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願你此去平安

去吧,但願你一路都平安。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

1.日子總是無聊,偶爾精彩

北京時間六月八日,二十三點四十七分。

在無數鏡頭和閃光燈的期待下,當晚最有分量的“最佳男主角”獎項,終於掀開麵紗——許冬至。

毫無懸念,但又實在令人咂舌。

許冬至的表情拿捏得很好,精致的臉上沒有過多的波瀾,但眼裏的驚訝卻暗暗地一閃而過,接著,嘴角的笑意才浮出水麵,最後,對著非主機鏡頭遞過去一個稍顯害羞和開心的眼神。

這樣的他,很符合公司策劃書上和粉絲心目中的定位,一切恰到好處,絲毫不差,完全擔得起剛剛到手的影帝之稱。

“拿到這個獎,我真的很榮幸。”

許冬至捧著在鎂光燈下過分耀眼的獎杯,逼著自己在看向二號主機鏡頭時眼裏湧出一些淚光。一個還不到二十四歲的非科班出身演員,卻能在眾多前輩都提名的情況下殺出重圍,應該——或者說,必須得誠惶誠恐一些。然而在鏡頭麵前,最直觀,也最具有說服力的表現就是眼淚。還好,哭戲向來不會難倒許冬至。

“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我的公司、我的粉絲、我的家人朋友、我的前輩們,還有讓我出演《火車》這部電影的導演以及製片人,謝謝你們的支持。往後的日子,我也會繼續加油。”

慶功宴這樣的場合,許冬至向來都是能免則免。

但今晚畢竟慶的是他自己的功,眾多前輩也會客套地過來露露臉,說不定還有通過各種關係混進來的主流媒體,要是這時候再溜走,明天的頭條必定是自己無故缺席耍大牌,拿了獎就不把別人放眼裏之類的,那麽自己的助理和經紀人,大概會被公司高層罵到哭都哭不出吧。

算了,不就喝喝酒,笑一笑,裝成氣氛很好的樣子聊聊天。

反正這些事,自己都幹了好多年了,不差這一晚。

其實最主要的是許冬至很怕,他很怕因為自己的任性,再連累到別人。

“前輩怎麽站在陽台上吹涼風呀?”

和許冬至一個劇組的女演員偷著出來抽煙時,看見了站在乳白色欄杆邊上的許冬至,背部清瘦,一身黑色的西裝,感覺快要融進夜色中。

“要是感冒了,你的粉絲們肯定得傷心死了。”

“一會兒他們肯定得灌我酒,所以先出來透透氣。”

許冬至笑了笑,其實他已經不記得對麵這個女孩子的名字了,隻記得她是個非常新的新人,在《火車》裏扮演女四。

“那我離前輩遠一些,免得煙熏著了你。”

“小心點兒。”許冬至的眼神無意識地放空到了對麵的街道上,那裏是另一家酒吧,“這裏四處都是記者。女演員抽煙,被拍到了影響不好。”

“可誰還不知道女演員們都抽煙呢?”她看起來很困惑。

“那不算。被拍到了才算。”

“哈哈哈!”女演員歡快地笑著,朝許冬至比了一個大拇指,“前輩不愧是史上最年輕的影帝!”

“我再也不用寫作業寫到兩三點了!”

“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談戀愛打遊戲逛街出去玩兒了!”

“我這輩子總算是和英語課分手了!哦,還有數學!”

“就算考不上大學,老子也絕對不複讀了!”

“高考萬歲!萬歲!萬萬歲!”

“瞧他們樂得跟什麽似的。”女演員指著對麵那家酒吧,那裏湧出一波剛考完高考的學生,“苦日子在後頭呢。前輩,你高考完也這麽無知地開心過嗎?”

“不知道。我沒有高考過。”

“啊,是哦。”女演員眯著眼吸了一口煙,“差點兒都忘了前輩是偶像男團出身了。還在高中就大紅大紫的人,哪還需要知識去改變命運啊。”

許冬至沒有接話,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群學生被月色和路燈拉長的影子。

他沒有參加高考,沈昀也沒有。

2.感覺你來到,是風都呼嘯

偶像男團。

這在許冬至心中,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如果一切都回到原點,那麽那年的許冬至才十四歲,念初三,一個未出道的練習生。

那天很熱,剛剪完頭發的許冬至被帶到了公司。

“累死我了。”帶著許冬至的星探,一推開舞蹈室的門就整個靠著牆滑坐了下去,末了,還不忘招手示意舞蹈老師過來一趟,“終於被我勸來了。”

反戴著鴨舌帽的舞蹈老師笑了笑,掃了眼傻站在星探旁,手足無措的許冬至,問道:“這就是你上星期在人民路追了三條街的孩子?”

“可不是嘛。”星探揚揚得意,“瞧瞧這驚為天人的臉,以後不紅我就跟你姓。”

“得了吧,哪個孩子你不是這麽說的?”

話雖如此,但舞蹈老師還是仔細打量了一番許冬至:“還不錯。但現在年紀還小,臉形和五官還沒定型,腳挺大的,看樣子能長得高,不過太高了恐怕跳舞協調性跟不上……”

“有完沒完?”星探不耐煩地爬了起來,將許冬至往舞蹈老師那邊一推,“反正孩子我給你了,別辜負我這五天的努力!”

許冬至沒有任何舞蹈基礎,站在動作整齊劃一的隊伍末尾,就像是一個發條壞掉了的娃娃,做什麽動作都很難看。

“哎,你咋不好好跳?你叫啥?”離許冬至最近的一個男孩子,壓低了嗓子問他。

“許冬至。我……我不會跳舞。”許冬至有些不好意思,完全不認識的人、四麵都是鏡子的舞蹈教室,還有此時正炸在耳邊的流行音樂,這一切都讓他四肢僵硬。

“哦,這樣啊。也沒事,多練練,下周末你再來的時候肯定就有你專門的課表了。”

剛才星探光哥的話他聽到了幾句,追了三條街、遊說了五天,才得以拿下的練習生,一定不僅僅隻擁有著驚為天人的臉這麽簡單。

畢竟全公司那麽多練習生,哪個不是好看到可以直接拉出去拍雜誌封麵?

男孩子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如果不會跳舞,那估計和自己一樣是唱歌出挑吧:“對了,我叫何致霖,你哪個學校……”

“何致霖,你又在後麵劃水,還影響新同學!”

舞蹈老師一聲怒吼,打斷了兩個小少年的低聲交談,他走了下來,把許冬至往前麵拉了一把:“許冬至,你站到最前麵去,先跟著音樂踩點子,找找韻律的感覺。就站沈昀邊上,他跳舞最好,能幫幫你。”

“嗯,好的。”許冬至點點頭,走了沒幾步才發現他根本不認識老師口中的沈昀。

他轉頭想去求救一下剛剛認識的何致霖,可何致霖現在正被舞蹈老師揪著耳朵訓話,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怎麽辦?

許冬至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

第一排的人那麽多,到底誰才是那個舞蹈最好的沈昀?

“這裏。”

站在第一排正中間的男孩子很隨意地舉了舉手。

單眼皮,膚色比其他人要黑一些,個子也要高一些,穿著背心露出的胳膊線條,好像比舞蹈老師的還要流暢好看。

“你到我這兒來。”

善解人意,救人於水火中。

這是許冬至對沈昀的第一印象。

也就是在那一刻。

許冬至突然能夠分辨得出,那些不斷從門縫裏吹進來的風中,到底有些什麽東西了。

有走廊上的空調冷氣、樹蔭裏的蟬鳴、冰鎮的汽水,還有盛夏金燦燦的陽光和綠油油的草地。

“不用那麽緊張。”

沈昀沒有再回頭去看何致霖的慘狀,隻自顧自地在原地放鬆著肌肉,還順手抹了一把藏在劉海兒下的汗水。好像剛剛的回眸,不過是為了接應一下許冬至。

鬧劇結束,強烈的鼓點聲又在耳邊響起,一切恢複如初。

但在同時,許冬至又聽見了沈昀的聲音,有些低沉,於是許冬至猜測,沈昀應該比自己大。

“我跳慢一點兒,你大概跟著我就行。”

“好。”許冬至遲緩地,但是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溫柔,人特別好。

這是許冬至對沈昀的第二印象。

“哎,許冬至,原來你既不會跳舞,也不會唱歌啊?”聲樂課上,何致霖揉了揉耳朵,又小聲地找上了角落裏的許冬至。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會唱歌了……”許冬至很無辜,他也不是很喜歡自己的聲音。

“那你既不會唱歌又不會跳舞,光哥還簽你簽得那麽辛苦?為什麽?”

“長得好看啊,這還不夠嗎?”沈昀給何致霖遞去一張譜子,向來沒什麽表情的臉又投向了許冬至,他朝他招了招手,“別站太遠了,聽不清琴聲的。”

溫柔,人特別特別好。

這是許冬至對沈昀的第三印象。

3.曾經發誓要做了不起的人

沈昀沒有說錯。

長得好看,這就夠了。

哪怕訓練了一年,許冬至仍舊跳不好舞、唱不好歌,但光憑著在公司自製綜藝裏露的那幾回麵,就已經足夠讓他成為炙手可熱的預備役出道成員了。

走在大街上也開始會有人拉著要簽名、要合照,不論是在公司、家裏,還是學校,也總是能收到一滿懷的禮物。許冬至多多少少有些受寵若驚,明明自己就和何致霖說的一樣,除了對著鏡頭傻笑之外,什麽都不會。

但就是這樣的我,也配得到這麽多愛護和關注嗎?高一生許冬至很困惑,但礙於青春期漲到發酸的自尊心,這些話他不想和別人說。除了沈昀。

“嘿,這裏又沒有攝像頭,你裝憂鬱給誰看?”

何致霖打了一個響指,瀟灑地將書包扔到沙發上:“聲樂課你居然第一個來,老師會感動哭的。”

許冬至被暖氣吹得有點兒蒙:“我提前從學校小門跑出來的,外麵等我的粉絲太多了。”

“有粉絲難道不好?”何致霖眨眨眼,“要不是她們對你瘋狂的愛,你怎麽出道啊?你瞧瞧比你先進來的哥哥們,好多都是因為人氣低看不到出道希望,才卷鋪蓋回家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

許冬至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也說不出他到底在別扭什麽,被粉絲喜歡明明是一件怎麽看都不算壞的事情——唉,要是沈昀在就好了。他那麽聰明,一定知道這是為什麽。

說沈昀,沈昀就到了。

男孩子的身高總是在高中三年裏拔節,不過才一年,許冬至覺得沈昀起碼長了八厘米。

“師兄們回來了,就在七樓休息室,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去去去!”何致霖是師兄們的粉絲,完全就是因為師兄們的號召力才簽了這個公司當練習生,“正好我今天穿了我最帥的一件外套!”

“早點兒回來。”沈昀好脾氣地朝著何致霖飛奔而去的背影叮囑道,轉而又將眼神給收了回來,“你呢,許冬至,不去看看?”

“不去。”許冬至搖搖頭。到現在還雷打不動叫他全名的人,全公司就隻有沈昀一個了。

“為什麽?”

“懶得跑。七樓到十八樓,好遠。”

沈昀笑笑:“懶死你得了。”

“然後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撂下我們這一批,專心帶著小練習生跳舞了。”

“說什麽呢。”沈昀的指尖挑了挑許冬至額前的碎劉海兒,“頭發該剪了。還有,明天晚上去湖邊拍外景節目,記得帶幾個暖寶寶。”

“哎,沈昀。”

拍完節目後,許冬至和沈昀二人並排躺在湖邊的草地上。

“你也是和何致霖一樣,因為師兄們很紅才進這個公司的嗎?”

“不是。”沈昀枕著自己的手臂,冬天的星星很少,但不妨礙他此時的好心情,不用對著鏡頭一個勁地說話和傻笑實在讓他太輕鬆了,“我進來的時候,師兄們還沒有正式出道呢。”

原來沈昀進公司那麽早?那為什麽沒有和師兄們一塊兒組團出道?他稍稍別過頭,看著身旁人棱角分明卻不失柔和的側臉,為什麽呢?

明明身高、長相、舞蹈、嗓音、性格魅力,都是一等一的出挑,而且在眾多練習生中,沈昀的人氣一直是最高的,那是為什麽——許冬至差點兒就將這個疑惑脫口而出了,可還是生生地憋了回去。他怕踩到讓沈昀傷心的地方。

“我那時候來公司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衝掉我爺爺周末教我畫國畫的打算。”沈昀笑笑,他知道許冬至在想什麽,帶過的那麽多弟弟中,就隻有許冬至最愛想東想西,“那麽你呢?為了出道?為了和師兄們一樣紅?”

“不是。”

雖然閉著眼睛,但沈昀還是知道許冬至現在的表情,一定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不對,也有這個原因。因為我家裏情況不好,又還有一個姐姐,都什麽年代了我家還有點兒重男輕女,我怕到時候不讓我姐上大學,怎麽能讓女孩子吃苦呢,你說是吧?反正來這裏訓練用的是周末,也不用交錢,每個月有補助,說不定紅了我就能養家……”

“許冬至。”沈昀輕輕睜開了眼睛,“你很了不起。”

“這哪有什麽……”

“所以你別亂想了。你得到再多的愛,也不過分。”

“那你呢?”許冬至知道自己問得莫名其妙,但他也知道沈昀知道自己在問什麽。

“知道了。”沈昀坐了起來,單手揉了揉許冬至的頭,“會和你一塊兒出道的。”

4.少年維特的煩惱

許冬至又接了幾個大熱資源,有廣告代言,也有電視劇電影。

這對於一個還未出道的高二練習生來說,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同時,為了不過分耽誤學習,他不得不變成一個空中小飛人,但他之前沒有坐過飛機,所以在第一次去機場的路上,他還特別緊張地背著助理姐姐給沈昀發了條信息。

——我該怎麽辦?我從來沒有坐過飛機。

——保持微笑就行。

既像哥哥朋友,又像老師長輩,總之,許冬至那會兒特別依賴沈昀。

“花花姐,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坐在候機室裏的許冬至一臉懵懂地望著助理姐姐,尖細的下巴戳在剛剛粉絲送的巨大玩偶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玩。

“馬上就要登機回公司啦,你不開心嗎?還是發生什麽了?”他問。

“沒,沒……發生什麽,快,你把禮物收一收,咱們走了。”助理邊笑邊把還亮著的手機屏幕往自己包裏塞,但由於太過慌張,手機整個從包的邊緣滑出,“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哎呀,花花姐,你怎麽連個手機……”

許冬至趕緊放下手中的東西去幫助理撿手機,但在無意中看到屏幕的那一刻,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他好久,沒有這麽僵硬過了。

是一張照片。

就是上次拍完外景他和沈昀躺在湖邊聊天的照片。

至於是誰照的,又是怎麽到了網上大肆傳播的,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底下的評論。

——沈昀怎麽還和許冬至玩這麽好啊,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兒啊?

——哪裏是我們昀昀缺心眼兒,擺明了是他邊上那位太有心計了好嗎。

——就是,年紀輕輕的,怎麽就已經開始搶資源了?風頭這麽盛?是不是打算明天就出道?

——要真是靠著自己拿資源就算了,問題是那些資源本來都是我們家沈昀的好嗎。

——許冬至不就是看中了練習生中沈昀人氣最高嗎?表麵裝兄弟,實則暗地裏踩他上位?

“冬至啊。”助理有些慌了,“你別多想,公眾人物就是這樣的,有褒有貶,你有爭議才……”

許冬至沒有說話,他一直保持著蹲在地上撿手機的姿勢。

他很冷,牙齒和骨頭都在身體裏發著抖,但同時他的襯衫又已經徹底被汗打濕。

其實這不是第一次看到關於自己的負麵評論,但唯獨這次,讓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過了好一會兒,許冬至才蒼白著唇,擠出半分笑意:“花花姐,我們坐下一班飛機好嗎,我暫時沒辦法麵對候機室外的粉絲們。”

沒辦法麵對粉絲和鏡頭。

還有,沒辦法麵對沈昀。

許冬至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練習生部門的總負責人辦公室。

“誰?”負責人是個中年男子,門猛然被推開讓他很不舒服,但一抬頭看到是許冬至,怒氣稍微平了一些,畢竟他是練習生中的搖錢樹之一,“你啊。怎麽出去了幾天,連禮貌都忘了?”

“我接的那些資源,是不是都是沈昀的?”許冬至開門見山。

“什麽東西?”

“我說我現在拍的廣告和戲,是不是本來都是找的沈昀?”

“你問這個幹什麽?”負責人覺得許冬至莫名其妙,看來青春期的孩子的確有些難管教,“公司給你安排什麽,你就去……”

“電視劇和電影的戲份還有很多沒拍完,你們讓沈昀去,我不去了。”

“許冬至你胡鬧什麽?這哪裏輪得到你做主?”

“可是再怎麽樣我也不能搶本來是歸沈昀的東西!”許冬至還是沒有控製住,吼了出來。

負責人冷笑了一聲,不屑道:“在娛樂圈誰不是削尖了腦袋往上爬?你在這兒給我擺一出兄弟情深還是兄友弟恭?許冬至我勸你老老實實服從安排,別在這準備出道的關鍵節骨眼上鬧脾氣,還沒出名呢,就開始跟公司公然叫板,反了你了?”

許冬至沉默了,但眼圈卻紅得越來越厲害。

見狀,負責人的態度也好了一點兒。

“我跟你說實話,這資源不到最後一秒,就還真說不準是誰的。你這次的廣告和電影,的確一開始定的沈昀,最後換成你,投資方和公司也經過了一番慎重考慮。行了,你去補個妝做個頭發,等會兒還要拍團體節目,收斂一下情緒,和沈昀親密點兒,觀眾啊,就買你們這個賬。”

許冬至忍著兩泡眼淚和滿心屈辱出了門,在走廊拐角處被沈昀一把拉進了洗手間。

“我剛都聽……”沈昀偶爾嘴會有些笨,“算了。總之,你不該那麽和負責人說話。”

“可我不想搶你的……”許冬至不敢抬頭看沈昀,於是兩大顆眼淚就這麽掉在了瓷磚上。

“粉絲說的我也看到了,你別放在心上,反正我也不靠那兩個資源活,給你了更好,反正……”

“反正什麽?”許冬至提了一口氣,直直地看向眼前人,好像步入高三之後,沈昀就更瘦了,“給我了更好?沈昀,你的意思是,反正我想著出道賺錢想著紅,所以這些你不稀罕的東西給了我反而更好,是這個意思嗎?”

5.當我和世界初相見,但你永遠是少年

許冬至很久都沒有來公司訓練了。

甚至連身為校友的何致霖在學校裏也找不見許冬至的人。

“沈昀,你說冬冬能去哪兒啊?公司學校家裏都沒人,手機也不接。”何致霖滿臉憂愁地躺在舞蹈教室的木地板上,“該不會回到天上去了吧?我就說長那麽好看的人不是凡人嘛!”

沈昀沉默著站了起來,鏡子裏的他滿身的汗,手腳都酸痛得厲害,臉上卻沒什麽表情。

既然這三個地方都沒有,那麽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許冬至以前和他說過的外婆家了。

果然,在那個離市區足足有三小時車程的村落裏,沈昀看到了許冬至。

或者說,是看到了那樣的許冬至。

沒有做發型,沒有穿潮牌,也沒有化妝。

頭發軟趴趴的,臉上很幹淨,身上的衣服有好幾處都已經起了球,此時正圍著一個不太合身的圍兜,滿院子追著一隻雞跑,又鬧又叫。

哪裏有半點兒少年偶像的樣子。

“沈昀?”

許冬至像是一點兒也不驚訝沈昀此時的出現,同時,他好像也忘記了上次兩人鬧得不愉快。他隻是樂嗬嗬地朝籬笆外的人招招手:“快進來幫我抓雞啊,我都抓了半小時了,抓到了今晚請你喝雞湯。那可是我的拿手好菜。”

一頓飯吃下來,天色已經徹底暗了。

“好吃。”沈昀很誠實地放下了碗,他已經添了三碗飯了。

平時為了練舞和腹肌,他一般都保持著不飽腹的狀態。

“嘖!”許冬至推了一杯熱茶過去,“你是豬嗎?吃這麽多,看你明天還能不能跳得動。”

“許冬至。”見許冬至已經先開口了,沈昀也沒必要再遮掩什麽,“你為什麽不回去?最近公司在籌劃新的團體出道,你肯定是核心成員,你這樣鬧他們難免……”

“不出道也沒關係啊。”許冬至癟癟嘴,“死不了人。我在這種種地喂喂雞也很好。”

“你開什麽玩笑……”

“沒有。沈昀,我沒有在開玩笑。”許冬至很認真地眨了眨眼,“這幾天我在這裏覺得特別舒服。真的。因為不管在自己家還是在公司,或者是學校,都有好多粉絲好多人,他們都巴巴地圍著我看著我,我覺得特別難受、特別憋,隻想逃。本來都很熟悉的環境,突然就變得很陌生,誇張一點兒說,就像是本來供我生存的世界突然換了一番全新的麵貌,水不是水,氧氣不是氧氣,陸地也不是陸地了。沈昀,你能懂這種感受嗎?”

接著,許冬至又笑著歎了口氣:“我實在是沒轍了,所以就逃到了我外婆家,還好她老人家什麽也沒問。”

沈昀沉默了半晌才開口:“你長大了,許冬至。”

“去你的。我和你說正經的,你給我煽什麽情。”許冬至別過頭,眼眶卻濕了。

“你做的飯真的挺好吃的。”沈昀故意扯開話題。

“當然,我從小就夢想開餐廳。”突然許冬至眼裏星光一閃,“沈昀,不如以後你當了大明星,給我投資開個餐廳吧?”

“可是夢想這種事,自己來實現不是更有意義嗎?”

“你就是小氣。”許冬至不滿,“還裝什麽哲學。”

“好。給你開,把我賣了也給你開餐廳,行吧?”沈昀將車鑰匙掏了出來,“走吧,許大廚,趁著我爸十二點前沒回家,我偷開他車這事還能瞞得過去。”

但最後,沈昀和許冬至也沒能在十二點前順利到達市區。

突如其來的暴雨和車禍,讓最後一刻也在拚命護住許冬至的沈昀就此定格。

許冬至記得很清楚,那一天,離沈昀高考還有幾個月。

但這幾個月,任是誰,也邁不過去了。

6.這道路有點兒黑,你睡吧,我負責

偶像團體仍舊如期出道,隻是隊長那一欄,由沈昀變成了許冬至。

這個組合自誕生之際就被添上了濃鬱的悲劇色彩,一時間紅遍了大江南北。

但大起自然有大落,加之偶像團體的壽命本身就不長久,不到三年,組合解散。

其實到現在,許冬至老是會忘記自己曾經是一個戴著耳麥在體育館開唱的偶像歌手。

但他總記得那個在他們告別簽售會上哭成淚人的女粉絲。

她顫抖著聲音問了許冬至一個跟解散毫無關係的問題,她問:“你想沈昀嗎?”

想啊,怎麽不想。

還欠我一個餐廳的人,怎麽能說忘就忘。

“前輩。”女演員的煙抽完了,“你說你的台詞功底怎麽那麽好啊?當時我正在小電視後補妝,聽到你聲音的那瞬間,啪,眼淚怎麽也控製不住地掉了下來。真的覺得特別感動,又特別神奇。”

“台詞?”許冬至有些想不起來了,“哪句?”

“就是塔朗吉的《火車》呀,咱們這部電影,不就是根據這首詩改編的嗎。”

女演員張開雙臂,擁抱了一整片夜色:“你當時站在窗台邊,說——去吧,但願你一路都平安。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真是念得太好了。”

“哦。”許冬至悵然若失地笑了笑,“這句啊。”

就是因為這首詩。

許冬至才會不顧全公司的反對,接下這個毫無名氣的改編作品。

因為在很早很早之前,早到他還隻是一個沒見過什麽世麵的練習生時,早到他還可以跟在沈昀身後四不像地學著舞蹈動作時,早到他還可以和沈昀擠在同一張桌子上補作業時,他看到沈昀的草稿紙背後有那麽幾行字:

為什麽我不該揮舞手巾呢?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親。

去吧,但願你一路都平安。

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