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微風春水

人生大抵便是一池爛塘,旁人幾近稀泥無疑,而你,是我從深雪長到靄陽,唯一見過的,微風拂春水。

——寫給我唯一的,小茉莉。

1.怕是要和小茉莉做一輩子的朋友了

我第一次見到尹莉莉的時候,是小學五年級。

她站在狹窄的過道裏,單薄的脊背正緊緊貼住她身後那麵落灰嚴重的老牆,接著,我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臉上。好吧,其實我隻能看到她三分之一的臉,不過沒關係,我緊了緊我的書包帶子,安慰著自己的好奇心,反正以後總能見到的嘛。

於是,我愉快地將這場眼神之旅以她的布鞋作為終點站,心滿意足地總結出——這個小女孩兒,一定比我好看很多倍。

“媽媽……”我晃了晃正拉著我上樓的手,聲音雖小,但我篤定我的語氣裏是藏了雀躍和期待的,“是不是來了新鄰……”

“嗯。”媽媽點了點頭,下意識地往樓下看了一眼。那兒還站了一個女人,可能三十出頭,也可能更年輕,總之,她看起來,和這棟破舊的筒子樓格格不入。

“快走,你還得回家寫作業。”

媽媽的腳步快了起來,甚至她還伸手輕輕地推了一把我的書包。這樣的反常讓我自然而然產生出了一種錯覺,仿佛這不是慢悠悠地放學回家,而是她正帶著我從一個生死攸關的災難現場逃離。

可惜的是——沒有成功。

那個女人的聲音清晰地從樓下傳來,帶著一股成熟的歡愉:“哎喲……師傅,不就換個鎖你這幹嗎呢,別猴急……好,你先換鎖,然後我們再……”

“菲菲,快,你快上去。”媽媽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搬出了家長式的命令口吻,她很少這樣的。

“媽媽?”我仍不死心。

“上去。小孩子別問那麽多。”

好吧,這句話一出來我就知道我必輸無疑了。

可我服氣,不代表我的影子也服氣。

因為它知道我沒有惡意,也知道我想問的並不是那股少兒不宜的歡愉,它知道我,其實隻是想下去看看那個小女孩兒罷了。

於是,它變得比之前更拖遝,歪歪斜斜地倒在了樓梯上,像一瓶被打翻的墨水。

這樣吧,我親愛的小茉莉。

我跟你打個賭,用什麽賭注都可以,我賭你絕對不知道,在我第一次看清你臉的時候,我就開始心疼你。

我心疼那個站在夕陽下,緊靠牆壁快要哭出來的你。

小茉莉,我是認真的,我想要保護你。

等吃過晚飯,爸爸媽媽一塊兒出去散步時,我還是沒有忍住要去找那個小女孩兒的衝動。為了表達對新鄰居的歡迎,我特意折返回來,準備了一盒我最喜歡的草莓牛奶當作禮物。

出乎意料的是,那個小女孩兒居然還站在老地方。

樓道裏暗黃的燈光灑滿了她的白裙子,使她看起來肅穆又溫柔,連明明很髒的布鞋都可愛了幾分。

我攥著牛奶,很緊張地朝她笑了笑:“你,你好……呀。”

漂亮的小女孩兒都是傲氣的,她當然沒有回答我這麽傻的開場白,她仍舊維持著她和老牆親密的姿勢,對我這個打擾者不屑一顧。

不過,我並不氣餒。

我又朝她走近了幾步,將牛奶遞給她:“我叫曹菲,住在你樓上的樓上。”

直白的自我介紹好像起到了一點兒微弱的作用,她若有似無地看了我一眼,於是我就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你為什麽一直站在這裏啊?不進去嗎?”

“你有沒有吃晚飯啊?你媽媽呢?”

“你的裙子還有布鞋都好漂亮呀……嗯,那個,你也很好看。”

“哦,對了,我忘記問你叫什麽名字了,你多少歲……”

“吵死了。”

謝天謝地,對於我喋喋不休的聒噪,她終於有反應了。

她皺著漂亮的臉蛋,從我手裏搶過了草莓牛奶,近乎殘忍地用吸管狠狠戳破了那層銀色的錫箔紙,然後塞進了我的嘴裏。

“你說了二十分鍾的話了,口不渴嗎?”

我睜大了眼睛。沒有想到她除了傲氣不理人之外,竟然還是個這麽粗暴的小姑娘。

我雖然有點兒蒙,但還是將草莓牛奶喝完了。

她搖了搖變得輕飄飄的紙盒子,“哐當”一聲,準確無誤地投進了幾步遠的垃圾桶內,接著她瀟灑地拍了拍手,似是很滿意現狀。

可是,我卻變得尷尬和不安起來。

仿佛剛剛被她砸中的不是那個倒黴的鐵皮垃圾桶,而是我自己。

因為我後知後覺地發現,那盒牛奶的初衷,好像是要送給她喝的。

“我……我,我其實,這個牛奶是要給……”

她望著手舞足蹈著急解釋的我,“噗”的一聲就笑彎了腰,白色的裙擺隨著她誇張的動作,在空氣中變得和夜風一樣輕盈。

“你是不是傻呀,哈哈哈哈……”

她用手背抹去了笑出的眼淚,從長發上取下了一個白色的小花發夾:“我叫尹莉莉,這個茉莉發夾送給你。”

小茉莉,其實我從小到大的朋友都很少,也從不去篤定一些什麽事。

但就是在那個晚上,就是在那個我現在想起來,仍覺得溫柔到快要滴出水的晚上,信誓旦旦地跟自己篤定了兩個事情。

一個是再也沒有女孩子笑起來,會比你更好看。

再一個就是我們倆,怕是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了。

2.這個世界上,還是你對我最好了

成長這件事情對我來說,壓根兒就沒有什麽意外。

身邊所有人都確信我會安定地長大,安定地念書,安定地畢業工作和老去,包括我自己。

因為一直以來,我都太過普通了,長相平平、性格平平、身高平平、家境平平,唯一打眼點兒的,就是成績吧。但是成績這種東西說到底,除了會得到爸媽和老師的喜歡外,用處實在不大。

可我一點兒也不自怨自艾,也不渴望改變。相反,我安於現狀,並且喜歡這種普通和平平給我帶來的,也給周邊的人帶來的安全感。

如果非要我從乏善可陳的人生中揪出一點兒意外,那也隻能是尹莉莉了。

“阿菲……”

全世界隻有尹莉莉會這麽喊我的名字。

一開始我也覺得別扭,因為阿菲阿飛什麽的,聽起來實在太像個古惑仔了,可是尹莉莉這人倔得很,決定的事情說什麽也不改。

她大概是從初中開始,就會背著教導主任偷抹亮晶晶的唇彩了,雖然劣質,但抹在她臉上確實好看。

她穿著大領口的衣服,擰著眉毛跟我解釋:“哎呀,阿菲,像古惑仔不好嗎?你要知道,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大哥的女人——然後一路從清水街砍到芳草坡,怎麽樣,是不是酷斃了?”

“是。”我無奈地附和著她這個酷斃了的夢想,然後伸手將她滑落到肩膀下方的衣服重新扯正,蓋住了她青色的內衣帶子。

“阿菲,快下來,我們去吃章魚小丸子!”

尹莉莉站在我教學樓下,揮舞著她細長的胳膊。

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我和尹莉莉都是同校,不過因為總按成績分班的緣故,我跟她之間,往往都隔了一長串的班級。

我走到她麵前,還沒開口說話,她就雷厲風行地拉開了被她塞得鼓囊囊的書包,像最開始塞給我草莓牛奶一樣,塞了我一整懷的零食。

“我還是覺得上次那個牌子的果凍更好吃。”我輕車熟路地撕開一個包裝袋。

“是嗎?”尹莉莉湊了一個小腦袋過來。她的頭發有種特別的香味,被風吹起的時候尤為明顯,所以我總喜歡看她迎著風撩頭發,一是她撩起來好看,二是我好奇,她的發絲裏,是不是真的藏了一個隱秘的花園。

“是啊,這個雞蛋布丁的味道……”

嘶,話說太多,果然會咬到舌頭。

我皺著眉,舔到了那麽一點兒血腥味。

好吧,老天爺,我知道了,你這是在要我閉嘴。

畢竟如此平凡和普通的我,怎麽能在沾光之後,還挑三揀四不知足呢?

所以老天爺,你就原諒我的小茉莉吧。

連身處她光圈周邊的我,都會變得矜貴和貪婪起來,那麽何況是站在光圈正中央,享受著萬千追捧的她呢?

所以你原諒她吧,人之常情呀。

但我知道,我這麽幹澀的話,肯定無法打動你,那麽我換種方法吧,你拿去我對她的嫉妒,拿去我深藏在心底的自卑,你通通拿去——我隻求你,善待我的小茉莉。

“嗯,什麽?”她看我沒了聲音,疑惑地轉過頭望著我。

“沒有啦。”我用力地搖搖頭,朝她咧嘴一笑,決定不告訴她我和老天爺的交易,“就是,就是我覺得這些吃的其實很貴啊,他們肯定都是攢錢給你買的,你多多少少……”

“哎呀,阿菲!”尹莉莉不耐煩地打斷了我,她最討厭我替那些男孩兒講話時的嘴臉了,“那又怎麽樣,他們送是他們的事,樂意貼我冷屁股唄……我又沒求著他們送,誰要他們可憐兮兮地過來獻殷勤了,真是的,誰稀罕?”

老天爺,我說了吧,你得原諒我的小茉莉。

她雖然殘忍,但沒有惡意。

我不再說話。

因為我知道,她的心早就飛向了正在比賽的籃球場。

“那我先去圖書館寫作業了,你看完比賽記得來找我。”

我站在分岔路口,沒有再挪動,隻輕輕地朝尹莉莉揮了揮手。

“好的呢。”尹莉莉聽著球場上的口哨聲,眼睛裏的神采越來越飛揚。她心情大好地掐了掐我的臉,帶著撒嬌的口氣,“那阿菲——我的作業……”

“我知道,我幫你寫。”我聳肩。

“耶,阿菲你真的對我太好啦!”她笑嘻嘻的,“那……”

她開始拖著語調猶豫,臉上的表情在瞬間變得羞怯和柔軟。這不像她。

“我知道,我幫你送過去了。”

“真的?”她睜大了雙眼。

在得到我的點頭確認後,她湊上來響亮地親了我一口,接著飛快地跑進人群中。她邊跑邊回頭,邊衝我大喊:“阿菲——這個世界上,還是你對我最好了!”

這句話尹莉莉常說。

每當她被糟糕的世間折磨得滿心疲憊的時候,她總會風塵仆仆地回到我身邊,拖著才卸了一半的妝,懶洋洋地枕在我腿上,閉著眼睛喊我:“唉……阿菲,這個世界上,還是你對我最好了。”

是的。

每當尹莉莉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都會在心裏默默地認同她,然後不管我在幹什麽,我都會停下來,替她把落到地上的長發撈起來,輕輕地握進手心。

親愛的小茉莉,你說得沒錯。

這個世界上,至少在我所認知的範圍內,的的確確是我對你最好了。

你知道,我永遠會像這棟破舊的筒子樓一樣,溫柔而隱忍地包容著你放縱的一切,並且從不出聲責怪。

但我知道,你要的,從來不是家鄉和肩膀。

你要的是遠方和愛情。

3.他又瘦又高,又酷又帥

一個女孩子,如果夠漂亮,那麽她必定會過早地遭遇愛情。

尹莉莉就是這樣早熟的女孩子。

但別誤會,她的愛情不是指那些對她搖尾乞憐的男孩兒,她有多傲氣,我從小就知道,她的愛情僅指她喜歡的人。

因為隻有這種人,才能在她那裏,配得上愛情兩個字。

尹莉莉的愛情,叫作秦遠晟。

不僅不是個能帶著她一路從清水街砍到芳草坡的大哥,反而還是個每周一都要在校門口冷著臉攔下尹莉莉的值日生。

他的雙眼皮很深,瞳色卻很淺,不算多了不起的帥哥,手倒是生得好,細長又幹淨,唰唰兩下就在本子上寫完了“尹莉莉”三個字。

然後他看著我的小茉莉,聲音清冷中帶著點兒無聊:“高二六班尹莉莉,著裝不合格,裙子太短,個人操行扣0.5分。”

就是這樣的相遇,造就了尹莉莉少女時期的夢。

其實尹莉莉紅著臉跟我說的時候,我是驚訝的。

我驚訝像她這麽傲氣又粗暴的小姑娘,竟然可以在談到某個人的時候,眼睛裏都**漾著粉紅色的柔軟。

“秦遠晟啊……”我念了一遍這個人的名字,“你竟然會喜歡他。”

“怎麽啦!”尹莉莉齜牙咧嘴地朝我撲過來,為了她還沒到手的小情人跟我據理力爭,“他又瘦又高,又酷又帥!”

我笑著揉亂了她頭頂的頭發,問她:“真的喜歡他?”

“嗯。”尹莉莉用力地點點頭,拉著我的手撒嬌,“阿菲……我知道你和他是同班同學,幫幫我吧?嗯?阿菲……好阿菲……”

我想,如果每個人降臨在這世界上的時候,都被提前設定好了種種條件,那麽組成我的條件裏,肯定有一條寫著,不能拒絕尹莉莉。

“好。”我無奈地順應天意,把自己的情緒壓了下去。

但我沒有告訴尹莉莉的是,我認識秦遠晟,比她想象中更早。

大概是在少年宮繪畫班的時候?

我和秦遠晟是同桌。

那時候流行玩水槍,不知道是哪個女孩子帶頭,說我這麽難看,不應該穿和她們一樣的花裙子,然後就指揮著幾個小男生開始對我進行掃射。初秋的天氣,我的頭發還有上衣都被弄得濕答答,黏膩在身上,透著絲絲涼氣。

我就是這麽個沒用的性格,能息事寧人絕對不惹是生非,所以我攥著我小小的拳頭,憋著眼淚,蜷縮在牆角,一句反抗的話都沒有。

“別弄了。”

從外麵回來的秦遠晟憑著身高優勢,輕而易舉地就奪走了水槍,聲音裏的溫度和掃射在我身上的水柱差不多涼:“我的桌子和她的靠在一起,都被弄髒了。”

秦遠晟坐了下來,朝我的方向扔了一包紙。

我瑟縮著,正準備說謝謝,就看到他把他的桌子從我的桌子旁移開了,不長不短,不多不少,那條裂縫,剛剛好夠埋進我的羞辱和尷尬。

“曹菲。”我聽見他喊我。

“你真沒用。”

我的眼淚就是在這一刻,猝不及防地湧了出來。

所以,我親愛的小茉莉。

我不想你喜歡他,哪怕他又瘦又高,又酷又帥。

因為你們不適合。

他冷得像塊冰,又鋒利得像把刀。

你的花瓣那麽好看,那麽嬌弱,他會傷透你的。

我把情書遞給秦遠晟的時候,他正在教室裏換等會兒比賽要穿的球鞋。

他理了一個發,後腦勺的頭發看起來硬硬的,感覺會有點兒紮手。

我還沒有說話,秦遠晟就開口了:“你怎麽還沒走?”

“我來給你送東西。”我捏著情書的一角,慢慢地朝著他所在的方向挪動。不過幾步路罷了,我卻恍惚間覺得我在翻山越嶺。

“什麽?”他係好最後一根鞋帶,抬起淺色的眼睛,認真地望著我。

我停在了原地,手愣愣地伸了出去:“情書。”

他挑了下眉,並沒有接過去,而是拍著籃球直接從我身邊經過:“花裏胡哨,一看就不是你挑的。”

“這是我最好的朋友給你的!”我承認我十分不滿他嘴裏那個花裏胡哨,至少這個詞配不上尹莉莉在文具店耗費的一個小時,“她很漂亮,而且……”

“我知道。”秦遠晟的腳步停在了後門邊上,籃球從他手中脫落,滾去了走廊,“六班,尹莉莉。”

我的手固執地伸在半空中,因為從一開始就知道不會有什麽好結果,所以哪怕隻是一句簡單的重複,聽起來可能也像是在央求:“這是她給你的,她寫了很久,你至少拿去看看吧。”

然後秦遠晟就笑了,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筆挺的鼻尖上。

他開始往回走,從我手裏抽走了那封信,然後就像當年挪桌子一樣,他把它毫不猶豫地丟進了身旁的垃圾桶,口氣事不關己:“轉告她,我不喜歡她。”

“秦遠晟!”我是真的生氣了。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惡的男孩子?

“曹菲。”他慢悠悠地喊我,然後把我掉落下來的頭發輕輕地挽到了耳後。他的指尖冰涼,觸碰到我皮膚的時候,我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曹菲,怎麽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麽沒用?”

他又笑了,很難得的,至少我在班上幾乎沒怎麽見他笑過。

“你就真的打算這麽過一輩子嗎?想說的,想做的,永遠憋在心裏麵?”

我深吸了一口氣,決定不再回答他的話。

因為他不僅行為可惡,而且還戳中了我的痛處。

他凝望著人越來越多的球場,語氣裏夾雜了輕微的疲憊,他問我:“曹菲,你真的知道你自己想要什麽嗎?”

我跟你說過的吧,小茉莉。

你和這樣的男孩子不適合。

可是你因為他,眼睛變得那麽亮、笑得又那麽甜。

我做不來壞人的,你是知道我的。

所以在你的校服被風吹得鼓鼓的,像一麵飽滿的船帆時,我無法喊住你。

我隻能看著你歡欣鼓舞地跑向球場。

我隻能看著你揚帆起航,駛向遠方。

4.完了,我失去我的小茉莉了

關於秦遠晟臨走時留下的那個問題,我想了很久。

好像真的沒有人正式的問過我,曹菲,你想要什麽?

我一點兒也不委屈,更沒有責怪的意思,畢竟像我這樣普通的女孩子,的確是不需要那麽被斟酌著對待的。

就像剛剛班級上完體育課,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把器材往我腳邊堆的時候,我才醒悟過來,原來問題,出在我自己身上。

“哎,曹菲!”一個女孩子走過來,毫不客氣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我認識這張臉,她是尹莉莉的同班同學,“有事嗎?”

她的眼睛自始至終都盯著手機屏幕,聽到我的回話後才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

“沒。就是尹莉莉要我給你帶句話,說今天不跟你回家了,她得和別人回家。”

我點頭:“知道了,謝謝。”

我親愛的小茉莉,你這樣不好。

你要我跟你算一下,你已經幾天沒有來找過我了嗎?

不是我小氣,可是這真的是我們在一起之後最長的一次分別了。

秦遠晟,他真的就那麽好嗎?

算啦,還是我自己安慰自己吧,反正我擅長這個。

於是我毫無怨言地拖著那一筐重重的體育器材,艱難地挪到了體育館,就在我準備掏鑰匙開門的時候,秦遠晟來了。

“你就不能勸勸尹莉莉?”他臉色差得跟外麵的天氣有的一拚,“我該說的都說了,她總這樣,我很困擾。”

我看著秦遠晟緊皺的眉頭,下意識地就想起了尹莉莉,那天晚上的尹莉莉。

她剛洗完頭發,拿著小毛巾胡亂地擦了擦,就趿拉著拖鞋跑到樓上找我,喜滋滋地拉著我的手臂搖晃:“阿菲……我聽說秦遠晟的媽媽是個畫家哎。”

我擰亮了台燈,沒有說話,因為我知道她現在需要的隻是一個傾聽者。

“也不是說他家境怎麽樣啦。”尹莉莉害羞地在空中擺著手,咬著紅紅的嘴唇,靦腆地笑了下。是的,沒錯,是靦腆。自從她開始喜歡秦遠晟之後,這些女性化的詞匯就能頻頻地套在她身上使用。

“隻是阿菲……”她喊著我的名字,但我知道她腦子裏想的一定是那個渾蛋,“你說,為什麽他這麽好,活得跟我們這麽不一樣啊……”

“過來。”我拍拍自己的腿,“我給你吹頭發。”

是的,沒錯,我在逃避,並且是十分沒有技巧地逃避著尹莉莉的這個問題。

因為我就是不想回答這個不管怎麽看,答案都會很傷人的問題。

熱風不斷地從不鏽鋼的小孔裏鑽出來,然後我知道,我的小茉莉,她哭了。

尹莉莉的眼淚灼傷了我,直至今日,直至此時此刻。

於是,我的怒氣噌一下就上來了,我發誓,我從出生到現在沒有發過這麽大的脾氣。我瞪著眼前的秦遠晟,誇張地提高了分貝:“秦遠晟,你少不知好歹了,尹莉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那麽漂亮的女孩子……”

“曹菲。”秦遠晟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他咬牙切齒地打斷我的話,“到底是誰在不知好歹?你要知好歹,這麽多年你裝什麽傻?嗯?你回答我?”

“我……”

我想回答的,我甚至想上綱上線借題發揮地回答,我甚至想將這麽多年在四處受到的不公和偏待都統統回答出來,可我不行,因為秦遠晟,非常用力地吻住了我的嘴。

一點也不像書裏描述的那麽纏綿,我甚至能聽到秦遠晟的牙齒和我的牙齒碰撞時發出的聲音,那種森然的怒意和蠻橫的索取,都是他在告訴我,他恨我。

他恨我的懦弱,恨我的膽小,恨我的處處忍讓。

他恨我沒用。

我抽泣著推開了秦遠晟,然後我在他身後,看見了我的小茉莉。

尹莉莉用一種很微妙的表情看著我,對,是我,隻有我,不是我和秦遠晟。

“莉莉!”我慌了,我甚至開口喊她莉莉了,帶著求饒的味道,平常我從不省略掉她姓氏的,因為我喜歡完整地、一字一句地喊她。

“莉莉,不是這樣的。”我哽咽,不得不說出一些爛俗的台詞,“你聽我解……”

秦遠晟沒有任何征兆地就把我拉到了他的身後,他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是用什麽表情麵對著尹莉莉。

他很幹脆:“尹莉莉,你問了好多天我心裏的那個人是誰,你說不管是何方神聖,你都要把她殺了,然後取而代之。那我現在告訴你,我喜歡的是曹菲。”

完了。

這是我的第一反應,我藏在身體裏那麽久,用血和肉包裹得那麽好的炸彈,在這一秒,被人找到並且引燃了,“轟”的一聲,它炸出了我所有的眼淚。

也炸傷了我,和我的小茉莉。

我聽見尹莉莉非常淒慘的笑聲,然後她輕輕地說:“既然是曹菲,那我無話可說。”

完了。我失去我的小茉莉了,她甚至不願意再喊我一聲阿菲。

5.唉……阿菲

後來,尹莉莉搬出了我們那棟樓。

這一點兒也不意外,本來像她那麽漂亮的女孩子,就該住進和她相稱的地方。

再後來,她連學都不來上了。

秦遠晟替我打聽了很久,才弄到她的住址,是全市最好的小區。以前我和尹莉莉回家的時候都會路過那兒,在夕陽的籠罩下,那裏像一片無憂的城堡。

她曾經指著那棟最高的樓,滿臉憧憬,她說:“阿菲……遲早有一天我要住進那裏,我要重新活一遍,變成新的我。”

小茉莉,你做到了。

你甩去了你媽媽的陰影,你甩去了筒子樓的破舊擁擠,你甩去了不算情傷的情傷,你甩去了好多東西,其中也包括我。

最後你搖身一變,如願以償地變成了新的尹莉莉。

可我還是那個我,站在你房門外,甚至不敢按下門鈴。

最後,我還是決定放棄。

我慢慢地朝著外麵走,卻不想迎麵碰上一個男人,說不上老也說不上年輕,戴了副金絲眼鏡,手腕上的表一看就很貴。

我猶豫了會兒,不敢同他說話,也不敢去猜想他和尹莉莉的關係。

秦遠晟給我的地址是九樓,獨門獨戶,他一定和我的小茉莉住在一起。

我望著他掏鑰匙的背影,忍了很久的難過終於決堤。

我跑回去,像個瘋子般扯住了他的手臂,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他提著的塑料袋上,裏麵都是些新鮮的水果。我沒辦法不哽咽,我告訴他:“莉莉對桃子過敏,你別……別買給她。”

那個男人望著我,很寬容地笑了一下。

說實話,很好看。我直覺我的小茉莉和他之間,說不定真的會有愛情發生。

“你是曹菲吧。”他的聲音也好聽。

我愣愣地點頭,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莉莉出去玩了,她鬼靈精怪的,也沒告訴我要去哪兒。”男人給我遞來一個錄音機,“不過交代了我,如果曹菲來找她,就把這個交給她。”

我伸手接過,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抱著那個錄音機一路跑回了家。

我顫抖地按下最中間那個扭。

“哢嚓”一聲,我聽到裏麵傳來尹莉莉的歎息聲,近得似乎就在耳邊。

她說:“唉……阿菲。這個世界上,還是你對我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