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果換個世界觀說不定警察也能夠成為電競選手

“我覺得啊結婚之後兩個人還是應該經常在一起的對不對,就比如說做飯啊是應該兩個人一起做的,我跟你說我就非常想和女朋友一起逛超市,從冷凍區逛到家居區,然後買那種五顏六色的放在家裏特別毀裝修的衣架回來……”

“洛哥您這一下就想到婚後去了,我覺得好像有點遠……”

“不我覺得為什麽非得做戀愛遊戲呢?我們做個結婚遊戲好不好?隻有這麽這麽這麽選才能保住婚姻,要是那麽那麽那麽選就得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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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見紗把鸚鵡帶進了派出所,到了下午三點多,不知怎麽的,鳥突然發瘋似的叫起來沒完,於是江斯黎就看方見紗對著那隻鳥威逼利誘就差用警棍了,不由得笑了出來。

方見紗自知有點形象不保,緩解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停止了和鸚鵡鬥嘴。

“對了小方,”江斯黎說,“你和洛洛的那個什麽……脫敏遊戲?進行到什麽階段了?”

“什麽什麽階段……”方見紗說,“你怎麽知道?”

江斯黎眨了眨眼,露出一個“師兄我什麽都知道”的表情來。

“這些天我根本沒見到他。”

“季後賽嘛,洛洛他們特別忙,都成空中飛人了。不過現在都十二月了,月底就是全明星邀請賽,完了之後是元旦,這段時間能清閑一下……”江斯黎對職業選手們的時間安排了如指掌,在這開始掰著手指給方見紗算日子。不過他不知道的是,這日子用不著他算,方見紗自己這些天,也早盯著遊戲直播看了個明白。

在什麽時間哪個隊對哪個隊,什麽武器搭配什麽技能,她是悄無聲息地都熟稔於心了。

她看遊戲直播是偷偷摸摸的,就是明明什麽都知道了,卻還要對他人心虛地偽裝成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就比如天天上班和江斯黎坐在一起的時候,就得時刻提防著不能不當心就露了馬腳。

在季後賽中,UNI勇猛異常地一路向前拚殺,其中兩次險勝拿到晉級權。這幾場比賽中,解說和懂行的粉絲們都已經看了出來,UNI的核心正在逐漸從周雄也身上向奚洛身上轉移。戰術、風格、都已經和一年前有了相當程度的不同,解說員分析,戰隊的核心轉變也是他們這賽季取勝的關鍵所在。這直接引發了種種猜測:周雄也的舊傷、退役,年輕的超級新人的野心——

不過這些並不是方見紗所關心的。

隔著攝像機看到熟人的感覺有點微妙和奇特,一開始是這樣的,不過後來似乎也慢慢習慣了起來。奚洛在場上穿著隊服的樣子陌生又很好看,是那種洋溢著少年氣息的,明媚的好看。她記得有一個采訪中把這些職業選手們比作一種自然事物,寫在奚洛名字下麵的是兩個字:太陽。

這倒是不那麽意外的答案,不過又好像缺乏一點創意。方見紗琢磨著,比如太陽這東西吧,好歸好,但似乎就有點太直觀了,太灼目,太刺眼,也太過於正麵,過於單薄了。奚洛這個人還應該有些讓人捉摸不定的地方,猝不及防的地方,比如說像是風,或者說太陽雨……

她一邊這麽想著,一邊隨手關上這個網頁,打開了另外一個。過去,她曾經自詡是個沒有秘密的人,認真表示除了身份證號和銀行密碼之外一切都可讓任何人所知,結果不多幾年,這句話就被她自己打了臉。她需要拚盡全力守護她的電腦中的瀏覽記錄,絕對不能給其他任何人看到。

她拖著鼠標瀏覽網頁——就在這段時間裏,她已經是把那幾個電競論壇摸了個熟,有的論壇愛聊八卦,有的比較專業,有的噴子多得她直想順著網線過去濫用一下職權。她這麽隨便地看著,就看到一個帖子,裏麵特別八卦地評選起了誰是這幫電競選手當中的臉——就是誰最帥的意思。

被網友們提名的電競選手有一大半她都不認識,是其他遊戲的選手。其中有個姓柳的哥們被高高地投了上去,方見紗拖著網頁看見了回貼裏的照片,嗯,是挺帥的。她點了點頭。

翻到第三頁的時候她才看到奚洛的提名,不過提名底下跟著就是嘲諷的,一個個說這人雖然技術不錯但長得像個中學生似的就別過來湊熱鬧了,下麵跟著放了一張照片。

那照片是張視頻截圖,不算崩,看起來不是黑粉發的,因為神情目光十分專注,看起來竟有點霸氣側露的意味。

這不夠格當電競選手的臉嗎?

方見紗眯著眼睛看。

不對啊。她想,她覺得還挺好看的。

♂♀

時間如此推至十二月末,對奚洛來說,這個時候有兩件大事,第一是一年一度的全明星賽,第二是夏耀節作為投資商中的一個,向奚洛等人發出的個人邀請,邀請他們到山中別墅度假。

別墅是夏耀節自家的,他老爸原是打算在山中建別墅度假區,但項目進度並不大順利,建好的別墅便就空置了。之前回家的時候,在餐桌上他爸偶然提了這麽一嘴,那意思是看有沒有人能過去先體驗一下。

就是找個試睡員唄。

他想。

看他爸的意思,是還沒準備放棄方見紗這層關係,他故作不經意地暗示夏耀節和方見紗聯係一下,夏耀節雖已知兩個人是鐵定沒了戲,卻總不至於是吵著鬧著老死不相往來的程度,便就給她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有點吵,他起初以為是派出所內又出現了什麽糾紛,再仔細聽又覺得好像不是這麽回事。像是一個人撒嬌耍賴要得到什麽似的。

“你……”他猶豫了一下,“你現在忙著嗎?”

“沒事。”方見紗的語氣裏有點疲憊,“你說吧。”

他對著電話,把老爸讓他轉述的東西如實轉述了一遍,方見紗聽了有些猶豫,這和他料想之中的一樣。他補充說自己還邀請了其他人,比如說UNI的——

他話未說完,電話裏突然有人吼了一嗓子,接著電話裏多出了一個激動的男聲。

“可以帶家屬嗎!啊不是,可以帶朋友……可以帶同事嗎?”

誰啊?

夏耀節一愣。

“夏總您好您好,我姓江,我們見過的,您還記得我吧?是這樣啊,小方說她會去……她肯定會去的!所以您能捎帶上我嗎?”

這個聲音似乎就是那個剛剛在電話後麵吵著鬧著的男聲。夏耀節想。

不過這人是誰啊?

電話在夏耀節盡可能禮貌的肯定中被迅速掛斷,江斯黎馬上將手機交還給方見紗,同時殷勤地給她捶肩揉背。

“我又沒說我要去。”方見紗說。

“你不去就不去嘛,反正到出發當天你就臨時對夏總說你肚子疼不能成行,他肯定會諒解你的是不是?”江斯黎沉浸於能夠同行的喜悅中,說話半點都不客氣。

“你是怎麽知道他們要去度假別墅的?”

“你又在小看師兄的人際關係網嗎?”江斯黎眨了眨眼睛。

方見紗沒有小看,也的確不敢小看。她知道這位師兄老早就和對麵那幫打遊戲的人混在了一起,他和他們的關係比自己和他們的關係親近得多,說不定就混在同一個微信群裏天天晚上插科打諢吹牛拍馬,他知道這事一點都不意外。

好吧。

她想。

既然UNI的那群人也去的話。

♂♀

在這之前,首先來的是全明星邀請賽。

全明星邀請賽每年一屆,由不同的戰隊輪換主辦,這一次剛好輪到UNI,G市主場。選手們都挺高興,不用去B市受刀子般的冷風吹,也不用到H市感受寒意的魔法攻擊,溫暖的十二月的G市,和這場用來在比賽間隙放鬆的全明星邀請賽再合襯不過了。

全明星邀請賽顧名思義,即是邀請了全聯盟的明星選手一起的娛樂性賽事。原本是對手的人成為隊友,原本是隊友的人變成對手——除了這個項目之外,還有讓眾粉絲們更加期待的一環,即粉絲上場和選手們對抗,來一次和男神女神們親密接觸的機會。

方見紗看到這些天坐立不安、胡言亂語的江斯黎,就明白這個環節對於粉絲而言激動人心的程度了。

會場仍舊是上次的會場,一回生二回熟,方見紗找座位找得十分熟悉——畢竟她不熟悉也不行,因為旁邊是個因為能見偶像真人而飄飄忽忽的傻子。

不過他們都沒注意到的是,喻柚也同時來了現場,坐在後排的媒體席上。

之前她順利通過UNI這層關係聯係到了程珈奈,並順利地做了一個她的采訪,她的雇主十分滿意,而把這一次的報道任務也交給了她。

她在落座之後就舉起了手機,開始對著大屏幕上的選手照片拍攝。與此同時,場內的後台,儼然已經成了一堆職業選手們的大聯誼。大家勾肩搭背互相開嘲諷,被群攻集火的自然是打進了半決賽的那四支隊伍。奚洛讓化妝師噴了半瓶發膠的腦袋被一幫人揉了個亂七八糟,他還沒來得及整理好,就被主持人催促著上了台。他們一個個打完了招呼,正準備按流程上的分組開戰,不料今年的老板突然要求來個創新,結果就把粉絲擂台賽放在了第一個環節。

那流程單戰隊經理是一個個都給到了,然而奚洛壓根就沒看——誰沒事看那玩意啊。

結果他就傻在了當場。

這個環節他一向是很怵的,因為點粉絲上台是他自己叫座位號的形式,這遊戲的女粉絲很多,場內男女比例差不多是一比一,說不好就叫上來一位特別熱情的女粉絲,他最怕的就是這個。

盡管之前和方見紗培訓了那麽長時間,他覺得自己還是沒法克服。

更何況,他覺得,自己和她的那所謂培訓,已經完全走偏到了另一個方向。

而且,世界上是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的,他從心底這麽覺得。那些女孩子們啊,你越是怕她們,她們就越是覺得你可愛得不行,而變本加厲地往你身上蹭。但他又好歹是個大神,既不能當場翻臉更不能在台上直接哭給你看——痛苦啊。

不幸中的萬幸,還好點觀眾上台這個環節是按照選手的站位從左往右循序進行的,而且站在最左邊那哥們還是個有名的營業狂魔,每回都得在這環節上和粉絲交流好長時間的感情,正好留給他一點時間做心理準備。

站在他旁邊的周雄也是懂他這種例行恐慌的,他稍稍湊近了點,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又低下頭,奚洛看這是隊長要傳達指示了,趕緊踮起腳又抬起頭——隊長不是我說你你一個打遊戲的長那麽高幹什麽!你坐那椅子上頸椎不難受嗎!

“江警官和方警官都在,他們坐在K56和K57。”周雄也小聲迅速地說。他的意思是,讓奚洛就點他們的座位號就行了。

會場吵得很,加上主持人又是個笑聲魔性的大嗓門,結果奚洛隻聽到了一個K和一個5,後麵的那兩個數字完全被主持人的笑聲給淹沒了。這種場合,他又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他隊長再彎下腰去跟他講悄悄話,就隻能硬挺著假裝自己聽明白了,還努力把腰板更挺直了些。

輪到周雄也的時候,他環視了一下觀眾席,隨便叫了F區的一個人上來,是個男粉絲。算上之前那三位選手叫上來的人的話,這已經是連續第四個男粉絲了。這時主持人趕緊跑出來圓場,表示台上雄性荷爾蒙太多了,我們接下來得努力點個女觀眾上來。說完還笑著把話筒遞給奚洛:“洛大神你說是不是啊?”

是你個鬼啊!

奚洛看著主持人那張笑得特別欠揍的臉,簡直想把話筒塞進他嘴裏。

“行吧。”他嘴上還是淡定地應著,“那我找個妹子上來,我看看啊……”

他眯著眼衝著觀眾席看,看起來像是在裝模作樣地找妹子們坐在哪,其實是在找K區。他站在台上,看到的觀眾席是漆黑一片的,隻能從接近天花板的地方看到每個區的指示燈。

然而,從觀眾席的角度去看他,卻是清晰得很。尤其一個大屏幕正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拍他的臉,他在台上皺眉轉眼珠的每個小動作都看得真切無比。

方見紗忽然緊張起來。

她看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在的K區,又看到他拿著麥克風準備說話。

“那就——”

——隊長剛剛說的最後一個數字好像是7,要麽就是1,反正那個口型看著像……要說隊長也真是的既然都說了那還不幹脆說個清楚……

方見紗看著大屏幕,她的心髒開始跳得快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

“K57吧!”奚洛說出了座位號。

K57,是江斯黎的座位號。

江斯黎被點了名,受寵若驚地站起來,在落下來的聚光燈中傻乎乎地對周圍鞠了幾個躬,然後邁著小碎步從觀眾席跑到了台上。

是江警官啊。奚洛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內心又泛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如果江斯黎是K57的話,那方見紗是K56,還是K58?等一等,剛剛隊長說的第二個才是K57,那她就是K56了……

與此同時,坐在觀眾席的方見紗,內心更是被一種微妙的情緒糾結住了。

奚洛既然點出了K57這個座位號,想必他是已經知道他們坐在這裏了。那麽,他有意跳過了她而選擇江斯黎上台,是什麽意思呢?

這種感覺讓她不是很舒服。

這就像是在學校裏,突然被隔壁班的人撩了一下,而她也心知肚明對方是在撩她,在她覺得他們之間還有後續的進展,還在等待後文的時候,後文就沒有了。

自小到大,這種事好像已經發生過很多次。她和交到的朋友關係一路向前平穩推進,順遂無比,結果突然在某一個階段,一切都停滯在了原點,任何東西都像是在水中扭曲變形了一樣,一步都無法再向前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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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又是一位男粉絲啊,這次我們的選手是怎麽回事,和男粉絲這麽有緣的嗎?那我們來問問這位朋友貴姓吧。”

主持人這麽說。

“我,我姓江。”

“是江先生啊,話說,江先生,要是方便回答的話,請問您最喜歡的是我們場上的哪位選手呢?”

好不容易有了個和程珈奈現場告白的機會,江斯黎自然是不可能放過它。他不僅在台上當著所有選手和觀眾的麵給程珈奈來了個**告白,還特別不要臉地換得了一個擁抱。這麽一來其他粉絲也不幹了,紛紛吵著也要握手擁抱,一時之間台上成了個聯誼會,主持人折騰了大半天才終於把流程接上——由程珈奈來選擇下一位上場的粉絲。

程珈奈大方地接過了麥克風:“這樣吧,我剛才看到這位江先生的旁邊是一位女粉絲,我就簡單一點好了,K56。”

方見紗作為五位男粉後的第一位女粉,在台上結結實實地享受了一番“生了五個兒子之後終於迎來了一個寶貝女兒”的待遇,主持人問完這個問那個,恨不得把她的生辰八字和前世今生都問出來。

“請問方小姐是做什麽工作的呢?”

“我是警察。”

“您,您是警察啊……”主持人幹笑了兩聲,“那您平時工作是不是很忙,您有空看比賽,那一定很喜歡這款遊戲吧?”

“也還好。”方見紗平淡地說。

主持人不知道她說的“還好”指的是“工作還好不忙”還是“對這款遊戲還好”,也不敢問。

方見紗走上台的時候,因為他有點太興奮了,而忽視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的不悅氣息。在他意識到這回事之後,已經多少有點遲了。

“那麽……”他還是硬著頭皮,問出了對每位粉絲都要問的那個問題:“那麽最後請問方小姐,您最喜歡的是我們的哪位選手呢?”

“是啊,我最喜歡的選手是……”方見紗這麽說著,看向了奚洛的方向。

當奚洛聽到方見紗無比清晰又無比冷靜地說出自己的名字時,整個人僵硬在了原地。

被粉絲當場表白這事並不新鮮了,他第一年的時候還不習慣,現在也已經可以應對自如,對方態度如果很認真,他就認真地道謝,對方要是嘻嘻哈哈的,他就也拿不正經的態度調侃上一番。但方見紗這個——

盡管他當然知道,她說的喜歡不是那個喜歡。

但看她的神情,他覺得,她是分明想要把過去的那點朦朧的曖昧算個究竟的意思。

這回事他並不是不想算,隻是他們的那段日常突然被季後賽的忙碌打斷後,他似乎不知道要怎麽才能把這條線順利接上。

他對她的感覺像是斷在了某一個時間點,之後沒有劇情銜接上。

“所以,方小姐待會兒,也是想挑戰我們的洛大神嗎?”主持人問。

“當然。”方見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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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這個挑戰環節也是邀請賽中的例行環節了,粉絲和選手們一對一PK,決一勝負。當然說是這麽說,其實就是個選手們陪粉絲玩,給粉絲發發福利的環節。大家象征地打個一局,選手們象征性地被打中個一回,然後雙方握手擁抱,粉絲下台回觀眾席,正常的流程是這樣的。方見紗看過過去的邀請賽錄像,她也知道。

但是,她看起來並不打算這麽做。

這個遊戲她已經玩了一段時間,新手入門武器和狙擊槍都玩過,雖然是個射擊遊戲,但怎麽說打中人也比小時候在自家靶場打那個八百米開外的靶心要簡單多了——她選了一把中距離的槍,帶了兩個技能,幹脆地進了準備界麵。

上場的粉絲會玩遊戲,能和大放水狀態的職業選手剛上兩個回合,這回事無論是主持人、觀眾還是其他選手,都不覺得有什麽新鮮的。

但奚洛覺得新鮮啊。

豈止是新鮮,簡直是可怖。

在他的概念,和他對方見紗這個人的認知裏,是不應該有“遊戲”這個關鍵詞的。是,她是知道自己是職業選手,但這和她親自上手玩這個遊戲是兩回事。而且,他能保證,在他們剛剛認識的時候,她絕對是對這個遊戲一竅不通的。那她這突然之間什麽都會了……

天有異象必定有災禍啊!奚洛想。

不過他人涉世不深,但好歹不是傻子。他知道在他覺得感情上不怎麽對勁的那個階段,方見紗也必定是察覺到了同樣的不適。他相信在這方麵,她應該遠比自己要敏感。隻是,他在這個階段,無法確定,或者說心存懷疑的是一件事,自己對於方見紗來說,是這樣的一個對象嗎?

他為什麽能成為這樣的一個對象?

他這麽琢磨著,冷不丁見方見紗的角色已經到了他的腳下,冷森森的槍口對準了他,他避而不及,一下被收了一個人頭,場內響起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一半是為了這位警察小姐的生猛,另一半是為了洛大神終於學懂了對著外行人放水。

但他洛大神是真沒有,他就是嚴重地走神了。

洛大神更加不知道的是,對麵的方見紗,此時此刻,腦子裏卻完全是另一套劇情。她已然是暫時把上台前的那點不爽拋到了一邊,全心全意地沉醉於遊戲之中。

——打得真好。

她內心浮現出了這四個字,這個評價是她給自己的。

怎麽說呢,人這種東西,往往有一種糟糕的習慣,他們總會給予一些新鮮的,沒有見過的東西很高的評價,也會把剛剛涉入某個領域中時取得的一點點淺薄的進步當作偉大的成就。比如說,一些人覺得某部題材新穎的電影極其優秀的時候,並不一定是這部電影本身有多麽偉大,更有可能的是,隻是他們涉獵的電影的數量差得遠,自自己有限的經驗中所誕生的感動罷了。

方見紗此時,就是結結實實地陷進了這種感動之中。

當然,如果是發生在某個平行世界的其他故事的話,也許她會因此成為某個遊戲戰隊的編外人員,經過上百萬字的努力後,終於成為這個戰隊的正選隊員,之後和引領她走入這扇大門的人墜入愛河……

然而,平行世界是不可知的。

不過,平行世界和現實世界裏,似乎也多少會有一些注定會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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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對決最終以奚洛的大放水結束了,方見紗拿了他三個人頭,他隻拿了她一個。兩個人放下鼠標,摘了耳機,各自從隔間裏出來,和所有選手和粉絲一樣握了握手,方見紗淡定地說了聲謝謝指教,奚洛傻站在原地,笑都不怎麽會笑了。

“不,不客氣。”他努力冷靜地點了點頭。

接著,方見紗被工作人員一路領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江斯黎和偶像打了對戰又騙了個擁抱,人是坐在座位上,魂卻是不知道飄到了哪裏去,當然也沒顧上去管方見紗為什麽突然學會了打遊戲而且還能PK。方見紗見師兄這副表情,自顧自地坐下,眼睛看著大屏幕。

她剛才心中的那點不悅被剛剛那場PK治愈了大半,如果說人的心情值是按照血條來計算的話,那麽,她就是從瀕臨紅血的狀態,被一口藥直接治愈到了滿血。

一方麵是遊戲帶來的純粹精神上的快感,另一方麵是她在近距離看到奚洛的眼睛的時候,她覺得這其中大概並不存在她不知道的複雜的東西。

是一些線。她想,斷開的,不知道怎麽接上的線。

她覺得自己想要把這些線接上,甚至說,她迫不及待地希望,要把這些線接上。

全明星賽以程珈奈在終場倒計時歸零前強殺周雄也結束,這招可謂是神一般的發揮,雖然賽後論壇上不乏放水論和運氣論,不過當時全場都被那絕地反殺給震撼住了不是假的。這讓他們在走出會場,直接把自己塞進車裏之後,還在對那招反殺念念不忘。

但對於媒體和很多觀眾來說,周雄也這一次的失敗則意味著很多其他的東西,它和UNI的核心轉移被結合在了一起,他們認為,他退役的時間將近。

對於提出這個問題的記者,喻柚默默在旁邊搖了搖頭。

在周雄也開口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話筒直接被旁邊的程珈奈搶了過去,黑騎士的大隊長回答起問題來毫不客氣,她說職業選手到了一定年齡當然需要根據自身的情況改變打法,這是為了更長地延續職業壽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而且,”她說,“明明這是我贏了吧?我贏了你們不表揚我,反而說是老周狀態下滑,這有點不對啊是不是?”

按照之前說好的,他們從場館出來,就直接上了夏耀節的車,往郊外的別墅開。

車總共有兩輛,夏耀節和方見紗的。夏耀節的車上坐了喻柚、程珈奈和江斯黎三人——這次喻柚完全是被程珈奈強行拉來的。在這之前,程珈奈已經在B市見過了一次來出差的夏耀節,對這位現實版的顧詩林爆笑了一番,經曆了這一番事件後形象全失的夏耀節索性是直接放棄了抵抗,直接暗示了程珈奈他對那位記者有興趣。程珈奈對此表示充分的理解。

“沒問題!”她說,“顧總,這事就交給我了。”

於是,喻柚被拉進了夏耀節的車,奚洛和周雄也就這麽被塞進了方見紗的車。兩個人都坐後排,把方見紗扔前麵當司機這事不怎麽好,而周雄也和奚洛兩個人,似乎自然又應該是和方見紗更熟一些的奚洛坐副駕——反正周大隊長是直接就拉開了後排的門,把自己隊的小王牌丟去了前麵。

奚洛痛苦地坐了進去。

其實他和方見紗之間沒有發生什麽,不如說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隻不過在這季後賽正式開賽之前,他們的關係正好處在一個有些奇怪的曖昧的階段——讓她協助他把異性恐懼症消除掉,她答應了,好像是這麽回事。在他的記憶裏,當時的場景已經有點不甚分明,自己的語氣、神情、心情、態度都模糊一團,當然對麵的人的更是。

他記得最後一天他的話沒說完,他對她說“那你覺得”,那時是他們正在談那個危險的,喜歡的人的話題的時候,結果他的勇氣沒有支撐他把這段話說完,就借著鸚鵡的話題遁逃了。

更重要的是,之後的一個月他都沒好好在G市待著,即使回來也沒時間見她,這就好像是什麽呢,像是和人莫名其妙做了一個約定,結果第二天,他一個人突然就失蹤了。

那個約定也就懸在了半空。

如果是更加熟稔的兩個人,就能很簡單地去處理這種空置。但他和方見紗並不是這樣的關係,他們之間並沒有建立起這樣的信任。於是一件事沒有完成就被擱置在那裏,在兩個人之間形成了一種微妙的隔閡。

有點像一場喜劇電影放到**,觀眾們正笑著,突然這電影被人掐斷了,一個月後繼續播放,觀眾卻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笑了。

現在奚洛覺得自己就是那觀眾,想把電影繼續看下去,又不知道應該從哪兒開始。

重新播放一遍?

未免想得太簡單了。

方見紗開車的時候尤為沉默,尤其對比另外那一輛車裏嘰裏呱啦的乘客——嘰裏呱啦要特指見到了偶像並且和偶像單獨坐後排的江斯黎。喻柚自知自己跟著坐後麵是沒眼力見,隻能規規矩矩坐在夏耀節旁邊。她不習慣這種場合,於是整個人坐得戰戰兢兢。夏耀節覺得挺有意思,一時玩心大起,索性差遣她給他這司機端茶倒水起來,加上身後程珈奈這位一向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車裏一時好不熱鬧。

而回頭再看奚洛他們那輛車,則是籠罩著一層駭人的沉默。偏偏周雄也坐在後排氣定神閑地拿著個iPad在玩,奚洛在前排一個人糾結得要命,他是想沒話找找話,但他又覺得自己在方見紗家裏蹭過夜這事太難看,害怕說著說著就說漏了——而且隊長還在後麵坐著呢!他這麽琢磨著,愈發是不敢開口講話,又覺得自己拿個什麽出來玩好像也不怎麽合適,就把頭往窗邊一靠,額頭抵著玻璃窗。

他坐車全國跑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但緊張成這樣的還是頭一回。他索性閉著眼裝睡,但眼皮都在打顫,腦子裏畫麵卻是和走馬燈一樣一幀一幀飛快地飛,裏麵全是他和方見紗結的仇和莫名其妙的曖昧,裏麵有一部分是真實的,有一部分是他不知道怎麽回事自己瞎加工的。而就在這種緊張的情緒底下,他竟然當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

奚洛醒過來時,車已經開到了休息站,確切地說,他是被方見紗冷不丁一下把窗戶降下來給嚇醒的。他睜眼一看周圍站著一圈人,都是下車來走走休息的。周雄也拿著一杯加了雙倍奶油的星冰樂提議說後半程換個人開車,奚洛半夢半醒地大呼好啊好啊,但結果開車的人是換了沒錯,車卻沒換。周雄也坐上了駕駛席,方見紗和奚洛一左一右挪到了後排。

相對奚洛那種更單純的緊張,方見紗的不安則要複雜一些。

喜歡。

這種情緒是模糊而且抽象的,而且它經常不那麽單純,夾雜了一些其他的感情在內。

希望通過他人的愛證明自己身上的什麽東西,希望排遣寂寞,希望打發時間,希望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這些都是“喜歡”的理由。

對方見紗而言,它更多的是一種興趣,或者說,興致。它是一種天然而純粹的好感,接近於直覺和本能。那麽,如果便如此順應本能下去,事情會如何發展,她好奇的是這個。

在過去她和夏耀節的那段關係中,她自知她和他是在暗暗地較勁,雙方都是,他們都希望對方先愛上自己,然後自己再伺機而動,但這回事終究沒能成為現實,二人均不再在對方身上心懷什麽希望和期待之後,反而變得非常坦然起來。這段關係過去之後,她就更加沒在什麽人身上體會過類似於戀愛的情緒,她覺得,自己可能有點憋。

但這話不是隨隨便便能說給別人聽的,你看其他言情小說的女主角,人家被男主角一生守護,說不定旁邊還得加個願意為她死命奉獻的男二號,而女主角自己舉棋不定天真懵懂不懂得什麽叫愛,再對比一下她自己,為了體會一種沒有體會過的感情,就敢無畏地伸手去掀一片簾子。

戀愛是什麽呢?

關於這個漫長難解的命題,此時此刻的方見紗認為,它就像是自己的細胞被分離拆解,零散地漂浮在空中,和他人的對撞結合。因為細胞的數量極多,排列組合的可能性也極多,或者互相結合成為新的東西,或者互相爭鬥兩敗俱損,或者對於彼此而言並不存在。它不存在一個標準的答案,沒有可以參考的經驗或者教訓。若非涉足其中,便必定不知前路。

那麽,踏進去便是了。

她原本一直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