是有啦啦隊全國賽嘛,哪所學校不想在這種全國性質上的比賽中占一席之地,換句話說,他們就是過來刺探軍情,有什麽好奇怪的。”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陸晚嫦的話吸引過去,她的話中包含的內容,又引發了新一輪的討論。

“討論得這麽熱鬧,大家要不要開個茶話會坐下來說?”

禹樺青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了每一個人。

“教練,我們是聽說了下周的籃球賽上會有別的學校的啦啦隊來,所以在討論到時候我們上場時……”時杳杳用餘光掃視因為教練臉上明顯的不快噤若寒蟬的隊員們一眼,硬著頭皮解釋道。

“沒什麽好討論的。”禹樺青不客氣地打斷,“我不打算讓啦啦隊在這次的籃球賽上露麵,以你們現在的水平上場隻會丟了學校的臉。”

她的話就像是平靜的水麵忽然投下的一顆石子,驚醒了所有人。她們沉下臉來,訓練室的氣氛也像是泛起漣漪的水麵,不安地躁動著。

時杳杳也愣住了,這是什麽意思?

禹樺青轉過身,背對著眾人,並沒有過多解釋。

“教練,我想請問一下……”陸晚嫦忽然出聲。

所以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回頭望著她。

她麵無表情,繼續說:“教練,我們這樣每天沒日沒夜地訓練這麽久還是您口中的丟人,這算不算是教練的失職?”

陸晚嫦一直就是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富貴大小姐,乖張、傲慢、不討喜……她身上有很多讓人與她做不成朋友的理由,但其實她心地不壞,讓著她一點就好了……

此刻,她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光芒,是一種大家從沒在她的眼睛裏見到過的光芒,她從來沒有這麽堅定過,好像這些話,她必須要說出來。

至於為什麽會這樣覺得,誰也說不清楚。

禹樺青沒有轉身也沒有說話,陸晚嫦並沒有因此停下來,她就像是一隻占上風的鬥雞,抖著一身光亮的羽毛雄赳赳地昂著頭,繼續滔滔不絕。

“教練,眾所周知,校長為了明年的全國啦啦隊比賽特地從美國請您過來做我們的教練,想必您一定有過人之處,但是在平時的訓練中您一直強調的隻有體能,就算有技巧性的動作您都是先教時杳杳讓她給我們做示範。”陸晚的眼神灼灼,直逼向禹樺青。

禹樺青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起伏逐漸劇烈的胸口明顯泄露了她難以言述的複雜情緒。

“教練,為什麽您不能親自給我們做示範?我是不是能夠揣測,您根本就隻是在糊弄我們……”陸晚嫦聲音雖輕,卻保持著確保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夠聽得一清二楚的聲調,“或者說,您根本就是華而不實虛有其表!”

禹樺青仍然沒有出聲,隻是走過去。

單手前空翻前轉緊接著單手後翻側轉,然後是後淩空翻……

看著禹樺青這一連串行雲流水的動作,啦啦隊訓練室中的每一個人內心都有這樣一個聲音——太流暢了!

每一個動作都好像是在為下一個動作準備,你永遠不知道她接下來會給你什麽樣的目瞪口呆。

時杳杳驚歎了,她知道要做好這樣連貫的動作,隻有經過無數次練習和來自身體每一個細胞的慣性記憶才能做得到。

緊接著馬上就是一個側翻,禹樺青的右手率先撐地,正要使力,卻感受到從右臂傳來一陣錐心的疼痛。

“教練!”時杳杳看見原本穩健的身影在右手的支撐下開始晃動,然後跌了下來,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

此時,從訓練室外衝進來一個人將禹樺青從地上扶起來,女孩們也反應過來連忙跑過去。

“怎麽回事?”徐相長一邊吼,一邊扶著禹樺青的肩膀讓她坐起來。

他臉色鐵青,額頭上青筋暴起,別說時杳杳,就連丁若瑩都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

大家下意識地向後望去。

徐相長順著她們的目光看到了人群後的陸晚嫦,他用盡最大的力氣壓下胸口的憤怒,讓自己均勻地喘氣。

在陸晚嫦緊張得額角都開始滲出細密的薄汗的時候,禹樺青咬牙忍著劇痛,壓住徐相長的胳膊說:“我沒事。”

禹樺青覺得有人在她的耳邊敲響了一塊鋼板,“嗡”的一聲震鳴一直回**在她的腦海,她的右手不太聽使喚,手心裏沁滿了汗水。

“你怎麽樣了?”徐相長小心地將她右手的袖子卷上去,她的手腕充血腫得高高的,“能站起來嗎?”

禹樺青白著一張臉點了點頭,左手撐地想要站起來,卻在起身時腳上明顯脫力,再次墜了下去,徐相長連忙扶住她。

“教練可能扭傷腳了……”時杳杳眼尖地看到剛才禹教練腳上使不上力的樣子。

徐相長聞言,一把將禹樺青抱起,向訓練室外走去。

徐相長離開後,訓練室又歸於平靜,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將目光停留在陸晚嫦身上。

“都看著我幹什麽?”陸晚嫦心中一團亂麻,但心底還是有個聲音在說——穩住、不要慌。

她嘴角扯起一抹譏笑,硬著頭皮道:“她如果有真材實料就不會摔倒,這是苦肉計,想……”

“教練手上有傷,有一次她卷袖子的時候我看見她的手臂下麵有一道蜈蚣形的疤。”時杳杳打斷她,走到她麵前,將拇指和食指撐開比了個距離,示意傷疤的長度,“這種程度的骨折是沒有辦法做劇烈運動的,這就是她從來不給我們演示的原因。”

陸晚嫦皺了皺眉,心中有些驚訝、有些疑惑,但是她仍不肯示弱,眼睛在一張張指責的麵孔上掃視:“這與我有什麽關係?我從來都不知道她受傷了,你剛才為什麽不說,還有你們剛才一言不發,現在倒開始正義感爆發了?要我說,既然她要當教練,那就理應承受這些。”

時杳杳聽不下去了,猛地收回手:“剛才沒有阻止你是我的不對!”

她的目光投在陸晚嫦的臉上,直盯到陸晚嫦勉強扯出的笑容一點一點冷下去。

她說:“陸晚嫦,你常常諷刺別人來這裏目的不純,別人為了待在啦啦隊多麽辛苦都是應該的,那你呢?你為什麽待在啦啦隊?你憑什麽待在啦啦隊?”

在去醫務室的路上,時杳杳心情很沉重。她十分清楚,在競技台上能待的時間是與平時的訓練時間成正比的。所以對於日漸攀升的訓練量,她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

而且,禹教練給大家的指導,都是一針見血、十分中肯。她不知道怎麽樣定義教練是否合格,但是在她的眼中,禹教練認真、負責,而且隊員們也都在禹教練的指導下進步了。

她覺得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