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所有的努力,都不會被辜負。

1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彥使楚跟著陸校長找到了陸晚嫦,在陵園。

她坐在地上,抱著冰冷的墓碑,哭得洶湧。在這一刻她就像一個驚慌失措的迷路的孩子,滂沱大雨讓她渾身濕透,臉上的眼淚和雨水混雜分不清楚。

空曠冷清的陵園裏,雨水敲擊地麵的劈啪聲,還有不時撕裂天空的雷鳴,這些聲音都掩蓋不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你為什麽要拋下我?為什麽?為什麽?”

陸校長停住了腳步,彥使楚感到胸口傳來排山倒海的猛烈震**,還有像是被閃電劈開血肉的疼痛。

他慢慢走過去,走到她的身後。她臉龐蒼白,眼神呆滯,嘴裏喃喃著“為什麽”。

陸晚嫦的臉頰壓著墓碑上的半張黑白照,照片上的女人矜持地微笑著,但即使是微笑也掩蓋不住她眼底的憂鬱,墓碑上用舒展的隸書刻著她的名字——陸飄。

陸校長說不出心裏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除了陸飄葬禮的那一次,陸晚嫦從來沒有在他麵前流過眼淚。

他也想問陸飄,為什麽要那麽狠心離開陸晚嫦,難道活下來就那麽難嗎?難道那個男人就那麽重要嗎?

他們是從孤兒院裏出來的孩子,從小相依為命,陸飄就是他的世界。

陸遠山則是優秀企業家的孩子,那個唯利是圖的企業家為了博個好名聲讚助了很多孩子在他們投資的白鹿洞私立學校讀書。

隻是一次鎂光燈下的偽善作秀,這個單純的、脆弱的、怯生生的,還不知道世界有多險惡的女孩就那麽義無反顧地愛上了流淌著自私血液、靠著華美衣冠裝飾得光鮮亮麗的陸遠山。

但是,陸遠山的身邊不缺女人。不知道是一時興起還是怎麽,他投資了一個芭蕾舞劇團,陸飄為了博他另眼相待拚了命地學習芭蕾。

天分實在是一個很古怪的東西,短短的五年,陸飄就在這一行裏靠著她對芭蕾非凡的天分嶄露頭角,甚至在機緣巧合之下被France相中,悉心教導。

愛情就是這麽開始的,一時之間這段“芭蕾良緣”傳為佳話,但是誰也不知道陸遠山是不是真的愛陸飄,這有什麽重要呢?相比起名聲、地位、金錢來說,愛情實在是無足輕重……

但是,偏偏就有人將愛情看得比命重要啊!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彥使楚輕輕攬住陸晚嫦的肩膀,輕聲安慰。

“嗬嗬……”陸晚嫦哭著哭著,擠出一個嘲諷的笑容,扭頭問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嗬嗬,怎麽好起來?我媽媽能從墳墓裏爬出來嗎?”

“不能,但是你媽媽如果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她一定會心疼的……”

“她會嗎?”她反問,“我親眼看著她從樓上跳下來,我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看著她的血流滿地麵,感受她的體溫一點一點涼下去。你根本就不能理解那樣的經曆,那種感受。所有人都想要拉開我,告訴我,你媽媽死了,你要堅強,節哀順變!我堅強不了!我每次夢到她離開人世的最後一刻那個絕望的眼神,我都會從黑暗裏驚醒!但是我麵對的還是黑暗,理智會告訴我這一切不是夢,每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都會提醒我,這個我最親的人,她拋棄了我!”說到最後,她已經哭不出聲。

陸晚嫦沒有辦法說出當那些人一臉惋惜地“安慰”著自己的時候,她有多悲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是誰都會說的一句預言性的承諾,也是一句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廢話,一句很殘忍的話。你永遠無法估量在被安慰的人心中,究竟會因此殘存多少希望。

但她很清楚,在媽媽從樓上跳下來那一刻之後,一切就已經好不起來了……

“是我做錯了嗎?她為什麽不肯為了我留下來?”她難得地顯露出一絲脆弱。

很久之後,在經曆了人生數不清的動**局麵後,再次想起這一天,彥使楚始終沒有辦法忘記陸晚嫦坐在墓碑前歇斯底裏、號啕大哭的樣子。

“不,你沒有錯,錯的不是你。”他斬釘截鐵地告訴她。

他們離開陵園的時候,雨已經停了,雨停的時候也像來的時候一樣匆忙。

陸晚嫦的眼淚也停了,恢複了平靜,就好像她隻是和以往的清明節掃墓一樣。

陸校長朝她一笑,沒有戳穿她。

直到第二天,陸晚嫦才反應過來自己在陵園有多丟臉。

她口不擇言地威脅彥使楚:“你要是敢把昨天的事情透露出去隻言片語,我就、我就……”她想不出來該怎麽辦。

“我不會的,我保證。”彥使楚一臉認真地許諾。

陸晚嫦盯著他的臉,忽然就泄了氣,就像自己狠狠一刀捅在棉花裏,所有的力道都被輕巧地卸去。

彥使楚看她還是怏怏不樂,以為她是不信:“我真的不會說出去的,我騙誰都不會騙你的!”

大概是彥使楚嚴肅說出的這句話太令人遐想,陸晚嫦有一絲不自在,扭頭敷衍地揮了揮手,說:“好啦好啦,算了算了。”

“我真的不會說出去!”彥使楚還在信誓旦旦,“不然我把我的秘密告訴你?”

陸晚嫦啞口無言,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都被彥使楚強拉著聽他說他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

她越聽越心驚,也越來越心寒。

如果說陸晚嫦是自己從人群裏走出來的,那麽彥使楚就是被所有人推出來的,人的劣根性就是欺善怕惡,還有就是一味地逆來順受。

而讓彥使楚逆來順受的起源,竟然來自他的母親。

一個女人究竟要有多強悍的忍耐力,才會忍受那麽長時間來自另一半近乎虐待的暴力?陸晚嫦不明白。就像她不明白明明應該是關係最親密的兩個人,怎麽能夠走到互相傷害還理直氣壯的地步一樣?

她甚至懷疑,也許那個沒有了愛情就像是失去全世界的、菟絲花一樣脆弱的母親,她做出離開這個世間的決定也許是對的?至少她不需要麵對愛別離、求不得的苦楚,也不再需要日複一日地守在空曠的家裏等那個等不到的人……

她想起在她對彥使楚冷言冷語的日子裏,時杳杳告訴她的關於彥使楚的身世,看向彥使楚的眼神也開始有了別的含義。

“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博同情,因為這些對於我來說是很難堪的回憶。如果我告訴了別人你的秘密,你大可以將這些公之於眾……”彥使楚笑得很實在,眼睛裏全是赤忱,“你相信我,我永遠不會做傷害你的事!”

陸晚嫦不動聲色地低下頭,遮住眼底的震驚,但那些驚濤駭浪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2

接下來的日子開始簡單起來,陸遠山沒有再出現,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打電話轟炸,這讓陸晚嫦鬆了口氣。

距離“全明星啦啦隊錦標賽”的日子越來越近,他們的廣州行也被提上了日程。

初賽的前一天,他們搭上了開往廣州的大巴。經過一整天的行程終於到達了廣州市體育館,從大巴上下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蒙蒙的天色就像是倒過來的深色海洋。

體育館的大燈全部已經打開,時杳杳站在這座燈火通明的堡壘麵前,心中的感動與此刻的鼎沸人聲一起甚囂塵上。

全明星啦啦隊錦標賽——每一個啦啦隊員的汗水都將在這裏得到答案。

現場也有很多記者,逮住身邊參賽者模樣的人就開始采訪,一個個問題就像連珠炮,令人難以招架。

此時的時杳杳,作為啦啦隊隊長,不幸被逮住了。

就連以前參加青武賽都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局麵,記者的咄咄逼人讓時杳杳無所適從,她倉皇地向周圍的隊友發出求救的信號,但是他們都理智地向後退了一步裝作沒有接收到她的信號。

“真是太沒用了!”陸晚嫦白了她一眼,向身後瞥了一眼,喊道,“蕭林疏。”

蕭林疏剛從抽簽處回來,陸晚嫦向正被記者纏得一腦門細汗的時杳杳努努嘴,蕭林疏立刻走過去。

場內的大屏幕上,一個女孩局促地回答著記者的問題,熊紀舒身邊一個小女生模樣的工作人員看著正在輪轉的實況轉播,感歎道:“今年的參賽者比去年多了好多啊!”

熊紀舒抬眼望了眼屏幕,女孩臉上的尷尬還有青澀映入眼簾,隻一眼就收回視線繼續低頭在筆記本上記錄。

“蕭林疏。”

女孩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入熊紀舒的耳朵裏。她正在疾行的筆尖一頓,抬頭看向屏幕的時候,影像已經切換成了其他畫麵。她想著應該是同音的名字,並沒有放在心上。

開幕式結束後就是全明星的預賽,用時杳杳的話來說就是夾在一堆人裏麵渾渾噩噩地擠來擠去,渾渾噩噩是大多數隊員自打進入體育館之後就持續的狀態,每個參賽隊伍加上備場,在台上至多也是四分鍾,實在不算長。

他們的比賽場次排得很靠前,大家的情緒就像是過山車,振奮消退之後,排山倒海而來的就是喘不過氣來的緊張。

禹樺青賽前動員的時候安慰大家:“就像是平時訓練,預賽隻是一套篩選機製,以你們的實力隻要保證不出錯、動作流暢很容易就能拿到決賽入場券。所以,現在你們的對手隻是你們自己!不要去想觀眾席上的觀眾,不要去看裁判,理智、克製、堅持!訓練了這麽久在這裏被掃地出門很不值!你們是要站在頒獎台上的人!”

江旭完全沒有get到教練這一番話的重點,反而有點受寵若驚:“教練,沒想到您對我們期望這麽高!”

“對你的期望隻要你能夠記得‘操場’就好。”禹樺青眼神都沒有分給他一個。

江旭覺得自己很苦逼,但是在眾人眼中江旭完全就是活該,因為在過去的兩個月裏,江旭在訓練之餘,不是被罰在操場上跑步就是在去操場的路上。

“還有一句話,保持笑容,”禹樺青看著露出苦笑的幾個隊員,又加了一句,“想一想你們圍觀江旭跑圈的時候……對,就是這種笑!保持住!”

躺著也中槍的江旭現在確定了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比他更苦逼的人了!

啦啦隊比賽不算是熱門的項目,所以前來參賽的選手水平參差不齊,有專業的體操手,當然也有在比賽規則下發各地前兩周才開始訓練的隊伍,各種水平的都有,所以對於預賽,禹樺青並不擔心。

事實也正如她所料,時杳杳他們上了場以後,進行得還算順利,從預賽順利晉級決賽。觀眾對這個隊伍的默契還有動作的流暢表達了讚歎,討論點都圍繞著在隊伍前的那個男生怎麽能夠笑得這麽難看表示了懷疑。

所以在時杳杳他們下場後,禹樺青的第一句話就是:“江旭,決賽的時候你像蕭林疏一樣不要有任何表情。”

“我也覺得我麵無表情的時候最酷!”

禹樺青毫不留情地戳破他不切實際的幻想:“你笑的話會給隊伍拖後腿。”

迎接江旭的是隊友無情的嘲笑。

正當大家一路笑著往休息室走,身後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等一下!”

時杳杳下意識停住腳步朝聲音的方向望過去,一個年約四十的女人目不轉睛地望著這邊。

正當她疑惑時,那個女人已經走到他們麵前,她張了張嘴正要說話,禹樺青的反應卻比她更大。她一把攔住那個女人,像是一隻護崽的母雞:“你攔著我的隊員幹什麽?”

那個女人挑了下眉神情頗複雜:“你的隊員?”說完別有意味地看了一眼隊伍裏的某個人,哼笑一聲轉身離開。

隊員們莫名其妙地看著那個女人,有人問:“她是誰啊?”

“那個方向是裁判的休息室……”

“是裁判嗎?裁判!”

……

時杳杳覺得那個女人有點眼熟,在腦海裏搜尋了一圈,迷霧繚繞,無果。

她的餘光瞥到離隊的蕭林疏,問:“你去哪兒?”

“洗手間。”蕭林疏沒有停下腳步。

“洗手間在……”時杳杳的手指向另一個方向,肩膀上的力道打斷了她的話。

禹樺青說:“讓他去吧。”

休息室走廊。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女人克製著壓低的聲音中還是有些歇斯底裏。

蕭林疏笑著望了她一眼:“你是說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比賽場,還是說為什麽會出現在禹教練的隊裏?”

“有什麽區別嗎?”她描得精致的眉眼因為控製不住的情緒有些猙獰,笑得譏誚,“真是沒有想到,她的手已經廢了居然還敢選擇走這條路。”

時杳杳他們下榻的酒店裏。

“就是她!剛才那個女人!”丁若瑩揮舞著手機喊,“是熊紀舒!”

休息室裏有一瞬間的安靜,時杳杳臉上的震驚很明顯,但是很多人完全不知道熊紀舒是誰。

花了幾秒消化這個名字後,時杳杳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清醒之感,就像一陣清風把腦海裏那層迷霧吹開。

熊紀舒,中國啦啦隊的一道裏程碑,是所有啦啦隊員心中的一個標杆性的人物,是國內啦啦隊低迷時期殺出來的一匹黑馬,她帶領隊伍在一片不看好的呼聲中在全國啦啦隊大賽上攬獲獎項無數。

時杳杳像一陣風一樣從休息室裏跑了出去,這個名字、這張臉,她見過也聽過。雖然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跡,但是五官裏的尖利並沒有改變。

不論是在剛加入啦啦隊時曾在校史陳列館裏見到過熊紀舒的照片,還是在醫務室病房外不經意聽到徐老師和禹教練的談話,她都記憶猶新。

蕭林疏說過他是為了讓一個人能夠看見他的存在才參加的啦啦隊,那麽那個人,是熊紀舒?為什麽?

蕭林疏回到酒店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正坐在大堂沙發上的時杳杳。

他走過去:“在等我?”

時杳杳霍地站起來:“你上回說的那個人,你要追逐的那個人?就是熊紀舒是不是?”

蕭林疏身上有太多的謎團,而熊紀舒,時杳杳除了知道她在職業啦啦隊這條路上獲得的可觀的成就,還知道是熊紀舒在一次訓練中用不光彩手段害得禹教練的手臂骨折,將禹教練擠下了技巧啦啦隊的競技台。

3

蕭林疏失笑,時杳杳實在是一點也不會掩飾自己的意圖,就像是風,淩厲的時候如此迅猛。

“她是我媽媽……”

時杳杳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怎麽也想不到蕭林疏與熊紀舒會是這樣的關係。因為熊紀舒這個人,就連她的名字都離他們那麽遙遠,熊紀舒怎麽會是蕭林疏的媽媽呢?

蕭林疏看她一臉震驚的模樣,指了指身後的沙發,示意時杳杳坐下來,看來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她大學畢業就跑去了美國,但是被她的媽媽也就是我外婆騙了回來,給她安排了一門親事。男方是她的青梅竹馬,從小就心儀她,他們郎才女貌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一段好姻緣,婚後沒有多久她就懷孕了,但是她的心中隻有她的啦啦隊賽場。在生下孩子一個月後的某天,她趁男人照顧孩子的時候奪門而出,不管不顧地去了美國,換了電話號碼、換了住址,音訊全無……”

他說得坦然,好像在講述一個道聽途說的故事。故事裏的每一個人分明都與他息息相關,偏偏他就用了這樣雲淡風輕冷漠而疏離的語氣,好像這樣就可以把自己從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裏剝離出來。

“後來再看到她的消息,就是在國內報紙的頭版頭條上,中國啦啦隊史上橫空出世的天才,當之無愧的啦啦隊女王。她成功了,一夜之間聲名大噪,鋪天蓋地的褒揚,還有媒體爭相為她加戴冠冕,非常熱鬧……”

蕭林疏想過他見到熊紀舒的時候,應該是什麽樣的心情,應該與她說什麽,就像是一個將要赴一場陌生約會的笨拙戀人一樣悉心經營自己的形象。

可諷刺的是,那個人是他的媽媽。

那些假想,即便是排演再多次,構想多少次情節,都與現實的情景偏離了十萬八千裏。

在安全通道裏倉皇見麵的一瞬,他終於問出口,就像在過去無數個白天夜晚他在心底反複質問自己一樣。

他問她,十七年來,為什麽她從來不回國看看他和爸爸?

他沒有計較她的離開,沒有責怪她的拋棄,他隻是想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在她心裏究竟是什麽樣的位置,可以讓她十幾年來不聞不問。

她是怎麽回答的呢?她說:“這段感情本來就是錯誤的,是你外婆逼我結婚,我有我的事業我的夢想,我想要達到的巔峰,怎麽能被白白耽誤?你也看到了,我現在所取得的成就是很多人爬一輩子都沒有辦法達到的,這些都證明我當初沒有選擇錯!成功本來就是這樣,你想要得到什麽就要把那些無用的阻礙你的東西摒棄掉……”

蕭林疏聽不下去了,他沒有說報紙上那些誇張的溢美之詞,父親對著看了很久;也沒有提起他在書房裏鬧騰時,偶然間在一個隱秘的抽屜裏找到的那份署名熊紀舒的離婚協議書;沒有提起年輕的父親在她離開後的消沉與瘋狂。

所以,他和父親都是被拋棄掉的無用的東西。

蕭林疏一直不明白熊紀舒為什麽一直待在美國不願意回來,幼年時候他怨恨過父親為什麽沒有把母親留住;他也自疑過,如果他足夠優秀,母親會因為他的成功而承認他這個兒子。在這一點上,他其實和時杳杳有些像,所以在研武館第一次看見時杳杳的時候,他好像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後來,他的功課很優秀,學校老師都讚不絕口,他也通過外婆的手機和國外的母親聯係上,但是每次得到的都是例行公事式的敷衍。母親從來沒有真正地看到過他……

“所以,我才會參加啦啦隊……”他笑得有些諷刺,他做的那些,到底還是無用的。

直到現在他終於可以相信,能夠割開人與人之間關聯的,從來就不是空間。

時杳杳心裏堵得慌,要說些什麽?

蕭林疏此刻的樣子刺痛了她,那樣落拓的表情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臉上。

“證明給她看吧!”

蕭林疏抬眼望著她。

時杳杳握拳,眼眸清亮:“我們要拿第一名!我們要站在頒獎台上!要讓她知道當初放棄的是一個那麽優秀的人!”

她信誓旦旦握拳的樣子逗笑了蕭林疏,明明不會安慰人還別扭著一張臉安慰他。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好似枯木終於迎來春天,好像久旱後的幹裂土地擁抱細雨,或者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些都不足以形容現在他的心情。

他心裏那塊酸澀的土地裏幹癟的種子,好像是受到了雨露的浸潤,悄悄地、悄悄地向上抽出枝丫,之後的每一天都應該是蘊含勃勃生機……

大概是迎著光的她的眸裏碎星太璀璨,他腦海中自動浮現出很久之前張衍揉她短發的樣子……

時杳杳看他忽然望著自己的頭發,有些羞澀地伸手攏住,她的頭發一直沒有剪已經有些長,用一根皮筋紮在腦後,長度剛剛到肩膀。

“我留長發……不好看?”她有些忐忑。

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眼睛裏都透出笑意:“很好看,以後就留長發吧。”

時杳杳點頭,也跟著他笑得眉眼彎彎。

吃過晚飯,隊員們都聚在一起。

“後天就要比賽了,想想就好‘雞凍’啊!”江旭雙手捂胸,露出一副嬌羞的樣子。

“像個正常人一樣說話。”周蕙冷聲道。

“好緊張啊,後天咱們能贏嗎?”

“當然!我們每天的訓練排得比喵喵的運動內衣還緊!”張衍壞笑著道。

“那是因為縮水了!”喵喵臉都紅了。

“好了好了!”時杳杳打斷眾人的笑鬧,站起身來。

“我們經過這麽一年的相處,也是彼此依靠的隊友,幾乎每天我除了在鏡子裏看見自己,見得最多的就是你們了。今天就敞開心扉一次。”她正了正臉色,用一種極認真的口吻說,“能遇見你們,我覺得很幸運。我以前習慣了單打獨鬥,就真的以為一個人也很好,但人是群體動物啊,這是我第一次參與到一個團隊,也是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一群人相互扶持向同一個目標前進的酸甜苦辣,真的是什麽都無法比擬的。我很滿足,遇見你們我才真的算是走進了人群……”

房間裏隻有她說話的聲音。

似乎是受到鼓舞,丁若瑩也跟著站了起來:“我其實一直都很怕,很害怕自己不夠優秀,很怕朋友覺得我寒酸,害怕在團隊裏拖了後腿……所以我隻能加倍努力,這個社會很現實,我已經落後了很大一批人,我奮力向前走,直到能夠趕上像陸晚嫦一樣的人。”說到最後,她還不忘損陸晚嫦一把。

其實她已經釋然,相處了這麽久,她對陸晚嫦藏在冷硬外表背後的俠骨柔情已經十分了解。而從前那些嫌隙,根本不算什麽,都是半知半就的年紀,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恨,摒除玻璃心上的那點白霧之後,她發現其實陸晚嫦口是心非的樣子就像是一隻明明想要求關注,卻裝作冷酷的貓。

沒什麽可自艾自怨的,出生的家庭不能選擇,但是生活的方向,總是自己走出來的。我們會羨慕那些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獲得更多的人,但終究還是要謹記自己的位置,腳踩在地上心才能妥帖。

“你羨慕我什麽?”陸晚嫦笑了,笑得格外諷刺,“是羨慕我有一個對我不聞不問、凡事都用金錢評定是否值得、把我當作商品一樣待價而沽的父親,還是羨慕我家裏有個隨時想要將我掃地出門,好取而代之等我父親百年之後好繼承他全部身家的後母?”

她說得認真:“我以為我什麽都想爭第一,但是其實我隻是想用這個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彥使楚聽她說得毫不留情,但他知道她掩藏在刻薄言語後傷痕累累的內心,其實她要的真不多,一個安穩的家可以供她休憩就夠了。但是她卻一直在漂泊,她用拒絕去掩蓋失去的失落,她就是那種害怕失去於是就先說不要的人。

說到底,陸晚嫦何嚐不羨慕丁若瑩,有一個那麽善良時時刻刻為她著想的媽媽。

“直到和你們在一起,我才真正看到了我自己。”彥使楚輕聲說。直到遇見你們,我才能夠做一個健全的有人格的人。

“你們都說了,我也來說說我吧。”張衍一如往常地咧開嘴,笑得沒心沒肺,“我不是我爸媽的親生孩子,其實我知道,但是他們一直對我很好,即使我從小到大都不爭氣。”

他的話就像是晴天霹靂,時杳杳都被他驚呆了。

“他們搬來廣州那一年我弟弟出生了,我說不願意跟他們來廣州是因為舍不得師妹,但是我也確實舍不得師妹。”張衍笑嘻嘻地衝時杳杳示好。時杳杳一副“你別說了我都知道”的嫌棄樣子,反而是蕭林疏的眼神就像是山澗泉水,幽深沁涼。

“別看我一副什麽都不怕的樣子,其實我也有害怕的,我怕失去這個家,怕有一天我在這個家卻像是個局外人……”

大家都沒有說話,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失去的東西,那些就是桎梏,是自己畫地為牢的圈,別人進不來,自己不願意出去。

“相比起來,我覺得我算好的。”蕭林疏失笑,低聲道。

“你們怎麽都這副表情!”張衍抬起頭才發現他們異樣的神色,特別是丁若瑩一臉要哭了的樣子,他岔開話題,“昨天他們告訴我,他們會來賽場看我比賽,我現在覺得充滿動力!我們一定要加油!”

“說得沒錯!我也告訴我爸媽了!他們都說讓我好好比賽,拿個第一回家光宗耀祖!”

“我媽也說她會在電視機前看直播!”

“話說我們會上電視吧?”

“這種全國級別的賽事,肯定會上啊!”

……

話題不知不覺地歪了樓,時杳杳看著大家一瞬間鬥誌滿滿,打從心底裏開心起來。

就像禹教練說的——人要有信念,生活才有樂趣。

入夜,回到房間後的眾人都失眠了。

今天晚上的交心,好像是揭開了彼此之間一直籠罩的薄紗,也像是卸下臉上一直戴著的麵具。

每個人都向著彼此邁進了一步,他們在那一刻開始真正信任對方。

已經沒有辦法用語言來形容時杳杳此刻的心情,她覺得心上某一個地方忽然柔軟了,又好像內裏變得更加堅固了,它倉皇地鼓動著,新鮮的血液在血管裏躍躍欲試。

她想,也許人生之中總有角落被黑暗籠罩,但是在黑暗之中終究會有一束光芒,它有著太陽璀璨的溫暖,有著星辰固執的爍彩,有著翻山越嶺而來的風席卷得一身清冽芳草香。

就像海上燈塔一般沉默而堅固的守望。

它鞭策你、鼓動你、呼喚你、指引你……

讓你擁有為之澎湃躍動的源源不斷的力量,枯瘦的手都能夠筆挺得如同一棵剛強的白楊。

直到你用冰涼的胸膛裝著一顆滾燙的心,將你的全身烘得就像是盛夏時分幹燥的青草一樣散發著泥土的芳香,它像是一艘船,載著你泅渡到屬於自己的灣港。

而那段光與暗交界處晦暗不明的那條路,叫作成長。

4

“各位觀眾朋友,歡迎來到‘17屆全明星啦啦隊錦標賽’冠軍賽的直播現場,經過激烈預賽角逐選出的隊伍,將在今天比賽中爭奪全國冠軍,成為全國第一的啦啦隊……”

廣播裏解說員的播報慷慨激昂,前來觀看的觀眾熱情的歡呼聲充斥著整個體育館。

休息室裏,時杳杳他們正在候場,他們抽中的上場號碼是“5”,時杳杳有些慶幸,在她看來,上場順序越靠後,隊員們反而會越煎熬,在看到別的隊伍表演不管好不好都會產生一種對自我的懷疑,這無疑很消減士氣,倒不如早早上場,把自己所要呈現的盡情地演繹完。她相信,他們的訓練絕對值得這場比賽的冠軍!

“大家要有信心,我們排練了幾百次了!放輕鬆,忘記觀眾席上的觀眾,忘記有人在給你們打分,就像我們在音樂廣場,我們要做的就是全力以赴,我們隻是向大家展示我們一年訓練的成果!”時杳杳站在所有人中間,休息室外的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讓她不得不扯著嗓子大聲說話,也正因為這樣,她覺得渾身熱血沸騰。

“不要越過界線,手腳要穩,注意配合,記得微笑!不要因為這些小事而被扣分!”她說著先笑開來。

“大家表現出最佳狀態,不允許出錯,機會隻此一次!我們可以的!”

“我們可以的!”

隊員們跟著她號了一嗓子。

一個工作人員模樣的人敲開休息室的門:“你們準備一下,下一個就輪到你們上場了。”

“好了,不要想太多!成敗在此一舉!”

“大家把手伸過來!”

時杳杳伸出手,蕭林疏將手疊在她的手背上,然後更多的手掌一張一張覆蓋上來。

“和衷共濟!上下同欲者勝!”

“一、二、三,加油!”

“加油!”

“Fighting!”

……

“現在上場的是秋瀾市白鹿洞中學的隊伍,相信看過預賽的朋友們都知道,這支隊伍無疑是此次比賽的黑馬……”

伴隨著解說,體育館裏就像是沸騰了一樣,在鋪天蓋地的歡呼還有加油聲中,隊員們一邊揮手打招呼,一邊蹦蹦跳跳跑向了自己的站位。

“準備好!”金屬質感的音樂響起,“Let’s go!”

他們的表演主要分為兩個部分,舞台前半部分的隊員們進行翻騰和舞操,後麵的隊員們主要是托舉、拋接和金字塔。

禹樺青站在一側,滿意地看著他們的開場舞操,是一段“鏡子舞”,男女一組麵對麵搭配,就像是在照鏡子一樣的動作複刻,男生複製女生的柔美,還有女生copy男生的硬朗,都有一種別樣的反差萌……

中間是兩個男生的翻騰作為分割簾幕,後端的分主體則在觀眾的注意力都被前麵隊員的表演分散的時候,搭建底座。開場的拋接動作不需要太複雜,兩組托舉配合前方舞操的手位動作,中間一組拋接的亮點則是在,尖子在騰空後會在空中淩空一字馬搭配加油的手位動作。

他們真的在不知不覺中成長了許多,從最開始連音樂鼓點節拍都踩不準,到現在全員整體一致,訓練的時候幾乎所有的隊員都輪流喊節拍把嗓子喊啞過……

還有現在這段舞操,三角隊形前頭的五個人是需要跪在地上向外翻滾劈叉,就像是煙花的火焰向外輻射,為了練習這個動作,半個月下來這五個女孩的膝蓋上全是血痂。

……

但是好在,所有的努力,都不會被辜負。

這一天終於到了。

禹樺青環視熱血沸騰的觀眾席。

此刻場館內響起《寶萊塢生死戀》裏的一段音樂,帶著特有的印度風情的唱腔,禹樺青不得不感歎張衍那個做音樂的朋友真的是天才,將搖滾和異域民謠銜接得這麽天衣無縫。

場上現在上演的是男生將女生舉起,圍繞周身的旋轉動作,結束動作時,女生從男生手臂上翻下去著地,這段舞伴特技使得觀眾席上歡呼的浪潮又洶湧了起來。

禹樺青將目光投向裁判席,除了熊紀舒一臉陰鬱,其他的裁判皆是一臉驚奇。

她心中競技的熱血再一次沸騰起來:熊紀舒,即使我再也沒有辦法擁抱競技啦啦隊的賽場,但是他們,每一個都是由我向你發起的挑戰!

尾聲 時杳杳,路很長很遠,我想你陪我走下去。

隨著最後一道散考鈴聲響起,高中生活終於算是完整謝幕。

時杳杳走出教學樓好遠手機才有信號,手機上是十幾個隊友的未接來電,還沒等她撥回去,丁若瑩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她連忙接起。

“我已經考完了,感覺很棒……你呢?你怎麽樣……你也很好啊?太好了……去訓練室集合是嗎……你們到了以後稍微等等我,城南離白鹿洞實在是太遠了……嗯嗯!好。”

時杳杳滿臉堆著笑收線,她轉過身望了望身後的考場,我的高中生活,今天終於算是完美地畫上了句號!

她轉過身,大跨步向校門外走去。沒有了樹隙的遮蔽,陽光一大片一大片地爬上她的臉龐,在溫暖的觸感裏,她好像聽到有什麽在她的耳邊輕聲咕噥著說再見。

匆忙回到白鹿洞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

白鹿洞是私立學校,所以高考並沒有在這裏設立考場,但是高三的考生還是不約而同地陸續回到了學校。

這所學校醞釀了他們三年的喜怒哀樂,終於,在今天要與他們盛大告別。這座龐大而沉默的建築,就連拂過牆角的風裏都帶著哀鳴。

時杳杳走在那條通往體育館的林蔭小道上,不遠處的樹下有個身影倚靠著樹幹鬆鬆垮垮地站著,喳喳鳥鳴還有綠色植物清冽的香氣縈繞在他的周身。

“蕭林疏!”時杳杳揮舞著手臂向他跑過去。

他站直身體,女孩衝到他的麵前堪堪刹住腳步,他看她一個勁將頭發往耳後攏的動作啞然失笑。

“考得好嗎?”

“好極了!這是我這幾個月狀態最好的一次!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去B市!和你在同一所學校!”她的臉因為興奮還有剛才的小跑而有些泛紅。

“那就好,不要辜負我……”蕭林疏詭異地停住。

時杳杳不可控製地想歪了,斜著眼睛瞪了他一眼,他才慢悠悠地繼續說:“半年裏對你的鞭策。”

在啦啦隊錦標賽結束後,榮獲青少年組第一的他們麵對鋪天蓋地的讚譽聲險些膨脹上天,還好是蕭林疏及時拉住了她。

此外,啦啦隊的訓練到此結束,也讓隊員們分外不習慣,但是好在他們馬上進行了另一種運動——學習。

他們照樣是圖書館的常客,組團學習的精神也令老師和校長稱讚。

特別是在看到隊員們在一次次的模擬考中考出越來越高的分數,據說校長在校長辦公室笑得合不攏嘴。

而時杳杳更是許下了豪言壯誌,她對蕭林疏說:“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目標,我要一天天追上你的腳步!”

時杳杳就是這麽固執的一個人,認準了就去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有時候恰恰是這種簡單的人比較直接,他們的堅持就像是電腦裏輸入的程序,嚴謹規律地去執行。

好在她的底子本來就不差,再加上蕭林疏這個變態“老師”的監督,模擬考的成績理所當然也越漸喜人。

說話間,已經到了訓練室門口。

“你們終於到了!”丁若瑩一看到他們就大聲抱怨。

時杳杳停下了與蕭林疏的對話,對丁若瑩說:“我們比較遠啊!”

“是是是,你們一個城南一個城西,難為你們還能碰在一起!”丁若瑩不客氣地吐槽。

隊員們心照不宣地哄笑起來。

時杳杳的臉咻地通紅。

丁若瑩的眼神不停地在蕭林疏和時杳杳之間徘徊,臉上還帶著些壞笑,時杳杳緊張地拉著她,小聲說“別看了別看了”。

丁若瑩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難道你到現在還覺得蕭林疏看不出來嗎?全隊都看出來了好吧!她抬眼看著蕭林疏望著緊張得要死的時杳杳,臉上帶著的寵溺笑容,想起剛剛自己取笑時杳杳時,蕭林疏投射給自己的死神的凝視,她覺得頭皮發麻。

“聽說,校長點名讓啦啦隊在畢業晚會表演致辭呢!”周嫻笑嘻嘻地湊過來。

“真的嗎?”隊員們眼睛忽地就亮了,“沒想到我們還可以一起訓練哪!”

“當然是真的!所以,我們現在要開始準備了!”

“太好了!我還以為我要開始一個人吃飯了,還好還能一起!”周嫻這話一出,隊友們紛紛脫線地望著她,她後知後覺地摸著頭問,“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周蕙笑得溫和:“乖,別說話。”

隊員們哄笑起來。

時杳杳看話題好不容易被岔開放心地舒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蕭林疏,心裏暗暗決定畢業晚會的時候自己一定要對他表白。

“笨蛋。”陸晚嫦在她身邊罵出聲。

時杳杳斜她一眼:“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你眼珠子都恨不得貼在人家身上,你會不懂?”

“我好歹還有人可貼,我願意,你有本事也貼一個啊!”對於陸晚嫦,時杳杳總結出來一個結論就是,麵對陸晚嫦這種人她不客氣,你就要比她更不客氣才能製得住她!攻她軟肋!讓她無力反擊!

“你!”陸晚嫦果然被她噎了一下,正要還嘴,彥使楚走了過來:“杳杳,蕭林疏要你過去,跟你商量一下畢業晚會上的動作……”

時杳杳壞笑著視線在他們之間不停來回,末了老神在在地叮囑陸晚嫦:“加油!”

彥使楚摸不著頭腦地看著時杳杳離開,陸晚嫦臉都黑了,丟下一句“人家都走遠了你還看”,就走開了。

“她這是怎麽了?”他一臉無措地問一直在邊上的月亮。

月亮抱胸搖搖頭:“女人心,海底針,兄弟,保重!”

彥使楚更是一頭霧水。

時杳杳看著身後的隊友們,大家都笑鬧成一團嚷著要拍照,她也跟著會心一笑。

這一年半的時間裏,他們之間,矛盾、爭執、衝突……都有過。

但是他們誰都沒有想過放棄。

是他們讓她懂得了包容,懂得了團結,懂得了什麽叫夢想……也是他們和她一起譜寫了一支青春的華麗序曲……

而現在他們即將要分別……

蕭林疏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她的身後。

“我好像有點舍不得。”時杳杳的喃喃聲裏有些哽咽。

“總是要說再見的。”他輕輕一笑,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我們應該要感謝生命中那些讓你成長的人,而感謝他們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他們一直牢記在心裏。”

“那你呢?我該怎麽感謝你?”她抬起頭,目光瀲灩。

蕭林疏愣了一下,想起時杳杳在許諾一定要追上自己時,也是瞪著澄澈的眼睛望著自己。

她說:“路很長很遠,從今往後,追上你就是我的目標。”

他忽然靠近她,沒有一點征兆地彎腰。

時杳杳看到他的臉在自己眼前越放越大,就連臉上細小的絨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緊接著嘴角傳來冰涼柔軟的觸感。

她的大腦“轟”地就當機了,直到看到蕭林疏退開,她才恍然大悟地摸了摸嘴角。

他親了自己!

“我……你……”她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就這麽謝吧。”蕭林疏笑著說。

時杳杳還沒有反應。

“我很滿意。”他憋在笑接著道。

時杳杳還是沒有反應。

“時杳杳,路很長很遠,我想你陪我走下去。”

時杳杳的大腦這個時候才接收到信號,臉漲得通紅,心髒也跳得狂野。

“杳杳!過來拍照啦!”丁若瑩遠遠地喊。

時杳杳的腦海現在正被“他親了我!他是在向我告白嗎?他想幹嗎?我該說點什麽?我要不要表示點什麽?你快說點什麽啊”這樣的字符占據,就像是彈幕在屏幕上反複輪播,根本接收不到外界的信號。

丁若瑩看她站在原地愣愣的,又喊了一遍:“杳杳!”

“我們來了。”蕭林疏無奈地回道。

他轉頭,無奈地揉了一把還在神遊的人的頭發,牽住她搭在身側的手,向他們走去。

就這樣吧。他想,就這樣在我一伸手就能觸碰到的地方,在我一轉身就能看見的地方,那雙眼睛就這麽長長久久地看著我,所有的鬥誌都為我燃燒,和我站在一樣的高度,陪我一起走下去。

路很長很遠,一個人很孤獨,我一直在這裏等你。

好在……

沒有讓我等太久。

蕭林疏翹起嘴角,沒有留意到身後的女孩微彎的嘴角。

時杳杳的大腦在一片空白之後,終於像是潮漲潮退一樣迅速恢複清明,她清楚地看見他幹淨的手包裹著自己的手,感受到他手心的溫暖濡濕,心裏好像有一個氣球正在慢慢脹大,滿滿當當地充斥著整個心房。

蕭林疏感受到手上傳來的力度,他想起在圖書館看到的一句詩詞。

她就像詩裏說的風,順應周遭的變化,春時含露,夏時裹雨,秋時帶著植物的清香,冬時染枝上寒梅。

好像什麽都無法阻止它向前。

它吹過山丘,漂過海洋,它掠過飛鳥的頸羽,拂過潛鯨光滑的皮膚……

四季萬物都不及她溫柔的陪伴,她的眼睛注視著你,你就義無反顧地奔向她。

悄無聲息又無處不在,在你不知不覺的時候潛伏在你身邊,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你,溫柔、溫暖、倔強……都是她。

有林時杳杳,無樹暫蕭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