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最佳損友

不知你有沒有,掛念我這老友。

1.[陳燃]問我有沒有,確實也沒有

我到雲夢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其實還挺早。我看了看手機,七點一刻。不過夏天就是這樣,天亮得很早,以前地理老師教過這是為什麽,但我成績不好,自然就忘了。

雲夢還是老樣子。一個很小的縣級市。

好像我離開這麽多年,高了壯了黑了,它卻一直沒有變化過。

火車站外還是一大片空地,目光所及之處也還是那兩根特別大的路燈,因為是白天,它們除了礙眼之外,也沒起到什麽別的作用。

公交車和私家車沒有什麽章法地停在空地上,好多店麵還沒有開門,卷閘門外蹲坐著好大一群戴墨鏡穿花襯衫的男人,看起來很像小時候古惑仔電影裏的大哥。其實他們隻是來拉短途的黑車司機。等到出站口湧出一批人,他們就會自發地走上前舉著牌子吆客。

不知道是現在太早,還是說他們和我以前見到的司機們其實是同一批人,他們的吆客聲變得很小,在我的印象中,每回路過火車站回家,他們的喊聲都幾乎把我的耳朵震聾,而現在,他們的聲音好像還比不過他們身後早餐攤油鍋裏的翻滾聲——可能是我誇張了,但畢竟回到故鄉,人總是矯情一點兒,我甚至矯情到對他們產生出了一種“英雄遲暮”的心酸感。

要麽是他們老了,要麽是我老了。其實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點兒,因為昨晚,也就是從省城坐火車來雲夢的途中,我從二十六歲變成了二十七歲。

“帥哥。”一個戴著遮陽帽的阿姨扯住了我。她揚了揚手上的牌子,用很蹩腳的普通話問我,“住宿不?空調熱水WiFi全包,一百塊一晚。”

我搖搖頭:“不用了。謝謝。”

本來我想用雲夢本地的方言來回答,因為這樣聽起來拒絕的底氣會足一些,可是我在口袋裏掏火機的時候摸到了今晚回程的火車票,那這也算另一種底氣吧。而且我很久不講雲夢方言,特別是在我大三那年全家搬到了省城之後,好多有趣的發音,我現在已經說不出那個韻味。

“老板。”我走到最近的一個小雜店,敲了敲有些油膩的塑料窗口,我想我一出門就丟火機的毛病怕是永遠改不掉了,“買個火機。”

我話音剛落,手機就振動起來。不用看我都知道是田蕊打來的。

“陳燃,你人呢?”她應該是剛醒,聽起來起床氣很重。不過就算是這種無厘頭的生氣理由,我也得受著,畢竟她是我女朋友。

“我一覺醒來,你人都不見了?你什麽意思?”

“我回雲夢了。”我用耳朵和肩膀夾著手機,將買火機的錢遞給老板。

“雲夢?”她在那邊沉吟了一下,“你好端端突然去雲夢幹什麽?”

“有事。”我想我沒辦法說得更詳細了,畢竟連我自己都在懷疑我連夜坐綠皮火車過來的價值——雖然我回來的確是有事,但是我清楚,我有極大的可能會撲空。

“你有什麽事?”她不依不饒,“而且你有事你為什麽不早和我說,害得我今晚都推了茜茜的約說要陪你過生日。哦,對了,隊裏你請假了嗎?”

“請了。”我是國家二級運動員,大學畢業後一直在省隊培訓,“你好好玩。”

掛了田蕊的電話後,我靠在公交站牌那裏,抽了根煙。

我對她的感情向來比較淡,其實也不是對她,好像從念大學開始,我對人或物就沒有以前的那種熱情了。大學四年,我整天就知道訓練和睡覺,不過我也沒什麽遺憾或者後悔的,要還是按照我以前的性子,哪怕我就是長跑破了宇宙紀錄也進不了省隊。用高中教練的話來說就是,太燥太野了,無法服從管教。

我招手,攔下了一輛帶著小塑料棚的三輪車。其實雲夢現在已經有正兒八經的出租車了,但我還是選擇小三輪,既然已經開始矯情,索性就矯情到底。坐小三輪,就當是場懷舊。

“去哪裏啊帥哥?”三輪司機加大油門,車子就突突地開始往馬路上衝。

“雲夢第一中學。”三輪車也還是老樣子,車身發出的誇張噪音和破舊座位上的顛簸感,一如從前。

“您慢點兒開沒關係,我不趕時間。”

“哦,好,好咧。”司機可能覺得我人還不錯,或者說其實越小地方的人越喜歡同陌生人攀談,他樂嗬嗬地減慢車速,問我,“你也是回來參加第一中學五十年建校慶典的吧?”

“什麽?”我還真不知道。

“就是第一中學的慶典啊。不過還有兩天,現在還在準備中,你來得挺早。”

“不是。”我實話實說,對陌生人我向來都很坦誠,“我回來是約了人。”

不到十分鍾,我就從火車站到了第一中學。

慶典準備得像那麽一回事,校門擦得鋥亮,頭頂上彩旗飄飄,兩旁的道路上都擺滿了恭賀的花籃。

“你好。”我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穿著保安服的人,他正背對著我擦拭一塊很長的廣告牌,“我是一中以前的學生,可以進去看看嗎?”

“啊?”保安聽到我的話後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回頭看我的瞬間,本來平常的臉色突然就變得雀躍起來,他指著我,很興奮地問,“你是不是就是那個05屆的優秀模範生?”

“什麽?”我一頭霧水,我高中時期要不是靠著專業成績出類拔萃,早就被學校開除無數回了,怎麽還可能是優秀模範生?

“哎呀,你就不要謙虛啦,真是的,優秀就優秀嘛,還不好意思承認。”保安將抹布丟回了水桶,興衝衝地帶我到了廣告牌的後半段,他指著一個地方,口氣得意,“看,這是你吧?我老楊的眼力那可不是蓋的,一次不忘!”

沒錯。那是我。

保安手指著的地方,的確是我的照片。

隻是在2005屆我校優秀模範生這句話和我的寸照之下,用紅色正楷寫出,並且加粗的名字,不是我陳燃。

——是馮卿。

馮卿,就是我選擇在二十七歲當天回到雲夢第一中學的理由。

得到保安的同意後,我走進了校園。

不過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情再去看風景了。我拿出手機,翻到通訊錄最下麵那個沒有備注的號碼,撥了過去。其實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接聽,或者等會兒通信公司直接告訴我這是空號——畢竟這已經是很多年前的號碼。

很久——至少我覺得是度秒如年。

很久之後,我才聽到那邊響起一個男聲,他說:“喂。”

2.[馮卿]實實在在踏入過我宇宙,即使相處到有個裂口

我叫馮卿,生於1990年8月27日。

陳燃和我同月同日生,但比我大整整一歲。所以我以前常說,他和我,是世紀之差。

其實關於陳燃這個人,我後來都很少提——不願意也好,不敢也罷。總之我現在生活的圈子裏,沒有哪個人知道陳燃。這很好。我很滿意。

我爸媽都是很傳統的讀書人,斯文、聰明、瘦弱。

我當然也差不多,不過更糟——因為我媽懷我的時候正巧遇上升研,熬夜準備論文,壓力大,所以我的身體發育總是比同齡人慢許多。從小學到初一,我一直都是全班最矮的那個人。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最容易受欺負的那個人。

“喂,馮卿!”這個聲音比電視裏的整點新聞還要準時,“站住!”

李天福是整個初一最高的男孩子,所以他順理成章地登上了年級霸座。我和他小時候住在同一個院子裏,不過他爸打牌輸掉太多錢之後,我就不知道他家搬到了雲夢哪個地方。

“今天的錢呢?”他仰著頭,對我伸出髒兮兮的手,“你該不會忘了每天都要請我們幾個喝汽水買彈珠吧?”

“這裏。”我從口袋裏掏出幾塊錢,倒也不是怕他,我知道他不敢真的對我動手,我隻是有點兒嫌麻煩,畢竟我也不缺這點兒錢。“不過你還是別買汽水和彈珠了。我記得每年這個時候李叔叔的風濕會犯,這裏可以買幾貼膏藥。”

“馮卿!”李天福的臉瞬間憋得通紅,大概是覺得丟了麵子,於是他瞪著雙眼,一個箭步衝上來就揪住了我的衣領,“你這是在瞧不起我?”

“李楞子!”這是在學校比李天福地位更高的人,才可以喊出口的名字。

“你在這兒幹嗎呢,老遠就聽見你的吼聲。”我沒什麽表情地看著走過來的人,很高,留著一個板寸頭,濃眉大眼,校服袖子挽到了肘關節,邋邋遢遢斜挎著書包。正巧,他走過來後也打量著我,然後抬手就給了李天福的後腦勺兒一巴掌,“欺負女孩子?你能耐啊,李楞子!”

“不是的,燃哥。”李天福急了,他想要解釋一下,可是語速又快不過那個燃哥的第二個巴掌,隻好悻悻然放開了我,然後帶著他的小弟一溜煙兒跑走,末了還不忘用眼神警告我。

“我不是女孩子。”這是我對陳燃說的第一句話。

不過,陳燃也不是第一個誤會我性別的人。身材矮小是一方麵,其實最主要的還是長相,用老一輩的話來說,就是男生女相。我很白,五官秀氣,眼睛下麵還有一顆褐紅的淚痣。我奶奶那時候還在世,我的頭發都是她老人家親手打理的,她喜歡我留長一點兒的頭發,說看起來乖。

“啊?”陳燃有點兒驚訝,仔細盯了我好幾眼之後就變得特別不好意思,兩隻手跟耐不住癢似的,撓完臉後又開始撓頭發,“對……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我就是這麽看……”

“沒關係。”我理了理被李天福弄皺的衣領,轉身準備回家,“謝謝。”

“那個……等等!”陳燃在我背後嚷了起來,“我是初二七班的陳燃,你咧,你叫什麽?”

我停下步伐,但是沒有回頭。陳燃這名字我聽過,上個星期打群架被校長在廣播裏通報批評。

“我叫馮卿。”我本來隻想應付了事地介紹一下,可不知道為什麽鬼使神差地就加上了一句,“我是初一二班的。”

陳燃從小就特別容易自來熟。

他看我回答了他,立馬又追了上來,衝我一個勁地傻笑:“那你是學弟啊。剛剛的事你不用掛在心上,不過就是我看走了眼……心裏有點兒過意不去。”

“沒關係。”我耐著性子重複了一遍。他是從小自來熟,我是從小性子就比較陰冷。

“那個為了表達我的歉意……”陳燃將書包背好,湊過來一個頭,“以後,你在初中部,我保護你!誰都不能欺負你,趕明兒我再教訓一遍那個李楞子。”

“不用了。”我拐了個彎,我快到家了。

“哦,對了。”陳燃突然皺著眉,很困惑地問我,“你說你叫馮親,哪個親啊?親親的親?”

“不是。”我停下腳步,陳燃再跟我走下去,就要進我家小區了,“不是親,是有後鼻音的卿。”

陳燃還是搖頭,一臉聽不懂人話的樣子。

我想了一下,覺得他肯定也不知道“不負如來不負卿”這句詩。

於是我隻好和他麵麵相覷,大概過了五分鍾,我聽到門衛大爺把電視從新聞換成連續劇的聲音。所以,我咳嗽一聲,問他:“你看過古代片吧?”

陳燃點頭,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了不遠處那台電視機。

“皇上喊他的手下就是喊卿家的,你知道吧?”我盡力解釋,“這下你知道我是哪個卿了吧?”

“知道了。”陳燃眼神一亮,開心地打了個響指,“就是愛卿免禮的卿!”

其實我到現在都沒辦法用語言去形容,當時藏在陳燃眼睛裏的神采。但我不急,因為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有些東西,特別是感性瑣碎的東西,隻能意會,不能言傳。

我第二次看到陳燃露出類似的表情,是初三開學,我走進他班裏的那一刻。

“馮卿?”他驚訝地看著我,下意識地就把手裏的肉包子推給了我,“你吃早餐了嗎?呸!老子要問的不是這個。”他猛灌了一大口豆漿來順氣,“你來找我也不能不上課吧,這都快打上課鈴了,你是好學生,快回去。”

我從小到大朋友很少,我不像陳燃,走哪兒都是呼朋引伴一大群人圍著。

那時候的我,已經把陳燃歸為我最好的朋友了。畢竟隻有他一看到我,就會立馬湊上來送我回家,有事沒事還會往我桌兜裏扔點兒吃的——美其名曰,幫我爸媽促進我的身體發育。

“我就是來上課的。”我把書包放在了他身旁的座位上,我來之前問過班主任了,她說陳燃喜歡一個人霸占兩個位置。

“你鬧什麽,快回去上課。”因為身高差,陳燃摸我頭很順手,“喲,好像長高了一點兒。”

我把寫著九年級的教材,一本一本攤在了課桌上,在陳燃和他那群哥們兒驚訝的眼神中,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跳級了。剛好分到跟你同班。”

陳燃很明顯地愣在了原地。也對,像他那種隻會跑步的單細胞生物,應該不知道學校其實有跳級考這種製度。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他朝我一笑,露出了白白的牙齒,然後抓著我,在全班的注視下,走上了講台。

“大家聽我說。”陳燃特別正經地用力拍了拍身後的黑板。

“馮卿今天開始就在我們班念書了。我把話放這兒,馮卿他是我的人,你們誰也不許欺負他,坐在最後那幾個,上課不準再抖腿,也不能影響馮卿學習,知道嗎?”一番話下來,陳燃根本沒有扭頭看過我。因為他正在用他充滿孩子氣的威嚴,毋庸置疑地履行著他當初說要保護我的承諾。

接著他稍稍用力地捏了捏還在他手掌中的,我的手腕,小聲問道:“還有什麽沒?”

“有。”知道他得意,所以我配合著點頭,“我是新任的英語課代表。”

“哦。”陳燃雖然成績不好,但人很聰明,於是他立馬會意地再次皺起了眉頭,“以後天塌下來,你們也得給我先交上英語作業!”

陳燃,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在你說完這些話之後,你下意識朝我看過來的眼神——那種隻在十五六歲少年眼中存在的,透亮自信,又帶著稚嫩英氣的眼神。

你還笑了,像是在邀功你對我周到的保護,又像是在安慰我以後的路不會太難走。

陳燃,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陳燃,如果沒有許冰潔的出現,就好了。

3.[陳燃]卻沒人像你讓我眼淚背著流,嚴重似情侶講分手

進一中之後,我倆就不同班了。馮卿在火箭班,我在專業班。

其實除了不能同桌外,基本上也沒什麽區別。就是高中的訓練時間加長了很多,每次馮卿都得在教室或者圖書館等我一兩個小時我們才能回家。偶爾教練心情不好了,還得吃完飯接著訓,馮卿也不會先走,他說,正好他們班主任巴不得他留下來幫忙講題。

一中食堂的飯菜是雲夢出了名的爛,所以晚飯我們一般都會在小賣部裏解決。那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麽,我跟中了邪似的特別愛吃泡麵,但馮卿不愛吃,他一般就拿牛奶和麵包。

不過在我用生命表達出泡麵特別好吃之後——好吧,其實可能是我以再也不打架為條件,換取到了馮卿每個星期陪我吃一次泡麵的珍貴機會。

那時候的我一直覺得,吃泡麵跟吃火鍋是一個道理,一定要一起吃才夠味。但是在後來,在和馮卿失去聯係的那幾年裏,我失去了這個野心——或者說是閑心。吃什麽不是吃,和誰吃不是吃,不被餓死就行了。說實在的,我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我也會活得這麽沒意思。

“兩桶紅油爆椒牛肉麵!”

每每到了和馮卿一起吃泡麵的日子,我往小賣部桌上拍錢的姿勢都帥了好幾倍。

“不要。”馮卿拿了一瓶奶,冷冷地掃了我兩眼,“海鮮麵是我的底線。”

“那行,那行。”我裝作很為難的樣子,其實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阿姨,那我們要一桶海鮮麵一桶牛肉麵,再來兩根火腿腸。”

我遇見許冰潔,就是在這時候。

她真漂亮。一頭又黑又亮的長直發,眼睛撲閃撲閃像兩顆大葡萄,皮膚也很好,整個泛著一種粉嫩嫩的白,好像隻要她笑一笑或者說說話,就會有無數帶著果汁味的香甜氣息從她身體裏湧出來。她太漂亮了,漂亮到我光顧著看她,都忘了走路。

“走了,你擋到後麵同學買東西了。”直到馮卿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才回過神。

“馮卿。”我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問馮卿,“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馮卿搖晃著手中的牛奶,笑了笑:“我還以為你心中隻有跑步和泡麵。”

“去你的。我說真的,你信一見鍾情不?”

“不信,但我信一見起色心。”

“什麽意思?”我認真地看著馮卿,連泡麵外麵的塑料薄膜都忘記扯了。

“就是說你膚淺而已。”

行吧,馮卿說我膚淺我也認了。

一個男孩子喜歡一個女孩子,百分之九十九的原因,就是覺得她好看。特別是像我這種簡單粗暴的人,我就是覺得許冰潔是雲夢第一美,哦,不,是世界第一美。總之我暗暗發誓,一定要追到許冰潔。

但接下來的事情很狗血,狗血到我恨不得把名叫“生活”的人拖出來狠狠揍上一頓。

因為許冰潔她,成了馮卿的女朋友。

“你真的喜歡許冰潔?”我在圖書館的某個角落裏找到了馮卿,那時候我們已經有段日子沒一起吃飯回家了——一來是高三之後我們隊每天都在魔鬼訓練,二來矯情一點兒說,就是我難受,我不想看著他和許冰潔成雙成對的,可我又很愚,愚到我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才好,索性就躲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

“我們這麽久沒見麵。”馮卿漫不經心地翻著他手裏那本全英文的《哈利•波特》,眼皮子都沒抬,“一來,你就問別人?”

“什麽別人?那是你女朋友。”我承認我有點兒不爽。我不是不爽他搶了我喜歡的人,其實馮卿想要從我這裏拿走什麽我都願意,何況許冰潔本來就還不屬於我。我隻是不爽他對許冰潔的態度,在學校碰到過幾回,他都是冷冰冰的,反倒是許冰潔總仰頭看他,一臉討好。

“那你喜歡我女朋友?”

“馮卿。”我控製著自己的音量和脾氣,“你給我好好說話。朋友妻不可欺,我不是這麽不仗義的人。”

“沒關係,陳燃。”馮卿笑了,“你不需要那麽仗義,反正是我搶了你喜歡的人在先。”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麽好,夕陽下他眼角的淚痣變得若隱若現。

“你真的喜歡許冰潔?”

在我的沉默中,我和馮卿這次的對話不歡而散。

但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麵,糟糕到——直接讓我和馮卿變成陌生人。

我還記得那天中午特別熱,我沒有在教室裏睡午覺,我單槍匹馬地翻牆出去教訓了三中一個小子,原因很簡單,他四處說許冰潔和她媽媽的壞話,說什麽是在大城市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才被迫回到我們這裏避風頭。總之,在那個還很閉塞的年代和雲夢小城裏,這些都是非常刺耳的話,刺耳到我必須打他一頓才能平息我的怒火。

可我沒有想到,等我打完人再翻牆回來的時候,我看到了站在牆角下等著我的,馮卿。

“你答應過我,再不打架的。”馮卿站在陽光下,像是下一秒就會蒸發在人間。

“事出有因。”我別開頭,一方麵是我不想解釋那麽多,另一方麵是我嘴角掛了彩,開口說話有些疼。

“什麽事?”馮卿笑了,我確定,那是冷笑。“因為有人說許冰潔壞話?”

“呸!”我往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絲的唾沫,憋在心中的氣快要炸開,“馮卿我今天就把話跟你挑明了,你要跟許冰潔在一起沒關係,我樂意,我陳燃什麽都不會,就會對兄弟好,就會對你好。你喜歡許冰潔可以,你們在一起可以,老子二話不說,祝你們幸福。”我走近馮卿,雖然他已經快突破一米八了,但還是比我矮半個頭,所以我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但是你能不能像個男人,對她好一點兒?你知不知道外麵那些人怎麽說她和她媽的,還說……”

“所以你就這麽維護許冰潔和她的家人。”馮卿毫不示弱地回看我,眼睛裏一片冰冷,“哪怕明天就是關係著你考大學的體能測試?”

“馮卿。”我突然有些頹敗,身體裏那些叫囂著的因子也漸漸安分了下去,我無奈地攤了攤手,“我發現現在跟你沒法溝通。”

“那就以後也不要再溝通。”

“馮卿你什麽意思?”

“要你滾的意思。”馮卿手一鬆,這時候我才發現他提著一袋子碘酒和棉簽。

“好。”我點頭,“我滾,我滾。”

我咬著牙又翻出了後牆,落地的那瞬間太陽曬得我有點兒暈,我伸手想把腦門兒上的汗給抹一下,可一不小心——我好像抹到了自己的眼淚。

4.[馮卿]很多東西今生隻可給你,保守到永久

在我和陳燃關係最好的時候,我們半真半假地說定了一件事。

“你也是8月27生的?”陳燃拿著我的資料卡大呼小叫。

“嗯。”我點頭,“天定的,跟我沒什麽關係。”

“不是,我不是要說這個。”陳燃興致勃勃,“既然有緣到同月同日生,那我們難道不該幹一點兒有意義的事情?”

“比如?”我將鋼筆收起來,側頭認真地看著一臉孩子氣的陳燃。

“比如——你看我們是沒辦法共度十八歲生日了,那我們一起過二十七歲的生日?”

“可是,我們並不在同一年過二十七歲。”

“啊,也是哦。”陳燃頓時就泄氣地開始咬我的筆杆子,“那怎麽辦?”

“別咬了,我的筆很貴。”當時的我望著窗外的藍天,以為“27”是一個很遙遠的數字,“那先給你過二十七歲,再給我過。一樣的。”

“老板。”一個女聲打斷了我的思緒,她抱著一摞書放在了收銀台上,“我要這些。”

“好。”我很早之前就在雲夢開了一家獨立書店,生意不好不壞,就在我掃到最後一本書的條形碼時,我的手機在一旁振動起來。我看著屏幕上那排久違的數字,稍稍失了神。

“老板?老板?”顧客等得有些急了。

我抬頭,將所有書用袋子裝好後遞給她:“送你,免費的。”

“什麽?”她滿臉疑惑,“為什麽?”

我笑了笑,直到顧客半信半疑地抱著書出了店門口才將那通電話接起。

“生日快樂。”我對陳燃說。

“你……”陳燃在那邊明顯地頓了一口氣,接著他也笑了,他的笑聲像是從很久遠的以前傳來,沒有一丁點的隔閡和生疏。他問我,“你為什麽要把我的照片貼上去?”

“我那時候沒滿十八,沒法去照相,就用了你的。”

“正好。”陳燃笑得更開心了,“正好我沒上過光榮榜,以前還一直偷偷盼望著。又不敢跟別人說,覺得特丟臉。”接著他又問我,“哦,對了,咱們晚上吃啥?”

“泡麵。”我關了店裏的燈和門,開始往一中走。

“海鮮味?”

“都行。”我在等最後一個紅綠燈,還好雲夢又小又溫柔,連綠燈都來得特別快,“我現在什麽口味的都能吃。”

“那馮卿……”陳燃喊我,一輛車過去之後,我看到他站在了對麵的一中大門口,他隔著馬路衝我笑了笑,濃眉大眼,板寸頭,“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