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鬆風再起

惱人的蟬鳴不斷,通往食堂的小路上人群熙熙攘攘。

簡溪苦口婆心地勸說:“鬆子,我跟你說,你這都大三了,我能幫你加的課外分數都給你加上了。我求你加入一個社團好嗎,要不然課外學分修不滿是不能畢業的!”

“這麽麻煩?”李鬆子歎了口氣,說,“好好好,簡班長,我一會兒就去找個社團。也不知道誰會收一個大三生當社員。人家想要的都是大一新生。”

“誰敢不收,我走後門都給你塞進去!”簡溪揮著拳頭,臉上憤憤不平。

兩人正說著,李鬆子瞥到路邊的小課桌。桌上擺著一張半舊棋盤,有個男生坐在那裏。他眉眼低垂,專注地看著眼前的棋盤。來來往往的人群仿佛不存在,他連姿勢都沒有變過。

不知怎麽地,李鬆子被他的模樣吸引。她往小桌的方向挪了幾步,這才看到小桌旁掛著海報,上麵寫著“圍棋社納新”。

說實話,海報難看,字也挺醜的,怪不得沒什麽人氣。

她站在那裏端詳海報,擋住了些許日光。男生抬頭,一張精致秀麗的臉暴露無遺。若是簡單形容這張臉,五個字足矣——人間真絕色。

真的是很好看的一張臉,比當紅男星也差不了多少。最漂亮的當論他那雙黑眸,沉靜下來時,能從中窺見星河宇宙。

李鬆子看著他的臉,暗暗想著,這人似乎有點眼熟。

“有事嗎?”男生問。

“招新社員嗎?”李鬆子指著棋盤。

“招。”

男生低頭抹掉棋盤上已經行了大半的棋,他問李鬆子:“以前接觸過圍棋嗎?”

她點頭。

“死活棋會解嗎?”他問。

“會。”李鬆子回答。

“好。”

說完後,男生利落地在棋盤邊角上擺上黑白兩色棋子。他運子飛快,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脆利的響聲。李鬆子看著男生的手,心裏暗讚,真是一雙漂亮的手。纖長白皙,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宜。右手食指指甲上明顯有些凹痕,中指上有繭,明顯是長年累月的使用棋子才能造成這樣的痕跡。

李鬆子正在欣賞他那隻漂亮的手,男生卻打斷了她:“好了。”

她想也不想,拿出一粒黑子,排在棋麵上。

整個過程不過幾秒鍾,死活棋已解。

男生點頭,說:“再來。”他又抹去棋麵上的棋子,重新布陣。

李鬆子從棋盒中拿起一枚黑子,落在白子上方。一手小飛,解了黑子被圍困的局麵。

看到這一手,男生平靜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他抬頭,說:“對弈一局?”

“來。”

李鬆子拖開椅子,就勢坐下。

一邊的簡溪目瞪口呆,她從不知道李鬆子居然還會圍棋。她一直以為,李鬆子除了“賺錢”以外就沒有別的愛好了。

簡溪粗通棋理,剛剛那兩手死活棋不算簡單。特別是第二個,她絞盡腦汁地思索,可李鬆子倒好,臉上一派輕鬆,微笑間便破了那題。

高手都是深藏不露的啊!簡溪暗自感慨。

“讓你三子夠不夠?”男生問。

李鬆子沉吟一陣,反問:“你多大?”

“有什麽關係嗎?”他反問。

“看起來好像比我小的樣子,猜先吧。”李鬆子說。

“你確定?”男生有些意外,揚高了一邊的眉毛。

簡溪突然驚叫一聲。她用力扯了扯李鬆子的胳膊,湊到李鬆子耳邊說:“鬆子,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道,”李鬆子說,“有什麽關係呢?”

簡溪噎了一下,決定不說眼前男生的身份,免得給李鬆子造成心理壓力。

男生名叫秦玄玄,十八歲,職業圍棋五段棋手。他第一次被人矚目,是在十多年前獲得全國少兒圍棋錦標賽冠軍。從那時開始,秦玄玄便在圍棋界展露頭角。此後,隻要有秦玄玄在,那他一定是冠軍,毫無懸念。

秦玄玄在參加過幾年的青少年圍棋比賽後,便轉戰成人賽了。在十六歲鋒芒正勁時,他突然宣布暫時中止圍棋活動,原因是他要備戰高考。

消息公布,眾人嘩然。不少人罵他浪費時間,不少人說他看不清自己肩負的任務。而秦玄玄透過采訪告訴眾人:“我想為自己的人生負責。試過之後,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另一種可能。”

又酷又自我,年紀輕輕就知道自己的人生方向和目標,從不為別人的話語動搖。這樣的少年,確實令人歎服。

簡溪不知道在家裏聽到棋癡老爸說了多少次秦玄玄的名字,說他是天才,是希望之星,說他在不遠的將來,一定能成為世界第一。不過對於簡溪來說,她對秦玄玄隻有一個印象,帥。

現在親眼所見,她隻能感慨,這人確實長得太好看了一點。

“你要和我猜先,”秦玄玄唇角一挑,“那就猜先吧。”

白子離李鬆子近些,她伸手,抓了一把白子捏在手上。秦玄玄取出兩粒黑子放在棋麵。李鬆子鬆手,白子七粒。李鬆子執黑先行。

李鬆子取出一粒棋子,正準備行棋,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她看向秦玄玄,問:“輸了也可以進圍棋社嗎?”

“當然。”秦玄玄點頭。

“那就好。”

隨著話音落下的,還有一枚黑子。尋常開局,棋子不是落於星位便是小目,可她倒好,第一手落在了五五。

看到這一手,秦玄玄明白剛才李鬆子的話作何解釋了。高目開局,確實不容易贏。

站在一邊的簡溪驚出了一身冷汗。明明剛才李鬆子的兩手死活棋十分精妙,為什麽正式對弈她又開始走起了偏門?這人到底是會下棋還是不會下棋啊?

棋盤上雖然是自由的,但大多數人為了取勝,還是會在開局時守住自己的邊角,方便展開廝殺。所以開局時一般會下在低位。像李鬆子這樣出手就是高位的,十分少見。

秦玄玄眼神一亮,他抬頭看向李鬆子,心下溢出了某種熟悉的感覺。這樣的開局,他曾經遇見過一次。他不上當,穩紮穩打,白子落於星位。

李鬆子的第二手還是五五,簡溪驚叫一聲,連忙捂住了嘴巴。

秦玄玄抬頭,看著眼前的短發女生,心跳突然加速。他空出來的一隻手在桌下握緊了拳頭,卻怎麽都抑製不住生理上的戰栗。

他拿起白子,飛速掛上了星位。

第五手,李鬆子造出了一個“偽”三連星。

秦玄玄直接把白子布在了天元。他要搶在黑棋占據中腹之前壓製黑棋的優勢,阻止黑棋的氣勢。

很有氣勢的一手,李鬆子抬頭,正好對上了秦玄玄的眼眸。

男生的眼裏閃著星光,整張臉都顯得生動起來。旁邊有人被秦玄玄的臉蛋吸引,也忍不住駐足圍觀。不少人不懂圍棋,依然願意停下腳步。

她抿唇一笑,拿起黑子,放在了距離天元兩步的地方。

“啪”的一聲,雖然在嘈雜的環境中並不突出,可落在秦玄玄的耳裏,仿佛平地一聲雷。他讀懂了女生的落子,這聲響寓意簡單,便是決心應下了他的挑釁。

放馬過來吧,我看你有什麽本事。

恍惚之間,秦玄玄讀懂了她的心聲。

秦玄玄緊握左手,澎湃的心血溢於言表。平日裏的定式開局已經給不了他什麽新鮮感,但是今日一局,居然激起了他的興致。

很特別的一局,很有趣的對手。他接招,飛速應戰,落下白子。

兩人執棋不語,彼此靈犀無須多話。

行至六十多手,黑子氣勢被白子截斷,但李鬆子並不氣餒。在秦玄玄刺向白棋中腹時,她調轉頭去,包圍了左上角孤軍奮戰的白子。

一時間,棋盤上硝煙四起,殺氣騰騰。站在一邊的簡溪目不暇接,居然看不出兩人的輸贏。

快到收官時,李鬆子抓起棋盒裏兩個棋子放在棋盤空地上,這便是投子認輸了。

正在思考的秦玄玄被女生的動作打斷,他抬起頭來,一臉疑惑。

“我認輸了。”李鬆子說。

“為什麽?”秦玄玄問。

“我行錯一子,往後幾手,你的白子可以絞殺我的大龍。毫無懸念,我會輸。”李鬆子說。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

簡溪喊道:“什麽絞殺你的大龍,你哪手行錯了?”

簡溪根本沒看出來李鬆子錯在哪裏,她隻覺得李鬆子居然能和秦玄玄廝殺到不分上下的地步,實在是讓人震撼。

“這裏。”李鬆子指向棋盤一角。

她伸手拉過白子,取出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上:“如果他這麽下,我的黑子就隻能落在這裏。”

說著,李鬆子又取出黑子落下。

“然後他可以迷惑我下到此處,我為了救下被圍困的黑子,不得已去應手。他的白子便能借此連成一片,調轉過頭圍我大龍,一定會將我絞殺。所以,我輸定了。”

秦玄玄看著李鬆子,不發一言。他眸光沉沉,說:“李鬆子,你還記得我嗎?”

“啊?”

突然被點到名的女生有些詫異,她摸了摸腦袋,問:“我應該認得你嗎?”

“李鬆子!”站在一邊的簡溪尖叫起來,“你太沒禮貌了!”

“你不記得我了?”秦玄玄的眼神緊緊攫住她,繼續追問。

看到對方不善的表情,李鬆子有點忐忑。她想了半天,隻覺得此人眼熟,但並不知道對方身份。可秦玄玄的眼神又告訴她,記不得他是一件大不敬的事情。

思索半天,李鬆子小心翼翼地問:“要不然,你給我個提示?”

聽到這話,秦玄玄站起身來。他默默收拾好棋麵,轉頭就走了。

李鬆子一臉茫然,她看向簡溪:“簡班長,我說錯了什麽話嗎?”

簡溪看著她,問:“秦玄玄怎麽知道你的名字?”

她這才緩過神來,對啊,男生怎麽知道她的名字?

見秦玄玄離開,圍觀群眾也慢慢消散。

李鬆子找了支筆,填好了壓在一邊的入社申請。寫完最後一個字,她終於想了起來。她的確是見過這個男生的,是在一場青少年圍棋大賽上。她九歲,男孩六歲,不少人聚在兩人身邊看他們的那場對局。大人們都說,這個男孩兒是天才,未來不可估量,從未輸過一局棋。

那局棋,李鬆子取得勝利。

周末時候,李鬆子回到家中。

說是家,也不盡然。九歲那年,李鬆子家中負下大筆債務,不負責任的父親趁機跑路,母親空守債務,賣掉了屋宇家當和所有陪嫁,終於將債務還清。

母親李媛本是職業主婦,為了生活,她在家政公司找了份鍾點工的工作。因為勤勞本分,深受雇主喜歡。後雇主了解到李媛的難處,便主動提出讓她成為住家保姆,還能把李鬆子帶到這裏,免去她們生活上的負擔。

由此,李鬆子和母親便入住傅家,一住便是十年。

周末時候,李鬆子也起得很早。李媛聽到動靜,睜眼對李鬆子說:“鬆子,你要是和朋友有約就出去玩,不用留在家裏幫我的忙。”

“沒事啦,出去玩要花錢,能省則省,你不是想買房子嗎?”李鬆子換好衣服,說,“我先去買早餐,傅明知回來沒,他想吃什麽?”

“明知昨天夜裏回了,不知道今天早上起不起來。還是中西早餐各備一份好了。”李媛說。

“好,那我先出去了。”李鬆子說。

她剛走出房間,在走廊上遇到了早起的傅明知。男生一頭亂發,披著睡袍**著上身,露出精壯的肌肉。

“喲,不躲我了?”傅明知打了個嗬欠,說。

傅明知是傅家的小少爺,比李鬆子大一歲。傅明知和李媛十分投緣,從小便黏著李媛。正是因為如此,傅家這才決定讓李媛成為住家保姆,方便照顧傅明知。

如今男孩長大,已經成為了一名職業網球運動員。從去年開始,他在國內的賽事上開始大放異彩。

李鬆子也十分佩服傅明知。她從小便看著他進行艱苦的訓練,不論刮風下雨,從未停止過每日長跑。

他的成績都是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絕不是平白的好運。

“嗯,反正學校沒什麽事,就回來了。”李鬆子說。

“今天我休息,陪我出去轉轉?”傅明知說。

“我先去買早餐,晚點陪你。”李鬆子說。

“等等,我換件衣服,陪你一起出去。你等我一下。”

“好。”

夏末的早晨,空氣還有熱意。天空蒙蒙的藍色被微光取代,兩人走出別墅區,往街道上走去。

路上人煙稀少,傅明知伸手,剛觸碰到她的指尖,就被李鬆子躲過。

“傅阿姨找我談過話了。”李鬆子說。

“不要管我媽說了什麽。”傅明知強硬伸手,非要將李鬆子攬入懷中。

李鬆子輕巧轉身,始終和他保持著安全距離。

傅明知歎了口氣:“你真掃興。”

她不惱,笑眯眯地說:“我們去買油條,給你做粢飯團好不好?”

“你就這麽在意我媽?”

傅明知不應李鬆子的話,隻是一心想逼問出一個結果。他看著眼前的女生,暗暗磨牙,恨不得將她盯出一個洞來。

他對她依舊有意,為什麽她就是這麽無情呢?傅明知不解。

傅明知和李鬆子一起長大,兩人青梅竹馬。傅明知少爺脾氣,李鬆子則是他的專屬用人。好在傅明知人不算壞,隻是有點霸道。多年下來,李鬆子沒有被為難,反倒是受到了他的多方照料。

對於此事,李鬆子不是不感激的。

大一時候,傅明知進入省網球隊。離隊集訓前,他對李鬆子表白。李鬆子對傅明知也算有意。那天便將關係定了下來。

兩人正式交往沒多久,傅明知便向自己的母親交了底。他本以為母親會同意,哪知母親百般反對他和李鬆子的交往。

李鬆子秉性優良,但傅阿姨總覺得傅明知應該有更好的選擇。她的兒子,應該擇個公主一般的人物。除了品性和外貌,家世也應該相配。

傅阿姨明裏暗裏挑唆過兩人關係,可傅明知是個愣頭兒青。不管傅阿姨怎麽說,他都會直接將母親的話甩給李鬆子。李鬆子氣得不行,礙於李媛和她寄人籬下的身份,她也隻有吞了。

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傅阿姨不想因為李鬆子的關係打亂自己的現有生活。想來想去,傅阿姨找上了李鬆子,委婉地勸誡她,想讓李鬆子主動離開傅明知。

李鬆子心思剔透,在傅阿姨找上她時,她便明白了傅阿姨的意思。從那天起,李鬆子常常呆在學校,要是實在沒事,也會選擇周末打打短工,盡量錯開,不和傅明知同時在家。

時日久了,傅明知咂摸出味兒來,他察覺到李鬆子態度不同了。

當他找上李鬆子的時候,女生對他說了分手。傅明知大感震驚,也知道是什麽理由。他跟母親吵了一架,跑回了省隊。

這次,他是突然殺回家中,為的就是想和李鬆子談清楚,讓她不要放棄這段感情。

“阿姨對我和我媽媽有恩,我很感激她,不想做出讓她為難的事情。”李鬆子說。

“嘁,那你就肯讓我為難,你也太不把我放在心上了。”傅明知瞪她。

這不是放不放在心上的問題。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傅家對李鬆子有恩,她始終拿人手短,虧欠著傅家一份情。

承了還不起的情,就沒有公平可言了。李鬆子深知這一點。

“沒有不把你放在心上,我們隻是換個方式相處而已。”李鬆子說。

“不換,我就是喜歡你。”傅明知絕不妥協。

她歎氣,說:“你要是再這樣無理取鬧,我就再也不回來了。我不想讓我媽媽為難。”

聽到這話,傅明知也有些無奈。

他是不怕和自己媽媽鬧僵,反正母親最後也會選擇原諒他。可是李氏母女是外人,母親不會有什麽顧忌。

外加李鬆子向來說到做到,如果他真的把對方逼急了,說不定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想及此處,傅明知點了點頭:“那我們去買油條吧,你做粢飯團給我吃。”

聽到傅明知鬆口,李鬆子也覺得鬆了口氣。

回到家時,李鬆子和傅明知有說有笑,剛一打開大門,就看到傅阿姨站在門口,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

李鬆子頭皮一麻,心裏暗想,這可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阿姨,我先去準備早餐了。”李鬆子說。

“慢著,我有點話想跟你們說。你們跟我到院子裏來。”傅阿姨說。

“媽,這跟李鬆子無關,是我一直纏著她。你有什麽好為難她的呢,衝我來啊。”傅明知看著母親,說。

聽到這話,李鬆子更頭疼了。她直覺傅明知這是在火上澆油,但又沒辦法去勸阻他。若勸了下來,傅阿姨隻怕更生氣,養了這麽多年的兒子居然為了外人反駁她,豈不是更糟糕了?

“你給我閉嘴,回屋裏去!”

果然,傅阿姨生氣了。

“我不回去,你不是有話要跟我們兩個人說嗎,我走了怎麽行?”傅明知說。

李鬆子想要抱頭尖叫,為什麽傅明知不能少說兩句?

三個人站在院子裏,傅阿姨抱臂,眼神冷冷地看著李鬆子。傅明知擋在她的身前,毫不畏懼地看著母親。

這種情形太怪了,李鬆子忍不住想歎氣。

“鬆子,不是阿姨說你。有時候人要知分寸,懂廉恥。有些話我不好講開了,要不然別人以為我欺負你。”傅阿姨說。

“你確實在欺負李鬆子。”傅明知在一邊說。

母子二人鬥法,李鬆子夾在中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其實她明白傅阿姨的心情,傅阿姨想要借她敲打傅明知,可傅明知卻一心維護她。

她感激傅明知的好意,另一方麵也挺佩服他的頭腦簡單。如果他能表現得不要這麽在意,也許傅阿姨還不會如此針對她。但就是傅明知對她太緊張了,讓傅阿姨忍不住視她為頭號敵人。

但這樣的話又不好和傅明知解釋,這個智商隻展現在網球上的人一定不能明白她在說什麽。

李鬆子想,算了,挨罵就挨罵吧,大不了以後都不回來了。下次要看媽媽,就把媽媽叫出來好了。

“上次跟你說的話你聽進去沒,怎麽現在還纏著傅明知?”

傅阿姨的聲音剛剛落下,不遠處便傳來一聲嗤笑。那樣的聲音太冷清,像是玉器相撞。

即使是頭腦簡單的傅明知,也聽出了那聲笑裏的不屑。

三人循聲望去,隻見隔壁的院子裏站著一個男生。那人一身西裝,天氣太熱,他將外套搭在手上,襯衣的袖子高高挽起,卻不顯隨意。

最好看的還是那張臉,比明星還要俊朗。他鬆了鬆脖子前的領帶,纖長好看的手指惹得人目不轉睛。他的眼睛沒看向別人,直直轉向站在一邊的李鬆子。

李鬆子大驚,秦玄玄怎麽會在這裏?

傅阿姨忍不住問:“你笑什麽笑?”

聽到這話,秦玄玄轉過視線,看向傅阿姨。他輕啟嘴唇,說:“鬆子是我的女朋友,怎麽會纏著這樣一個頭腦簡單的人。她看得上嗎?”

他聲音不大,卻格外有震懾力。一時間,整個院子都安靜下來。

傅明知率先回過神來,質問秦玄玄:“她怎麽會是你的女朋友?”

秦玄玄沒再多說什麽,他將外套扔在桌上,繞行到這邊。他推開小門,走到李鬆子身邊,一手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兩人的右手十指相扣。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李鬆子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便落入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如玉石一般精致的人,居然有這樣灼熱的溫度。一時間,李鬆子被他的體溫暖得臉都紅了。

秦玄玄冷清的聲音再次響起:

“如果這樣還不能證明,那我隻好親她了。”

李鬆子目瞪口呆。

在為數不多的見麵裏,李鬆子覺得秦玄玄是個很冷淡的人。他不關心旁人,也不愛說話。此刻突如其來的解圍,顛覆了她對秦玄玄的看法。

莫非這人腦子壞了?李鬆子暗忖。

隔壁屋似乎聽到了動靜,一位頭發花白衣著講究的老人走了出來。

李鬆子認得他,傅阿姨總喊他祁主席。祁主席是去年才搬來這裏的住戶,老人嚴肅,不苟言笑,平日裏總是板著一張臉。隻有當他七歲的外孫女宋其美來的時候,老人的臉上才有點笑容。

李鬆子跟祁主席接觸不多,反倒是宋其美跟她更親些。宋其美喜歡吃李鬆子做的烤肉飯團,每次來探望姥爺,總不忘打包幾個飯團回家。

“玄玄,你來得這麽早?”祁主席說。

明明院子裏站了許多人,祁主席仿佛對他人視而不見,隻對著秦玄玄說話。

被忽略的傅阿姨漲紅了臉,她對祁主席說:“祁主席好。”

祁主席敷衍地點了點頭,又把目光落在了李鬆子身上:“鬆子,你好。”

這下,傅阿姨更尷尬了。

“主席叫我早到,我自然要早點來。”秦玄玄說。

“我已經不是主席了,你還這麽叫,你父親會不高興的。”祁主席展顏一笑,臉上的白須也跟著抖了一抖。

“怎麽會,我父親自然會高興的,您可是他的師父。”秦玄玄說。

聽到這話,祁主席輕笑一聲:“好了,你進來吧。其美馬上也到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祁主席的話,有道稚嫩的女聲響起:“姥爺!”

一道粉紅色的身影由遠及近,後麵還有一個保姆大喊:“其美你慢點兒,千萬別摔著了!”

宋其美跑到祁主席麵前,忽而又轉向了李鬆子。祁主席都做好了抱她的準備,哪知宋其美衝向了李鬆子的懷中。

“姐姐姐姐,我沒吃早飯,有飯團嗎?”

女孩撒嬌的聲音軟到讓人心顫,任誰也不忍拒絕。李鬆子也很喜歡這個小女孩,宋其美是入住在自己心間的夢,彌補了她兒時的缺憾。

曾幾何時,她也想做宋其美這樣的小女孩兒。

“我給你去做,好嗎?”李鬆子低下腦袋,輕聲詢問。

“我也沒吃早飯,能給我一份嗎?”站在一邊的秦玄玄說。

李鬆子瞥他一眼,男生清冷的臉上浮現出笑意。這樣的微笑太過好看,李鬆子根本招架不住,隻好點頭。

此時,祁主席開口:“鬆子,來我家做,我要用人準備好食材。傅夫人,可以嗎?”

傅阿姨連連點頭,說:“自然是好的。”

李鬆子終於脫困,不用再被傅阿姨繼續審問了。

她跟在祁主席身後,走進廚房,用人站在一邊等候吩咐。李鬆子上下翻看過一遍冰箱,便找出了要用的東西。她對站在一邊的阿姨說:“東西都夠了,我來做就好。”

“要幫忙嗎?”

不知從何處鑽出來的秦玄玄站到了她的麵前,兩人迎麵而站,李鬆子後退一步。

他比她整整高出一個腦袋,麵對秦玄玄時,李鬆子需要抬頭再抬頭。

“不用了。”李鬆子拒絕。

說真的,她實在想不出那雙漂亮的手該如何做家務。

秦玄玄點頭,也不離開廚房,就倚在門邊。李鬆子淘米蒸飯,又開始處理牛肉。她調好醬料,將牛肉醃漬了一會兒。在等待的過程中,李鬆子怕宋其美餓了,又像是變魔術一般做了兩個糯米點心,讓用人端了出去。

哪知站在門口的大男生攔住了用人,硬是截下了一顆點心,這才放人過去。

李鬆子哭笑不得:“我可以給你再做。”

秦玄玄不說話,一口將點心塞到嘴裏,左邊的腮幫子鼓鼓囊囊,看起來像隻倉鼠。

他的眼睛本來就深邃,這時眼眸裏泛著亮晶晶的水光,更像是某種小動物,十分惹人憐愛。

李鬆子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將眼眸從他的身上挪開,她暗自想著,這人真是有一副好皮囊,連無理取鬧都可愛成這樣,她上哪兒說理去?

她轉過身去,時間剛好到了,她將牛肉切成小塊,先置入烤箱烤上一陣,再把糯米和米混合的米飯盛出,戴上手套,準備捏製飯團。

等牛肉烤好,她將米飯盛出壓扁,把幾粒牛肉放在上麵,接著放上切成粒狀的爽口小菜,便把飯團捏成了圓形,還貼了一片海苔上去。

李鬆子剛剛做好第一個飯團,還沒來得及放入盤中,秦玄玄眼疾手快,他握住李鬆子的手腕,徑直將那顆飯團送到了自己的嘴邊。

他就著李鬆子的手,咬住了飯團,嚼了幾下,衝她比了個大拇指。

李鬆子的右手依舊被他握著,這樣的姿態太過親昵,她忍不住又快臉紅了。

想到這裏,李鬆子趕緊抓過秦玄玄的右手,將那個被咬了一口的飯團放在他手裏,說:“自己吃,你又不是六歲小孩。”

他嘴裏含有食物,說話有點吐字不清,隻能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她站在一邊捏飯團,將他的話一字不落聽到了耳裏。

秦玄玄說:“遇到你的時候,我就是個六歲小孩。”

還真是,李鬆子無法反駁。這時想來,六歲時的秦玄玄更可愛些,那時他還留著齊劉海,臉蛋精致得像個小女孩兒。

等宋其美吃完早點,祁主席叫來秦玄玄,要他指導宋其美下棋。他對秦玄玄說:“其美下周就要參加青少年比賽,小女孩兒心氣和你一樣高,就指望著第一名。”

秦玄玄點頭,說:“那還是不一樣。我沒指望得第一,但我就是第一。”

他的驕傲是骨子裏帶出來的,可他的實力和驕傲比起來,更勝一籌。沒有人覺得他是在自吹自擂。

有這樣的實力,怎麽吹也不為過吧。

坐在一邊的宋其美一臉豔羨地看著秦玄玄,像是看著自己的偶像。

祁主席笑著搖頭:“也是,和同齡人相較,你隻怕還沒輸過吧?”

“輸過一次。”

說話時,秦玄玄抬頭,看向坐在一邊的李鬆子。他的眼神別有深意,看得李鬆子忍不住側過腦袋。

“我怎麽不記得你輸過。你要是輸了,新聞一定會登出來的。”祁主席說。

坐在棋盤前把玩著棋子的宋其美看向秦玄玄,說:“是啊,很多人都想看玄玄哥哥輸。”

“為什麽?”李鬆子心神一鬆,突然發問。

“你不下圍棋,可能不知道。秦玄玄是很厲害的棋手。他十二歲正式入段,到目前為止,輸棋次數少之又少。很多人都在暗地裏說他執白不敗。後來有兩場重要比賽邀請他參加,他卻因為要準備高考放棄了。人人都勸他晚點升學,可他偏不。不過也算是厲害,很少見哪個職業棋手連學業都這麽厲害。”祁主席說。

聽到這話,李鬆子很是意外。她知道秦玄玄厲害,可從未想過他居然如此厲害。

她問秦玄玄:“你是今年的新生?”

“嗯。”秦玄玄說。

“他可是紮紮實實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進去的,沒有以特招生的名額入學。”祁主席補充。

李鬆子很是震驚,她可聽說今年的全校第一,也是市裏的文科狀元。原來傳得沸沸揚揚的,便是眼前的秦玄玄。

她正感慨,秦玄玄突兀地說了一句:“會長,李鬆子會下圍棋。”

祁主席詫異:“哦,棋力如何?”

“我第一次失敗,便是輸在了她手上。”

秦玄玄說著,便走到棋盤前。他拿過兩盒棋子,在棋盤上複盤。李鬆子站在一邊,越看越心驚。

分明是十多年前的一場棋,秦玄玄居然分毫不差地擺了出來。而且最後一子落得特別大聲,震得她的靈魂快要出竅。

“六歲那年,我第一次被人擺出五五開局,最後居然輸得一敗塗地。她的兩個大飛守角搶占了優勢,後麵的棋子很有魄力,我輸得心服口服。”秦玄玄說。

祁主席不說話,他專注地看著眼前的棋譜,沉吟了很久,突然抬頭看向李鬆子。

“鬆子,我和你對弈一局,讓你三子。”祁主席說。

秦玄玄撐著下巴,對李鬆子說:“你知道祁主席是誰嗎?”

李鬆子搖了搖頭。秦玄玄眨了眨眼,說:“算了,還是不告訴你了。”

說話間,祁主席已經理好了棋盤,對李鬆子說:“來來來,我們來一盤。”

李鬆子依言坐到棋盤前,宋其美和秦玄玄二人端著凳子坐在她的左右像兩位護法。她接過黑子,取出三粒擺上了星位。

祁主席說:“那就開始了。”

“嗯,請祁主席指教。”李鬆子說。

祁主席取出白子,擺在了小目。

手法幹淨利落,氣勢更是淩人。坐在對麵的李鬆子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壓迫感。

如果說秦玄玄有種凜冽的劍客之氣,那麽眼前的祁主席便是曆經了風霜的武學大師。即便不動聲色,也卻有種無法言喻的魄力。

十幾子的切磋之後,李鬆子漸漸感覺到了,眼前的老人不同尋常。

棋風渾厚穩健,甚至可以稱上卓絕。李鬆子的氣勢被他強壓一頭,根本施展不開。她左搖右擺,想要突圍眼前的高牆,可是敵方似乎知道她的心思,總是在她想要突圍的地方布上一手,害得她隻能指揮部隊撤退。

她的黑棋不再威風凜凜,逐漸變得東躲西藏。

不行,她要搶回主動權。

女生調轉方向,不去爭邊角,突然向中腹發起進攻。她這一手來得突然,祁主席尚未防備,反倒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李鬆子趁著氣勢還在,立即又轉回左上角解救被圍困的黑子。她一手大飛越過敵軍,重新挽回了自己的氣勢。

李鬆子長舒一口氣,緊急的軍情暫緩,眼下還是無法掉以輕心。眼前的老人是位悍將,稍有不慎,便全軍覆沒。

快到收官之時,李鬆子又抓起兩子,她投到棋盤空地,對祁主席說:“我認輸了。”

秦玄玄抬頭,看著李鬆子。明明隻是微弱的差異,如果她堅持,說不定就能勝利。上次兩人對弈時也是這樣,李鬆子突然投子認輸,連掙紮都不掙紮一下,便選擇了放棄。

為什麽不抵抗,為什麽就這樣輕易認輸?難道對她來說,一局棋的輸贏就這麽不重要嗎?

在棋盤上,每一子都應該用盡全力去爭取,像她這樣隨便放棄,根本就是在小看自己和對手!

這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李鬆子,這不是他心裏牽掛了多年的記憶中的人。

他緊緊握住了左手,心中被失望之意填滿。他站起身來,嘩啦一下帶倒了椅子,三人被嚇了一大跳。

李鬆子看向秦玄玄,男生扭過頭去。他背對著李鬆子,喊了一聲宋其美:“其美,我們去那邊下棋。”

不知為什麽,李鬆子看著秦玄玄的背影,感受到了無比的壓抑。

後來李鬆子才知道,祁主席祁昊英,他曾是圍棋協會名譽主席,中國著名圍棋職業運動員,傑出圍棋教練,甚至還著書幾本,對圍棋的普及有深遠的影響。

而且她還從簡溪那邊打聽到,秦玄玄的父親秦嘯也是圍棋大手,秦嘯是職業九段,在天元賽和名人戰中,分別獲得了這兩項賽事的頭銜。並且,秦嘯是祁主席的弟子。

不過現在的秦嘯不再如以前那般活躍,他退居二線,成為了圍棋教練,開設了自己的圍棋教室。

李鬆子有些感慨,秦玄玄可真是出生在圍棋名門,而且自身也如此出色,真是讓人羨慕。

簡溪點著李鬆子的腦袋說:“好歹你也是下圍棋的,你怎麽不知道這些事?”

李鬆子摸著被她點過的地方,說:“你也說過,我日常最愛的隻有一件事——賺錢。每天翻譯任務都做不完,哪裏抽得出時間來看這些東西。”

說的也是。簡溪歎氣,忽而又想起了什麽。她拽住李鬆子,說:“不行,還是得給你好好補補課,要不然下次麵對那個圍棋大手,你又對人家說上一句我該記得你嗎,真是能氣死人!”

想到那次和秦玄玄的重逢,李鬆子也覺得好笑。

自從那日秦玄玄出現後,傅明知等著李鬆子跟他解釋。李鬆子一味地躲避,到後來幹脆不回家了。

新學期開始,課程確實不少。圍棋部接受了李鬆子的申請,招新大會上,她第一次踏入了鳴瀾大學圍棋部。

雖然她知道鳴瀾大學最出色的是在校草梁楓帶領下的籃球部,但李鬆子從未想過,圍棋部居然會落魄到這個地步。他們的活動室是一個不足十五平米的雜物間,部員加她隻有五名,掛名指導秦玄玄。怪不得如此輕易便接納了她這個大三生,這個社團真的太狼狽了。

部長是同年級國貿部的男生饒星宇。她見過男生幾次,身邊總是跟著不同的女孩兒。男生長得俊朗,比起秦玄玄還是相差甚遠。如果說秦玄玄是玉石雕成的,那麽這人便是狐狸變的,實在是騷氣十足。

不過更可怕的是,這人居然以秦玄玄的師兄自居,動不動就和常年不在社裏的秦玄玄攀親戚,聽得李鬆子雞皮疙瘩直冒。

除她和饒星宇,剩下的便是大一新生。兩個男生,一名女生。兩個男生一個名叫吳永寧,一個名叫殷俊。

雖然那人名叫殷俊,不過本人其貌不揚,和名字呈現了絕對的反差萌。

吳永寧有圍棋基礎,殷俊則是一竅不通。聽到這裏,李鬆子想到那日秦玄玄的考題,她暗自磨牙,隻覺得秦玄玄肯定是故意的。

女孩子倒十分可愛,一張蘋果臉,笑起來十分親人。她叫安琪,是業餘圍棋手,今年榮升業餘五段。

安琪入社,便是衝著秦玄玄的名頭。她第一天來社裏,四下詢問打探:“秦玄玄呢,他不是我們的掛名指導嗎?”

饒星宇說:“既然是掛名,那就是很少出現。他需要出現的隻是名字而已。”

他說得如此有道理,誰也沒辦法反駁。

雖然饒星宇在某些事情上不靠譜,但還算是一個稱職的社長。他拿了幾個人的課表,自行排了一份時間表。他綜合考慮後決定,每周一和周三自由練習,周四下午全校老師開大會,他們便借用這個時間可以進行全社練習。

幾人留了電話,又創建了一個微信小群。饒星宇特別夠意思地把秦玄玄拉入了微信群,安琪抓住機會,第一時間便加了秦玄玄的微信。

不過安琪也是身先士卒的,秦玄玄根本沒搭理她。

看到安琪的下場,李鬆子想了想,還是不要主動送死比較好。

晚上回到寢室,李鬆子打開微信,本想看看社團群裏有什麽消息,哪知發現了聯係人裏出現了一個紅色的小圖標,點開一看,她發現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頭像。

說是陌生,主要是因為她的好友裏沒這個人;說是熟悉,因為她默默看過無數遍此人的頭像。

秦玄玄。

他的微信名很簡單,一個大寫的“Q”,頭像同名字,也是一個白底黑字的“Q”。

新學期的任務很多,李鬆子忙得不可開交。英語係的老師布置的作業太多,等她做完之後,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寫完作業後,李鬆子打開微信,隻見秦玄玄發來消息,問:“你們周四有練習賽?”

那條消息是兩小時之前發來的,現在已經是半夜了。她捏著手機躊躇一陣,即使夜深,還是要回複消息,畢竟這人是他們的掛名指導。

“嗯,下午三點之後開始練習賽,自由選擇對手,勝出者和勝出者下,失敗者和失敗者較量。沒有圍棋基礎的記錄棋譜。”李鬆子回複。

寢室裏黑黢黢的,除她之外,大家都上床睡覺了。李鬆子輕手輕腳收拾好東西,把手機放上床鋪,聽到一聲振動。

她爬上床鋪一看,是秦玄玄的消息。

“我周四下午來。”

看到這裏,李鬆子一愣。她連忙切回圍棋社的群,再次確認群裏的消息。

星空宇宙(饒星宇):玄玄師弟周四不會來的,他早上有職業比賽。一般比賽完之後他要去協會複盤,怎麽可能有空指導你們。

安琪(安琪):社長,我申請下午練習賽完後研究玄玄男神的棋譜。

長寧長寧(吳永寧):那什麽時候能讓秦玄玄和我們下一盤指導棋?

不是很帥(殷俊):那什麽……聽說秦玄玄脾氣不好,他會不會嫌棄像我這樣一竅不通的人?

鬆鼠不吃鬆子(李鬆子):我隻想知道,我們社裏棋盤夠不夠練習用。

星空宇宙(饒星宇):你提出了一個好問題,我要玄玄師弟搞幾個棋盤來。畢竟他去申請經費,批下來的可能性大些。

……

聊天記錄裏,饒星宇明確說過,秦玄玄在職業賽後是不會來學校的,可秦玄玄卻說,他會來。

想到這裏,李鬆子回複秦玄玄:“那天你不是有職業賽?”

夜已深,窗外蟲鳴陣陣,叫得李鬆子的心跳開始高低起伏。

“嗯,不礙事。”秦玄玄回複。

李鬆子捏著手機,一時間竟然不知道他所謂的“不礙事”,是指下午來看他們的練習賽不礙事,還是早上的職業賽不礙事。

“早點休息。”李鬆子說。

“晚安。”

周三晚上,李鬆子剛剛打開電腦,手機便響了。她拿起手機一看,居然是傅阿姨的電話。

看到這個名字時,李鬆子心頭一跳,生怕是傅明知又惹出什麽禍端。她戰戰兢兢接起電話,“喂”了一聲。那頭傅阿姨的語氣意外的柔和,喊了一聲鬆子。

這口氣不同尋常,李鬆子眯了下眼。

“鬆子啊,我記得你明天下午是沒課的吧,你回來一趟,祁主席有事找你。”傅阿姨說。

“我還有社團活動。”李鬆子說。

“請假吧,反正也隻是社團活動,少一兩次沒什麽的。祁主席這邊的事情別耽擱了。人家難得找你一次,給我長長臉,啊?”傅阿姨說。

“嗯,就這樣。”說完後,傅阿姨便收線了。

無奈,李鬆子點開微信,給饒星宇發消息請假,隻說家裏有事,需要回家。饒星宇通情達理,他同意了李鬆子的告假,附上一句:那下周你負責教殷俊圍棋,順便打掃活動室。

就知道這人沒那麽好心。李鬆子發了一個字:好。

其實她的心底還有小小遺憾,隱忍不發,並不代表心甘情願。

說實話,她還是很想讓秦玄玄指導她下棋的。

周四時候,李鬆子回到傅家。她吃過午飯,敲開了隔壁祁家的門,祁主席已經久候多時了。

兩人坐在沙發上,祁昊英打量著李鬆子,越看越覺得不錯。他問李鬆子:“鬆子啊,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你肯不肯答應。”

“祁主席您說說看。”李鬆子說。

“是這樣的。我有個兒子,三年前遭遇意外,雙目失明。他脾氣暴躁,動不動便將身邊的護工保姆趕走,我十分擔心他。”

說話時,祁昊英斟酌口氣,一直在醞釀用詞。

李鬆子點頭,看著祁主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在想,你能不能抽空去照顧一下他。當然,是有償的。隻要你答應,錢的方麵都好商量。”祁昊英說。

聽到這話,李鬆子反倒鬆了口氣。她確實缺錢,也想快點擺脫眼下困境。長期住在傅家不是幸事。承情越來越重,很多事情根本沒有反駁的底氣。即便李鬆子占理,人在屋簷下,腰板也軟了三分。

她需要找份工作,幫母親承擔養家重任,早早搬出去,有個自己的家才好。

想到這裏,李鬆子對祁昊英說:“我要上學,現在在圍棋社還有活動,空閑時間不多。”

“沒事,隻要周末時候去看看他,陪他說說話就好。回來告訴我他的近況就行。他不和人交流,這一點我很擔心。”

李鬆子更是鬆了口氣。她說:“沒有問題。”

“那就好。我看你性格穩重,會下棋,脾氣也好,說不定能和我兒子說上幾句。”祁昊英說。

李鬆子說:“如果能幫上您的忙,那就最好不過了。”

周末時候,李鬆子提前給母親打了電話。李媛在電話那邊輕歎一聲:“鬆子,要是你不這麽懂事多好。”

她站在公交車上搖搖晃晃,母親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一寸日光探進車窗,照得她白皙的手背上幾乎透明。她看著指尖的陽光,低聲輕笑:“媽,別人都是嫌棄自家孩子不懂事,你倒是反過來了。”

李媛也在電話那邊笑,她囑咐了一句:“聽說祁主席來頭不小呢,你答應了別人,就要好好做。”

“好,我知道的。”李鬆子說。

祁昊英給的地址在市中心。下車後,李鬆子拿著手機導航,來來回回兜了幾圈,在一片商業區後找到了她要找的小區。

說真的,僅憑外表,李鬆子絕對沒辦法發現這裏是一個小區。

道路被綠蔭覆蓋,營造出一種庭院深深的氛圍。進出車輛不多,零星行人更是罕見。要不是幾棟磚紅色的高樓點綴其間,她真以為自己走錯了。

李鬆子問清了五棟的所在地,便朝著目的地前進。她走到樓下,按響門禁對講電話,上麵有人問:“是誰?”

“李鬆子,祁主席要我來的。”她回答。

“是你啊,快進來。”

哢噠一聲,大門打開,她拉開鐵門,進了樓。

李鬆子在阿姨的招呼下換好鞋子,她剛起身,便聽到緊閉的房門裏傳來杯盞落地的動靜。阿姨慌慌張張往那扇門的方向跑去,打開門後,裏麵便傳來一陣怒罵:“我要喝茶,你倒杯涼水放在這裏是什麽意思?欺負我是瞎子看不見嗎?”

接著,便是那位阿姨連連道歉的聲音。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從小看母親被人使喚,這會兒心裏也覺得不太好受。李鬆子走到那扇門前,裏麵的聲音又傳了出來:“誰?”

“李鬆子。”李鬆子回答。

她看了進去,屋內拉著厚重的窗簾,坐在椅子上的人麵目不清。想必他就是祁昊英的小兒子,祁之弈。

“你來做什麽?”祁之弈問。

“祁主席要我來照顧你。”李鬆子說。

“他自己怎麽不來,可笑。”

最後兩字的尾音上揚,極盡不屑之意。祁之弈重重拍桌,整個室內都震顫著回聲。

阿姨蹲在一邊收拾碎掉的杯盞,她被男人的動作嚇了一跳,不小心被碎片紮到手,發出了驚叫。

“連杯子都收不好,還能照顧我?”

李鬆子走到阿姨的身邊,拉她起身。她對阿姨說:“我來整理,您先去處理傷口。”

阿姨想要道謝,又礙於一邊的男人,她隻好點頭離開了。

李鬆子俯下身,拉過垃圾桶,將碎片小心拾入其中,剛準備轉頭去拿東西處理瓷器碎屑,卻聽到垃圾桶倒地的聲音。

祁之弈站起身,長腳弄倒了垃圾桶。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他將垃圾桶踢了個正著,裏麵的東西全部飛濺了一地。

他無辜地攤開雙手,說:“你也知道,我看不見。”

李鬆子捏緊了左手,用力深呼吸幾次後,她走到了祁之弈麵前。

走得近了,她終於看清了此人的模樣。祁之弈長得很像祁昊英,不過五官更柔美些。此人的眉宇間染上了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戾氣,把原本清俊的麵容覆蓋得隻剩陰狠。看起來確實不好相處。

祁之弈伸手,握住了女生纖細的手腕。他的指尖觸到了李鬆子的皮膚,細膩的觸感讓他愣了一下。

“你多大?”祁之弈突然發問。

“二十一歲。”李鬆子說。

“沒上學?”祁之弈又問。

“在上大三。”

“老頭為什麽要你來?”

祁之弈扶著李鬆子的胳膊,小心翼翼走出房間。李鬆子穩穩扶住他,說:“祁主席說我會下棋。”

他突兀地笑了一聲,說:“老頭說你會下棋?”

李鬆子不知他要表達什麽,便沒有說話。她又想起祁之弈看不見,思索再三,還是回複一句:“嗯,應該是的。”

祁之弈有些詫異。他老頭祁昊英,外表和性格如出一轍,是外人眼見的冷漠。除卻冷漠之外,老頭還十分嚴格。弈棋多年,祁昊英一共隻收過兩個弟子,一人是秦嘯,一人是祁之弈。即便現在他們兩人的名字響徹世界棋壇,祁昊英也沒有多說一句表揚的話。老頭對他的評價就隻有三個字:會下棋。

他暗暗想著,她可能不知道,“會下棋”這三個字,從祁昊英嘴裏說出來,已經是莫大的殊榮了。

老頭叫她來,真的是給他使喚這麽簡單?祁之弈不信。

想到這裏,他對李鬆子說:“你叫什麽?”

“李鬆子。”李鬆子答。

“下了多久的棋?”

“六七歲開始自學下棋。閑暇時自己打譜,有時候下幾盤網絡圍棋。”李鬆子說。

“沒有老師?”祁之弈問。

李鬆子搖頭,見對方沒有反應,這才想起對方看不見,馬上說:“沒有。”

“嗯。”

祁之弈應了一聲,也不知道他這一聲是什麽意思。

李鬆子起身,到收納櫃中找到了清潔用具,她對祁之弈說:“祁先生,我先去打掃了。”

說完後,李鬆子回到房間,她繞開碎片,拉開窗簾和窗戶,等到室內的空氣流通起來,這才低頭開始工作。

她剛剛掃完碎片,聽到了一陣腳步聲。李鬆子抬頭,看到了祁之弈。

他倚在門口,抱臂而站,姿態閑適鬆散,對李鬆子說:“我們來對弈一局。”

拿著掃把的李鬆子有些詫異,她說:“可是祁先生,我還沒有打掃完。”

“我們下不需要棋盤的盲棋,你行不行?”祁之弈說。

盲棋?李鬆子有些詫異,她說:“我可能不太行。”

“試試看?”祁之弈又說。

李鬆子對自己的能力不太自信,心底還是藏著一份隱隱的悸動。她心跳加速,手心也不自覺開始發燙。

她閉上眼,十九路棋盤展現在她的麵前。整個棋麵有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縱橫經線星羅棋布,再加上黑白二色棋子……

李鬆子看著祁之弈,說:“我想試試。”

“可以。”祁之弈說,“老頭讓你幾子?”

“三子。”

“那我也讓你三子。”祁之弈說。

“好。”李鬆子握緊了掃帚。

李鬆子執黑,祁之弈執白。三粒黑子落在三角星位。

“三,十六,小目。”祁之弈應答。

李鬆子落子小目,守好了自己的角位。祁之弈不遑多讓,立即以掎角之勢抵住了李鬆子的布局。不過一會兒,兩人迅速開始在左上角展開了廝殺。前十幾手李鬆子速度正常,到了後麵,她報路的速度開始緩慢下來,行至三十多手,李鬆子開始有明顯的遲疑。

祁之弈速度如舊,甚至在她的邊角處造了兩個眼。李鬆子按住腦袋,拚命回顧棋盤麵目,用盡全力招架祁之弈的落子。

男人根本不留餘地,他落子飛速,招式狠戾,三尺之間迅速化為戰場。他的天羅地網漸漸收緊,李鬆子稍不留神便被他切了後路。再等她轉身去救,前路又變得渺茫。

太難了,實在是太難了。李鬆子從站姿變成了蹲姿,她隻恨不能掏出手機將兩方棋子布在手機圍棋軟件上。

“六,十五。”李鬆子艱難報路。

聽到這個位置,祁之弈突然展顏,男人對她說:“這一點,我在第二十手就已經占了,你是不是已經不記得盤麵了?”

“你分明有更好的手段,卻四處挖眼,故意提我棋子,把我的邊角掏空。我一邊記棋路,一邊想應手,現在還要記住你從哪裏提我棋子,實在應付不來。”李鬆子辯解。

“對付你,這種手段就夠了。”祁之弈笑著說。

李鬆子看到他微笑的表情,心裏更是窩火。她總覺得自己被小瞧了。

“記不住就記不住了,別扯理由了。”祁之弈說,“我看老頭對你的評價高了些,‘會下棋’三個字,在你們這代人裏,隻有秦玄玄配得上。”

聽到秦玄玄三字,李鬆子一下就愣了。她深深吸氣,平複住心裏的躁動之意,緩了很久後,她對祁之弈說:“再來。”

哪知祁之弈擺擺手:“再來也是這個水平,不來。你快點打掃吧。”

說完後,男人轉身,摸索著牆麵離開了。

看著他蹣跚的步伐,李鬆子又想到他下盲棋的速度。剛才的祁之弈格外自信,整個人綻放著無比的光華。他棋風淩厲,講求效率,打得她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她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在中盤的時候,被祁之弈直接扼死。

不管是對上秦玄玄還是祁主席,她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狼狽。她不擅長盲棋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原因,還是在祁之弈身上。這人的實力,太可怕了。

檢索速度很快,有上千條相關信息跳出。李鬆子定睛一看,忍不住掩住了嘴巴。

祁之弈,曾經的世界棋壇第一,在一段時間內無人能及。隻要出手,必然獲勝。

他棋風淩厲,善於察覺對方弱點,以強大的力量擊垮對手。而且祁之弈算路能力驚人,隻要人在棋盤前,他就是電子計算機。沒有感情,隻有輸贏。

冷靜,犀利,絕對的強大。

這樣的人分明應該創造奇跡,命運何其殘酷,居然開了這樣一個玩笑。

想到這裏,李鬆子深深歎息。她以為自己放棄圍棋已經夠慘了,這樣看來,不管自己過得多慘,也有比她更慘的。

世界不會因為一人的痛苦停轉,生活照舊。比賽還會繼續,新人層出不窮,成績還能被他人創造。祁之弈不是唯一。

不知為什麽,李鬆子能夠體會到祁之弈的難過和無力。

周三自由練習時,李鬆子一人占用了一張棋盤。她重新將祁之弈和她的盲棋對局擺在棋盤上。正在教授殷俊的饒星宇偷看李鬆子的棋盤,忍不住說:“白棋是誰,這棋風好眼熟。”

李鬆子沒有搭理饒星宇,她一手探入棋盒,想要取出一粒黑子擺在棋盤上。她摩挲棋子許久,遲遲找不到落點。她氣餒,將棋子又扔回盒中。

該從哪裏給自己的黑子解圍?其實哪裏都沒辦法,整個棋盤上全是漏洞,不管她怎麽去解,祁之弈總能將其攻破,時間的長短而已。

她想試著從祁之弈的角度去拆解,越拆越絕望,李鬆子索性投子。

她伸手,剛準備抹掉棋盤上的落子,身後突然出現一道清冷的聲音:

“這白子好毒。”

李鬆子轉過腦袋,秦玄玄正好俯身,兩人的鼻息攪到了一起,四目相對,她幾乎看得到他眼底裏的星光。

瘋了,這距離實在太近了。李鬆子按著自己的胸口,生怕心髒一躍而出。

秦玄玄一臉淡然,他長手一展,徑直取出盒子中的一粒黑子,放在了白子邊,說:“這樣就能抵禦他的勢頭,他必然會轉而攻向你的左下角。這樣,你的黑子就可以施展開了。”

聞言,李鬆子轉而看向棋盤,果然如秦玄玄所說,黑子局勢暫緩,沒有那麽緊迫了。

“玄玄師弟,你怎麽這麽有空不用去棋院報到?”饒星宇走來,一手搭在了秦玄玄的肩上。

“剛下課,就過來看看。”秦玄玄回答。

坐在一邊的安琪一會兒看看棋盤,一會兒打量著秦玄玄。她想要說話,又害怕被拒絕。一時間呈現了茫然的狀態,居然不知道該做什麽好。

秦玄玄也沒看向別人,隻是找了張椅子坐在李鬆子身邊。他一手扶在桌上,看著李鬆子,說:“上周四你不在?”

“上次指導了他們,就剩你了。”秦玄玄看著她,說。

秦玄玄表情平淡,態度公允。外加他本人向來冷冷的,更是讓人看不出什麽端倪。旁人隻覺得他這個指導並沒有饒星宇說得那麽不負責任,反倒時時來這個無人問津的圍棋社看上一眼。

站在一邊的殷俊小聲對戴著眼鏡的吳永寧說:“秦玄玄不像別人所說的那樣不近人情。”

吳永寧壓低聲音,說:“上次他來給我複盤,很有耐心。而且他一眼就能看穿我的棋路,還能解讀我的思維!我懷疑別人就是嫉妒他的才華,才故意抹黑他的人格。”

不知從何處走來的安琪也站在兩人旁邊,她拽著吳永寧的袖子,說:“那是自然,秦玄玄我男神,肯定什麽都好。”

李鬆子看著眼前的男生,他眼神深邃。當他看向自己時,她恍然覺得他的眼裏沒有天地,隻有她一人。

“我沒有對弈,你準備指導我什麽?”李鬆子左手撐著腦袋,漫不經心地看著他,嘴邊掛著淺淺的笑。

這樣的微笑實在好看,秦玄玄感覺到微妙的悸動。

李鬆子長得漂亮,卻不自知,她不吝微笑,也不擺架子。

秦玄玄指著棋盤,說:“就講這局棋。”

他隱隱感覺到白子是誰的手筆,隻是他沒辦法將想象中的人和眼前的李鬆子聯係在一起。他已經誰也不見長達一年之久,不可能見李鬆子吧?

李鬆子搖頭,說:“算了,你跟我來一盤指導棋吧。讓我三子。”

說完這話,李鬆子徑直抹掉了棋盤上的落子。她撿好圍棋,將白子推到了秦玄玄那邊,說:“請。”

秦玄玄接過棋盒,揭開蓋子放在一邊。周圍幾人還站在那裏,秦玄玄抬頭,對饒星宇說:“你帶他們下一局吧,我等下給你們講解。”

幾個人歡天喜地地離開了,他們坐到一邊準備下棋。而這邊,隻剩下秦玄玄和李鬆子。

“為什麽不要講那局棋?”秦玄玄問。

李鬆子擺好棋子,秦玄玄拍下一粒白子。她又從棋盒中拿出一粒黑子,夾在右手食指和中指間,最後掛上小目。

她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會下盲棋嗎?”

“盲棋?”秦玄玄取棋子的右手一頓,他看向李鬆子,“那局是盲棋?”

秦玄玄心中猶疑更大,他按捺下那些悸動,決定回頭再查。

李鬆子有些愕然,這人……反應靈敏得有些過分了吧。她看向秦玄玄,男生摩挲著下巴,忽而又點了點頭:“那就不奇怪了。我就覺得黑子不像你平日的棋風,居然走得這麽穩健。”

每當說到圍棋的時候,一向冷淡的秦玄玄就變了。他的眼睛熠熠生輝,燦爛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果然是很愛圍棋啊,李鬆子感慨。

女生一愣,有些不解。

“盲棋嗎,我來試試。”

說著,秦玄玄轉過身去,麵對牆壁,留給了她一個背影。

沒有猶疑,沒有不確定,甚至沒有說自己是不是第一次下盲棋。他的自信和篤定昭然若揭,比日光還要坦**。

“還是讓你三子,記得把棋路報給我。”秦玄玄說。

三個星位掛上,她報出棋路,同時問了一句:“你以前下過盲棋嗎?”

“三,十六,小目。沒下過,反正都是下棋,有什麽區別?”秦玄玄說。

此話一出,李鬆子一怔。她撐著額頭突然笑開了。秦玄玄理所當然的態度實在是傲慢,但她喜歡這份自信的傲慢。

是啊,都是下棋,有什麽區別?

李鬆子拿出黑子,頂上了他的小目。

下到中盤,李鬆子發現這局棋十分微妙。她感受到秦玄玄的白子和祁之弈的白子異曲同工,四麵引起戰火,處處斬斷黑子的去處。她拍下一子,對秦玄玄說:“秦玄玄,不是說好不講解那盤棋?”

“我沒同意。”秦玄玄說完,報上棋路。

兩人在左上角開始廝殺。從邊角打到中路。秦玄玄棋風淩厲,和平日的厚重有所不同。他幾乎掏空了李鬆子布置在中路的棋子。

李鬆子歎了口氣,秦玄玄轉過身。他目光灼灼看向李鬆子:“你又想投子認輸是不是?”

她被秦玄玄嚇得捏在手裏的棋子都掉了,“啪嗒啪嗒”,兩粒棋子紛紛落入盒中。

“這個……是個人自由吧?”李鬆子問。

“是,但你有沒有試過將一局棋下完?”秦玄玄問。

“你的白棋斷入,我的黑子氣數已盡,下到收官整地,隻可能再多輸幾子,沒那個必要。”李鬆子說。

“誰說的?”

男生站起身來,他走到李鬆子的身後,伸出雙手,搭在她的雙肩。

李鬆子被他炙熱的手心熨得一驚,忽然間心率又增加不少。秦玄玄聲音沉沉:“我看得出來,你算路十分厲害,甚至能看出自己的不足,也能算出對手該如何破解你的招數。但這些東西都是你的想法。棋盤上瞬息萬變,對手可能會出現紕漏。不下到最後,誰也不是贏家。李鬆子,圍棋需要追求輸贏的。沒有勝利,誰也不會認可你的價值。你不要那麽善於放棄。有些事,還是需要搏一搏的。”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聽到秦玄玄說如此多的話。李鬆子隻覺得從他的手心處傳來源源不斷的熱源,從肩膀一直滲入了心口。

她握緊左手,又慢慢舒展開來。

秦玄玄太聰明,僅僅是幾次對弈,他就已經發現了她的致命弱點。如果她在棋盤上落錯一子或是稍有漏洞,她便會投子認輸。

她安慰自己,這樣的妥協叫作權衡利弊,不是軟弱放棄。

可秦玄玄直接揭開了真相。他撕掉了李鬆子的偽裝,直接指出,她就是毫無原則地放棄。

“可……我還是會輸啊。”李鬆子故作輕鬆地說。

“不是你會輸,是你怕輸。一件事情不做到最後是沒有結果的,李鬆子,即使輸也好。今天,你必須給我下完這盤棋。”

秦玄玄的聲音斬釘截鐵。

另外一邊的社員發現動靜,饒星宇問了一句:“玄玄師弟,你們那邊怎麽了?”

秦玄玄回頭:“沒什麽,我叫學姐跟我下完這盤棋,不下完不許走。”

李鬆子暗歎一聲,她為什麽遇上了一個這麽難纏的小鬼?

被秦玄玄死死按住的肩膀隱隱作痛,李鬆子隻好將手伸回棋盒,抓住一粒黑子,硬著頭皮落在了棋盤上,應下了秦玄玄剛才的那手白子。

“十七,十三。”秦玄玄空出左手取白子,落下。

李鬆子又想逃跑,哪知站在她身後的男生仿佛知曉她的心意。他狠狠在李鬆子的右肩上抓了一下:“鬆子學姐,該你了。”

明明一肚子壞水,聲音居然如此動聽。李鬆子苦不堪言,隻得繼續接招。

黑子做眼,白子緊跟。兩人又開始纏鬥。李鬆子思忖一陣,再次取出黑子,落下。

這手很妙,黑子既長氣又做出半隻眼,兩位見合,差點被圍困的黑子大塊已活出,沒有之前的疲態了。

秦玄玄的唇邊漾出一抹微笑,他低頭看著李鬆子修長的脖頸,很想伸手,還是克製住了。

他取出一粒白子,棋子拍下,李鬆子整個人都快要跳起來了。

白子一衝,居然瞄準了黑子薄弱處,準備進軍廝殺了。

這難道不是必死無疑?

不行不行,李鬆子根本想不出任何後路。即便秦玄玄要將她的肩胛骨捏碎,她也撐不下去了。

李鬆子從棋盒中抓出兩子扔上空地,閉著眼大喊:“這真的是我的極限了,你再逼我,我就要撞死在這個棋盤上了。”

再一次,落荒而逃。

投子認輸後,秦玄玄看著李鬆子。他歎了口氣:“這樣吧,反正你要打掃活動室,順便把棋子也洗了,權當是個教訓。”

李鬆子點頭。她情願洗棋子,也不願意繼續那麽痛苦的一局。

兩人收拾好棋麵,往另一邊走去。那邊,饒星宇正在和安琪對弈,吳永寧正在教殷俊開局定式。李鬆子看了眼饒星宇和安琪的對弈,有些詫異。

饒星宇棋力不俗,他將安琪逼得步步後退。棋盤的右下角,安琪的白子已經出現疲態,無法呼應中路棋子。饒星宇行棋詭異而巧妙,一招妙手拍下,李鬆子忍不住點頭。

“饒星宇是你師兄?”她小聲問。

“嗯,一直在我父親的道場學習。”秦玄玄回答。

“哼,你居然不相信我是秦玄玄的師兄啊,我還打敗過他一次!”

饒星宇聽到二人對話,突然從對局中抬頭,直直看向李鬆子。

他的目光狠戾決絕,像是在極力證明著什麽。

李鬆子轉而看向秦玄玄,男生點頭,說:“嗯,你打敗過我。”

說話時,秦玄玄露出微笑,表情坦然,像是在說一件沒什麽大不了的事。

聽到答案,饒星宇這才滿意,他重新埋首棋局。而另外三人卻一臉詫異。特別是安琪,她捏著棋子,有些動搖。

哪知這時,秦玄玄伸手,輕拍了一下安琪的肩膀。安琪茫然抬頭,眼神空洞,對上秦玄玄。秦玄玄說:“你要是打敗了他,我就加你的微信。”

白子已經處在劣勢,秦玄玄分明就是在強人所難。李鬆子狠瞪他一眼,男生隻是毫不在意地歪了下腦袋。作為粉絲的安琪聽到這話熱血沸騰。她狠狠點頭,說:“那我一定贏。”

“喂喂,你要看看眼下局麵再說話啊。”饒星宇說。

“需要嗎?”秦玄玄輕聲應答,“白子有活路,我已經找到了,隻看安琪能不能走活了。”

聽到此話,安琪抬頭看向秦玄玄,秦玄玄挑了下嘴角,安琪突然就臉紅了。

“秦玄玄,兩個人對一個人的棋,沒多大意思啊!”饒星宇抗議。

“我說了什麽?”秦玄玄問。

“你在給她精神暗示!”饒星宇憤憤不平。

女生頂著一張紅撲撲的臉,重新看回棋盤。她捏著棋子,思慮又思慮。想過之後,用了一記“長”。

李鬆子有些意外,這一手不算好。

饒星宇落子,安琪緊跟。他的黑子探入腹地,已成劍拔弩張之勢。

這個時候,安琪拍下白子。啪嚓一聲,震得李鬆子緩不過神來。

本來之前不算好手的“長”在這一手的襯托下變成了絕妙的一子。原來安琪的用意在這裏。

局麵發生了微妙的逆轉,安琪的氣勢漲了起來。

李鬆子看向秦玄玄,男生依舊麵無表情。她剛準備挪開視線,秦玄玄卻湊過來,小聲在她耳邊說:“劣勢反擊,不是不可能的。如果安琪像你一樣投了,你就看不到這樣精妙的一手了。有時候,逆境反倒能創造名局。”

他的聲音震得她耳膜發癢,李鬆子隻覺得自己的右耳耳廓燒得慌。她有些恍惚,他是在借機告訴她什麽嗎?

等李鬆子看向棋盤,兩人已經開始收官。安琪步步穩健,走得十分踏實。如果保持下去,一定能贏。

果然不出秦玄玄所言,安饒兩人整地之後,安琪以一目優勢勝出。

蘋果臉的安琪滿臉通紅,連眼睛裏都是濕漉漉的。饒星宇深深歎氣:“偶像的威力真可怕啊。”

秦玄玄則看著安琪,對她說了一句:“幹得不錯,來加個微信吧。”

話音落下,安琪舉著手機,居然連手都開始發起抖來。

“卑鄙,以美色誘人。”饒星宇在一旁點評。

秦玄玄隻是笑,沒搭理他。

社團活動結束後,秦玄玄被饒星宇拉走。李鬆子準備打掃活動室。吳永寧殷俊因為有晚自習,便先去吃飯了。安琪本想留下來幫李鬆子打掃,李鬆子叫她先走:“就這麽小的地方,我一個人就夠了。”

“可是學姐……”安琪有些過意不去。

“沒事的,你先走吧。”李鬆子說。

安琪離開,李鬆子將室內掃過一遍,又取了臉盆去走廊盡頭的洗手間打水。她端著滿滿一盆水回來,卻發現活動室多了個人。

又是秦玄玄。

男生站在那裏,麵前擺著幾個棋盒,手上還搭著毛巾。

“怎麽又折回來了?”李鬆子問。

“幫忙。”秦玄玄說。

他接過女生手裏的臉盆,把黑色的棋子倒入其中。“嘩啦啦”的清脆響聲在耳邊縈繞,秦玄玄伸手,纖長的手指輕輕揉搓那些黑色的棋子。

李鬆子有些出神地看著他的動作,忍不住入了迷。

“學姐,學姐。”

秦玄玄喊了她好幾聲,李鬆子隻是怔怔地看著他的手。男生無奈,他伸出濕漉漉的左手,輕輕在她的鼻尖點了一下,說:“鬆子。”

“啊?”李鬆子回過神來,隻覺得鼻尖濕濕的。

“下周六上午有空嗎?”秦玄玄問。

周末時候,她要去照顧祁之弈。說是照顧,其實男人自負得緊,他根本不需要別人的幫助。除了做飯之外,其餘事情,他都能完成得很好。

兩人相處下來,李鬆子也不覺得祁之弈脾氣很壞,反倒覺得他有些氣確實該發。周一至周五前來工作的阿姨不算稱職。她仗著祁之弈看不見,既沒有將屋子打掃幹淨,也沒有完成祁之弈的交代。

察覺到這些後,李鬆子更是每周末必到,生怕祁之弈遭到什麽“不公正待遇”。

“就三個小時,也不行嗎?”

說話時,秦玄玄把水盆裏的棋子撈出,置於毛巾上。他一邊擦拭棋子,一邊看向李鬆子。

那樣懇切的眼神,李鬆子怎麽會讀不出來。她想要拒絕,可怎麽也開不了口,糾結再三,她對秦玄玄說:“我晚點答複你。”

“好。”秦玄玄點頭。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李鬆子終於把所有棋子洗完裝盒。她看了眼一直站在身邊的秦玄玄,忍不住有些感慨。

職業棋手應該很忙,這人怎麽閑到可以陪她洗棋子,平白無故浪費了幾個小時。

大概是感受到了李鬆子的氣息,秦玄玄轉頭看向她,說:“等我一下,馬上結束了。”

“沒事。”

說著,李鬆子找了張椅子給秦玄玄,他就勢坐下。李鬆子站在他身後,這次終於看清了手機屏幕。

和他對戰的人名叫Camper,李鬆子覺得眼熟,思索很久後,忍不住哦了一聲。

“怎麽了?”秦玄玄問。

“我以前在網上遇到過這個人。”李鬆子說。

“你知道他是誰嗎?”秦玄玄問。

“不知道。隻覺得這人棋風很悍,隻要有進攻的機會絕對不手軟。預判很厲害,是個很強的對手。”李鬆子回答。

“陳誌勳,五段,職業選手。”秦玄玄說。

李鬆子感慨一句:“怪不得那麽厲害。”

“還不是馬上要輸給我了。”秦玄玄說。

啊?

李鬆子低頭看向手機屏幕,執白子的陳誌勳果然居於劣勢。這時,李鬆子荷包裏的手機一振,她掏出一看,圍棋軟件推送了一條消息。

“月球背麵(秦玄玄 五段)VS Camper(陳誌勳 五段)激烈交戰中。”

她點開軟件,房間裏的觀看人數居然破千。李鬆子驚訝極了。

即使是某些職業比賽的預選,房間觀看人數最多也不過幾百,平均圍觀人數都在一百左右,這次居然破千了?

她點開聊天,發現大家都在熱議:

“牛,秦玄玄厲害,這一手我想不到。”

“中間白子危險了,誌勳加油啊。”

“這個有點難回應啊。”

“秦玄玄今天下棋好急啊,犀利到可怕,是不是有什麽事?”

……

李鬆子關了聊天窗口,專心致誌看二人對弈。

行至一百九十八手,白子氣數已盡,陳誌勳認輸。

秦玄玄收起手機,隨便往荷包裏一揣。他看向李鬆子:“學姐,你今天輸給我了,是不是該請我吃飯?”

話音落下,男生的手機響了。他拿出手機接了起來,站在一邊的李鬆子都能聽到電話裏麵的咆哮:

“秦玄玄,你個王八蛋!”

秦玄玄皺了下眉頭,他將電話拿開了一些:“陳誌勳,技不如人,不要罵人。”

“你有什麽事這麽急啊,急到要把我趕盡殺絕?”陳誌勳在那邊問。

“拿手機下棋屏幕太小,不習慣。”秦玄玄解釋。

“負責人提前一周通知過你,你就應該好好坐在電腦前跟我對戰!”陳誌勳說。

“今天臨時有點事。”秦玄玄說,“沒事我掛了。”

陳誌勳在那邊一聲哀嚎,卻怎麽都沒辦法挽回冷酷的秦玄玄。

秦玄玄迅速收線,對站在一邊的李鬆子說:“學姐,想好吃什麽了嗎?”

“都可以。”

她聽到了電話裏的聲音,電話裏的陳誌勳說,這場對弈是提前了一周預約好的。可秦玄玄為什麽今天要留下來陪她呢?

李鬆子想不明白。

走出教學樓,天幕呈現了墨藍色。校園裏的路燈亮起,橘色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交疊在一起。

秦玄玄突然出聲:“學姐,有沒有想過成為職業圍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