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江山有心，一生何求
他是她生命裏茁壯成長的一棵樹，從生根發芽到繁盛成長。
結束了電視劇《國士無雙》的拍攝後，作為第一女主角的董有昕給自己放了一個長長的假——她孤身去了雲南旅行。
沒有絮絮叨叨的經紀人，也沒有瘋狂熱情的粉絲。壯美的雪山與原始的村落，徜徉的河流與傾瀉的日光，都令人心生敬畏。包括夜晚一望無際的星空，那些璀璨的星輝與皎潔的月光始終靜默且溫順。
有時候，人與人的遇見，便如皚皚雪山上的冰川，也許上一秒還彼此膠著，下一秒卻已融化成水四散流去。
“大約是全球氣候變暖，導致失戀人士日漸增多。”董有昕聳聳肩，如是說道。
對麵坐著的男人微微一笑，目光粲然，攝魂奪魄。
江山，也就是她麵前這位席地而坐的電視劇寵兒。他跟董有昕在旅行中相遇，遇見亦是俗套，在麗江的酒吧裏，董有昕才剛點了杯咖啡坐下，就被尋找豔遇的男人纏住，幸得他出手，方能脫身。兩人一番交流，發覺目的地相同，一拍即合，決定跟同一個旅行團去梅裏。
董有昕對麗江分外沒有好感，難得想喬裝一下文藝小清新，結果卻以狼狽收場。等出了酒吧，隻聽她惡狠狠地說：“我感覺身邊像圍了一群眼睛發綠的公狼和母狼。”
他笑笑：“你是沒見過十年前的麗江。”
董有昕初見江山的時候，他穿了一件白襯衫，上麵還被潑了半杯紅酒。下麵是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腳下是一雙人字拖。他的臉幹淨白皙，線條清晰，像是典型的南方人。可他卻搖著頭告訴她，他是廣西人。
“是不是覺得我的臉上該是高原紅？”江山微微笑著，他的聲音太好聽了，就像窖藏了多年的清酒，沉靜卻醇厚，越聽越覺得溫柔得令人心動。
董有昕趕緊搖頭。
那晚在麗江，江山拉著她出了酒吧，然後尋到河邊坐下。河道上約莫漂著十幾盞蓮燈，燭火在淙淙流水間搖動，很美，也很安靜。
江山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小塊木頭和一把刨刀，專心致誌地雕刻起來。
“你在做什麽？”董有昕湊過去看。
江山的全部心神都在手上，隻隨口說：“你猜。”
董有昕看了一會兒便覺有些無趣，靠近些又聞到他身上那件襯衫隱隱散發出的酒味，起身對他說“我走一走就回來”。江山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她自路邊的小店走過，而後在一家藏族風情店裏替他買了一件大紅色的棉布衣服，又給自己買了一對星星和月亮的耳環。誰知才剛踏出小店，迎麵就撞上了個酒鬼，正是先前在酒吧裏對她出言不遜的人。
董有昕想都沒想，轉身就跑。
跑了不知道多久，她猜想那人應該沒有追來，才終於停下腳步慢慢轉身往回走。可麗江四麵八方都是商店小鋪，每條小道都又長又遠，一個異鄉人站在這裏簡直不知該往哪裏去。
董有昕氣鼓鼓地抿著唇，一邊找路一邊怕又碰上酒吧裏的那個人，最後連身邊的店鋪都快關門了，她還在走。因為她不僅找不到江山，甚至連自己的旅館都找不到了，真是要命！
她越想越氣，越氣就越委屈，最後蹲在某間已經關了門的小店門口坐下休息。
“我找了你很久。”
大約十分鍾後，江山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董有昕猛地抬起頭，越發覺得委屈，便胡亂發起脾氣來：“你怎麽這麽慢？”
江山似乎有些意外，而後又微微一笑：“我後來再回頭，你已經不見了。”
他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她：“別哭了，我送你回旅館，我們明天去梅裏。”
董有昕摸了摸自己的臉，隱約有些濕意。她飛快地抹去，朝著江山用力點了點頭。
董有昕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譬如她現在正跟這個名叫江山的男演員一起從香格裏拉去梅裏的路上——假如被粉絲拍到傳出緋聞，她的經紀人陶微小姐大概會氣得想殺了她。
他們最後沒有跟團，而是包了一輛藏族人開的小麵包車。董有昕再度佩服自己的膽大包天，孤身一人在外就敢搭了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男人上了一輛藏族人的麵包車。老天，她也真是好運。
是的，她真是好運，因為她遇到了江山。
陶微曾說過，江山能大紅依靠的有兩點，一是他豐富的舞台劇表演經曆，二是他的眼睛。陶微說，江山有一雙能奪人心魄的眼睛，就像聚光燈一樣，隻要有他在的地方，他就是萬眾矚目的焦點。譬如此刻，他穿著董有昕買的紅色棉布襯衫，下麵還是那條藍色牛仔褲。鮮活的顏色下，他的臉微微向上仰，帶著一種悠然自得的陶醉，但依舊有著驚心動魄的俊美。
董有昕毫不遲疑地給自己戴上了帽子和墨鏡。
江山說：“此地無銀三百兩。”
董有昕攤了攤手：“我們昨天誰都沒擋臉，又沿街狂奔，走回來的路上就已經被指指點點了，我覺得不上頭條簡直都對不起自己。”
現在正是她的新片《國士無雙》的宣傳期，她休完七天假後還要直奔上海跟劇組會合。在《國士無雙》裏，她飾演的是女主角姬泱，男主角依舊是雷打不動的聶諶。預告片的反響很好，主創人員也對票房的前景十分看好。這次要是她和江山在麗江的事被曝光，那她未來的宣傳簡直就會是血雨腥風。
江山聞言一笑：“明天不會有我們的新聞的。”他又補了一句，“你的家人不會讓這種新聞出現的。”
董有昕半信半疑，低下頭給她哥哥董靜文發了一條短信。
“替我看看《國士無雙》在香港宣傳如何？”
她獨自一人跑出來玩，不敢告訴聶諶。
董靜文的回複很快：不錯，我去看了首映，還給你帶了小熊餅幹。與江山同遊麗江，感想如何？
董有昕捂著臉驚叫一聲，江山回頭看她，目光如電。她將手機遞到江山麵前，江山看完後，隻是微微一笑。
董有昕所屬的天橙娛樂公司對藝人緋聞的管理格外嚴格，唯一主打的明星情侶就是聶諶與董有昕了。聶諶早年出道積攢了不少人氣，董有昕年紀輕、資源好，兩人攜手拿下多部電影的合作大獎，更因多年若有似無的緋聞而人氣直升。此時若將江山牽扯在內，少不得董有昕會背上劈腿的罵名。可是連聶諶這一次都被她瞞得天衣無縫，董靜文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不等董有昕回複，董靜文的電話已然而至。
“陶微問我，你打算什麽時候發表聲明和聶諶分手？”董靜文的語氣裏透著一股明顯的幸災樂禍。
董有昕大驚：“陶微也知道了？”
“我隻是詐一詐你。”董靜文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開心，“小九，你一個人在外得學會保護自己。”
董有昕有些心虛地沉默了。
“既然遇到了，就也別浪費時間，江山手裏有一個很棒的劇本，你不如跟他聊聊。”董靜文的聲音平和沉靜，穩穩當當，“我已讓人查過，同一趟航班，同一個目的地，同一間酒吧，他是抱著目的而來。”
董有昕低聲道：“我知道了。”
董靜文複又加了一句：“有什麽問題，隨時打我電話，你要是想接那個劇本，就問問聶諶。”
董有昕應了一聲，然後掛斷電話。
董家關係錯雜，她的八個哥哥，唯有三哥董靜文是她同父同母的哥哥，其他人終究有利益相爭。失去雙親時，董有昕才五歲，董靜文十二歲。董靜文常年不在國內，董家拒絕接受一個私生女，董有昕毫不在乎，幹脆就搬去了聶家。她幾乎是聶諶一手帶大的，事事皆要操心，時時都要叮囑。
聶諶近來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董有昕有一陣子十分失落，深覺自己備受冷落，鬧了幾天脾氣，便收拾行李跑來了雲南。現在，她正坐在前往梅裏的車上，身邊坐著一個英俊又招風的男人——直到江山的手在她麵前左右晃了許久，董有昕才從回憶裏回過神來。
“你真嬌氣。”
江山大約以為她是暈車了。董有昕低頭照了一下化妝鏡，臉色慘白得有些嚇人。
江山的神情有些緊張，他的容貌看上去很年輕，帶著一種飽滿澄淨的魅力，不像二十四歲，倒更像十八歲的少年。董有昕想起董靜文曾說過的笑話。他說每個人都是一個蘋果，若是你覺自己缺點太多，隻因太過芬芳而讓上帝多咬了幾口。如果要以這個標準來比喻的話，大概江山是紅富士，自己則是被捆成一袋扔在卡車上叫賣的那一種。
董有昕正想笑，額頭上突然感覺冰涼，她渾身一個激靈。
江山麵帶微笑，輕聲問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董有昕搖搖頭，咬唇猶豫了片刻，還是問他：“你這次來是不是想找我演戲的？你怎麽知道我要去哪兒？”
江山的手頓了頓，側首看她。
董有昕的人氣很高，在年輕的女演員中可以說是領軍人物。她容貌明豔，上妝後更是麗色懾人，少有女星可以匹敵，因此也常常被老一輩導演說成是“花瓶”。但此刻，經曆了近八個小時的顛簸後，她的麵色有些蒼白，頭發也亂糟糟的，神情卻十分認真且肅然。
江山目光平靜地看著她，緩緩說：“我不知道。”
董有昕努力組織著自己的語言：“你是說，在麗江遇見我是一個巧合？”
江山的眉頭微微上揚：“那你認為呢？”
董有昕手裏正攥著他昨夜雕刻的木頭蓮花，此刻她跟江山四目相對，卻在他眼睛裏看到了純粹的平靜，以及默然的真實。
她在江山有著致命吸引力的目光中恍惚了起來，仿佛被卷進了深深的旋渦，眼前明明暗暗，起伏不平。
許久以後，江山移開了視線，隻淡淡地說了一句：“梅裏到了。”
董有昕驀然清醒，端端正正坐好，緊張兮兮地說：“我剛才沒有別的意思。”
江山回頭看了她一眼。
董有昕忙扭過頭，往窗外看去。
小麵包車正停在高速公路上，路旁就是旅館。此刻已近傍晚，窗外連綿的雪山巍峨沉默，夕陽的餘暉令它們顯得分外冷峻且肅殺。
“它們看上去很令人敬畏。”董有昕不由自主說出了口。
藏族司機驕傲地笑笑：“那是我們的神。”
江山說：“下車吧，我們去照張相。”
沿著高速公路走大概三分鍾，就有一個突出的石堆，董有昕歡呼一聲，決定在那裏拍照。
她小心翼翼地爬上石堆，轉身望向梅裏群峰。這裏的海拔三千米，獵獵的風吹在臉上，背後是千年沉默的神山卡瓦格博。而這之間是三千米的峽穀，隻要她轉身走幾步，就可以立即去見上帝。
但她顯然沒有這個打算。
江山還站在那裏，大紅色的棉布襯衫在風中輕輕搖擺。董有昕下車前便已披上了鬥篷，他卻仍穿著單衣，靜靜地看著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董有昕。
董有昕在這一刻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天生便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就如江山，他站在那裏，不需要穿得多麽高貴優雅，隻一件樸素的襯衫，就能閃閃發光。
她又想到聶諶，聶諶跟江山是不同的。聶諶生來便是天之驕子，他的溫和與沉默背後是驕傲與自負。可江山卻帶著一種旺盛又鮮活的溫柔，就如一棵樹——她第一眼看到他，便覺得他像一棵靜靜生長的白楊，他的目光平靜溫柔，卻藏著野心和力量。
江山還站在那兒，董有昕卻有些忍不住了，衝著他喊：“你怎麽不拍照，我若是想跳，你看著有什麽用！”
江山愣了一下，而後失笑。他轉身向遠處的藏族司機招手，然後一步跨上來，蹲在董有昕身邊，含笑說道：“那我們合個影吧。”
董有昕低頭去拉他起來，他卻堅持蹲著，她也隻好蹲下去坐著。
藏族司機拍好照，就帶著他們樂嗬嗬地進了旅館。這裏地理位置極好，對麵便是梅裏的主峰卡瓦格博，皚皚白雪覆蓋著尖峰。下石堆的時候，董有昕看到江山輕輕舒了一口氣，不由得心裏一樂，抿嘴一笑。不料江山目光一瞥，正看到她僵住的笑臉。
董有昕輕咳一聲，拎起行李就直奔房間。
晚間的時候，董有昕去隔壁找江山吃晚飯。
旅館一樓的餐廳裏有一圈絨布沙發，中間圍了台電視機，董有昕進去的時候，人聲嘈雜，似乎在放電影。她當即興致勃勃地拉著江山坐下同看，江山手裏還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麵條，有些無奈地坐在了她身邊。
這是一部傳說中每個來梅裏的人都必須看的電影，講述梅裏雪山曆經千年的種種，但凡試圖攀爬卡瓦格博主峰的人，皆神秘葬身雪海。
董有昕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小聲問江山：“我們看上去像要登山嗎？”
江山一手端著熱麵條，騰出另一手輕拍了拍她的頭，說：“他們是想讓我們也能理解這種對信仰的執著。”
董有昕嘟囔著：“那也不用恐嚇人吧。”
江山慢條斯理地吃著麵條，緩緩道：“他們沒有恐嚇你。你晚飯還沒吃，不如叫一碗牛肉麵吧。聽說這裏的牛肉都是犛牛肉，肉質極佳，湯水鮮美。”
他話還沒說完，董有昕已經招手喊道：“美女，給我來碗牛肉麵。”
她是典型的隻吃不胖，這點倒讓陶微十分放心。記得有一次她半夜跑去烤肉店怒吃了三小時，陶微來接她的時候整個人都殺氣騰騰的，直到一周後她的體重還是沒有變化，陶微才終於安了心。
董有昕邊吃邊道：“我哥說，你手裏有個不錯的劇本。”
江山早已吃完，一雙筷子擱在空碗上，他正側首望向窗外靜默的雪山。
然後他又轉頭看向董有昕：“我來雲南是為了采風。”
董有昕麵色不改，隻道：“反正不管你來做什麽的，我就想看看那個劇本。”她實在是心癢，能讓董靜文誇讚的劇本，到底是什麽樣的——反正除了跟聶諶合作外，她演什麽都會被吐槽是偶像劇。
“你認為，什麽樣的工作狂才會在旅行時隨身攜帶劇本？”
董有昕微微發窘，又靈機一動：“你郵箱裏總有吧，轉給我一份。”
“董有昕小姐，”江山微微一笑，“這好像屬於行業機密吧。”
董有昕一拍桌子：“你們缺女主角嗎？”
江山搖頭：“公司已經選定了女主角，是一個十六歲的新人。”他笑容淺淺，“不過，缺一個第二女主角，董小姐有興趣嗎？”
她是當紅女星，沒有給新人當陪襯的道理。董有昕抿抿唇，揚起下頜：“我先看過劇本再說。”她低頭飛快地在菜單上寫下自己的郵箱地址、手機號碼推到江山麵前。
“好，回房後我發到你郵箱。”江山收起那張薄薄的菜單，笑道，“但願店主不會介意我們的不告自取。”
董有昕一揚眉又要說什麽，卻又聽江山道：“雖然我認為，它能被董有昕小姐使用，也是一種榮幸。”
她綻開微笑，頷首道：“謝謝你的誇獎，但願我們合作愉快。”
洗漱的時候，董有昕又一次穿過前院去浴室。四周黑漆漆的，什麽也沒有，她卻像心有靈犀一般轉頭往雪山的方向看去。它依舊沉睡在那裏，安靜，慈悲，且不容置喙。
董有昕默默站立片刻，轉身回房將江山的郵件轉發給了陶微，而後又回複給江山三個字——我接了。
這是一個題材敏感的劇本，根據真實故事改編。初三學生傅明珠聰明漂亮、天真嬌俏，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可一次放學後，獨自歸家的傅明珠卻被人販子拐賣，帶進了滇藏深山，買走她的是一個藏族少年。傅明珠在這裏度過了孤獨的兩年，直到警察將她帶回繁華的都市，但那時她已懷有身孕。回到都市後，她所經曆的一切被刻意遺忘，她堅持要生下的那個孩子也被父母送走，她則沉迷在毒品裏無法自拔。六年後，藏族少年參軍成了上校，她卻被強製送進了戒毒所，又與押送犯人而來的少年不期而遇。她崩潰大哭，在戀人的幫助下戒除了毒癮，共同尋找曾經丟失的孩子。她最終留在了雲南——那片曾令她恐懼卻又給予她愛的土地上。
江山所說的第二女主角，其實就是長大後的傅明珠。董有昕不得不承認，這個角色難度很高，尤其是在眼神和表情上需要下很大的功夫。但她卻躍躍欲試，連夜就給聶諶打電話將劇本大致說了一遍。聶諶沉吟片刻，問她：“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董有昕的語氣十分果斷，然後又有些猶豫地問聶諶，“其實我更想從頭演到尾，你覺得合適嗎？”
從十五歲到二十三歲，一個被拐賣少女輾轉曲折的八年生活，這個角色的成長曆程實在是太有挑戰性了！她想想就覺得激動。
聶諶悠悠地說了一句：“靜文說今年會回來陪你過二十一歲的生日。”
董有昕恨得牙癢癢：“謝謝，不用提醒，我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十五歲了。”
第二天清早，董有昕就被敲門聲給吵醒了。她摸出枕頭下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五點三十五分。
“啪”地一合手機，她拉起被子準備繼續睡，但五分鍾後手機鈴聲直接響起。
董有昕打開手機，怒道：“你知道現在幾點嗎？”她看劇本看到淩晨三點，才躺下不到三個小時，脾氣格外暴躁。
“五點四十分。你再睡下去，就要錯過日照金山了。”江山清爽動聽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董有昕看了一眼號碼：“你怎麽會有我的手機號？”
“你昨天不僅寫給我了，還發了短信。”
好吧，董有昕有氣無力地說：“你等我幾分鍾。”
她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把頭發紮成馬尾，用三分鍾快速完成了刷牙洗臉的全過程，最後抹了點潤唇膏，然後才打開了房門。
江山很有紳士風度的沒有進來，帶她去了房門前的露台。
四周漆黑一片，隻有遠處隱約有一線光亮。露台上還放著一架鐵製的秋千。董有昕睡眼蒙矓地摸黑走過去，江山卻拉了她一把，塞了一個坐墊在秋千上才鬆手讓她坐下。秋千上的涼意分外明顯，董有昕坐下去的時候還沒有感覺，雙手往身邊一擱就被凍得一個激靈，腦子也清醒不少。她低頭看了看江山塞過來的坐墊，又見他自己直直地站著，便甜甜一笑道：“謝謝。”
這是她從小就習慣享受的待遇。從八歲到二十歲，這十二年時間裏，董有昕是跟著聶諶長大的。聶諶很寵她，幾乎她要什麽就給什麽。聶家還曾經動過要給她和聶諶定親的想法，卻被兩人一致否決了。開什麽玩笑？他們倆像兄妹，更像父女，在演藝圈裏扮扮熒屏情侶就差不多到底線了，若是真在一起，兩個人都得惡心死。
江山見她毫不客氣，還很享受被照顧的感覺，便也大大方方地在她旁邊坐下，開始低頭調節相機的參數。
董有昕十分好奇：“你會雕花還會攝影，你做演員之前是學什麽的？”
江山頓了頓，才回答她：“心外科。”
“學醫？”董有昕瞪大眼睛，“那你為什麽……”
江山抬起左手，慢慢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她眼前。他的十指骨節分明、纖細頎長，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確實像一雙外科醫生的手。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食指關節處有一條很細長的傷疤。他彎了彎手指，那根食指便似慢半拍地輕垂下去，複又抬起。
“我的手出了一些事故，後來為了鍛煉靈活性就去學了木雕，可惜隻是個半吊子。至於攝影，不過是愛好罷了。”
董有昕算了算時間，江山出道是二十一歲，那時候他應該才念大三。那是一個人最好的年紀，在那個年紀裏，江山究竟經曆了什麽，才會留下這樣嚴重的後遺症。手指用不上力，他便不可能再握手術刀。
江山舉起相機，“哢嚓”一聲按下快門，將董有昕複雜難言的表情全拍了下來。從相機的預覽中可以看得出，這張素麵朝天的麵容依舊豔色逼人，目光如虹，似珠似玉。
他不由得一笑：“你還真是多愁善感。”
董有昕別過臉去：“我隻是覺得很可惜。”不知道為什麽，在看著那隻手的時候，她的心裏會默默有些心酸。
“沒有什麽好可惜的。”江山笑道，“我現在不是過得更好？或許我天生注定要做演員吧。”
董有昕從脖子上取下一個精巧的小玉雕，上麵刻著一朵玉蘭花。她拿給江山看，笑道：“這是聶諶讀大學的時候雕的，他就學了那一陣子，現在怕是早就忘了。”
“他學的是工藝美術？”提及聶諶，江山略提起興趣，“聶諶曾是我的第一個目標。”
董有昕笑道：“他學的是文物修複，還常去研究院代課呢。”
聶諶今年二十九歲，他二十歲出道至今，一直保持著一年隻接一部電影的規矩，人氣卻經久不衰，依舊是娛樂圈當之無愧的電影票房之王。唯一一個有希望突破聶諶票房紀錄的人，就是江山。董有昕提及聶諶的時候，眼裏的光芒一下綻放，一掃先前半夢半醒的狀態，語氣裏更是十分驕傲。
“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很快樂。”江山淡淡一笑。
“你們的經曆有些相似。”董有昕若有所思，“難道你不快樂嗎？”
江山頓了頓，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笑道：“難怪別人稱讚我的時候，都說我是第二個聶諶。這是我的榮幸。”
董有昕還想繼續追問，江山卻已轉頭望向遠方，輕拉了一下她的手。
“太陽快出來了。”
董有昕抬頭，雪山上方的光線比方才又亮了一些，太陽的輪廓已隱隱出現。卡瓦格博的頂端漸漸染上了極淡的紅色，山間還隱約有一層淡白色的霧氣。江山鬆開手，起身走到露台邊緣開始拍照。董有昕獨自一人坐在秋千上，望著逐漸變成金色的雪山，以及麵前高瘦頎長的背影。
她和聶諶相差九歲，聶諶於她，如兄如父，是她的親人，也是她的驕傲。江山卻令她頻頻想起聶諶。江山比聶諶要高一些，也更瘦一些，卻顯得更冷清與孤獨。他今天僅穿了一件黑色的長風衣，靜靜立在不遠處。雪山林立，霧氣環繞，越發像是冰雪下挺拔的白楊。
江山收起相機轉身的時候，正巧跟董有昕的視線相撞。她的目光也是那樣靜靜的、溫柔的，仿若懷念，又極為明亮。他亦沒有動作，隻沉默地與她對視。
良久之後，董有昕才移開目光，起身走到他身旁，笑道：“幫我跟卡瓦格博合張影。”
江山複又舉起相機，鏡頭裏的董有昕笑容爽麗、目光清澈，這時的她才真正像一個二十歲的女大學生，而不是熒幕上始終優雅矜持的氣質女星。
“調好了沒？”董有昕見他有些微的走神，便又開口問了他一句。
江山才剛點頭，冷不防便被董有昕拉著手臂扯到身邊，相機亦一個轉彎，對準了兩人。董有昕一手挽著江山的手臂，一手擺出一個“V”字，笑眯眯地道：“還是兩個人照相比較好看。”
一個人站在雪山前，實在顯得有些孤單。
江山靜默了一瞬，將手臂抽出來，董有昕的臉一下子鼓了起來，抿著唇看他。江山卻驟然一笑，攬住她的肩，輕聲道：“Cheese。”
兩人站得本就近，江山再這麽一攬，董有昕幾乎是靠在了他懷裏。她的麵頰貼在他的脖頸間，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一隻受驚的波斯貓。
波斯貓？還真像。
江山不知怎麽的就“撲哧”一笑。
董有昕隻覺得自己的心猛地一跳，她呆呆地看著江山，又呆呆地轉向鏡頭，低聲說了一句“Cheese”。
整整一天，董有昕和江山都是在攀爬冰川之中度過的。
卡瓦格博下有一條千年不化的明永冰川，這裏的藏民隻允許遊客登山至冰川觀光。出乎董有昕意料的是，這條冰川並非想象中的純白無垢，而是呈現一種近乎黑色。冰川景區內幾乎杳無人煙，開麵館的藏民說，這裏甚少有遊客，並且冰川正以每年五百米的速度在融化。兩人花了六個小時才爬上來，而後就坐在麵館裏，吃著大碗的牛肉麵，還叫了一份炒飯，平分。
董有昕氣息奄奄地說：“再給我兩碗炒飯我都能吃下去。”
江山衝著店主擺手，示意他別聽董有昕的。
董有昕眼巴巴地看著他：“我再吃半碗麵吧？”
江山十分無奈：“你這樣會把胃給撐壞的。”他用開水細細地衝洗了玻璃杯三遍，倒好熱水吹涼後又從包裏拿出一片檸檬放進去，等微微搖晃後才擺在她的麵前。
董有昕不得不承認江山確實很細心，她邊喝檸檬水邊咂舌：“我覺得你有潔癖。”
江山笑道：“學醫的人多少都有一些。”
“那你跟組的時候怎麽辦？”
江山聳聳肩：“我會盡力讓周圍看上去幹淨一些。”
“跟你生活在一起一定很舒服。”
“何以見得？”
“看起來你很擅長做家務。”
“這麽說的話，我還會做飯。”
“哇。”董有昕大笑一聲，“難怪那麽多人為你瘋狂。”
江山亦笑：“多謝誇獎。”
他生得太好看，皮膚白皙光潔，五官仿似雕刻，雙眸漆黑如墨、熠熠生輝。每每微笑的時候，原本棱角分明的麵龐便更顯挺秀，瞳中如燦爛日光一般讓人無法直視，僅僅看他的眼睛就極容易著迷。
董有昕幾乎要在他的笑容裏找不著北了，隻覺麵前這個人實在是多變。他孤獨時似冰雪下的白楊，快樂時如初春抽芽的新柳，她再沒有哪一刻覺得江山的存在感如此強烈。
“那個劇本的男主角是你嗎？”
江山依舊含笑看她：“你希望是我嗎？”
董有昕目光坦然：“我期待跟你演對手戲。”
江山沉默片刻，方才答道：“如你所願。”
下了明永冰川後，董有昕接到了陶微的電話，讓她提前結束假期，趕赴北京進行電影宣傳。
長假猝不及防就結束了。
“我要回家了。”她理了理頭發，站在卡瓦格博對麵的高速公路上，這樣跟江山說。
“一路順風。”他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
董有昕心裏有些莫名的失落，她湊近看他：“你沒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江山搖搖頭。
“我們很快會再見麵的。”董有昕重新站好，篤定地說，“我在北京等著你。”
“好。”他輕笑。
董有昕看了他許久，方才一笑：“江山，我突然發現，我還挺喜歡你的。”
江山難得地沉默了一下。
董有昕笑眯眯地說：“不要假裝聽不到。”
江山靜靜地注視她：“等你回了北京就會發現，在現實麵前，這裏隻是一個美好的夢。”
董有昕打斷他：“怎麽想那是我的事。”
江山笑笑：“你該知道，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最脆弱的東西。”他伸手摸了摸董有昕看上去十分乖巧的腦袋，輕聲說，“你還不太懂。”
他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她的手心裏，那是一個用木頭雕成的小姑娘，笑起來的神情很快樂，神態像極了董有昕。
董有昕歪歪頭：“我總有一天會懂的。”
江山呼出一口氣，笑道：“我等著。”
董有昕抬起頭，笑容明豔照人：“也總有一天，你會喜歡我超過我喜歡你。”
江山失笑：“那我拭目以待。”
董有昕抿了抿唇，轉身往車站走。背對著江山，她遙遙地伸手晃晃：“下周見，記得我的話。”
也沒管江山是否有回應，董有昕勾起嘴角，輕哼起了歌。
彼時她還任性驕縱，他還野心勃勃，然而有一天，董有昕一語成讖，江山愛她勝過她對他的愛時，她卻已然千帆過盡，不複天真。
“你贏了。”
江山這樣對她說。
董有昕挑挑眉：“所以呢？”
江山攤開手，手心裏是一對銀製對戒。
“我跟著聶諶學了很久，才做出來這樣一對。”他笑，“如果你不介意，那就收下吧。”
董有昕眼裏含淚，神情冷淡而驕傲：“我介意。”
“介意也隻有這一對了。”他渾不在意。
董有昕破涕為笑，惡狠狠地瞪著他，把對戒拿到手裏。她將一枚戴在自己的手指上，另一枚套在了江山手上。
兩人手牽著手，她把他的手一起翻過來看，發現戒指上還刻著字。
江山有昕，一生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