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人間
我來到這裏,他說我會遇見一個人。
然後呢?
然後,我愛他,勝過這個世界。
一、過去和未來,你要看哪一個?
藍色的卡車撞過來的那一個瞬間,何遇聽見了骨肉分崩離析的聲音,汽車的碎片插進自己的左邊胸口。他看見滿目猩紅的血色從自己的身體裏流出,然後就是黑暗,無盡的黑暗。
是死了嗎?
是死了吧。
從身體裏流出來的血染紅了路人的鞋邊。
“死者何遇,二十六歲,心髒粉碎當場死亡,身體裏檢測到安眠藥的成分。暫時無法判定是否有他殺可能性。”
好了,一切都結束了。當他喝下那杯水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
耳邊浮沉著那道冰冷卻又溫柔的聲音,仿佛上帝一般淺淺的吟唱:“何遇……何遇……”
“你是誰?”
依舊溫柔的聲音,何遇試圖睜開眼,朦朧間仿佛看見一個黑色西裝禮服的男人,戴著一頂半高的禮帽,飄浮在空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已經死了。”
何遇看著他嘴角淺淺的笑:“我知道。”
“你不知道。”男人反駁,“你不知道,在這個世界的隔壁,還有另外一個平行的世界。那裏有著跟這裏一樣的所有,那裏也有另外一個何遇。”
男人的表情有些得意:“不過他比你運氣好,他還活著。”
何遇笑:“所以呢?”
“在去那個世界之前,過去和未來,我可以讓你看見一個,你選哪個?”他問何遇,“要選哪一個呢?”
就像小時候媽媽問,這個和這個,隻能選一個,你要哪一個呢?
何遇想,這一個吧。
因為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未來,所以比起那些,他更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死的。
他想,他準是選擇了過去了吧。
二、這個世界上的何遇有兩個,很不錯吧?
何遇睜開眼,頭頂的水晶燈發著亮眼的光,刺得眼睛有些疼。他動了動手指,然後聽見旁邊一個小姑娘的聲音。
“啊,江淮醫生,他沒事吧?”小姑娘的聲音一驚一乍。
“嗯,你看。”江淮摩挲著下巴,示意她看看病**。
女孩兒回過頭,對上何遇有些迷糊的視線,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啊,你終於醒了!”
她跑到病床邊,扶起想坐起來的何遇,將枕頭塞到他的身後。
何遇看著她,微皺著眉頭,愣了三秒,他才緩緩地問:“你是誰?”
女孩兒手上的動作忽然頓住,她看著他的眼睛,良久,反問:“那你知道你自己是誰嗎?”
何遇。
何遇撫上自己的胸口,感受著肋骨下的胸腔裏傳來的一聲聲的震動,他當然知道,他還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不對,應該是在那個世界的何遇已經死了,所以,他的意識和本體來到這個世界。
一切仿佛新生般,他是重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活生生的何遇。
何遇看向眼前的女孩子,薄薄的劉海兒、很亮的眼睛,笑的時候像是一條小魚。
她鬆了口氣:“那就好,我是聽夏,聽見夏天的那個聽夏。”
女孩子解釋著:“你忽然出現在我們店門口,滿身是血的,嚇跑我們不少客人呢。”
何遇這才注意到她的衣服,似乎是某家餐廳裏的工作裝,大概是太瘦的原因,藍色的T恤穿在她身上有些大,有些地方還有些暗紅色的血跡。
他皺了皺眉,掀開被子準備從**下來。
“不行!”聽夏卻忽然急急地撲過來,一時沒注意腳下,一個踉蹌剛好跌進他的懷裏。
何遇的手搭在她的腰間。
屬於男人手心裏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過來,溫厚而有力。聽夏愣了兩秒,忽然騰地站起來,紅著臉順了順衣服上的褶子:“那個,我的意思是……你剛醒,最好不要亂動!”
她說著,小心翼翼地將手裏的保溫桶遞到何遇眼前:“這是我自己做的,特別補,你喝完才可以動。”
何遇沒有去接,他看著自己的手,分明還記得,觸上她的那一刻,耳邊那個溫柔冰涼的聲音:“這個世界上的何遇有兩個,很不錯吧。”
很不錯吧。
那麽,另外一個何遇在哪裏?
何遇看著聽夏,眼底漆黑一片:“聽夏?”
聽夏被喊得一愣:“啊?”
何遇問道:“你之前認識我?”
聽夏端著飯盒的手一晃,卻及時被另一雙手接住。一直站在門口沒有說話的江淮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進來,他將保溫桶遞到何遇麵前:“她隻是送你來醫院的人而已。”
聽夏有些欲蓋彌彰地看了眼江淮,又看向何遇:“嗯,對。既然你沒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再晚了老板就要開除我了……”
江淮應了聲:“這裏交給我就好了。”
聽夏點點頭,拿起旁邊的包像是要落荒而逃,誰知剛轉身,卻被拉住了手腕——巨大的力道將她拉近,何遇身上的溫度瞬間將她環繞。
她看著近在咫尺的臉,心髒突突跳動的聲音在耳邊格外清晰。
“何遇……”
“你要把我扔在這裏?”
“啊?”
“我找不見回去的路了。”
“啊?!”
“你要負責。”
三、想要忘記,卻又忘不掉,這種感覺叫什麽?
何遇跟著聽夏回了家。
一路上,兩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她抬眼悄悄去看他的臉,堅硬的輪廓,鼻梁的弧線恰到好處,薄唇緊緊地閉在一起,眉頭微微地皺著。
何遇側過頭,與她視線相遇。
聽夏心虛地抬手理了理額角的頭發,問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家在哪裏?”
“嗯。”何遇點頭,
“可是……”
“我傷口有些疼,”何遇打斷她,聲音帶著些疲憊,“頭也昏昏的。”
聽夏看著他有些蒼白的臉,心裏一慌:“會不會還沒徹底好,要不要回醫院再看看?”
“休息一下應該就好了。”
他往聽夏那邊靠了點兒。
聽夏心都提了起來,扶住他的胳膊,又想快點兒回去,又擔心累到他……就在這樣的煎熬裏,好不容易到了家。
聽夏打開燈,回頭看了一眼何遇:“那你今天就在這裏……先住一晚。然後,我再幫你想想辦法。”
何遇側頭:“那你呢?”
“我……去樓上,江淮醫生家。”
“你跟他很熟?”
聽夏忽然覺得有些心虛,重重地搖頭:“隻是他們家房子比較大。”
何遇沒再說話,進了屋子:“我睡地上就可以了。”
“啊?”
聽夏看著他倔強的背影,追上去:“你身體剛好,睡地上多難受。”
何遇停下步子,回過頭。聽夏急急地刹住車,聽著他沉沉的聲音在頭頂:“那你睡地上,我睡床。”
“可是……”聽夏沒來得及說話,何遇已經徑直往裏走去。她回過神,忽然衝到前麵攔住他,“啊啊啊,你等等。”說完衝進房間重重地關上門。
何遇聽著裏麵收拾東西的聲音,環視著這個小小的地方。聽夏住的地方很小,薄薄的一層月光透進來,窗台上的貓邁著慵懶的步子,忽然鑽進簾子裏。
他有一種預感,這裏他一定來過,他也一定見過她。可是他分不清,這些感覺究竟是這個世界的何遇,還是屬於他的。
打開門,聽夏探出一顆毛茸茸的頭:“那個,可以了。”
何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聽夏。”
“嗯?”聽夏鑽出來,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你有沒有什麽想要忘記,卻又忘不掉的事?”何遇的語氣似乎並不是在問聽夏,而像是自言自語,讓聽夏愣了好久。
想忘掉卻又忘不掉,這種感覺叫什麽呢?
何遇想,他見到聽夏的第一眼,就是這種感覺。
那麽,聽夏,你到底是誰?
四、眼淚你想要什麽味道的?
聽夏特地去樓上江淮那裏給何遇借了套衣服。
江淮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我一直以為,你挺傳統保守的。”
“不是啦。”聽夏被說得臉一紅。
江淮笑笑:“開玩笑的,要是他晚上有什麽問題,要告訴我哦。”
聽夏慎重地點點頭。
回去的時候,看到何遇正躺在她的**,背靠著牆不知道在看什麽。她喊他:“何遇?”
何遇回過頭,黢黑的瞳孔看得聽夏心裏一慌,她將衣服放在旁邊的櫃子上:“這個,是你的衣服。”說完怕他介意似的,又補充了一句,“是新的。”
“你這裏還有男人的衣服?”何遇看她,聲音很輕。
聽夏立馬有些口齒不清:“不是的,這個隻是我,我從江淮醫生那裏借過來的。”
何遇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那我先睡了。”
“可是,”聽夏想說什麽,卻瞥見他紅得有些不自然的臉,她跑過去,“何遇?”
他沒有回應。她伸手觸上他的額頭,微燙的溫度傳過來,她心裏一驚,下意識地準備去找江淮。
卻被何遇拉住了手腕,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圖:“不用去。”
“但是你在發燒啊。”聽夏語氣有些急,“就不應該帶你回來的,你明明身體還沒好……我……”
“你不帶我回來,我說不定就死在那裏了。”
聽夏不明白。
“你以為,我為什麽會渾身是血地躺在你們店門口?”何遇說話已經有些吃力,“即使被你救了,隻要找得到,他們也有辦法殺了我。”
“他們?”聽夏越聽越糊塗,隨即想到什麽似的,沒有再問下去,她垂著眼睛,聲音放緩了許多,“那我去給你找退燒藥。”
何遇緩緩抬眼,看著聽夏走出去的背影,單薄而柔弱。他將目光移到窗台上坐著的穿著黑色西裝禮服的人身上,對方嘴角上揚,聲音溫柔:“怎麽樣,很不錯吧?”
何遇看他:“何遇在哪兒?”
他笑:“不是在這裏嗎?”
“另一個。”
他笑出了聲:“你不是猜到了嗎?和你一樣,被殺死了,而你替他活過來了,可是能活過來的,卻隻有一個。”
何遇沉默,那麽,自己是真的死了吧,現在以另外一種微妙的身份活在另外一個世界,有重合的地方,卻又有不一樣的地方,比如那個世界也見過的江淮,比如,從來沒有見過的聽夏。
窗台上的人笑起來:“怎麽了,很難過嗎?”
何遇不說話。
男人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揚著眉毛繼續道:“如果想哭的話,眼淚你要什麽味道的?酸的、甜的、鹹的、苦的?”
何遇眼睛看著前麵,仿佛喃喃自語般:“是不是因為有聽夏在,所以何遇必須存在?”
而死去的那個何遇,他從來都是一個人。
沒有得到答案的人有些不開心:“誰知道呢!”
五、心跳的聲音,你需要嗎?
聽夏第二天回來的時候,何遇已經好很多了,甚至還可以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翻箱倒櫃地捉那隻貓。
聽夏有些驚訝地站在門口,貓從牆角鑽出來,準確無誤地跳到她的懷裏。
何遇看著她手裏的一包東西:“我餓了。”
“啊!”聽夏才反應過來,“那你剛剛是要吃掉我的貓嗎?”
何遇投給她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
聽夏笑了笑,走過來遞給他一個袋子:“喏,這是新買的,不知道合不合適,但是我已經盡力了。”
何遇接過來,是一些衣服,從裏到外,從上到下。
何遇看著她:“你自己去買的?”
聽夏支支吾吾了半天:“我先去給你做飯了。”鬼知道她買這些衣服的時候有多窘迫。
聽夏的手藝很不賴,何遇想了想,這大概是人生第一次,有人專程為他做好飯,然後坐在他的對麵,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嚐每一道菜。
“怎麽樣?”聽夏眼睛裏帶著小小的期待。
何遇頓了頓:“餓的時候什麽都好吃。”
“是嗎?”聽夏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餓的都好吃,好吃的都容易餓。”
何遇沒有聽清她在嘀咕什麽,隻是忽然覺得,這樣的感覺他以前從來沒有過,如今這樣,他很滿足了,盡管並不是真的屬於他的。
聽夏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同居,何遇就這樣住進了她的家裏,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
她從房間出來,看著坐在沙發上的人,穿著她選的衣服,整個人暖融融的感覺。她走過去,何遇似乎是睡著了,側頭靠在沙發上,長長的睫毛覆在眼瞼下方,似乎還能想象得到,他看她時,眼底那抹不見底的黑。
聽夏屏著呼吸又靠近了一點兒。
忽然,何遇睜開眼,聽夏僵在原地,有一種整個人瞬間石化了的感覺。她張了張嘴:“那個……這個領子不是這個樣子的……”
聽夏說著,準備伸手去翻何遇的領子,卻又被他捏住了手腕。
她對上他的目光,眼裏的倉皇無處遁形。
“聽夏。”何遇叫她的名字。
“嗯?”
“我背疼。”
“啊,你沒事吧,要不要……”聽夏眼裏染上焦急,手伸到後麵準備替他按壓一下。
可剩下的詞句斷在突如其來的擁抱裏——何遇一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帶到懷裏,一手環上她的肩。
聽夏的手漸漸地放下來,落在他堅毅的背上,聽他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蠱惑在耳邊響起:“聽夏,我是誰?”
“何遇……”
“告訴我,在你的心裏,我是誰?”
何遇看見了聽夏那天藏起來的東西,是一塊透明的吊墜,裏麵封存的是一片雪花,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永遠也不會融化的雪花。
那是他三年前和科研隊一起去南極的時候,跟著那些人親手製作的。他不記得自己的那個吊墜送給了誰,可是既然這裏的何遇將它送給了聽夏,那麽聽夏又怎麽會不認識他?
聽夏靠在他的肩頭,嘴角淺淺的笑:“何遇,在我的心裏,就是何遇啊。”
何遇心裏一動。心跳的聲音,你需要嗎?那個聲音又在耳邊。反反複複地問,心跳的聲音,你需要嗎?
聽夏稍稍掙開,看著何遇,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何遇,就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何遇。”
“那為什麽要逃開?”何遇問她。既然如此,為什麽要不認識他?“因為我有所謂的未婚妻,還是因為,我說自身難保所以保護不了你的安危?”
何遇實在記不起來,這個世界的何遇,為什麽會將聽夏推開,他畢生所求,難道不正是這麽一處歸宿?
聽夏搖頭,眼淚流出來:“因為我找不到你,何遇,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何遇看著她眼角的淚,心裏頓然空了一大塊。他輕輕抱住她,嘴角劃過她的眼睛:“怎麽會找不到我呢?”
何遇輕聲呢喃,眼淚的味道在舌尖暈開,是鹹的,有些苦。
六、如果心髒可以有兩個呢?
何遇又遇見了江淮一次,在電梯裏。
他依舊麵帶溫潤得體的笑:“原來你還在這裏。”
何遇點頭“嗯”了聲。
江淮似乎記起來什麽,從包裏掏出一張紙:“聯係不到你,所以準備就給聽夏的,現在也好,這是你上次檢查的結果。”
何遇接過來,江淮繼續說道:“沒什麽大問題,隻是心髒方麵,總覺得有些奇怪。怎麽說呢,好像隻有一半的心髒。不過,報告上來看並沒有什麽大問題。”
何遇說了聲“謝謝”。
“對了,我覺得聽夏最近看起來好像挺累的,她身體也不怎麽好,有時間可以帶她來醫院體檢一下。”
何遇出了樓,將報告扔進了垃圾桶。穿黑色西裝禮服的男人跟在他身邊,飄浮在空中看著他的左邊胸腔。
“怎麽樣,害怕嗎?”
何遇睨了他一眼。
“隻有一半的心髒……”西裝男摩挲著下巴,想了想,“如果心髒可以有兩個呢?我給你兩個心髒,左右各一個,鳴響在胸腔的兩側,怎麽樣,很不錯吧?”
“不用了。”何遇打斷他,看著對麵走過來的幾個人。
“何先生。”幾人頷首,對何遇十分恭敬。
何遇點點頭,至少這個世界裏,自己的身世都是重合的,他必須查到自己究竟是怎麽死的,不管是在那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
“怎麽樣了?”何遇問。
“的確有人在你的車上動了手腳,那卡車也是有人安排。”其中一人說道。
何遇微微皺起眉頭,在那個世界,自己是因為服了安眠藥所以才會讓他們有機可乘製造車禍意外,而這個世界裏,是直接在車子上動手腳了?
“其他的呢?”他又問。
“按照先生的吩咐,查了何夫人的聯絡記錄,的確……”
那人沒有說下去,可是何遇大抵也知道了。他果然猜得沒錯,趁著父親去國外,那個女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她要他死,然後她在外麵的私生子便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入何家。
何遇笑了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的母親以死相逼,問父親,我的孩子,和她的孩子,你選哪一個。
畢竟是結發十幾年名正言順的夫妻,父親選擇了他,也答應絕不會把那個孩子帶回家。
可是那個時候,他的母親哪裏會知道,她以為是正確的選擇,卻毀了他的一生。
聽夏換下一身油煙味的衣服,出來便看見了江淮,後麵還帶著一個女人,看起來很年輕的樣子,穿著雍容得體。
她笑著過去打招呼:“江淮醫生,好巧。”
江淮大概是早就看見她了:“不巧,特地帶我媽過來嚐嚐你的手藝。”
聽夏一愣,看向他身後的女人,有些驚訝的樣子:“這是……”
江淮介紹:“我的母親。”
“啊,江阿姨好。”聽夏趕緊打著招呼。
女人笑了笑,神色與江淮有幾分相似,眼底是溫柔的善意:“江淮老說你的手藝好,一直想帶我來嚐嚐,今天好不容易都有時間了,卻沒趕上你的時間……”
聽夏有些抱歉地笑著:“既然阿姨都來了,那我就給江淮和阿姨再做幾道菜了。”
“真的嗎?”
“嗯!”聽夏點點頭,隻不過,又要苦了何遇在家餓肚子了。
“麻煩你了。”江淮拍了拍她的頭。
七、你的願望都實現了吧?
何遇找到聽夏店裏的時候,聽夏剛好出來。看見他的時候,她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你怎麽來了?”
“我餓了。”何遇回答得理所當然。
聽夏攤攤手:“這裏有一道屬於我們的菜,要吃嗎?”
何遇側頭,有些疑惑。
聽夏卻故作神秘地拉他進店裏,指給他看菜單上最亮眼的那一道菜:“看,遇夏,何遇和聽夏,全世界隻有這裏有哦。”
何遇想,如果再來一次,他一定不會忽略那個時候聽夏眼底的欣喜,可是還要多久他才會知道,那是他最珍視的東西。
何遇看著門口一閃而過的身影,緊緊凝著眉心。
聽夏喊了他幾聲,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是江淮醫生的媽媽,怎麽樣,很年輕吧?”
“江淮?”何遇的眉心越蹙越緊,“江淮的媽媽?”
“嗯。我也才知道,江淮就是那個很厲害的何家的少爺,不過他比較喜歡當醫生,所以就出來了,避免身份暴露就跟著媽媽姓了。”
你在說什麽,什麽江淮才是何家的少爺?
越來越亂了,何遇越來越不能理解這個世界了。那個女人明明就是殺死他的凶手,江淮和那個女人,聯手殺死了他。
“對了,”聽夏看著自己手裏的東西,“何阿姨剛剛把這個落在這兒了,我先給她送過去。”
何遇沒有攔住聽夏,他看著她衝出去,朝著車子裏的女人招手。
那一瞬間,那車裏的女人眼底冒出尖銳而惡毒的怨氣,她要撞死聽夏,最起碼不能讓聽夏和江淮在一起,江淮看聽夏的眼神,太危險了。
“聽夏!”何遇衝出去的時候,似乎已經晚了。尖銳的刹車聲,和那個時候的一模一樣,他心髒一陣劇烈的疼痛,宛如被生生地撕開。
然後他看見衝出來的江淮,將聽夏推開了。
一瞬間,所有的人靜止在原地。
“聽夏。”他跑過去緊緊地抱住她。
如果心髒可以有兩個呢?他想,心髒隻要一個就夠了,這樣才可以聽見兩份心跳鳴響在胸口的兩側,左邊是他的,右邊是她的。
“何遇。”聽夏的聲音細如蚊蚋。
何遇抓著她的手,漸漸變得透明的手,漸漸變得透明的身體,他忽然記起來,在他漫長而孤獨的一生中,好像總能夢見一個人,透明的,存在於他的生命裏。
她是聽夏。
聽夏伸手撫上他的臉,眼裏的光一點點地變淡:“我來到這個世界,他說我會遇見一個人。”
“然後呢?”何遇的聲音有些哽咽,
“然後我愛他,勝過這個世界。”
那個西裝男冰冷溫柔的聲音響起,帶著些自作聰明的笑意:“看見了嗎,在這個平行的世界裏,江淮才是淡泊明誌的何家少爺,而你才是那個被父親拋棄的不得誌的兒子。就像你想要的那個樣子。”
何遇試圖抓住聽夏的手,可是,卻隻剩透明的空氣帶著她的體溫在手心盤旋。
“怎麽樣,願望都實現了吧?”男人嘴角的笑越發得意,“那麽,就讓我看看你哭泣的臉吧!”
何遇看著他,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她呢?”
“她不屬於這個世界,也不屬於你的世界,你知道透明人間嗎?”西裝男敲著自己黑色的禮帽,表情有些為難,“就是那樣,全世界隻有一個聽夏,來自透明人間……可是,何遇,她永遠都是在你身邊的。這個世界的何遇,從來沒有去過什麽南極。”
何遇愣了愣,眼眶裏,有一滴淚落下來。
八、我們以前在哪裏見過嗎?
小時候的何遇經常會想,如果在這個世界上有另外一個自己,那個自己做了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選擇,過著另外一種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應該很好吧。
原來,真有這樣一個世界。
自己想要的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何遇醒過來,眼前依舊是一片白。
“他醒了,他醒了。”身邊是混雜的聲音,醫生護士,卻再也沒有她的身影。她在哪裏,又或者說,自己在哪裏?
他抓住身邊的護士:“聽夏在哪兒?”
護士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什麽聽夏?”
“江淮呢?”
“你說的是江醫生嗎?”護士想了片刻,“可是,他並不是負責你的醫生啊?”
何遇心底一沉:“他在哪裏?”
何遇等不及她的遲疑,繞開她一個辦公室一個辦公室地找,他顧不得追在後麵的保安,直到推開最後一扇門,江淮站在窗邊,正在喝茶。
江淮回過身,看見門口的何遇,朝著後麵的保安點點頭。
所有的嘈雜一瞬間安靜下來。江淮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沒想到你還能活下來。”
何遇看著他:“江淮?”
“這麽快就忘了我了,何少爺?”
一句話,如同判了死刑一樣,何少爺。何家現在的少爺是他,不是江淮,那麽,這個世界,就是屬於自己原本的世界?而不是有他和聽夏的那個世界?
何遇不敢相信,緊緊攢著拳頭,好久,才說出話來:“聽夏在哪兒?”
江淮的眼睛裏寫滿了疑惑。
何遇仿佛被掏空了身體般,他深呼一口氣:“江淮,你要的我都可以給你,所以,那杯水,沒必要給我喝了。”
江淮握著杯子的手,青筋漸漸暴露。
何遇卻不再管他,徑直衝出去。聽夏,你說的,不管我在哪裏,你都在那裏,你最好說話算話。
何遇找到那個世界裏聽夏工作的餐廳,正中午,人來人往。他站在門口,卻遲遲沒有進去。
就算他做了錯誤的選擇,那麽,聽夏還是會在這裏的吧,等著迷途知返的他隨時回來,然後遇見她,過完自己想要的一生。
何遇聽著自己左胸口傳來的鳴響,走進去,抬頭看著那些菜單,心仿佛沉入了海底一般。他嘴角一抹苦澀的笑——菜單上麵沒有屬於聽夏的那道菜。
“先生,請問你要點些什麽呢?”服務生問。
何遇沒有反應。
“先生?”
良久,何遇回過神來,喃喃自語般:“沒有一道叫‘遇夏’的菜嗎?”
“啊,這個……很抱歉,我們這裏沒有呢。”
原來,那個男人說得沒錯,聽夏隻有一個,不管他在哪裏,她一直在他身邊,可是他卻總是弄丟了她。
“不過,‘遇夏’是一個好名字哦。”清甜的聲音。
何遇抬起頭,對上那雙晶亮的眼睛,一瞬間,天旋地轉,她就站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何遇壓著自己內心翻湧的情緒,輕聲笑了笑:“是嗎?”
“啊,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店裏的新菜品,可以就用這個名字嗎?”
“榮幸之至。”
“太好了!”她笑起來,側著頭,“對了,我是聽夏。”
“何遇。”
“何遇,何遇……”聽夏反反複複地呢喃著這兩個字。
良久,她看著他黑色瞳孔裏小小的自己,問:“何遇,我們以前在哪裏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