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壞事也會變成好事

表白的時間點和語言都是一個問題。

雖然說表白是個完全的自我行為,是在表明自己的心跡,但如果對對方來說不是一個正確的時間,也容易把事情搞砸。

所以,表白在很多時候,更像是一場豪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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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見紗她爸的所謂任務聽起來像一個玩笑,反正隻看他的臉和他說話的語氣,也聽不出來到底是玩笑還是認真的。方見紗也多少感歎,在商場上打拚了這麽多年的人,睜眼說瞎話的能力怎麽都得具備。

有一個酒店要開張。方老爸說,他是股東,但他沒有時間去,這活計就得他的女兒代勞了。

這叫做等價交換。

“並且,”他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還得和爸爸的朋友見一見麵。”

又是相親局?

方老爸的語氣雖然神秘,但聲音可是一點兒都不小。在旁邊的奚洛自然是聽了滿耳朵。

不是,你們富二代都這樣嗎?都這樣見來見去沒事相親玩嗎?

“廣結善緣有什麽不好?”方見紗說,“一個小記者都知道勾搭知名電競選手。”

好的,她在這兒等著了。

“你……你要去啊?”奚洛毫無底氣地問,這是這麽長時間來,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為什麽不去?”方見紗說,“又不排除能夠遇到更順眼的人這個可能性。”

“那我也去!”奚洛直接叫起來,“叔叔,我也去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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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相親局不是那種傳統概念中的一對一的相法,它開在一個宴會廳裏,應該能算是個酒會。他們人到了之後發現的確如此——是個慶祝酒店開業的酒會。

對於奚洛的請求,方老爸欣然應允。不如說,他就是賭定了他會說這句話,而特意在他麵前說這回事的。在到這兒來之前,方老爸特意叮囑了奚洛說這是個很正式的場合,所以務必要穿西裝。但奚洛這種遊戲宅男自然是沒有西裝的,之前拍宣傳照的西裝都是找攝影師工作室借的,就是看起來人模狗樣,一看後背全是大大小小的別針的那種。

有一回頒獎典禮,聯盟主席嚴肅地強調要穿正式西裝,結果大家微信群裏一交流,都打著嗬欠說主席這麽樂意穿那他自己穿吧,哥沒西服。

那年奚洛還是個真正的新人,他戰戰兢兢地穿著一套最正經的便服到了現場,就生怕前輩們誆他。到了會場一看,果然前輩們都是T恤牛仔褲,還有大背心配大褲衩的,完全沒把主席說的話放在耳朵裏。遠遠看去就一個西裝革履的主席站在會場裏,燈光下是他漸禿的頭,憂傷而明媚。

經過這回之後奚洛膽子一下就大了,小爺沒西裝,就不穿西裝,你有本事給我開除了不讓我打。不能吧?當家大神就是能為所欲為。

但這回的情況有點不一樣。首先讓他穿西裝的那人不是那位被他們欺負習慣了的主席,而是他女朋友——當然現在還不是——的老爸。這種人物說的話,那應該是不能像他之前那樣聽過了就扔一邊的。於是,在那當天,他穿著一套新買的灰色西裝,新手上路地開著導航,把他那輛到手沒多久的噴著紫石色金屬漆的卡宴特別拉風地開到了酒店門口。

他到的時候方見紗和夏耀節已經到了,方見紗站在門口,看見他那輛車,立馬露出了一個“這個人我不想認識”的表情。

“我剛才老遠看見這車還說,誰這麽虎,開個這玩意來。”她說,“結果……”

“怎麽了啊?”奚洛人剛到就被嘲諷,簡直莫名其妙,“你們富二代不都這樣嗎。窮玩車富玩表……哎?”

“你考了駕照之後多長時間沒上路了?”方見紗問。

“這個……一年多吧?”

“實習貼貼了沒有?”

“啊?”奚洛一愣,“那玩意不是駕齡一年內的新手才……”他說到這兒覺得不對,方見紗分明就是在麵無表情地調侃自己。

“哎我開車可穩了好不好!誰跟你一樣把汽車當賽車開啊!”

“又是保時捷又是新西裝。”方見紗打量著他,“目的很純粹嘛。”

“那當然了!”奚洛一咬牙,挺胸抬頭地往前走,“來都來了,小爺必須在這兒檢驗一下個人魅力。”

方見紗和夏耀節對視了一下,夏耀節硬是咳嗽了幾聲把笑意憋了回去。

“你爸真狠。”他對方見紗說。

“還是托你爸的福。”方見紗回答。

——是的。

當奚洛西裝革履步步生風地走進去之後,發現裏麵壓根就不是他想象的那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酒會,而是一個類似於COSPLAY聚會的場合——至少從外觀看上去是這樣的。

酒店開業是真的。這個酒店是全市第一家遊戲主題的酒店,也是天嶼公司的一個落成的項目。《SPT》這個遊戲潛力無限,而且酒店就在場館旁邊,開個主題酒店保準賺錢。這方案是夏耀節老早之前就在家庭聚餐上提出來的,他爸財大氣粗,聽兒子這麽說了,市調都懶得做就大手一揮應了這項目。

現在,一轉眼就是開業的日子,夏耀節他爸覺得普通的開張儀式沒什麽意思,就一拍腦袋打算來個不一樣的——請人打扮好了進去玩,打扮得越誇張越不正經越好。這幫富二代們平時在生意場上裝大尾巴狼裝得都挺累,需要這麽個機會放飛一下自我。

當然了,這也不算什麽相親局。

但這事既然讓方見紗她爸知道了,他就冒出個壞主意,想好好作弄一下這位在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把自己女兒拐走的小子。

當然同時還有當場下他女兒麵子的一箭之仇。

奚洛站在一個仿佛群魔亂舞的會場,低著頭看了看自己的領帶,第一次強烈地理解了他們聯盟主席的心情。他下意識地就想回頭找站在門口那倆熟人,結果他們今天基本算是個工作人員,並沒有多餘的時間陪他在裏麵待著——或者說有時間,但是他們不想。

方見紗在二樓的會議室裏坐了一會兒,心情很好地走出去往下看。

夏耀節跟著走了出去,他之前並不知曉方見紗也是個情緒外露的人,比如此時此刻,她的神采飛揚就清晰地表現在她臉上。

人都是有孩子氣的一麵,孩子氣就像是一盞小小的燈,平時揣在懷裏,不亮也不允許它亮。甚至久而久之就容易忘了還有這盞燈的存在。但就在某時某刻,某個人突然遇到了另一個人,這盞燈“啪”的一下,就自動亮起來了。

這種感覺旁觀者看起來,是很玄妙的。

“喻柚說的沒錯。”方見紗感到夏耀節朝她走來,沒回頭直接說話,“我是有點不太爽。”

“她說什麽了?”

“她說是我主動,是我喜歡他在先,是我付出比較多,她覺得這樣不太對。”

“你們都成為能戀愛交流的關係了嗎?”夏耀節背靠在欄杆上,“有沒有聊聊我?”

“沒有。”

“你不要這麽果斷……”

“我覺得啊,”方見紗撐著下巴,饒有興味地看著樓下,“讓他太舒服了的確不行。”

所以,夏耀節想,你們父女倆就聯合起來坑人家,讓人家穿著全套西裝來這兒當傻子。

“對了,”他像想起了什麽,“洛洛他真的對女孩子不太行?”

“誰知道呢。”方見紗搖頭,“也許是故意找的借口和台階騙我吧。”

“所以,這也算是他騙你的一個……”夏耀節欲言又止,“懲罰?”

“不,這倒不是。”方見紗說,“就算是他編出來騙我的倒也沒什麽大不了,一個人願意編假話來騙你,就已經說明了你夠特殊。”

夏耀節一愣,心想這個想法倒是真的夠特殊,至少他是第一次聽到。他眼睛追著奚洛的位置,就看他坐在沙發上,已經被一票穿著亂七八糟的裙子的女孩給圍攻了。這些女孩他覺得他大概曾經是在各種場合打過照麵,但今天她們這樣,他還真是有點不敢認。

他眯著眼睛,從女孩的假發裏好不容易找到奚洛的腦袋,就看到他正好抬頭,兩個人四目相接,奚洛那眼神,怎麽說呢,他想,說快哭了都算是輕的。

“哎,”他擔心地碰了碰方見紗的肩膀,“我覺得他是真的。你要不要下去救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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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方見紗下了樓,自己往屋裏一退,腿架到沙發上想著:哦,原來喻柚覺得女孩子主動不太對,女孩子喜歡男孩子多一點不太對。那沒關係啊,那我保證我永遠喜歡你多一點不就行了。

他覺得他單方麵看見了方見紗孩子氣的小燈泡也不太對,因為此時此刻,他自己的頭頂恐怕也亮著一個幼稚的,象征著心情愉悅的小燈泡。

他們還有一件事沒做。

喻柚把那位攪事的小記者也騙來了這個地方,她調查了一下,發現那人原來是夏耀節公司裏那位熱愛寫工作總結的大姐的下屬,當時巴結大姐巴結得不行,還給她當過辦公室眼線,同時還給喻柚的劇本提過不少莫名其妙的意見——比如原本喻柚也沒準備直接拿夏耀節的資料去寫,這是被逼急了後采取的大概能被稱為歪打正著的下策。總而言之,那位小記者後來傍上了圈子裏一位混得還不錯的前輩就果斷地跳了槽,現在估計是想努力在這個圈子裏做出點成績來,於是就草率地搞了這麽一出事件。

“但是……這算成績嗎?”夏耀節不解地問。喻柚一直待在門口的星巴克裏等著和那位小記者會麵,現在小記者走了進去,她倒是不著急,就一邊坐在星巴克裏喝著剩的那半杯咖啡,一邊悠閑地和夏耀節聊著微信視頻。

“顧總,不要這麽不食人間煙火好嗎。能炒作話題就是能耐,你看其他人誰能和這麽紅的電競選手傳緋聞啊,但她就行,這就已經是能耐了。她自己肯定也這麽覺得,不然也不會今天我一叫她來她就來了。”

“你叫我什麽?”

“顧總。”喻柚說。

“你對自己這個壯舉還挺滿意的嘛?”

“一開始不滿意,甚至看了就煩。不過現在還行吧。”

“隻是還行而已?”

“廢話。”喻柚淡定地說,“顧總,您的故事才剛開始呢。您還沒出車禍,您的公司也還沒破產,您的前女友也還沒出現,所以還早著呢。”

“這個故事這麽狗血的嗎……”夏耀節回憶著。

“是啊。”喻柚輕鬆地說,“在故事裏,不出一下車禍,怎麽能推進男女主人公的感情呢?”

“哦,”夏耀節說,“那我待會兒過馬路得留神一點。”

“那個尹記者還沒有動作嗎?”喻柚問。

“沒有吧?”夏耀節這麽應著,但是懶得往外走。管他呢,他想,這是方見紗和奚洛之間的事,說到底和他沒有多大關係。他的重點在視頻對麵那個人的身上,如果他們的故事還是剛剛開始的話,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續寫接下來的情節。

“我還真的挺有興趣的,”這個時候,顯然喻柚的重點並沒和他在同一條線上,她對那間酒店裏發生的——或者說將要發生的事,倒是當真一副饒有興味的樣子,“想去看看她對奚洛說什麽。”

“你過來啊。”夏耀節說,“進來看。”

“我在等我同事給我送錄音筆過來。”喻柚說,“準備齊全再去。”

“你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夏耀節笑,“你什麽星座的?”

“我是巨蟹……但我不信星座。”

“但是啊,”夏耀節接著說,“如果這位記者朋友一開始沒說你的設定不行的話,你也不會來用我的設定對不對?這麽一說其實我還得謝謝她。哎,說真的……我雖然不懂你們的遊戲劇本,但我知道,反派經常是用來推動劇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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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見紗下了樓,閑庭信步地朝奚洛的方向走過去。

這酒店其實她也是頭一次這麽看,就和《SPT》這個遊戲浮誇鮮烈的色彩一樣,酒店裝修風格自然也是一樣的誇張,令人下意識感歎天嶼的這位老總辦事的確是個靠譜的。

就是怎麽說呢……她皺著眉,真是太花哨了。所有的擺設幾乎都完全還原了遊戲當中的樣子——比如擺在服飾店門口的小沙發,染滿了五彩的顏料的那個,現在就原原本本地擺在房間正中,上麵還坐滿了人。

——這遊戲這麽火,現在誰不玩啊!

她想起來她爸那天跟她說的話,道理是這個道理,不過這遊戲好像也是火得過分了,至少她之前不知道,這些朋友們放飛起自我來原來是這麽個現狀。

可憐的隻有被擠在中間,就快成了漢堡中間的那塊牛肉餅的小神仙狙擊手。

方見紗哭笑不得,心裏也是覺得奚洛有點慘,正想這就過去拯救他一下的時候,突然一個人跑了進來,看那造型方見紗就認了出來,這就是那個膽大的在網上造謠的記者。

她走過來的時候甚至還撞了方見紗一下。

進入酒店是需要許可的,她已經通過喻柚拿到了許可,興高采烈地走了進去。在這之前,喻柚還特別添油加醋了一句:是奚洛請她來的。

同時,她拿出了她編遊戲劇本的那一套專業功底,硬是給奚洛和尹記者編出了一個模糊的戀愛故事。

“你記不記得他在一次采訪上說過他喜歡的類型?”喻柚真誠地問,“外形是可愛的,性格要溫柔活潑的……剛好你是那個類型啊對不對?”

“可是……”尹記者的耳朵開始紅,“他又不認識我……”

“這一下就認識了對不對?而且我跟你說,我采訪過他,他和一般人不一樣,他喜歡那種不按常理出牌的,所以你這個操作肯定給他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

被喻柚一張嘴忽悠得七葷八素的尹記者,就這麽闖進了會場。麵對著好不容易從女孩子裏突破重圍的大神,她低著頭站在了他麵前。

噢。

方見紗點了點頭。

來了。

“大神。”尹記者先叫了一聲,“那件事是不是影響您了……”

第一招,先示弱。

方見紗往後退了幾步,抱著臂看起了戲。

奚洛打量了一下這個酒店大堂,又想了想自己的打扮和這裏麵其他人的打扮,心裏差不多已經摸出了端倪,今天這場大約就是方見紗和她爸——也許還有其他人一起給他設下的一個局,也就是說他此時被敵軍整個包圍,必須得想辦法來突出重圍。

那麽這個記者大概就是個道具。

有人扔的,不知道是誰扔的,那種處於絕對的中立地帶的道具。撿到它,得到的究竟是Buff還是Debuff,全在使用者。

並且這種遊戲道具經常意味著另外一個支線的開啟,或者是另外一個支線的介入,怎麽都無所謂。

遊戲道具本身的命運大概逃脫不了兩種,被吃掉,或者爆炸。

但奚洛此時此刻卻竟然有點感謝她,如果不是她的話,自己那些不知道怎麽說是好的話大概還會卡在喉嚨口,他和他的女主角大概也還會僵死在一個不知道是哪裏的位置,就像一棵樹被砍斷,又被扔在沙漠中一樣。

但無論如何,且不管誘因具體是哪一種,此時此刻他的戰意已被成功激發,他既要對方見紗證明這整個大堂裏的人當中沒有人比他更好,讓她死心認命地隻看著他一個人,也要對共同把他陷進這個局麵的所有人——包括方見紗在內的人說,他的兩個大招已經同時冷卻完畢,他絕對不再逃避,也絕對沒在怕。

而第一步,就是先把這個礙事的道具扔出去。

“你哪位?”

這是他對尹姓記者說的第一句話。

“我之前采訪過您……”

“采訪過我的人多了。”

尹記者愣了愣,這個劇情是她沒有想象到的。她心想要怎麽辦,這總不能說自己是他的緋聞女友……

然後這話就讓旁邊一個打扮得和棵聖誕樹一樣的女孩給說了。

“噢。”奚洛恍然大悟狀地點了下頭,“就是你啊。”

“是,是我……”

“幹什麽啊你想搞個大新聞唄?今天也有記者采訪這環節嗎?”

“今天是有……不,我是聽說是您讓我來的。”

“我讓你來的?是你今天沒睡醒還是你進入平行世界了?”

怎麽說呢——

此時已經跟進了酒店大堂的喻柚默默看著整個過程,比起她想象中的劇情,奚洛的態度要來得強硬得多,半點麵子都不帶給的。

畢竟他根本不想在這件事上浪費任何時間。

沒有幾個回合,那尹記者便羞憤地跑出了會場。喻柚也注意到奚洛正在朝她這邊看,神情裏並沒有太多複雜的情緒,自然也沒有她之前想象中的那種“看見了嗎快給我寫個獨家新聞澄清一下”的咋呼,他隻是走向了方見紗。

“對不起。”他說,“我沒有什麽特別想解釋的,當然我能說我那個時候沒準備好,我也不能說我現在就準備好了。我也不知道今天你……你們讓我來這裏是為了什麽,我也懶得管。”

他說話的時候定定地直視著她,從前他在看著她的時候會有的那種不安和恐懼,此時此刻已經不複存在。

“但那件事我想繼續下去,想以你男朋友的身份繼續下去。我想得到這個資格。”

他繼續說。

“還有別的話,我想等比賽的那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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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決賽的那天很近,就是這一場大型鬧劇的兩天之後。

一早,他們正準備坐大巴去場館,周雄也和戰隊經理站在大巴前等著隊員一個個上車,就聽見對麵派出所門口一陣喧鬧,再看,是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帶著倆三十來歲的男性堵在派出所門口吵著什麽。周雄也皺了皺眉,這時奚洛也背著包從從裏麵走出來,這是他加入UNI後的第二次決賽,整個人容光煥發神清氣爽。他也聽見了派出所那動靜,皺著眉過去望了一眼,立馬“啊”的一聲叫起來。

“怎麽了?”周雄也問。

“那阿嬸我認識啊!”奚洛叫,“還真的讓我給說中了?我就覺得這樣的人肯定沒完沒了的你看我說什麽了!”

這位阿嬸,就是之前方見紗對奚洛說過的,那個因為失戀跳樓的男人的媽。

“你認識?”周雄也疑惑地問。

“也不是認識……反正我知道這個人!”正在奚洛就打算要把這一家子的奇葩事件給周雄也點一遍的時候,方見紗的車正從街道轉角處開過來。奚洛隔著一段距離在心裏大呼不好,卻又沒辦法在這個時候把方見紗給攔下。於是他就看著她從車上下來,接著那阿嬸就抓住了她的肩膀,感覺下一秒就要給她跪下了。

方見紗沒有動,但在心裏結結實實地歎了一口氣。

自從把這位阿嬸的兒子救下來之後,其實來自那家人的騷擾就沒斷過。那位兒子是那種字麵意義上精神不太正常的,就是對人的認知有點模糊,分不清楚誰是誰。那天他被方見紗從樓頂上救下來,就在腦內認定了方見紗就是他的女朋友。更加奇葩的是,他媽非但不勸著自己的兒子,反而跑過來遊說起了方見紗,意思是自家兒子真的不容易,而且真的喜歡她,要不她就發發善心跟了她兒子,這麽來了四五回。

方見紗覺得,這對母子奇葩歸奇葩,她這些日子在派出所也見了不少奇葩的故事,心理承受能力在原有的基礎上又直線上升了一個台階。反正他鬧他的,她不為所動。之前一次真的被這人蹲煩了,她問所長這事能不能報警算性騷擾,所長打了個哈哈就過去了。

但事實上,在那個時候,報警才是一個最正確的選擇。

這一回看這情況,可能是那位兒子又鬧了一回,愛子心切的母親發誓說什麽都得把這位沒同情心的警察給搞定,就帶著家裏的兩位男性親戚,以一種要打群架的架勢來派出所門口堵人了。

——反正先用軟的,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似乎完全忘記了他們的目標是個警察。

隔著一條街,奚洛在戰隊的大巴車旁邊就看著那阿嬸抓著方見紗說話,旁邊倆男的跟倆保鏢一樣站在後麵,心裏就覺得不對勁。

憑什麽人民警察就得這麽犧牲啊,憑什麽人民警察就得讓你三十歲的大兒子今天拉拉手明天摟摟肩的,你腦子不好了不起啊?你腦子不好就能當街欺負女孩子啊?

這時隊友們一個個都從戰隊裏出來了,大巴馬上就要開,他看了看隊長又看了看馬路對麵,再估摸了一下時間,周雄也向來會留出充裕的時間以應對路上可能出現的突**況,所以現在離十一點開始的比賽還有足足三個小時。

所以——

“對不起啊隊長你們先走吧我這有點事我一會兒打車過去追你們!”奚洛把周雄也一推,順手把自己的包也往他懷裏一塞,“這個你先幫我先拿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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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是留下了,但沒真就莽撞地往馬路對麵跑。他看起來像是把這條街當成了一個遊戲地圖,他就是那個隱形的傭兵,不管是己方還是敵方都不知道有他這人的存在,他找了個地貓起來,伺機而動。

他貓著的那地方是家牛丸麵館,一個月前新開張的,老板是對麵那家牛雜麵館老板的老婆,據說是因為倆人對牛丸的調味意見不合,索性就一人開一家店,而且就隔著一條街,生意如何都是透明的,兩個人誰也別說誰出老千。

女老板看奚洛手裏端著碗牛丸卻心思沒在吃上,反而一直鬼鬼祟祟地往外探頭那樣子,心裏有點不爽,過去催了兩句說“趕緊吃啊涼了不好吃了”,奚洛應了兩聲,但眼神還是沒從外麵那幾個人的對峙上移開。女老板好奇地過去看,心領神會地“噢”了一聲。

“怎麽回事啊老板?”奚洛問。

女老板搖頭,說還能怎麽回事。這家人她看了好長時間了,當時跳樓的那男的的女朋友就是因為受不了這男人的疑神疑鬼神神叨叨和他分手的,更別說有這麽一個兒子大過天的婆婆,擱誰誰都受不了。之前他跳樓,讓這小警察給救下來,然後就纏上了人家,得有老長時間了,一直沒完沒了的。

“老長時間?”奚洛問,“多長時間啊?”

女老板搖了搖頭:“從去年聖誕節前那會兒開始算的話,得有兩個多月了吧。”

“兩個月?”奚洛驚駭,心說方見紗怎麽一直就沒告訴過他——好吧,她告訴了他可能反而不正常。

女老板就疑惑地在旁邊看他驚訝,她不玩遊戲,但知道旁邊這大樓裏這一幫長著黑社會臉的男孩們是幹什麽的,何況奚洛身上還穿著隊服。她也不好問,就仗著過了早餐時間,飯點還沒到時沒啥客人,跟著奚洛湊在玻璃門前看起了熱鬧。

現在看熱鬧的不止他們兩個人,馬路上也圍起了一圈人。

那阿嬸看著人多,心裏更是來了自信,深信這種場合下她哭得聲音越大,扮得越可憐就能占據輿論高地,於是在抓著方見紗不放的同時還抹起了眼淚。方見紗讓一群人盯著,不至於覺得難堪,隻覺得這事和自己沒關係,要丟人也是麵前這夥人丟人,就是覺得煩而已。

她不由得想起來之前在自己公寓樓那一遭烏龍事件,後麵一個人抄著她的平底鍋出來作勢就要砸人。

她並不是多依賴那把平底鍋——恐怕真要打起來,還得是她保護後麵那人那雙上了天價保險的手。不過有人和她站在同一邊,總比單打獨鬥來得好多了。

這位阿嬸講話還是之前的那一套,說自己兒子不容易,自己年紀又大了,對他怎麽都放心不下,求她行行好就當救救他們一家讓她安心閉眼。這些話方見紗聽了好多遍,差不多都能背下來了。她在打算張嘴說點什麽的時候,就隻見那個當時讓她從樓頂帶下來的大哥穿著個夏天的大背心出來,手裏還拿著一把刀。

這意思是要對這個怎麽說都不答應他的前女友尋仇了?

他拿刀的姿勢很生疏,看起來估計在家連個西瓜都沒切過,看身材肯定也沒有接受格鬥訓練——方見紗盯著他,在心裏分析著。這樣的人,給她十個她能撂十個。

她的確也是被這事煩得沒了耐心,心說上麵要處分就處分吧,反正今天也不是她的工作日,她真把這人撂進醫院裏頂多是個防衛過當,而且頭頂一個攝像頭看著呢,是對方先拿刀的。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影子從馬路對麵衝過來,比那大哥來得更快。方見紗直接被他撞了一個趔趄,接著那人抹了一下額頭的汗,大聲說:“哎你還在這幹什麽你去看我比賽啊!”

——後來牛丸店的女老板回憶當時的那一幕時,隻覺得旁邊那小孩扔了碗,然後一道閃電似的就衝了出去。

當然他不是往拿刀的大哥那邊跑,而是跑到了方見紗旁邊。

如果說他衝出去的動作是一種本能的話,那麽,就在衝過馬路的幾秒之內,他的頭腦已經迅速地分析出了一套眼前這局麵的理由,以及他應該采取的最適措施。

“啊,您好啊。”他淡定地對麵前那位阿嬸揮了揮手,“怎麽了?您找我女朋友有什麽事嗎?”

“所以……”那阿嬸愣了愣神,“你說你有男朋友……”

“我早就這麽說了。”方見紗說,“您不是不信嗎?”

“怎麽了啊阿嬸?”奚洛仗著這位阿嬸和她兒子肯定不玩遊戲,不認識他,大神架子扔一邊不要了,倒是活脫脫地變出一副小流氓的架勢來,“我女朋友救了您兒子,您就這樣過來恩將仇報是吧?怎麽著啊今天還帶倆人來,這是要搞強迫戰術還是什麽?您覺得我女朋友好欺負還是覺得我不在就能隨便欺負人啊?”

他暗暗有點後悔沒把隊長也留在這兒,不然就隊長那張臉,保證讓他們看一眼就知難而退。

不過隊長要是在的話,那耍帥的就變成隊長,沒自己什麽事了。

不行不行,隊長還是在場館待著吧。

“反正吧,我就跟您直說了,您最好帶著您這兩位兄弟趕緊撤,我女朋友好脾氣但我不好打發,我在這忍了你們這麽長時間我就怕再出人命是不是,您兒子真在我女朋友這塊區域跳樓對我女朋友也不好……”奚洛這麽搖頭晃腦地念叨著,看那位大冬天穿著背心的大哥朝這邊走過來,他一下變出一副特別和善的表情來,一溜煙地溜過去搭著那人的肩膀,“來來大哥啊我跟你說是這樣的……”

說著就真把這位大哥給帶到一邊去了。大哥似乎都忘了自己手裏有把刀,拎著刀就和抓著兩個文玩核桃一樣,聽話地貓著腰跟著奚洛走。

♂♀

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麽,方見紗耳朵和腦子裏還是他剛才那一句一句特別嘚瑟又特別刺耳的“女朋友”,當著這麽多人,叫得她也覺得窘迫起來。尤其是派出所所長那玩味的眼神,更是令她恨不能把這幫看熱鬧的人的耳朵給堵死。

他們談的時間著實很長,期間奚洛先是勾著那人的脖子,後來這動作變成了兩個人勾肩搭背,接著那大哥看背影似乎激動起來,頗有跳起來要和奚洛拜把子的架勢。讓站在派出所門口的人看了個目瞪口呆,江斯黎都想給這位剛才還在耍流氓的阿嬸搬個凳子,讓她別站得太累了再倒在派出所門口。

正在江斯黎想著要不要真去搬個凳子的時候,奚洛攬著那位大哥的肩膀走了回來,剛才還一臉要發瘋的表情的大哥此刻竟然乖得像隻小白兔,眼睛一眨一眨地扯了一下他媽——那位阿嬸的袖子,意思是我們回家不要在這兒鬧了。

真的假的?

派出所所長睜大了眼睛,這兩大位難纏無比的釘子戶,連江斯黎這種一級談判專家都拿他沒轍的釘子戶,就讓對麵這打遊戲的小孩這麽給解決了?

這小孩可以啊?

電競選手是不是職業壽命都挺短的?那沒事啊小老哥,你退役後不會失業的,你看你是不是考慮一下來派出所上班?

但所長這句自靈魂迸發的請求並沒有說出口,因為簡簡單單解決了他們這心頭大患的當事人此時看了一眼手機,跟著一下就彈了起來。

他摟著那大哥聊得實在太嗨,一時忘記了時間。現在,距比賽正式開賽僅有四十分鍾。

方見紗同看了一眼手機,心裏也是一驚。

“過來。”她果斷地說,“我送你去。”

“好好好行行行快快快!”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就是生命,不是推托的時候了。

方見紗的速度也的確快,他隻覺得秒針還沒過表盤上的一半,就聽見一聲汽車喇叭聲響起來。眼前看到的卻不是方見紗那輛代步的黑色路虎,而是藍白相間,正囂張無限地打著雙閃的警車。

——警車?

“不是怎麽是警車啊!我不坐警車啊!等會兒!你們警車是能隨便開的嗎?”

“你是不能隨便開,但我能啊。”方見紗坐在車裏盯著他,“上不上?”

上還是不上。這在故事講得太嗨忘記了時間,眼看著就要遲到的UNI大神耳朵裏,根本就不是個選擇題,而更加接近於一個威脅。他心一橫拉開了警車車門:“開!”

車門關上,方見紗一腳油門出去,他安全帶都還沒係結實,直接給他晃了個趔趄。現在已經早過了高峰時間,路上車輛不算多,隻是紅綠燈數量不少。方見紗開著雙閃連過兩個紅燈,旁邊奚洛嚇得差點把腳都搬到座椅上把自己蜷成一團:“喂喂警察姐姐……”

“警車執行緊急任務的時候可以闖紅燈,可以超速。”方見紗說,“你是不是傻。”

“哦……”

“這個任務算緊急了。”她說,“送遲到的電競大神去比賽會場,這比送高考遲到的學生去考場還重要。”

“遲到。”奚洛咂摸了一下這個詞,痛快地接受了,“行吧遲到也是為了你遲到,為了你遲到,你送我也沒什麽不對。”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坐警車也挺拉風的是不是,其實我也不是第一次坐警車了。”

“也對。”

“我以後還能不能坐?”他大著膽子湊近她,下巴在她的手臂上蹭了一下。

“開車呢。”方見紗警告他。

“你開你的,我說我的。”他膽子更大。車窗沒有完全關死,風從窗縫裏灌進來,把他的頭發吹得飛起來,連帶心情也一起飛起來。他仍舊覺得很多事他沒有理清楚,但這也並不是很重要,問題的關鍵在於當下,永遠在於當下,“怎麽樣啊,這夠不夠格做男朋友了?”

“你到底和他說什麽了?”方見紗問。

“沒說什麽啊。”奚洛說,“我就是順著他的邏輯編而已,他不是說你是他的女朋友嗎,我就跟他說對啊,你前世的確是他的女朋友,但是現在世界線已經不一樣了,整個世界都變化了,每個人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有一個命定之人,所以你這一世的命定之人就是我,已經跟他沒關係了。他需要趕快找到自己的世界線……差不多就這樣吧。”

“就這樣?”方見紗不可思議地問。

“概括起來就這樣啦,但裏麵很多細節的,而且他這人你別說還真的挺好忽悠的,老程之前老讓我打遊戲別說話說得她腦殼都疼,你看今天是不是就派上用場了?反正就是一直說一直說讓那人沒有反應的時間。而且我跟你說,我們隊長也是這麽一套特別清奇的邏輯,我跟他待那麽長時間我好像也學會編故事了……怎麽樣啊?”他又問了一遍,“這次夠不夠格做男朋友了?”

“你說的細節是什麽細節?”

“細節?”奚洛一愣,“就是細節啊,你從出生到上小學,然後上中學上大學……”

“你怎麽知道的?”

“警察姐姐,”奚洛眨了眨眼,“許你在家裏搜我,不許我調查一下你嗎?做人不能這麽雙標。所以說啊,到底夠不夠格……”

“你之前不是說,贏了再說嗎?”

“你在這兒等著我呢?我那天的確是這麽想的,所以我今天之前也沒找你啊對不對?”他說,“我是準備比賽完了再說的,那誰知道早上出發之前有這麽一出呢。反正我這個人一直都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後來我就懶得計劃了。”

結果他運氣夠好,沒計劃過的事讓他憑借本能推進下去,結果往往都不太糟糕。

這也當真是種難得的天賦。

“而且也就是這麽幾個小時的事,早一會兒晚一會兒都一樣。”他眨了眨眼睛,“而且我還想討個彩頭呢。”

什麽彩頭?

方見紗沒這麽問。

她當然想得到是什麽彩頭,她對故意假裝懵懂這回事沒什麽興趣,但此時此刻,她竟然難得地沉默下來,並直接將車速又提上了一個檔。

“喂你超速彩頭也是要討的你知道嗎——”旁邊的人滿不在乎地叫起來。

♂♀

像這樣一年一度的總決賽,外麵自然是熱鬧非凡,除了排隊等候進場的觀眾之外還有大量扛著長槍短炮的媒體,她這輛警車自是拉風得不行。奚洛提前給周雄也打了個電話,周雄也給他指了個後門讓他從後門進,方見紗把警車開進胡同裏,奚洛看了下時間還夠,就也悠閑起來。

“你上不上來?”他貼著她問。

“我先停車啊。”方見紗,“回來讓誰看見一輛警車停這兒,嚇唬誰呢。”

“你給老江打個電話,車讓他找人過來開走不就行了。”奚洛接著往上貼,就好像之前那個被碰了手就一蹦三丈遠的人不是他一樣,“你跟我上去唄。”

不夠做聯盟的臉嗎?

方見紗想。

不夠那就不夠吧,做她的臉也是好的。

♂♀

他們鑽進電梯間的時候才感到這場館設計的是挺有意思,這地方看起來應該是個安全出口,各種指示路標都挺明確,電梯建得也特別寬敞,進門一麵大鏡子,頭頂一個攝像頭。奚洛已經跟周雄也說好了讓他在電梯口接他,省得他迷路,畢竟這大場館四通八達,搞得足足能做密室逃脫。當觀眾時溜出去迷路也就算了,決賽主場迷路,這個人還真的丟不起。

他們的準備室在三樓,一旦進了電梯,那留給奚洛的時間不過十幾秒鍾。現實中的電梯到底不比動畫裏的時間靜止電梯,到地方就準時開門。所以他又看了眼時間,心想隊長倒是也不急著這幾分鍾。

周雄也的確不急著這幾分鍾,但戰隊經理卻已經是火燒眉毛急得不行,在聽說了奚洛按時到場之後,才算是鬆下一口氣來,直接不由分說地將周雄也推出了準備區,意思是給他一分鍾讓他趕緊把奚洛給帶過來。

周雄也被推了出來,有點蒙地往目的地走,走到一半被程珈奈給截住了。

“洛洛一時半會上不來。”程珈奈說。

“嗯?”

“老周,”程珈奈有話直說,她眯眯笑眼,竟然一時看得周雄也有些心驚膽寒,“一會兒就比賽了,我覺得有句話我本來是想放在比賽之後再說的,不過我現在又覺得,我現在說好像比較能夠起到一些其他效果,比如說動搖一下你的心理之類的,這也算是垃圾話的一種吧……”

“什麽?”周雄也麵對這一連串的自言自語,覺得腦子裏稍微有點信息量過載。

“你這個所有戀愛細胞都用給顧詩林的草履蟲腦袋什麽時候才能察覺到我喜歡你?”

♂♀

就在這個場景的直線距離絕對在五十米之內的另一個地方——就是在一樓那個安全出口的電梯旁,奚洛頂著滿頭新鮮的興奮,正躍躍欲試地往他的女朋友旁邊蹭。

他堅信,他倒黴的時間都過去了,從今以後——好吧,不是從今以後,至少這一場決賽,他必定一路坦途,所向披靡。

“親一下。”他仗著沒人,簡直整個人在這兒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耍流氓耍得光明正大理所應當,“讓我討個彩頭嘛。”

句尾還帶上了一個粘膩的語氣尾綴。

“你總得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

“那你說補償就補償?”方見紗問。

哦,您這是在問我啊?方見紗簡直想把這一臉天真無邪地耍流氓的人直接扔到樓上去。她看著麵前那人忽閃忽閃的眼睛,覺得她要是再在這兒磨蹭的話那她可能當真就要撲過來——而且磨蹭也真的不符合她的性格。就在她心一橫想著好吧誰怕誰的時候,她對麵那人已經等不及而搶先一步蹭了上來,直接幹脆利落地在她的嘴唇上咬了一下。

這不算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吻,至少裏麵還夾雜著沒經驗的少年掩飾羞赧而故作輕鬆的刻意,以及女孩明明更加從善如流但此刻卻武力全失的窘迫,但是,這裏麵卻半點都不再有個人的逞強與急於要證明什麽的東西,它來得異常瘋狂、直白和純粹。

我喜歡你。

——喜歡你。

如此而已。

番外 名為戀愛的寶石

◎男朋友的製作方法

奚洛過去從來沒當過誰的男朋友,所以,對這個突然落在頭上的新身份,他每天都緊張得要命。

在剛開始的時候,他緊張得有點含蓄,是那種明明沒有經驗,卻還要撐著自尊心挺胸抬頭地假裝一切都了然於心的樣子。

說話都結巴,走路都順拐。

方見紗當女朋友,比她當敵人的時候溫柔體貼。麵對奚洛在電影院裏拉個手哆哆嗦嗦,吃個燭光晚餐把人家盛菜的鹽托當菜給吃了,約個見麵時間吞吞吐吐約不出來的種種翻車現場,她都表示了充分的寬容和愛。

但奚洛的危機感因此更強了。他覺得這種反常的態度背後必然潛伏著危機,說不定方見紗已經悄悄在心中的小本本上給他畫著正字,他要是再繼續不靠譜下去,她就要跟他分手了。

當天晚上,他就膽戰心驚地做了一個夢,夢到方見紗很冷淡地對他說她似乎是搞錯了,她其實對他沒有興趣,他們還是分手吧——把他自己嚇了一身冷汗,大半夜就抱著枕頭去了周雄也房間,然後在黑暗中看到他的隊長正摟著床頭的毛絨小熊睡得正香,又把他嚇出了門。

等一會兒。

他想。

那小熊不是老程的嗎?

第二天周雄也醒了,頂著一張待會兒就出門砍人的“黑道臉”坐在食堂吃早餐,奚洛前一晚沒睡好,一路打著嗬欠挪到食堂,看到周雄也的時候,一下想起來昨天的那個夢。晚上,他覺得一切非常緊迫,儼然一副“問題再不解決世界末日就要來了”的景象,但白天一來,他又有點退縮。

畢竟和隊長請教怎麽當人男朋友這事還是挺丟人的……

他盛了一碗粥,在周雄也對麵坐下,剛拿調羹隨便攪了兩下,就聽周雄也冷不丁地說了一句:“魚肉粥?”

“啊?”

奚洛很快反應過來隊長說的是他麵前這碗粥:“嗯,是啊。”

“啊?對啊,她們B市那些粥都是甜的,我第一次去找個不是賣八寶粥的店找了老長時間……等等,隊長你管老程叫什麽?”

周雄也眨了眨眼,裝傻充愣地搖了搖頭。

奚洛腦子一轉,立馬上來了精神。他把粥碗一推,嘻嘻笑著湊過去:“隊長,不對,這裏麵有情況有情況啊!”

他自己自顧不暇,卻絕對不放過別人的八卦。結果這一八卦讓他被全隊笑了一下午:“洛哥,全聯盟都知道的事了,你才知道啊?”

“沒人跟我說啊!”

“這還用說嗎?”

“隊長你居然不告訴我,我和隊長之間已經沒有信任了。”

奚洛特別不滿地盯著自家隊長,周雄也這波理雖然不虧——但他還是看不得奚洛一副被他欺負了的臉。再加上他內心確實還有個特別苦惱的疑惑沒處去說,正好借了這機會放低了姿態把人拉過來求助。

就是稱呼問題。

“我問你個問題,”周雄也把奚洛拉到旁邊,認真地問:“你平時,是怎麽稱呼方警官的?”

這一問就問到了點上。

奚洛一直沒怎麽好好當麵叫過女朋友的名字,也不止是女朋友,他就沒好好叫過任何人的名字。他最早在賽場上見到周雄也,他們還是對手的時候他叫他“周隊”,後來進了UNI改叫他“隊長”,程珈奈比他大三歲,他就叫人家“老程”,自打認識方見紗後一直習慣性地開口就叫她“警察姐姐”,這個稱呼問題一直是他心頭的一個過不去的梗。

之前他在家對著鏡子練習叫方見紗的名字,怎麽叫都覺得不對,叫到最後還有種恐怖片裏男主角呼喚死去的女友的亡靈的感覺,把他自己嚇了個夠嗆,就又不要臉地跑到隔壁女朋友家蹭了一宿,兩個人窩在沙發上打了半個晚上的馬裏奧賽車。第二天,方見紗愣是沒敢開車,怕自己看到彎道就想漂移。捕捉到她的弱點的奚洛開著她的路虎送她去派出所,順便送自己回戰隊,在戰隊樂了一天。他覺得這是他們交往以來,自己男友力最高的一天了。

結果就是這樣的一整天,他都沒能好好叫出來方見紗的名字。

這麽的,奚洛和周雄也就這個問題一深入交流,就發現他偉大的,英武的,處變不驚的,任何事都能處理妥當的隊長也是一樣的情況——他整個人立馬就覺得不怎麽慌了。隊長不是一個看他笑話的人,而是成為了他的戰友。

但當然了,同病相憐這種事頂多就是讓人暫時性地覺得安慰一下,重要的是兩個人得攜手並肩地想著怎麽把病治好,怎麽從坑裏爬出來。

按時間算,周雄也這個病,得得比奚洛要久,奚洛畢竟還是沒心沒肺地過了一段純粹享受戀愛的時光。周雄也則是打那天在場館,被程珈奈按在牆上告了白,同時把他心裏一團被結結實實地封印起來的東西拎出來砸了個粉碎之後,他看著那團暴露在青天白日下的,光明閃耀的,名為戀愛的寶石——雖然當時是忙不迭地把它揣了回去,但這些日子以來,這團寶石在他心裏跟個激光大燈一樣發光發亮,時刻提醒著他時間變了,身份變了,他現在已經是某個人的男朋友了,他必須得讓心裏的寶石開出花來才行。

比如說,小豬豬,小桃桃,小寶寶,小傻子……周雄也的筆記記了半頁,覺得哪個都叫不出口。好像不管叫哪個,程珈奈都得起來揍他一頓。

但是一直叫小程也太沒有突破了。

周雄也苦惱地把自己的筆記本分享給奚洛,奚洛一看,他隊長的字端端正正,這些可怕的稱呼顯得更嚇人了。他後背出了一身冷汗,不自覺地撓了撓鼻尖。

“我要是這麽叫方見紗……”奚洛背後叫女朋友大名倒是爽快,“她可能得以為我被綁架了,在給她發暗號呢。”

“那看下一頁吧。”周雄也說。

下一頁是“戀人行為指南”,意思是要經常和女朋友親親抱抱,先有身體交流才有情感交流。周雄也看了奚洛一眼,自家王牌眼前一亮,十分嘚瑟地點了點頭。他原本就像小動物,在隊裏經常說著說著話就掛別人身上去了,交了女朋友更是變本加厲,口頭上說是得把女性恐懼治愈得更徹底一點,其實就是光明正大地耍流氓。好在他人可愛,流氓耍起來也可愛,方見紗樂得被他蹭,她覺得他身上一片香香軟軟,都是洗發水和洗衣液味,讓人特別想揉他頭發,但是他被揉了頭發肯定要生氣奓毛,她就隻能忍著。

她是個了不起的女朋友,不能恃寵而驕為所欲為。

“要不……”奚洛琢磨著,“隊長你先試試?叫個試試?”

“怎麽試……”周雄也遲疑著。

“沒關係!我舍命陪君子!我陪你試!”

要試就得全副武裝上,戰隊裏其他隊友知道了這回事,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假發和裙子就往奚洛身上招呼,那意思是做戲就得做全套,隻有他打扮成了程珈奈,才能讓隊長全身心地投入。

“你看。”軍師還痛心疾首地教訓起了奚洛,“咱隊長平時對咱盡心盡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春蠶到死絲方盡的,你連個假發都不願意為隊長戴,你想想你心裏過得去嗎?”

奚洛就看軍師一邊說話一邊對他擠眼,意思是他們現在得團結一致對外,說什麽都得讓隊長把這關給過了。奚洛心領神會,大手一揮說:“行行行不就是個假發嗎,小爺行得正坐得端還怕戴假發?”

結果他戴上假發,雄赳赳氣昂昂地出來往周雄也麵前一坐,周雄也當時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怎麽好。

隊友躲在門口拍大腿,是要奚洛扮個可愛的女朋友,誰讓他扮個準備英勇就義的女戰士了?襯得他們隊長更像燒殺搶掠的大佬了啊。

“寶,寶寶?”大佬猶豫地叫了一聲。

後麵看熱鬧的整個戰隊都笑趴下了。

這一頁的計劃也宣告破滅,接著是第三頁的“給女朋友削水果”、第四頁的“給女朋友買口紅”以及第五頁的“陪女朋友看她們喜歡的愛情劇”。

買口紅這個,方見紗平時用的口紅就那麽兩三個色號,用空一支再買一支,新色號出到天上也和她沒關係。程珈奈倒是喜歡收集口紅,但她自己就接了不少代言,商家送來的口紅在家裏各種色號排上一排,比遊戲裏的武器還多,看起來整個一個特別壯觀的“軍火庫”。

最後是愛情劇,方見紗不看愛情劇,隻看恐怖片,程珈奈倒是看,但和周雄也在一起看的話,那她基本上等於是那個作陪的。所有看過周雄也直播戀愛遊戲的人都知道,周雄也看起愛情劇來……太可怕了。

兩個人和筆記本大眼瞪小眼,最後奚洛首先動手把筆記本合上——他向來注重實際操作勝過理論,何況是現在這種理論看上去一點都不靠譜的情況。他琢磨了又琢磨,然後一拍桌子:“隊長!我們去找夏總商量一下吧?”

◎男朋友的教科書

夏耀節,霸道總裁,英俊瀟灑,外加有點厚臉皮——這個特征是最近才不知不覺地從靈魂深處浮現到表麵上來的。他坐在自家會議室裏,麵前是兩位剛談戀愛,談得特別無所適從的朋友。

“平時怎麽稱呼女朋友?”夏耀節托著腮,麵帶輕鬆自如的微笑,“很多啊,柚柚,寶寶,桃桃……哦對了,周隊之前的直播我看了,周隊給女主角取的名字取得特別好,我很喜歡。不過她好像不怎麽喜歡……嗯,你們想知道要怎麽自然地叫出女朋友的名字嗎?”

“名字是一方麵啦。”奚洛皺著眉,苦著臉,“還有交往的時候要怎麽做……話說我昨天看了一篇文章,說情侶相處的時候也要保持距離,尊重對方的隱私,那我覺得……”

他覺得他這天天有事沒事往女朋友家跑的行為儼然是踩了八百個地雷。

“還有,”周雄也在旁邊黑著臉一本正經地補充,“要製造一點小浪漫,這個浪漫具體要怎麽製造?”他說著,又把自己的筆記本掏了出來。

夏耀節看著裏麵全是圖文並茂的摘抄的筆記本哭笑不得。他覺得應該把它拿去給喻柚看看,她鐵定得說那些網上能搜到的所謂戀愛的名言警句全是她們這些人為了交稿子編出來的,誰信誰傻。

“我記得,程隊下個星期是不是要飛S市拍宣傳片?”夏耀節問。

“嗯。”周雄也點了點頭,“去三天。”

“這就對了。”夏耀節一拍手,“周隊在這個時候就得趕緊買機票,在S市給程隊來一個出其不意。這就是製造出來的浪漫。”

而且這事顧詩林是幹過的,距離遠不是G市到S市這麽簡單,而是澳大利亞到中國。顧詩林飛了十個小時,陪女主角過了一個生日,然後又飛十個小時回去。

“那我呢?”奚洛問,“我我我我怎麽製造小浪漫?方見紗覺得什麽浪漫?”

方見紗覺得什麽浪漫?夏耀節還真的不知道,他要是知道,那現在這個場景就不存在了。

“您有沒有什麽經驗啊教訓啊小秘密啊小暗示啊什麽的啊?”奚洛趴在桌子上,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夏耀節。

夏耀節讓他盯得更加無語,心想,大哥,咱倆要是擱在其他的世界觀裏就是情敵,我就是那個十惡不赦的前男友,你再天然也得有個限度。

“也對,你要是有的話,你也不會跟她分手。”這時候奚洛自己反應過來了,補上了這麽一句。

夏耀節正拿礦泉水瓶喝水,一口水差點嗆住。

“要不這樣吧夏總,”他接著說,“你看上回你請我們去玩,最後搞得亂七八糟的好像也沒玩好。我下周和方見紗約了看電影吃火鍋,要不你和你女朋友一起來吧?隊長……隊長那時候已經在S市了,隊長就下回再說吧!”

“什麽電影?”周雄也問。

“名字我也沒記住,反正就是下星期要上映的那個愛情片還是什麽片的吧。夏總你查查你日程啊,沒問題的話我就給你們訂票了!”

看電影吃飯這種約會套路沒什麽意思,奚洛自己也知道,但他也想不出來什麽特別有意思的。他覺得他和方見紗在一起的時候什麽都是有意思的,就窩在家裏看著兩隻鸚鵡在家裏飛來飛去都有意思,他是這麽想,但不能確定方見紗也這麽想啊。說不定在她眼裏,他這個男朋友就是不解風情、不體貼,更不溫柔的劣質品,而且他真的不覺得方見紗是那種有耐心幫助劣質品一點點成長的人。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危機四伏。

破電影就破電影吧!他大腿一拍,總比哪兒都不去來得好吧。

所以約會當天,他急急火火地送走了要去給程珈奈一個驚喜的周雄也,在宿舍裏噴了一通香水——對,這也是從戀愛小秘籍上學到的,說男士噴香水代表著一種對女朋友的尊重,可惜他不會買,隨便買了一種,剛噴上去倒還沒什麽,走出戰隊坐上車——混著車裏的皮革味,他就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像個剛從夜店出來的黑人,屁股後麵還拖著一個音箱的那種。

方見紗拉開車門,在他身邊坐下的那個表情,也證實了他們想到了一塊去。

但方見紗沒有開口諷刺他。

是的,就在奚洛努力翻著“做男朋友的法則”的時候,方見紗自己也在偷摸地翻著“做女朋友的法則”。

女朋友不能太凶,不能隨時都想著居於上位,要時刻記得誇獎男朋友,不能讓男朋友長期處於低自尊的狀態,適當的時候要對男朋友撒嬌,約會的場所可以定在手作禮品屋……

她甚至還偷偷地把江斯黎擱在她桌子上的一家“手作盆景”的二維碼名片揣進了兜裏。

“這個香水,”奚洛咳嗽了幾聲,“好像不怎麽好聞啊。我沒用過,自己瞎買的。”

“沒有。”方見紗睜眼說瞎話,“我覺得挺好的。”

她覺得挺好的?

奚洛差點和前車追尾。

女朋友對香水的這個審美很清奇啊,難道她就喜歡夜店裏的黑人味?

“我覺得我好像噴得有點多了,你覺得呢?”

“沒有。”方見紗覺得自己此時像是被四個一米九的黑人同時摟著,空氣都仿佛成為了粘稠的半固體,但她仍舊微笑著搖頭,“不會啊。”

奚洛眨了眨眼睛,沒敢再說話。他本來想開窗的,這下也沒敢開。不過好在到電影院車程不過十分鍾,他們把車停在地下車庫後走上來,兩個人走進電梯,都覺得鬆了一大口氣。

◎男朋友的現場教學

夏耀節原本是非常輕鬆淡定的,他和喻柚談戀愛談得舒心自如,他過去的任何一任女朋友都沒讓他感到過如此的自如。但他一看見迎麵走來的奚洛和方見紗——兩個人身上都同時洋溢著已經慌得不行,卻還要努力顯得淡然的靈魂掙紮,搞得他一時之間也有點慌。

因為喻柚是個名副其實的窩裏橫,無情、無恥、無理取鬧,戀愛中的三無行為讓她一個人占了個全。今天當著她的麵,這對情侶談戀愛談得這麽戰戰兢兢,夏耀節生怕她回去就開始說他對她不夠重視,戀愛談得不夠認真。

女朋友嘛,夏耀節堂堂一個霸道總裁,大人有大量,他覺得女朋友“作”一點是好事,“作”是愛,“作”是信任,小心翼翼出招接招那是談生意,他平時已經談得太夠了。

不過他雖然喜歡哄人,但哄人的台詞他覺得已經用得快見了底,一時間不是特別受得住再來一波。

“走走走。”奚洛見了夏耀節等於見了救命恩人,推著他就往電影院的方向走,“快開始了快開始了。”

四個人,奚洛摟著夏耀節走在前麵,兩人身高有點差距,所以奚洛摟著人的姿勢看起來就有點怪異,比起摟著,他更像是掛在夏耀節身上。

他說他為了這次約會準備了好多東西,比如說第一個就是準備藏在爆米花桶裏的兩張迪士尼票,另外還有特意提前囑咐了服務員切成心形的鴨血和拚成玫瑰形狀的肥牛卷,再加上車上備的真玫瑰……

“我問了火鍋店能不能給我放歌,他說不能!”他還委屈地和夏耀節控訴了一句。

夏大總裁是見過不少場麵,但怎麽說呢,沒見過這麽土味十足的。他回頭看了方見紗一眼,還沒看清,就被掛在他身上那人把腦袋給重新撥正了。

靠墊?

印著照片的?

你怎麽不繡個十字繡,然後再織一條圍巾呢?

夏耀節心裏這麽想,但嘴裏到底沒這麽說出來。他咳嗽了一聲,好脾氣地笑:“洛洛啊,這事我覺得你可以循序漸進,不要一次把這麽多……呃,禮物都拿出來。”

“是嗎?我是看書上說,禮物送得越多就越能表達我的誠意……”奚洛轉著眼珠,“好吧我相信夏總!既然我找您來幫我,那我就百分之百都聽您的!”

夏耀節心說,你別聽我的啊,你要聽我的,那你恐怕得整個人都重新來過……不過這個時候電影馬上就要開始了,爆米花和可樂都拿在了手裏,他也掩護著奚洛讓他成功地把迪士尼的票塞進了爆米花桶裏,他的女朋友就在身後不遠處看陳列在玻璃櫃裏的手辦,他也並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和心思讓他研究怎麽幫助這孩子重新來過。

電影院裏他們是四人並排,座位從裏到外的順序是喻柚、夏耀節、奚洛、方見紗。

奚洛挨著夏耀節坐,眼神就在他身上亂飄,就想盯著他看他是怎麽在電影院裏談戀愛的,結果自己越看越緊張,緊張就開始抓著手邊的爆米花桶狂吃。方見紗本來就不愛吃爆米花,就象征性地捏了幾顆,因為奚洛那邊吃得太猛,原本埋在桶底的票就露了個尖出來。方見紗第二次伸手到爆米花桶裏的時候便碰到了門票的尖尖角,她一碰到,馬上就放開了手。

這個劇情,她想,她在網上看過。

那個尖角反正不是爆米花裏帶的東西,它要麽是戒指,要麽是情書,要麽就是其他什麽禮物。反正不管是什麽,她都沒有做好要在這種場合接下來的準備。

她才不打算在這麽多人麵前丟這個人。

所以她打定了主意,不再向那桶爆米花出手。

奚洛半場電影都在盯著夏耀節和喻柚,直到喻柚起身上洗手間,電影跟著進入到**階段的時候——當然這種戀愛片的**也就是兩個人第一次好上那個階段,還沒開始吵架和複合(或者真正分手),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是來幹什麽的,以及爆米花已經被吃得隻剩了一個底,兩張票光明正大且特別無奈地躺在桶底的事實。

他哆嗦了一下,立馬把兩張票抓起來塞進了口袋裏。

不行不行,他想,這事跟他想象中的劇情走向差得有點遠。他雖然不排斥隨機應變,但在這種關鍵時刻,還是一切戰術都做得無懈可擊讓人來得更加放心。

——結果這麽一等,就直接等到電影放映完畢了。

喻柚去了兩次洗手間,完美地錯過了兩處關鍵劇情。他們在四樓等電梯的時候,喻柚回頭問夏耀節自己錯過了什麽劇情,夏耀節回頭看了下見四下無人,而俯下身淡定異常地在女朋友臉上親了一下。

不慌不亂,淡定自如,行雲流水,英俊瀟灑。

奚洛和方見紗在旁邊看著,兩個人同時都在想,為什麽對方能一直在電影院裏坐滿全程沒去上廁所,就這麽錯過了一個特別好的機會。

下回是不是得多買兩杯飲料。

奚洛琢磨著。

不過也不對,下回估計也沒有看這種電影的機會了。就方見紗平時看的那些電影,都是他沒法問自己錯過了什麽劇情的,他可不想讓她把電影裏的招式都在他身上表演一遍。

另一邊,方見紗心裏想,以後好像是應該向別人好好學習一下,比如多看一點戀愛電影,給自己多製造一點機會。

◎男朋友是潛行者

S市。

周雄也知道程珈奈在拍宣傳片,但沒想到,拍宣傳片的人不止她一個,還有這賽季和她對上的那個小孩——那個迷你小狙擊手。

而且除了那小孩之外,還有一大堆毛絨玩具、活的貓、真的狗、滿場蹦來蹦去的兔子……都是拍攝道具。程珈奈先和那小狙擊手背靠背擺姿勢,又抱著貓啊狗啊的連揉帶蹭,整個人周身似乎都在發光。

而周雄也此時此刻灰頭土臉地戴著墨鏡和口罩混在工作人員裏麵,還被人差使來差使去地拿衣服搬器械,時不時往攝影棚的中心瞥上一眼,心裏有點不爽。

有點不爽,然後變成十分不爽,最後成為非常不爽。

他大老遠地飛過來,怎麽就非得站在這兒看著程珈奈抱著貓貓狗狗親近得要命的場景呢?他怎麽就非得看著程珈奈帶著那個小破狙擊手在待機時間打雙人遊戲呢?

還笑!笑什麽笑?

你這位小朋友你要注意和前輩保持距離知不知道!

他手裏拿著攝影棚的椅子,視線定定地烙在程珈奈和那小狙擊手身上。如果這個場景是漫畫的話,那麽此時此刻,他的身後已然應該已經冒出了火焰,並用火焰圈出了一塊絕對禁止侵入的領域。

吃醋這回事,就好像一個開關一樣。之前,他完全沒把和程珈奈的關係往談戀愛這邊想,看見什麽都沒當過一回事,至少他沒覺得這事是自己可以幹涉的。但這開關一旦被按下去,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所有靠近她的人和物,都是敵人,都可以被消滅。

但這是現實世界,他肯定不能真的跳起來把其他人全都滅掉——那就成滅霸了,而且他還沒有滅霸這麽公正無私。他就在攝影棚裏找了個地方蹲著,拿手機給程珈奈發微信:你在哪啊?

你晚上要吃什麽?

你住哪個酒店?

拍攝累不累?

有沒有認識的人和你一起拍?

……

諸如此類像是家長查崗式的微信,一條接一條地往程珈奈手機裏懟了過去。

程珈奈在拍攝的時候自然是不能看手機的,於是周雄也憋著一口氣等,好不容易等到休息時間,他看著程珈奈從包裏拿出手機來,看著她撥弄了幾下,看著她一邊笑一邊劈裏啪啦地打字,看著她——把手機丟回了包裏?

你還沒回我微信呢!

周雄也從口袋裏抓出手機來,半點動靜都沒有,就好像她壓根沒看到一樣。他皺著眉先把微信重啟了,然後又把手機重啟了,在他想著網絡是不是出了點問題的時候,他隱約感到一道視線向這邊飄過來,然後馬上又不著痕跡地收了回去。

錯覺?

他皺了皺眉。

這次拍攝差不多還得拍個一小時才算完,於是他退了一步直接溜進了洗手間,找了個沒人的位置進去關上門,開始拿微信尋求場外援助。

他、奚洛、夏耀節三個人有個小群——當然是奚洛建的,先麵對麵把周雄也拉了進來,然後又不由分說地發了個二維碼邀請,把夏耀節拖了進來,群名叫“夏老師的戀愛課程”。

聽著總覺得像個VR遊戲,還是不特別健康的那種。

總而言之,原本就日理萬機的夏耀節在應付他的工作微信群不說,還得抽出時間來應付這個群裏的兩位嗷嗷待哺的朋友。

比如上一次,他正因為宿醉頭痛得要死,正想著早上偷個閑多睡一會兒,誰知早上七點就被微信給震醒,打開一看,是奚洛在問要給方見紗帶什麽早餐。

那個時候他們的關係還沒有現在這麽親近,就是多多少少還想在對方麵前維持一點偶像包袱的那種關係。他困歸困,煩歸煩,還是耐著性子地給奚洛出主意。

不像現在,夏耀節坐在火鍋席上,升騰起來的熱氣蒸著他的臉,手機裏彈出一條“她不回我消息怎麽辦”的疑問,讓他隻想對著手機怒吼一句:你人不就在現場嗎你直接過去說話會怎麽樣啊!你直接把她拽出來按在牆上來個霸氣的壁咚不行嗎!

如果現在他是一個人的話,他肯定就這麽吼了。

每個人的人格都是無限的,每個人的潛力都是無窮的。在認識他們之前,夏耀節壓根想象不到,自己的靈魂深處還藏著一個這麽能吐槽的人格。

尤其眼前還放著一盤心型的鴨血,他覺得他都快憋死了。

奚洛根本沒時間看手機,他一心想著怎麽把這頓飯吃出花來,完全沒管遠在S市正內心焦灼得要命的自家隊長。

夏耀節看了看微信界麵,一時間不知道回複什麽,也幹脆懶得回複,把手機屏幕向下倒扣在了桌上。

就隻剩下蹲在S市洗手間隔間裏的周雄也,他看著始終無人回應的手機,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人這種東西,在陷入困境,尤其是在一個人陷入困境的時候,就非常愛胡思亂想。周雄也先是覺得自己的手機壞了,這是第一階段;然後他覺得自己可能被所有人無視了,這是第二階段;接著他覺得可能是程珈奈對他失去耐心,連同著他所有的隊友都因為他之前的沒神經行為在集體譴責他,這是第三階段;最後,他開始覺得自己可能進入了一個平行世界,這裏的人沒有人認識他,他存在於他的意識裏,但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中……

方見紗看著那盆心型的鴨血和端上來時已經塌了一半的可憐的肥牛玫瑰,再加上之前電影院裏那桶爆米花,她就搞懂了她的男朋友是想在這次約會給她搞一點事。

但是因為他不那麽會搞,就搞得像現在這樣亂七八糟的。

然而,她男朋友不會知道的是,他把一個本該挺浪漫的場景搞得亂七八糟,反而倒是順了她的心思。因為她自己也絞盡腦汁備了個禮物——在圍觀了派出所的情侶打架,旁敲側擊地谘詢了江斯黎和他老婆各個周年紀念日的禮物,自己翻遍了能找到的少女漫畫和言情小說之後,最後選擇了一個——按摩券。

江斯黎知道的時候,表情都扭曲了。

按摩券這玩意追根溯源,最早應該是來自於日本的家庭作業。小學生為了感謝父母的辛苦勞動,而給父母準備了按摩券,既不用花錢,又有了心意。後來這東西到了國內,成為了不少情侶之間打情罵俏的小禮物,除了按摩券之外,還衍生出了比如接吻券、做飯券、不準生氣券等等周邊產品。

好吧,江斯黎承認,他自己也送過,在好多年前,他還是個真正的青澀少年的時候。

人這種東西,很容易就去否認過去的自己,當他們覺得過去的自己是個蠢貨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把重複著自己做過的事的那個人也一樣地視作蠢貨。

經此一事,江斯黎覺得方見紗在他心中的形象瞬間跌下了神壇,變得特別平易近人。

甚至比平易近人還要更誇張點,她似乎變成了一個讓他可以稍微戲弄一下,嘲笑一下的對象。

這沒辦法啊,方見紗心裏也糾結,鍵盤、鼠標她都不懂,再說了,奚洛現在用的肯定都是最好、最趁手的,她瞎送也沒什麽意義。而且他身上還有代言,球鞋也不能隨便穿。西裝?他不穿。手表?有點俗。項鏈?不夠特別。禮物就得送在那個坎上,送他正好缺少的東西。那他缺什麽?

缺溫柔的愛。

方見紗覺得這個思路特別順暢。

這番心理活動,在周雄也心中也同樣上演了一遍。

不過他和方見紗不同的是,他雖然也覺得這些東西不是特別合適,但他心懷對過去錯過的那些年的遺憾和憤怒,就把所有想到的東西都買了下來,並且全塞進行李箱裏扛到了S市。現在,他的東西基本上都擱在了酒店,唯獨身上帶了三條小熊項鏈。那是他們之前比賽去了澳門,程珈奈逛街時看到說好看但沒買的。周雄也費勁半天憑著記憶找到了那家店,不過已經完全想不起來當時那項鏈是哪條了。於是,他索性就直接買了三條,塞在口袋裏。

他準備得這麽好,結果人到了地方,卻突然被隔絕在這條世界線之外了。

甚至他在戰隊群裏轉發了條新聞鏈接,都沒人理他。

在餐桌上,奚洛正專注著把肥牛拚回成一朵花,沒注意扔在外套口袋裏的手機。最後是方見紗先聽到了手機震動聲,拽了拽他,才終於把周雄也從誤入平行世界的巨大懷疑中解放出來。

周雄也一個鐵骨錚錚的硬漢,原本是不願意對什麽示弱的,但情勢緊急,他也就沒那麽有原則了。他說他給程珈奈發了一堆短信,也看到她明明看見了,但她就是不理他。

“不是,隊長,那你給她打電話啊,你給我打電話幹什麽?”奚洛問。

周雄也覺得自己在電話裏沒法解釋剛才那波心理活動,當然了,就算是麵對麵他也並不是那麽想解釋。

“她,還拍著呢。”周雄也努力解釋,“你在哪?”

“我電影看完了,吃火鍋呢……”

“哦。”

奚洛難得聽見自家隊長這麽低落委屈的聲音,趕緊安慰:“隊長你別瞎琢磨啊,我跟你說,剛開始的時候我也瞎琢磨,但你說人家怎麽可能時時刻刻盯著手機呢對不對?要不這樣吧,我給老程打個電話問問她在幹什麽……”

周雄也一隻耳朵聽奚洛這麽說著,另一隻耳朵聽到門外傳出聲響,接著有人進了洗手間。

周雄也聽那人的腳步聲像是在自己隔間門口停了下來,心想著是不是排隊上廁所的,還想著拉開門讓人家進去的時候,外麵那人怯生生地開口了:“周隊……您在裏麵嗎?”

怎麽還是個認識我的?周雄也一愣。

他愣著,聽見門口那人又說話了,那孩子先做了個自我介紹,然後緊張地說是程隊讓他來的。

“程隊說,說您吃壞了肚子,讓我問問您有沒有事,要不要給您叫救護車……”

程珈奈站在門口模糊地聽著,心說這孩子真是直腸子實心眼,竟然還真告訴他什麽就說什麽,一點變通都不知道。本來挺好的一句話,讓他說出來一點梗都沒有了,要不說小孩子還是得從頭訓練……

她這麽琢磨著,就看到周雄也從裏麵走了出來,他走在前麵,小狙擊手走在後麵。直覺有什麽非禮勿視的事即將在眼前發生的小後輩匆忙地給程珈奈鞠了個躬,一溜煙地跑遠了。剩下兩個人在洗手間門前,程珈奈眯著眼,笑嘻嘻地看著周雄也。

“周隊,”她挑了挑眉,“真巧啊。”

◎男朋友與現場直播

周雄也一著急,直接忘了掛電話這回事,就這麽直接把手機塞進了褲子口袋裏。

奚洛對著通話中的手機愣神,方見紗問他怎麽回事,他一臉疑惑地把剛才電話裏的內容,還有聽到的那句“周隊您在裏麵嗎”一起都給交待了。

“等一會兒。”一直沉默地數著時間涮鴨腸和毛肚的喻柚終於開口說話了,“你們……談戀愛還在線求助嗎?”

夏大總裁什麽都不想說。

夏大總裁隻想問問,在所有現實中和故事中,還有沒有比他這個霸道總裁當得更鬱悶的。

人家總裁都能動不動就讓人知道挑釁他的後果,都能動不動就把女朋友按在牆上親,他呢?隻能坐在這兒一邊給朋友排憂解難,一邊給女朋友剝蝦。

更別提回家後還有一堆郵件等著他回。

“你看出來了啊……”奚洛無精打采地搖了搖頭。

喻柚沒說話,但心裏想,這不是廢話嗎?你在電影院裏都恨不得拿個攝像頭懟我們臉上了。

“但沒辦法啊,”奚洛轉而又坐直身子,努力辯解,“我隊長這不是第一次嗎!”

“我記得有些人也是第一次啊。”夏耀節說。

“啊哈哈……說著隊長呢我們不扯其他的好不好,話說隊長給你發微信了你怎麽不理他啊……”

同一時間的另一側,周雄也跟在程珈奈身後,正往攝影棚走。

“你……這是拍完了?”他問。

“嗯,拍完了啊。”程珈奈點頭,“但我東西還沒拿,我要回去拿個東西。”

攝影棚裏那些剛才把周雄也當工作人員差遣的人,見了摘掉口罩和墨鏡的他,也沒表現出什麽意外來,和他簡單地打了個招呼,便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

程珈奈背了包,穿了外套,走過來一拍周雄也的肩膀:“怎麽樣啊老周?”

“什麽?”

“明明人就在這裏,但被人無視的感覺怎麽樣?”

“你是故意不回信息的?”

“你覺得你是怎麽進來的啊,周大隊長。”程珈奈沒回答他的話,而是恨鐵不成鋼地用力在他肩膀上戳了兩下,“你以為攝影棚是這麽好進的?你隨便說一句就能讓你進來?”

“那……”

“周雄也,你以為我是誰啊?從你前幾天跟我說話時欲蓋彌彰的那個狀態我就知道你要幹什麽了,你覺得你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你覺得一對一拚戰術你能贏我嗎?”

“不能。”周雄也說,“但遊戲不是一個人的遊戲。”

“誰跟你說這個了……”程珈奈無語。

“嗯?”

“沒事……”程珈奈搖頭,“讓你一岔話題我都忘了我想說什麽了。”

“對不起。”周雄也突然說。

“嗯?”

“你剛才說,被人無視的感覺……”

他是想說,這些年來他都特別遲鈍,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感情,不知道讓她期待了多少次,又失望了多少次,剛才他那種看著沒有回音的微信的心慌,恐怕她這些年體驗過很多次。

但這些話他覺得太矯情了,一時沒辦法說出口。但下一秒他好像就覺得,沒說出口才是對的。因為程珈奈馬上擺了擺手:“不不,也沒有這麽誇張。”

“嗯?”

程珈奈站得又離周雄也近了一點,同時手直接往他的外套口袋裏伸,精準地把那三條項鏈掏了出來,並舉起來在周雄也眼前晃了晃。

“你一直都很喜歡我的。”

◎ 腦子不太好的男朋友

周雄也的電話沒掛,但奚洛他們這邊其實也聽不到那邊的人說話。手機放在口袋裏,傳出來的都是些衣料摩擦發出的聲音。接著猝不及防地,電話被切斷了。

是程珈奈按的。

沒有再打過來,也沒有再發來求助的微信。

這個時候的周雄也已經沒有了這種時間。

餐桌上的四個人於是一時之間有點沉默。

愛心鴨血已經涮完了,肥牛玫瑰花也沒剩下幾片花瓣,但這兩個東西都沒起到什麽作用,也完全在意料之中。在這個時候,奚洛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失去了耐心,他不再想著用這些東西去努力地升華和女朋友的感情了,他想趕快從這個地方走出去,想拋掉這些有的沒的,想和她單獨在一起。

於是他結了這餐飯的帳,也沒再提出要去什麽妖魔鬼怪的地方——比如摩天輪之類的地方兜兜轉轉。夏耀節恐高,就怕奚洛嚷嚷著說要上摩天輪——畢竟摩天輪是一個小年輕們談戀愛時的首選地點。他正在想,如果奚洛敢提去摩天輪的話,他就敢找人把今天晚上的摩天輪買斷停止營業的時候,奚洛就在餐廳門口和他說了下次見。

他突然被放過了,甚至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

這就完了?

結束了?

現在還沒到要回家的時間,奚洛也不太想這麽早就回去,方見紗沒有表態,他覺得她看起來也是這麽想的。

他還是沒學會揣摩女朋友的心思,不過他很相信直覺。

火鍋吃得有點膩,他找了一家店買了糖水。天氣回暖,很快就到了不能再捧著熱糖水在街上走的季節了,距他們那個兵荒馬亂的停電夏夜的邂逅也將一年。

他步伐輕快,又有點緊張。

他的口袋裏還裝著從爆米花桶裏掏出來的那兩張迪士尼的票,讓爆米花的糖漿裹得有點黏糊糊的,現在不是個把它拿出來的好時機,這事也不怎麽重要,他現在比較想親她。

街上也沒什麽人,然後他就當真大膽地這麽做了。

“好累啊。”

他最後用虎牙磕了一下她的下唇,小聲說。

“什麽?”

“我覺得以後還是不要四個人約會了。”他就這麽光明正大地順手把鍋扣在了夏耀節的腦袋上,“太累了。”

“我也覺得。”方見紗點頭。她當然知道,她的累是因為她自己為了那張自製的禮物券胡思亂想,但這兒既然有個現成的背鍋人,她自然是不介意順水推舟在他頭上再扣一口鍋——何況這人又不在她麵前。

方見紗被這麽一追問,有點心虛,就迅速地點了點頭。

“哎,那以後還是我們兩個。”奚洛這麽說著,吸管在糖水杯裏轉來轉去。

他有話想說,他不太受得了這種總有點事吊在半空的不安感,他的人生經驗告訴他不管什麽時候,首要的任務都是要坦誠,先坦誠,之後有什麽事再說。

“我跟你說啊不管有什麽事你不要和我提分手啊——”

於是,他就跳過了一切的思想活動的鋪墊,直接一路衝向了這個最關鍵的主題,也是讓他這些天寢食不安的根本原因。

“嗯?”

於是,方見紗不知道第多少次,順利地讓他給攪蒙了。

◎ 獨一無二的男朋友

接著,奚洛索性就不走了,就站在路邊,把他這些天的心路曆程統統給方見紗交待了一遍。

方見紗看著他,就覺得那個語氣特別像在派出所裏交代犯罪動機的小孩。

不過她聽著聽著也沒法再出戲了,因為奚洛說的,四舍五入一下也差不多是她心裏想的。他所有的全部的聽起來很可笑的不安,也全是在她心中升騰翻沸過的東西。

隻不過她沒那麽大的勇氣把它們宣之於口。

愚蠢也好,可笑也好,自己會有朝一日為了一個人如此勞心費神,會有一個人為了自己如此絞盡腦汁,這件事原本就是一種了不起的幸運。

人生中要說什麽最幸福,就是有一個人和你一起幼稚。

她把手伸進外套口袋裏,摸到了那張她想拿來當禮物的,把江斯黎的下巴都驚掉了的按摩券。她覺得不能隻讓她的男朋友丟人,她得讓他知道,她和他是步調一致的。

另一頭,被兩個人坑了一天的夏耀節終於難得地獲得了自由,他同樣也不那麽想回家,即使郵件已經“叮叮咚咚”地快要在他的手機裏唱起了奏鳴曲。

他覺得他也有點懷念初戀的感覺,不過他的初戀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並且也沒有什麽特別浪漫的,值得特別銘記的。於是他想,他的初戀,可能是從喻柚開始的。

這麽一想,他心裏也平衡了點。

不至於是人家兩個天真乖巧的小朋友,就他一個閱女無數的老流氓。

這個人設他不喜歡。

人在一個圈子裏混,有個不成文的規則,就是大家雖然性格各異,但是風格不能差得太遠。打個比方的話,就是不能其他人都在公司茶水間裏喝速溶,他自己非要喝危地馬拉咖啡。那就真把自己置於危地了。

不過,喻柚倒是不怎麽願意承認他這個初戀,她比較願意讓自己顯得特別成熟,特別幹練,特別寵辱不驚。所以,她對於他們兩個被人當成了戀愛模板來模仿這回事,其實還有點高興。

她高興得當然很含蓄,是除了夏耀節能看出來,別人都看不出來的那種。

“我本來以為他們會想去摩天輪的。”喻柚突然說。

“嗯?”夏耀節頓時緊張起來。

“對吧,他們既然能把那些禮物都擺上桌……我以為摩天輪會是個標配。”喻柚轉了轉眼珠,“而且摩天輪特別好寫。”

“好寫?”

“嗯,比如說在摩天輪到最高點的時候接吻啊,比如摩天輪壞在半空啊……之類的。”

“原,原來如此……”

“其實我倒是有點想去。”她看著夏耀節,“我自己其實還沒上去過呢,之前寫到摩天輪的情節都是瞎寫。”

夏耀節覺得自己的腿有點不是特別聽使喚。

你瞎寫的就挺好的。

文學這東西源自於虛構,真實的體驗其實往往沒有這麽重要對不對?

掌握了幻想的人才能征服世界啊喻老師!

夏耀節覺得自己已經開始在心裏說胡話了,但這些話不能真的說出來,他就裝作什麽事都沒有一樣,跟著喻柚一步一步挪到了摩天輪腳下。

就在這個時候,他收到了周雄也發來的照片,S市的摩天輪壞了,他們已經在空中吊了半個小時,可能還要繼續吊下去。周雄也自然是樂得開心,他恨不得摩天輪這一晚上都別恢複運行。夏耀節卻是當場就被這個不詳的預告把腿徹底嚇軟,抱著女朋友求她不要上去。

最後,他在最後一刻從霸道總裁化身成一位需要人哄的小甜心,掛在女朋友身上,手裏捏著女朋友買來哄他的雙球冰淇淋。

真想買斷全世界的摩天輪。他悲傷地想。

但是偶爾這樣好像也不錯。他又愉快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