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狀元花和群架王

這個女孩兒毫無征兆地闖入他的世界,哪怕站在黑暗裏也熠熠生輝,就此賜予了他久違的曙光。

初秋的第一場雨纏纏綿綿,雨停後天高雲淡,空氣中透著些濕潤的涼意。

平城三中,操場東麵那座思學牆上剛剛張貼出本次月考各年級的排名榜單,高二年級的第一名,依然是七班的風筱綺——神話般的女學霸。

“就因為這姓風的,每次都能拉高七班的平均分,哪天哥兒幾個把她書包燒了,看她拿什麽學!”

說話的是四班的林嶽,一位濃眉大眼、身材魁梧的少年,他凶巴巴地一開口,惹得旁邊看榜的學生紛紛側目。

眾所周知,四班和七班是當初入學考試後分出來的兩個成績最差的班,如今雙雙演變成了全校聞名的無賴班。這兩個班的學生向來互看不順眼,看到七班有學霸單槍匹馬殺出一條血路,身為四班人,他當然心裏不痛快。

正憤怒著,忽聽有淡定女聲自旁側傳來:“哦,原來四班的男同胞現在都這麽不入流了?要靠下三爛的手段欺負我一個小姑娘?”

林嶽猛回頭,見麵前站著一位清秀精致的少女,她斜紮著微卷的長發,像個可愛的洋娃娃。林嶽說:“小矮子,你誰啊你?”

“人身攻擊是非常沒素質的行為,可見你們四班普遍素質不高——請記住了,我叫風筱綺。”

“你……你是風筱綺?”林嶽盯著她愣了半晌,驀然下意識大吼一聲,“瀟哥!瀟哥你快來看!他們不都說年級第一是個書呆子嗎?!”

風筱綺輕飄飄地瞥他一眼:“你本身就是個呆子,還好意思評價別人呢?”

林嶽口才比不過她,一時氣急就打算用暴力解決問題,結果還沒來得及衝上去,領子就被人從後麵拽住了,他踉蹌著倒退兩步,差點被勒死。

圍觀好戲的學生們匆匆散去,仿佛擔心殃及池魚,畢竟某位高高瘦瘦的黑衣少年此刻已經站在了近處。

林嶽氣勢洶洶一轉頭,剛要開口罵兩句,卻在看清來者何人之後,瞬間變:“呃……瀟哥,你瞅瞅,這丫頭就是風筱綺!”

來人便是四班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景瀟,據傳他的戰鬥力在全城高中圈都排在前列,而且人又長得帥,屬於不洗臉、穿褲衩和拖鞋走在校園裏,都會令女生們臉紅心跳的那種帥。

現在的小女生們好像都很中意這種類型的壞小子。

風筱綺側頭一瞥,正迎上對方那雙墨色清亮的桃花眼,她飛快地轉開了視線:“二位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就請讓開,我的時間很寶貴,容不得浪費,謝謝。”

結果還沒等她走出幾步,衣袖就被林嶽拉住了:“喂喂,見了我們老大都不問候一句就想走啊?”

景瀟不耐煩地推開林嶽,直接將風筱綺扯至身前,他微微低下頭注視著她,邪氣地揚眉一笑:“別著急啊,風同學,我還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年級狀元,更何況是這麽漂亮的年級狀元,不多看兩眼怎麽行?”

風筱綺麵無表情:“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代表性人物這麽誇獎,我還真不敢輕易接受。”

景瀟隨手揪了一下她的辮子,見她吃痛後退,唇邊笑意更深:“風同學該不會是害羞了吧?這才剛見麵就急著逃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看上我了。”

“Sorry(對不起)啊,我對景同學這種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沒興趣,四班的女生可能都把你當成寶貝,可你就算跪著求我多看你一眼,答不答應還得憑我心情呢。”

景瀟果斷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教她掙也掙不脫。景瀟似乎並不如何生氣,隻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眼底恍然有奇異的光芒浮動。

“伶牙俐齒的,是七班男生慣出了你這麽差勁的脾氣嗎?”

手腕生疼,風筱綺卻顯得不慌不亂:“是又怎麽樣?麻煩把手放開,我有潔癖的,嫌髒。”

“放不放開是我說了算,窮盡三中,還沒有誰敢這麽命令我。”

“所以今天我就要破了這個例。”

話音未落,她已然飛起一腳踹向他小腿,令他不得已鬆了手,然後……他又好整以暇地攥住了她纖細的腳腕。

此時她的手腕上有四道通紅的指印,他的褲子上有一個發灰的腳印——兩人算扯平了。

風筱綺穩穩地單腳站立,氣定神閑:“勞駕,景同學平日裏都是這麽對待女孩子的嗎?活像個惱羞成怒的無賴。”

景瀟薄唇輕勾,痞氣十足:“過獎,隻是對學霸的特殊優待罷了。”言畢放開手,任由她謹慎地同自己保持一段距離,隻環著手臂挑釁地看向她。

他說:“風筱綺是吧?這名字不錯,我記住了。”

風筱綺似笑非笑:“雖說景瀟這名字普通又無趣,但鑒於你是個熱衷於不穿校服、橫衝直撞的混賬家夥,很有負麵辨識度,我想自己短時間內還不至於忘記。”

林嶽氣得直跳腳:“當麵叫板,這能忍嗎,瀟哥?我看還是把她書包燒了算了,讓她長記性!”

“你這傻大個兒說什麽呢?我看你敢!”風筱綺的閨蜜沈喬是七班出了名的暴脾氣,此時恰好路過看到這一幕,自然要為自家姐妹兩肋插刀,“當我們七班人是好欺負的?”

“瘋婆子,你叫誰傻大個兒呢?”

“廢話!叫的就是你!”

風筱綺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有大批四班和七班的學生聚了過來,將她和景瀟圍攏在內,兩撥人互相叫囂,眼看著又一場戰火要點燃了。

“挺熱鬧啊,大家都這麽閑,不用學習的嗎?”

景瀟懶洋洋地一眯眼睛:“這兒的人除了你,都不用學習。”

“你大約對我有些誤解,其實我也不太愛學習,完全是因為天賦異稟,一般人是羨慕不來的。”

林嶽在景瀟身後哈哈大笑:“鬼才信!你要是一直學習這麽好,當初還能考進七班?誰不知道四班和七班是入學考試分出來的成績最差班?”

沈喬雙手叉腰針鋒相對:“綺綺為了跟我分在一個班,當時整篇試卷的所有題型都隻寫了前兩道,這是義氣,你懂個屁!”

七班登時有人振臂高呼:“我們有學霸的光芒籠罩著,你們四班注定永遠都是倒數第一!”

“倒數第二也沒什麽可驕傲的!”林嶽橫眉立目,“再說了,誰敢保證她一直能當年級第一?”

風筱綺平靜道:“有我在,誰也當不了年級第一,這是事實。”

“那我們就來打個賭吧,風同學有興趣嗎?”沉默半晌的景瀟突然開口,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看,“你和我,賭上七班和四班的尊嚴,怎樣?”

風筱綺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下,什麽賭注都得接著,畢竟代表了本班的顏麵:“可以,但請你不要提出打一架之類的野蠻路數,這麽多人看著呢,很丟臉。”

“當然不會,我很憐香惜玉的,咱們就比風同學擅長的考試成績。”

“你說,怎麽比?”

景瀟笑道:“期末考試,如果你沒有考到年級第一,就算我贏;如果我考到了年級前百,也算我贏。”

“那你真是輸定了,”風筱綺從容點頭,“條件是什麽?”

“我輸了隨你處置;我贏了,你要當著年級主任的麵,親自給我獻花,並真情實意地說想跟我考上同一所大學。”

“什麽?”

“你害怕了?”

背負著七班同學們的殷切期望,盡管對方的要求十分該遭天打雷劈,風筱綺也還是麵不改色地答應了:“成交,希望景同學最近認真學習,期末不要摔得太慘,不然打的是你們四班全體人的臉。”

風筱綺牽了沈喬的手,腳步輕快地轉身離開,身後一群七班男生簇擁著,隱隱還聽到有人說“學委喝果汁還是咖啡,我們去買”,然後她軟聲軟氣地回答“要紅豆奶茶”。

明明是娃娃臉、娃娃音,看上去毫無攻擊性的女孩子,為什麽卻有如此魔力,能讓自己產生壓迫感,進而生出征服欲?

有意思,有意思極了。

景瀟立於原地,眉眼間笑容意味深長。林嶽在旁邊,很猶豫地問他:“瀟哥,對你來說,考到年級前百難不難?”感覺挺難的呢,這可比打群架難多了。

“換作平時,我得好好考慮一下,”景瀟悠然回答,“但如果是為了贏這場賭注,就容易得很了。”

“哦……”

下午第一節課往往是最難熬的,畢竟午後陽光那麽暖,不久前又剛吃飽飯,意誌力薄弱的人就會渴望睡眠。

毫無疑問,沈喬就屬於意誌力薄弱的人,她趴在桌上打了半天的哈欠,隻覺得政治老師講的每個字都是催眠曲,最後實在撐不住,決定試一下新買的唇膏來提提神。

豈料她剛剛把唇膏掏出來,寫板書的政治老師就回頭了:“嗯?沈喬,手裏拿的什麽?”

沈喬被嚇一跳,反應卻絲毫不慢,頓時飛快地將那管唇膏丟到了旁邊風筱綺的懷裏:“不是我的呀,我從地上撿的。”

風筱綺甩給她一個大白眼,轉而坦然承認,為好姐妹背下此鍋:“是我的,最近喜歡水紅色,沒忍住就買了。”

政治老師是個三十多歲的時尚女人,對化妝品自然也頗有研究,聞言下意識就回答:“其實奶茶色更適合你……哦,我是說,下次不要把唇膏之類的帶到課堂上,要給其他同學做榜樣啊,綺綺。”

眾所周知,教七班的各科老師都喜歡喚風筱綺為“綺綺”,語重心長又和藹可親,明擺著是把她當作自己堅持教課的唯一動力,從不苛責,寵溺得很。

風筱綺乖巧應著:“知道了,張老師。”

正在這時,《森林狂想曲》的旋律突然響起,下課了。

政治老師出門,語文老師從教室外露麵,很溫柔地呼喚:“綺綺,晚自習記得來辦公室,幫我批改一下隨堂考試的試卷。”

“好的,李老師。”風筱綺任由沈喬像隻樹袋熊似的摟著自己,隻一門心思整理桌麵的文具和教材筆記,“喬喬,作為你的擋箭牌,我已經千瘡百孔了。”

沈喬討好地笑著:“不會不會,你百毒不侵……呃?”

風筱綺見她神色古怪,蹙眉問道:“看見什麽了?”

“有幾個眼熟的男生,像是四班那邊的,”沈喬低聲回答,“在門口鬼鬼祟祟,要不要過去揍他們一頓?”

“算了,隨他們去吧。”

“萬一是衝你來的呢?沒準一會兒就給姓景的通風報信去了!”

風筱綺嗤笑一聲:“一群烏合之眾,通風報信又怎樣?他們還能真把我書包燒了?相比之下,我更關心你今天的作業會不會認真寫。”

沈喬大咧咧一揮手:“不寫了,看那些習題就煩,明天抄你的吧!”

其實不僅僅是沈喬,對七班的所有學生來講,作業的性質都是tan 90°——不存在的。班上蔓延著這樣的風氣,就導致風筱綺經常除了自己的習題冊,什麽也沒法交給老師;又或者偶爾有男生為了哄她高興,借了她的作業抄完上交,最後被老師發現大家的作業本都如同批量生產的假鈔,沒有任何批改的意義。

久而久之,老師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管了,風筱綺這個學習委員也當得名存實亡,隻是偶爾還會掙紮一下,出於班幹部的責任,督促自己的好閨蜜,盡管從來沒有效果。

“我當初絕對是鬼迷心竅,才願意自降分數和你進這個班。”

沈喬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別說這種違心話呀,綺綺,我知道,你對七班的愛,比誰都深沉。”

“哼。”

高二年級的晚自習開始時間是六點半,風筱綺前往辦公室的時候,透過走廊窗戶望去,見外麵天色已暗,月色漸顯。

她飛快地把最後一口巧克力麵包塞進嘴裏,又把手中奶茶杯扔進垃圾桶,這才輕輕將辦公室門推開了一道縫。

“報告。”

“進來,”語文老師回頭一看,笑得眉眼彎彎,“是綺綺啊,紅筆帶了嗎?”

“帶了,李老師。”

“你就坐後麵那張桌子,把選擇題和閱讀理解題幫我批了就行——不影響你寫作業吧?”

風筱綺接過試卷,很乖巧地微微一笑:“不影響,我作業在課堂上就寫完了。”

於她而言,搞定課業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除了這些,她還需要大把的空閑時間去完成同齡女孩子所擁有的諸多愛好,免得讀書讀傻了,毫無樂趣。

不承想,才剛批改完一張試卷,風筱綺就敏銳地覺出了幾分不對勁,她側頭看去,隻見教四班的曆史老師正在氣急敗壞地訓斥某個男生,且那個男生還有點眼熟。

“景瀟!我告訴你,今晚你要是不把第三單元的重點都搞清楚了,別想回家!”

哦,是景瀟沒錯,果然他一穿上校服,自己就不太能認得出來了。風筱綺重新低頭,將注意力轉向桌上的試卷,她可不想在這種地方跟他打照麵。但事實證明,很多事是不會以主觀意誌為轉移的,隻能認命。辦公室裏的老師們差不多走光了,各自去盯晚自習,四周一片安靜,隻能聽見她紅筆落在卷麵上的“沙沙”聲。

然後下一秒,一隻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就拍在了她麵前。

風筱綺猛抬頭,見景瀟單手插著口袋,正居高臨下注視著自己:“喲,巧了,風同學也在啊?”

“這種糟糕的巧合有什麽值得高興的?曆史老師都走了,景同學還不回班,是在這兒回味被訓斥的美好過程嗎?”

景瀟挑眉,笑得意味深長:“老師交代我在辦公室好好背題,誰料到我卻偶遇了年級第一,自然要討教討教。風同學旁邊這把椅子有人坐嗎?”

“這裏有好多空椅子,景同學可以再挑挑。”

他不再多言,直接在風筱綺身邊坐下來,懶散地往後一靠:“能跟學霸坐在一起,是我的榮幸,還挑什麽?”

這人還真是不要臉得很。

風筱綺暗地裏吐槽了一句,表麵上隻裝作聽不見的樣子,繼續批改試卷。

不一會兒卻又見他湊過來,嗓音低沉性感:“學霸都像你這麽高傲又無趣嗎?”

“我不算高傲,也不算無趣,但我的確跟其他學霸不太一樣,”風筱綺頭也不抬,操著軟糯的娃娃音回答,“畢竟我比學霸更厲害些,我是考神。”

“你一向這麽自負?”

“並不是,隻有在不學無術的人麵前才偶爾會自負一下。”

景瀟了然地點頭,壞笑著往她的方向又挪了挪:“既然如此,我就更應該和風同學多接觸接觸了,都說‘拜考神不掛科’,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兩人近在咫尺,景瀟溫熱的呼吸撩撥得風筱綺耳畔癢癢的,風筱綺終於還是忍不住轉頭,目光自然而然停留在了他敞開的校服領口處,那纖長漂亮的鎖骨——她唇角微抿,忙隨手把他的拉鏈拉上了。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我還有試卷要判,景同學沒什麽正事的話,能不能讓讓?”

“你判你的,我難道打擾到你了?”

說是不打擾,可即使是被他的眼神這麽鎖定著,也足以令風筱綺坐立難安了,她感覺自己身邊好似安了一枚定時炸彈,教人恨不得立刻就抄起剪刀,戳瞎他那雙好看的眼睛。

算了算了,世界美妙,莫要暴躁。

她這樣安撫著自己心中的小野獸,努力保持年級狀元應有的風度和氣度,不跟學渣痞子一般計較。

“風同學啊。”魔音灌耳,避之不及。

“說。”

景瀟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桌麵,視線卻凝著在她輪廓秀致的側臉上,他緩聲問:“你知不知道現在判的這張試卷,是誰的?”

風筱綺批改試卷很少在意學生姓名,被他這麽一提醒,才發現卷首赫然寫著“高二四班景瀟”,瞬間無語。

她前一秒還在嘀咕:這明顯就是瞎編瞎寫的一張卷子,沒想到對方的字跡還挺帥氣的,反差很強烈啊。

結果現在,破案了。

景瀟愉悅地笑道:“勞煩高抬貴手,別太較真了。”

“這些都屬於顯而易見的錯誤,不較真也能看出來,除非我瞎。”風筱綺公事公辦,紅筆唰唰唰一路畫過去,卷麵上滿滿都是整齊的大叉,“不過你也不要太擔心,我這人講原則,平時就算判到四班的卷子,也不會公報私仇,該得30分,絕不讓你們得29分。”

“風同學真的很嚴格。”

“過獎,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一扯衣領,薄唇輕挑,張揚地笑著說:“那就請嚴格的風同學來瞧瞧,我今天特意穿了校服,有沒有對校園風紀的維護做出一些貢獻呢?”

敢情他還沒忘記那天自己的冷嘲熱諷,是該說他記性好呢,還是該說他記仇呢?

風筱綺沉默片刻,未置可否地輕哼一聲:“今天下午有四班的人去我們七班門口了,你指使的?”

“他們無非是去溜達一圈,結果剛好聽到語文老師叫你名字,這就不怪我了。”

“犧牲自我,故意來辦公室蹲點,景同學很有閑情逸致啊。”

景瀟麵不改色,隻漫不經心地把紅筆從她指間抽出來,優雅地蓋上了筆帽,說:“我可還沒忘記你我之間的賭約,在此過程中,偶爾與對手友好互動也是必要的——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我甚至不介意被辦公室的老師們輪流上陣罵一遍,你感動嗎?”

“你這麽努力向我證明自己智商不高的事實,我當然感動。”風筱綺筆下生風,在短短兩分鍾內批改完了剩下的七八張試卷,她單臂將那摞試卷一夾,沒再朝他看去,起身飛快地離開了辦公室,“祝景同學背書愉快,希望期末不會再在榜單的末尾看到你。”

景瀟低聲笑了笑,他趴在桌子上,目送她身影消失在走廊深處,遲遲沒有移開視線。

他想,在學校裏的日子,很久沒這麽有趣過了。

風筱綺近段時日很警惕,行事較之以往更加低調了,畢竟四班現在大部分人都認識了她,那群人又都聽景瀟的話,她可不想再因為景瀟的惡趣味而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然而“偶遇”這種事,即使沒有人為因素,也無法全然避免運氣成分,所以她還是沒能逃過去。

午飯時分,食堂窗口前。

“綺綺,你吃點什麽?”沈喬打著哈欠和她商量,“今天我請客,下午隨堂測驗你借我抄抄唄?免得胡老師又單獨拎我去訓話,要是他一氣之下請我家長就更糟糕了,我爸一定會抱怨我耽誤他談生意。”

風筱綺冷漠道:“就算你不請客,我哪次沒給你抄?上次你等得不耐煩,都直接上手搶了,我能怎樣?敲爆你的頭嗎?”

沈喬笑得很是心虛:“所以你到底吃點什麽啊?快說,我去買。”

“就咖喱雞腿吧。”

話音未落,斜地裏突然躥出了好幾位四班男生,互相推搡著,吵吵嚷嚷地擠到了窗口前。

“阿姨,一份咖喱雞腿!” “對對,我們都要咖喱雞腿!” “給我也盛一份!”

沈喬震驚:“他們是不是有病?”

眼看著滿盤的咖喱雞腿就這麽被一掃而空,要等新的一盤至少還要二十分鍾,風筱綺不想再等,索性抬手示意:“那就紅燒排骨吧。”

這句話就像是按下了開關,隨後便有另一群四班男生洶洶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剩下的紅燒排骨也搶光了——而且為首的還是林嶽,他端著一大盤子排骨,擠眉弄眼拋來個眼神,消失在打飯的人群中。

很好,他們竟然幼稚到了要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她吃肉的程度。

沈喬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已經擼袖子準備上去幹架了:“綺綺你別攔著我啊,我今天非得用這群渾蛋的腦袋墊桌腿兒!”

“找他們的碴,我還嫌沒麵子,”風筱綺挽住她的胳膊,強迫她站好,“土豆絲洋白菜,今天吃素,減肥。”

“哼……”

五分鍾後,兩人端著各自的炒素菜坐在了食堂角落裏。

沈喬咬著筷子,含混不清地罵四班小子們都是混賬,風筱綺百無聊賴地聽她抱怨,一抬眸忽而瞧見幾個熟麵孔,好像是剛才搶自己雞腿的那群人。

怎麽著,這還沒完沒了了?

“喬喬,小心你後麵。”

沈喬猛地回頭,猝不及防對上了林嶽那雙黑亮黑亮的銅鈴大眼,嚇得她揚起筷子甩了他一臉土豆絲:“哪裏來的妖孽?!”

林嶽二話不說,輕輕巧巧地將她攔腰公主抱,隨即拔腿就跑,速度堪比攔路搶劫。

沈喬連蹬帶踹,抬手用力捶他的後背:“放我下來,你這傻大個兒!有沒有七班的兄弟,快救命啊!”

“你叫吧,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這個瘋婆子。”

“老娘現在就掐破你的喉嚨——”

幸運的是,附近還真有七班的男孩子,大家目睹這一幕,集體榮譽感油然而生,頓時連飯也不打了,紛紛追在後麵要揍林嶽,另外還有四班的過來幫忙呐喊助威,現場氣氛極為熱烈,宛如搶親。

風筱綺連忙放下筷子想要去一探究竟,結果尚未起身,就被人箍住肩膀重新按回了座位上。

慵懶含笑的男聲自頭頂響起:“別急啊考神,雖說我兄弟之前誇過你閨蜜很漂亮,卻也不至於做什麽出格的事,他隻是手動幫我清一下場而已。”

剛才還在罵曹操,這會兒曹操就到了。

風筱綺麵無表情地說:“恕我直言,加上景同學你,四班全體男生的智商平均值,達到正常人水平了嗎?”

“虧得我是來給你送葷菜的,這麽陰陽怪氣不友好,是你們七班的待客之道?”

景瀟在她對麵坐下,單手把沉甸甸的飯盤放在了她麵前,那裏麵滿滿當當都是咖喱雞腿和紅燒排骨,說是十人份都不為過。

縱然風筱綺心理素質非常過硬,自認為碰到任何意外狀況都能處變不驚,此時也不禁有些淩亂了:“所以你準備告訴我,剛才號召四班男生掃**食堂窗口,是因為怕我吃不飽?”

景瀟從容否認:“我也沒料到林嶽會琢磨出這麽智障的主意,我回去會揍他的,你放心。”

“那也要歸功於你同樣智障的領導方式。”風筱綺言畢起身要走。

“喂,考神。”

“不要那麽稱呼我了,很煩。”

景瀟好整以暇地扯住她的衣袖,也不顧她如何用力想把手抽回去,隻懶洋洋地笑道:“雞腿和排骨都擺到你眼前了,你總得象征性吃兩口吧?否則被兄弟們看見,我多沒麵子?”

這算什麽見鬼的理論?

風筱綺耐著性子勸自己,不要和中二少年做些無謂的爭論。她彎下腰去,懷著應付差事的心理,飛快地往嘴裏塞了兩塊排骨咀嚼起來。

景瀟看她撐得兩腮鼓鼓的,像隻小河豚,明顯是很想生氣卻又忍著,一時隻覺可愛非常,禁不住又往她盤子裏夾了倆雞腿。

“我已經吃過了,”風筱綺這次沒給他拉住自己的機會,靈活閃避到數米開外,“你自己吃吧,祝胃口大開。”

景瀟提高音量喚住她:“哎!留步!”

風筱綺再度頓住腳步,無奈轉頭:“可能你的臉皮厚度足以抵擋同學們異樣的目光,但我不行,請小點聲,有事快說。”

“你是考神,考神的光芒理應照耀全年級,但我現在不用你照耀全年級,也不用你照耀四班,你就照耀一下我吧?”

“你腦袋裏似乎滲了不少紫菜雞蛋湯,說什麽瘋話呢?”

“我的意思是,”景瀟彎起那雙含笑的桃花眼,說不出的秀氣好看,但唇角勾起的邪魅弧度卻出賣了他,“曆史和政治,幫我畫畫重點,反正你……嗯?”

話還沒說完,就見長發飛揚的風筱綺,像踩著風火輪般迅速消失在了現場。

食堂的清場事件,險些又點燃了四班和七班的戰火,幸好風筱綺後來及時趕到,以期中考試給全班整理考點為條件,總算哄著七班男生們同意休戰,暫時撤退。

對此,四班男生們表示很委屈,根本沒有學霸給自己整理考點,隻能回去跟自家老大討兩包薯片吃。

為了督促大家好好做功課,平城三中在周二和周五設置晚自習,今天恰好是周五。

當晚八點自習結束,沈父因有些私事,打了個招呼就開車把沈喬先行載走了,於是就隻剩下風筱綺獨自回家。

風筱綺雖然外表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其實還真沒什麽特別害怕的東西,尋常女生怕黑、怕鬼、怕蟲子,這些對她來說都是小意思,她隻當作笑話。

學校距離她家並不遠,步行二十分鍾左右就到了,若要穿越中途一條比較僻靜的小巷,則可以節省大約五分鍾的時間。

她略作思考,最終還是選擇了捷徑。

巷子裏光線昏暗,無其他行人經過,風筱綺背著書包一路走過去,靜寂得隻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她打了個哈欠,開始在腦海中回放作業列表,該寫的貌似都完成了,想到這裏,她又開始盤算起自己周末的行程,到底是去圖書館借兩本漫畫書呢,還是約沈喬去滑個冰、看個電影呢?

豈料還沒等她得出最後結論,就聽得身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奇怪動靜,像是有人偷偷跟蹤。

她頓時駐足,回頭望去——

景瀟正一邊撕著麵包的袋子,一邊瞧著她,神色很坦然,仿佛自己隻是路過。

“真可惜,要不是突然餓了,我也不想驚動你。”

“你走路居然一點聲音也沒有,練過輕功嗎?”

“那倒也不至於,我猜你是走神了。”

風筱綺輕哼:“我需要合理的解釋,難道這條路,也是景同學你回家的必經之路嗎?”

景瀟理所當然地回答:“不,我家在相反的方向。”

“嗯?”

“考慮到女孩子自己走夜路不安全,我決定暗中護送一程,你隻需要心存感激地接受就好了,不必多言。”

跟你同行,恐怕比走夜路不安全多了。

這話風筱綺沒明說,她不悅地反問:“你怎麽知道我今天自己回家?”

景瀟笑了笑:“沒有四班男生打探不到的事,他們以前沒怎麽見過你,現在認識你了,就方便了很多。”

“你們四班男生每天的使命,就是幫你打探女孩子的行蹤嗎?”

“以前不是,但最近確實是。”

風筱綺頗感無語,轉頭就走,卻又聽到景瀟在身後問道:“考神,周末有空嗎?”

“沒空。”

景瀟亦步亦趨跟著她,語氣悠閑:“太遺憾了,那我隻好親自登門拜訪,虛心求教,拜托考神給我劃一劃考試範圍了——要知道,賭約是兩個人乃至兩個班的事情,為保證賭局公平,你理應承擔這樣的責任。”

風筱綺簡直要為他的厚顏無恥而拍案叫絕,可她心裏很明白,這人說得出做得到,萬一屆時他真的主動找上門了,要怎麽跟自家八卦的爸媽解釋,還是個大問題。

思及至此,她頗感頭疼,隻好暫時穩住他:“別衝動,有話好商量,大不了你把曆史書拿出來,我權當扶危濟貧,劃完周一給你就是了。”

“不行。”

“什麽不行?”

景瀟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我要你現場指導,這樣‘學習效率’更高。”

風筱綺好氣又好笑:“你字典裏還有‘學習效率’這四個字呢?”

“那是自然,所以我們就約在周末下午兩點吧,兩點在零號街的那家長樂甜品店,不見不散。”

“等等,誰答應要跟你不見不散了?”

“總之到時候我沒有看到你,就去你家找你!”此刻兩人已經行至巷口,眼看著前方路燈的光影明亮,也有行人經過,景瀟將麵包袋扔進垃圾桶,笑著把手搭在風筱綺肩頭,“要記得,別失約。”

風筱綺欲言又止,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她蹙眉轉過身去,見景瀟沿著來時路返回,頎長身影漸行漸遠,直至完全沒入一片霧蒙蒙的夜色之中。

正所謂棋高一著,風筱綺深感景瀟完美抓住了自己的心理弱點,提出看似合理實則無理的要求,並軟硬兼施加以威脅,使得她無法拒絕,隻能妥協。

這還真是隻有幼稚又無聊的家夥才能做出來的混賬事。

當周末的鬧鍾響起,她一翻身就按下了開關,正睡眼蒙朧地擁著被子,就聽到母親李書穎在客廳溫柔呼喚。

“綺綺,該吃早飯了。”

“這就來。”

風筱綺打開手機,見屏幕上正顯示著沈喬十分鍾前發來的消息。

喬一喬看一看:今天下午去不去看電影?安平路那邊有家新開的日料不錯,我請你吃!

風筱綺坐在床邊遲疑很久,再三思忖,最終回絕了。

綺色如楓:不了吧,我今天下午有事。

喬一喬看一看:過分哦!你居然拒絕我的邀請!

綺色如楓:期中考試的範圍,我會給你一份帶批注的最詳細版本。

喬一喬看一看:好,我勉強原諒你了,那你告訴我,今天下午有什麽重要的事?

綺色如楓:準確來說,是我被算計了。

喬一喬看一看:啥???

綺色如楓:總之過程很懸疑,等周一回校細說。

風筱綺隨手將淩亂的長發紮成一束,趿拉著拖鞋推門出屋,見母親李書穎已經把甜豆漿和蜂蜜小油條擺上了桌,還搭配了熱騰騰的太陽蛋和烤培根。

“你爸昨晚說想吃點不一樣的,然後今早他讚美了我炸油條的手藝,”不惑之年的李書穎由於保養得當、生活安逸,白皙的臉上並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而作家的身份使得她講話總帶著幾分婉約的書卷氣,“你也嚐嚐,喜歡的話,就可以作為咱家未來早餐的保留曲目了。”

“你做什麽都好吃。”

李書穎笑道:“就你嘴甜,需要煉乳嗎?”

“不了,會膩,”風筱綺叉起一塊培根,很自然地開口道,“媽,我今天下午要出去。”

“哦,沒問題,不過是和誰出去,清新帥氣的三好少年嗎?”

“媽,你不要這樣,所謂清新帥氣的三好少年呢,隻屬於你小說裏的男主角,極少存在於現實生活中的。”

李書穎歎了口氣:“為什麽我一個浪漫主義的女人,生的女兒卻如此現實主義?”

“大概是基因突變吧。”

“真是毫無幽默感的姑娘。那換個話題,我新到了一筆稿費,給你買條好看的小裙子怎麽樣?”

“我大部分時間都穿校服,買裙子就浪費了。”

“不,至少你節假日還可以穿,”李書穎諄諄善誘,“這樣你才能去親身驗證,究竟有沒有三好少年會喜歡你啊。”

“夠了,媽媽。”

下午一點半,風筱綺隨便挑了件刺繡的白襯衫,配牛仔褲和大衣就出了門,結果中途被李書穎追了出來,李書穎取出新買的黑色小方包給她背上,這才滿意地點頭。

“帥得很啊。”

“媽,我又不是去約會。”

“女孩子什麽時候都不要忘記好好打扮,哪怕隻是為了取悅自己——雖然我女兒天生麗質,稍微用點心就錦上添花了。”

於是風筱綺就帶著自家母親由衷的讚美,滿臉黑線地離了家。

從家到繁華的零號街差不多十公裏,坐計程車大約需要二十分鍾,所以嚴格來講,風筱綺的到達時間距離約定時間還提前了十分鍾,但當她來到長樂甜品店門口時,卻發現景瀟已經等在那裏了。

哦,從未聽說過這學渣如此準時,她明明記得四班班主任還在辦公室裏抱怨過:景瀟遲到屬於常態,甚至某次早課上到一半,他才拎著書包慢悠悠地走進來,手裏還端著沒喝完的半杯牛奶。

真是怪事。

“考神很有時間觀念啊,不愧是好學生。”

“過獎了,有時間觀念和好學生屬於兩碼事,畢竟你到得比我更早。”

景瀟上前幾步,在距離她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來,微微低頭俯視著她。誠然,一米五八和一米八四的身高差,會讓風筱綺很有壓迫感:頭頂陽光消失,隻留下麵前少年所製造出的陰影麵積。

她注視著他一雙比黑曜石還通透明亮的眼睛,聽他吊兒郎當地評價著:“不錯哦,你穿的這套衣服比校服漂亮多了。”

巧之又巧的是,他當天也穿了白襯衫和牛仔褲,站在那裏長身玉立,寬肩窄腰,雙腿筆直修長,就跟從漫畫裏走出來的男主角一樣。無論是從真實的視覺角度,還是從禮尚往來的角度考慮,她都應該誇他兩句的。

但風筱綺偏不,她明知道他在等著自己說什麽,卻故意不說。

她與他都不是喜歡按套路出牌的人,正因如此,言語交鋒才顯得格外有意思。景瀟並不生氣,隻點點頭表示讚同:“說得也對。”

風筱綺板著臉公事公辦:“曆史書和政治書帶了嗎?”

“當然。”

“那走吧,我去給你劃重點。”

推開那扇布滿貼畫的玻璃門,迎麵就聞到一陣濃鬱的烤麵包香氣,店裏顧客不算多,音箱裏播放著悠揚的輕音樂,一切都恰到好處,安靜而暖意融融。

景瀟喚道:“樂老板。”

老板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少婦,綰著發髻,係一條格紋圍裙,看上去溫婉可親。她聞言從櫃台後起身,笑盈盈地打著招呼。

“小景,今天帶女朋友一起來的啊?”

風筱綺本能地向右挪了一步,以表明立場:自己跟他不熟。

景瀟倒是挺坦然:“是普通同學,幫我準備考試範圍的。”

“你居然關心起考試範圍了?”樂老板奇道,“以前逃課上我這兒喝奶茶的時候,你不還發表了關於考試無用的長篇大論嗎?”

“現在心境發生了一些轉變,需要為尊嚴和榮譽而戰,”景瀟淡定回答,順便把櫃台上的價目單取過來,遞到了風筱綺手裏,“自己看,想喝什麽、吃什麽,我請——她家最近出了很多紅豆口味的新品,要不都來一份?”

風筱綺疑惑地看向他:“你怎麽知道我喜歡紅豆口味?”

景瀟漫不經心地笑了:“你們七班的男生平時喜歡用紅豆奶茶討你歡心,我耳力很好,那天都聽見了。”

本著“知識就是金錢”的原則,風筱綺才不會跟他客氣,她指著價目單對樂老板講:“一杯紅豆紫薯玉米汁,一份酸奶水果撈,一份抹茶紅豆布丁,謝謝。”

樂老板托腮端詳著她,眼神閃著光:“以後我每推出一款紅豆甜品,就叫小景通知你好不好?”

對方盛情難卻,所以縱使“叫小景通知你”這種話無異於鬼故事,風筱綺也依然沐浴著景瀟從旁側投來的視線,微笑著接受了:“好的。”

景瀟點了一杯美式咖啡,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和風筱綺坐定,隨即從背包裏取出了曆史書和政治書,以及一盒嶄新的彩色記號筆。

風筱綺拆開記號筆的包裝,神情古怪地抬眸瞧著景瀟:“你以前從來不用這種文具吧?你書包裏究竟裝過幾根筆,都有待考證。”

“記號筆沒用過,彩鉛倒是經常用,因為畫畫塗鴉比較方便。”

她又翻了翻他的書頁:“很好。”

“什麽很好?”

“曆史書保護得很好,連名字都沒寫,就像你的大腦一樣嶄新。”

景瀟用咖啡杯擋住臉,不著痕跡地瞥她一眼:“你麵前這一桌子甜品都是我出錢買的,你就這麽對待你的金主?”

既來之則安之,風筱綺常年給七班想要用成績應付家長的同學們總結考點,對此輕車熟路,她抽出一支橘色記號筆,在景瀟眼前晃了晃。

“本次期中考試,曆史的範圍集中在第三單元,即‘近代西方資本主義政治製度的確立與發展’,這部分大約會占百分之八十五的分值,我說你聽著——第七課,英國君主立憲製的建立,你首先要搞清楚議會製君主立憲製和二元製君主立憲製,然後要熟記英國革命的背景與過程,還有君主立憲製的曆史傳統、經濟基礎、階級基礎和政治前提……”

柔軟甜糯的娃娃音,無論何時聽起來都很悅耳,甚至還帶了幾分催眠的效果。景瀟懶洋洋地趴在桌麵上,看她一邊在書上做記號,一邊下筆如風總結每章重點,她的筆跡和她的長相一樣,都萌萌的,令人心生好感。

隻可惜一般人絕對想不到,這麽個洋娃娃似的女孩,脾氣卻完全跟“可愛”二字不沾邊。

景瀟逐漸生了睡意,半眯著眼睛打盹兒,蒙朧中隱約聽風筱綺在提醒自己,心念微轉,故意沒有理會。

風筱綺知道他沒有真的睡著,呼吸的頻率出賣了他,她耐心耗盡,索性叉了一塊抹茶紅豆布丁送入口中,而後倒轉叉柄,重重敲在他腦袋上,毫不手軟。

景瀟猛地坐直身體,捂著腦袋滿臉震驚地看向她:“喂,你這手勁可真不像個女孩子!”

風筱綺似笑非笑:“當年在幼兒園,我外號‘鐵錘’,不曉得揍哭過多少想欺負我的小男生。”

“哦,這麽厲害的嗎?”

“所以你要不要好好聽考試範圍?”

他略一挑眉:“怎麽,我不聽,你就要揍我了?”

風筱綺端起仍冒著熱氣的玉米汁,從容喝了一口:“揍你,還怕髒了我的手。”

“考神還真是有個性。”

時至傍晚,玉米汁喝完了,紅豆布丁吃完了,酸奶水果撈吃完了,曆史和政治的期中重點也劃到了盡頭。

值得一提的是,後半段景瀟很給麵子地沒再睡覺,他認真專注地聆聽著“風考神”的範圍講解,時不時還笑眯眯地點頭,表示自己受益匪淺。

盡管以上都是假象,他演戲演得爐火純青,其實注意力完全沒有集中在書本上,而是集中在風筱綺忽閃的長睫毛、挺秀的鼻梁和紅豔豔的嘴唇上了。

啊,有句古話怎麽說來著?對了,唇若塗砂不點而朱,是美人兒的象征。

這丫頭,生得太標致了,就屬於挑不出半點瑕疵的那種標致。

所以說,七班那些家夥,運氣好啊。

“景瀟,”風筱綺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語氣平淡,“我今天下午在你課本上寫的字,比我一個星期的作業都多,我可以算是當代雷鋒,仁至義盡——所以,今後麻煩你別再折騰我,乖乖等著期末兌現賭約就好了。”

這人腦回路似乎不太正常,故而關注的重點也總是不太一樣。風筱綺麵無表情,隻把椅子往後挪了挪。

“你名字不能叫嗎,上麵有特殊咒語,一叫就會解開你霸王龍的封印?”

“我是在想,和‘景同學’三個字一比,你叫我名字聽起來就舒服多了,仿佛我們相親相愛一樣。”

“咬文嚼字可不是你的風格,而且我也沒有與你相親相愛的福氣,請放過我,”風筱綺起身欲走,“天色不早,我該回家了,失陪。”

誰知剛轉身沒兩步,她衣袖就被景瀟扯住了,景瀟緩聲道:“別急啊,你也知道天色不早了,現在回家,你爸媽也未必給你留飯,倒不如再陪我待會兒?”

這話提醒了風筱綺,她順勢從口袋裏取出手機看了一眼,發現屏幕上正顯示著李書穎發來的微信:“綺綺,你爸說有家西餐廳的牛排很正宗,我倆去嚐嚐,你和你朋友在外麵吃吧,我晚上會給你留門,愛你哦。”

當前是晚上六點整,風筱綺轉頭望向窗外,見街道燈火輝煌,車來人往,夜幕已經降臨了。

她經常被疼愛媳婦的父親風明洲忽略,不管她在外人眼中如何品學兼優,在風明洲看來,她都隻是和自己爭搶李書穎寵愛的電燈泡而已。

真是個悲慘的故事。

“抱歉,咱倆智商差距過大,跟你多待一分鍾我都會很有壓力。”

景瀟笑得像一隻大灰狼:“陪我吃頓飯,也許能稍微縮短一下這種差距,你覺得有沒有道理?”

風筱綺聞言趕緊拽起小挎包,二話不說就要離開甜品店,不過還是沒能逃過他大長腿的追逐,被他橫刀立馬擋在了門前。

“你不喜歡別人請你吃飯嗎?”

“我隻是不喜歡你請我吃飯。”

景瀟登時反問:“你剛是不是說,咬文嚼字不像我的風格?”

風筱綺一時竟沒領會到他的弦外之音,猶豫著“嗯”了一聲:“幹嗎?”

“你說得沒錯,畢竟我的風格啊……”他笑意更深,隨後將背包往肩上一甩,單手將她拎出了甜品店,“是強取豪奪,反對無效。”

“你放開!”

“很遺憾,放開不是我的風格。”

“開什麽玩笑!”

樂老板正收拾東西,恰好目睹了某位少年輕輕鬆鬆將小姑娘拖走的一幕,她驚訝萬分地跟到門口,搖頭感慨:“現在的年輕人啊,真了不得。”

風筱綺慘遭陷入愛情的父母拋棄,不能回家吃個團圓飯,更絕望的是,她被四班的地頭蛇強行邀請共進晚餐,且對方還美其名曰“為了答謝考神這一下午的辛苦指導”。

地點選在平山街一家位置偏僻的韓式火鍋店,裏麵環境幹淨整潔,服務生彬彬有禮,很加分。

在他的印象裏,四班有的女生就比較害怕章魚,每每提起都緊張得直擺手,說自己不敢吃,非常惡心反感。

豈料玩手機的風筱綺連頭也不抬,冷冷回了一句:“有什麽可忌諱的?我甚至認為不夠吃,再多加一份吧。”

“哎喲,你似乎對章魚感情挺深?”

“我連活章魚都嚐過,不過還是熟的好吃。”風筱綺雲淡風輕地發表美食評論。

“你還真跟普通的女孩子不同。”

風筱綺眼睫微垂,對此頗感不屑,仿佛景瀟的想法多麽愚蠢:“畢竟我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否則還能有跟你一起吃飯的心理素質?”

熱氣騰騰的章魚鍋很快就被端上桌,其餘小菜也陸續到齊,景瀟往她碗裏夾了一塊炸雞,低聲笑著。

“你父母一定很疼你。”

“哦,何以見得?”

他卻在那一刻突然沉默下來,轉開視線,注視著鍋中翻滾的醬湯,眉眼被氤氳的霧氣遮住,辨不清情緒。

他開口,語氣仍帶著一貫的玩世不恭:“這有什麽難猜的?一看就看出來了。”

若有充滿愛與信任的家庭作為後盾,人會擁有好似與生俱來的自信感,驕傲優秀且無所畏懼,到哪裏都散發著光芒。

風筱綺是這樣的人,哪怕她並不自知,可是景瀟知道——更準確地說,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或者說,被她吸引。

他有時也不太理解自己,想不通接近她能得到什麽好處,也想不通那個賭約有何意義。

然而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要找個理由,活著不就更累、更無趣了嗎?

“你發什麽呆,跟章魚認親呢?”風筱綺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鍋裏,有些疑惑,“再不吃,湯都要熬幹了。”

景瀟歎氣,給出了極為不走心的解釋:“在考慮先夾章魚還是先夾牛肉。”

“你可以先夾洋蔥。”

兩人各自低頭,不曉得話題要怎麽進行下去,但這樣尷尬的氣氛倒也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很快,更糟糕的事情就接踵而至了。

一塊芝士年糕還沒有吃完,風筱綺忽覺眼前一黑,她抬眸看去,發現不知何時,有七八個神色不善的年輕人已經包圍了這張桌子,顯而易見是來找麻煩的。

綠白色係的校服——很好,是平城五中的學生,由於之前沈喬還吐槽過“五中校服看上去就像一棵亭亭玉立的蔥”,風筱綺始終印象深刻。

為首那位男生長得挺清秀,染著深咖色的短發,雖然顏色算不得太紮眼,卻也是不被學校允許的,可見不是什麽乖學生。

他將手重重拍在景瀟麵前,震得碗碟一顫,語氣凶神惡煞:“挺巧啊姓景的,認識老子嗎?”

景瀟將筷子一扔,懶散而略帶不羈地抬眸看去:“齊侃?”

“沒那閑工夫揣摩你的心思,少在這兒耽誤我吃飯。”

然後下一秒,齊侃就伸手把炸雞的盤子掀翻了,果然也是個暴脾氣。

風筱綺見狀默默把椅子向後挪了挪,她擔心對方覺得不解恨,會把章魚鍋也掀了,很燙的。

“景瀟,我妹為了你這王八蛋哭得要死要活,你他媽卻有心情在這兒約會別的小賤人?”

“把你那張賤嘴放幹淨點,最好別惹我生氣,”景瀟眼神漸沉,他總是如此,在不笑的時候,看人就帶著透骨的寒意,“你妹私生活有多亂,你自己心裏最清楚,我就算是瞎了瘸了也不可能跟她扯上關係,叫她別做夢了,我嫌髒。”

“好極了!那我是不是就有必要驗證一下,你身邊這小丫頭有多幹淨了?”齊侃磨了兩回牙,惡狠狠道,“就讓我兄弟們一起驗證,你看怎麽樣?”

話音未落,景瀟手中剩下的半碗章魚牛肉應聲而出,一滴湯汁也沒浪費,全招呼在了對方的臉上。他霍然起身,單手掐住齊侃的脖子逼得其倒退數步,另一隻手將鈔票甩給受了驚嚇的服務員,轉身扯過風筱綺的袖子就往外走。

這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風筱綺快步跟著他,見店外齊刷刷停著八輛摩托車,不禁正色道:“別想了,來不及逃,他們分分鍾就能追上來。”

“誰說我要逃了?”景瀟鬆手,將她往路旁輕輕一推,“你回家吧,我就不送你了。”

“那你呢?”

“這群混賬家夥,不給他們點教訓,他們會像膏藥一樣始終黏著我。”

換句話講,剛才付賬離開隻是避免砸了人家的店,他其實是準備跟五中的這些小混混幹一場的。

風筱綺明白,齊侃要給自家妹子出氣報仇,絕不可能輕易放過景瀟,就算景瀟號稱平城三中的群架之王,要以一敵八,恐怕也不占什麽優勢。

不主動惹禍上身,難道不是最明智的決定嗎?更何況是他讓她先走的,她與他非親非故,又一直對他沒太多好感,實在有足夠的理由袖手旁觀。

可她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麽在那一瞬會猶豫。

而就在這猶豫的片刻,齊侃一行已再度把兩人包圍了。

眼看著有個男生想來拉風筱綺,景瀟將她往身後一擋,麵無表情地示意齊侃稍等:“這事兒跟她沒關係,你先放她走。”

齊侃囂張地笑了起來:“沒關係?她是你女朋友,你說我能放她嗎?”

風筱綺冷靜道:“勞駕,我可不是他女朋友。”

“喲,景瀟,原來你女朋友對你感情也不怎麽深啊,這才哪兒到哪兒,就開始急著撇清關係了?”

“她的確不是我女朋友,隻是來給我送考試範圍的。”

這一帶不算繁華區域,行人稀少,即使雙方衝突起來也不會有誰發現——退一萬步講,發現了也不會有誰願意管閑事。

所以這一架,在所難免。

景瀟微微俯身,恰好風筱綺此刻抬頭,她聽到他伏在自己耳邊,含著極淺的笑意輕聲說:“待會兒我拖住他們,你轉身就跑,別回頭。”

“什麽?”

平心而論,風筱綺以前也隻是從同級學生的口中聽說過景瀟本人打架有多凶狠,今夜親眼所見,深覺名不虛傳。

就是那種表麵上看起來平靜似水,實際上招招要命的狠厲感,若被沒見過世麵的學生們瞧見,怕是要把人家嚇壞的。

縱使這麽轉著亂七八糟的念頭,她的眼力也依舊敏銳,以致在看到齊侃抄了塊板磚一個箭步衝向景瀟的時候,她下意識掄起手中的小挎包,準確無誤地砸在了齊侃的臉上。

“他長得那麽帥,你直接打臉可不太地道。”

小挎包的四角都包了金屬,鎖扣處還嵌了鉚釘,可以想象直拍在臉上有多疼。齊侃的額頭頓時紅腫一片,他氣得幾乎失去理智,指著風筱綺吼:“我他媽也挺帥你怎麽就敢打臉?給我把這死丫頭拖到一邊去,綁在摩托車上!”

景瀟當即清喝一聲:“我看誰敢!”

“他們肯定敢,”風筱綺隨手把包往路邊一扔,撩起大衣的衣擺係在了腰間,“不過,我也敢。”

這句話,像是按下了召喚小野獸的開關。

五分鍾後——

齊侃在校見過許許多多的女生,有清純型的、活力型的、妖豔型的、高冷型的……就是沒見過眼前這種,明明上一秒講話還細聲細氣如同小蘿莉,結果這一刻就像被黑寡婦附體,小粉拳揍人堪比啞鈴。

景瀟將其中三人撂倒在地,發狠令他們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了,隨即反手替風筱綺擋住了某人的迎麵一記重拳。他略一蹙眉,抬手攬在風筱綺腰間,輕輕鬆鬆將她托離了地麵。風筱綺迅速扶住他肩膀,借勢飛起一腳,正踹在齊侃胸口。

“他大爺的!你倆這是表演雜技呢?!”

齊侃本來還惦記著再煽動一波,可惜兄弟們被揍得鼻青臉腫,紛紛表示改日再戰,今晚實在打不動了。他摸著嘴角的瘀青,盡力控製表情不要太氣急敗壞,還是要保持應有的風度和麵子,但指向前方的顫抖的手指卻出賣了他的內心:“行!景瀟你牛×,找個女人都專挑能打的,你給我等著!這筆賬我遲早跟你算清楚了!”

景瀟和風筱綺同時道:“她(我)不是我(他)女朋友。”

“少他媽廢話了!”

景瀟雙手抱臂,直至確認他們徹底消失在了視線內,這才帶著滿臉古怪的笑意,側頭看向身邊的風筱綺:“你剛才是不是誇我長得帥來著?”

“沒有,滾。”

“你說你小時候外號‘鐵錘’,看來是真的。”

“我父親曾經是散打教練,從小他就教我這些,他主張誰敢招惹我就必須讓對方好看。”

“我喜歡你父親的教育方式。”

“被你這麽一說,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風筱綺忽而又似想起了什麽,淡聲問他,“哎,你胳膊沒事兒吧?”

剛才他替她擋了那一下,對方的拳頭直擊在他手肘,她幾乎聽到了他骨頭“哢”的一聲脆響,估計挺疼的。

景瀟恍然:“我這是被考神關心了?”

“我怕你訛上我。”

“小傷犯不著在意,那群渾蛋連女生也敢打,我就該敲折他一條腿。”

風筱綺頓時被他逗笑了:“你已經夠狠了,招招往人家眼睛和鼻梁上招呼,我倒是好奇,他們明天要怎麽回校上課,戴著萬聖節麵具嗎?”

景瀟撿起她丟在地上的小挎包,隨手掂了掂,語氣頗為感慨:“你們女孩子還真是匪夷所思,用這麽硬的包來裝東西,為了防身?”

“這是專屬冷酷女生的時尚單品,你懂什麽,”她接過挎包,單手拎著往回走,“你應該慶幸,我脾氣還算不錯,沒有用它來砸你。”

“這你剛才提到了,因為我太帥,你不舍得。”

“錯,是害怕把你那瓜子大的腦仁兒砸出來。”

兩人就這麽鬥著嘴,並肩而行,不緊不慢地沿著安靜的街道散步,中途有通往風筱綺家中的公交車經過,她便快步上了車,卻不料景瀟也跟了過來。這家夥,心思難測,問也無用,他一定會說要親自把她送回家才肯離開,不如懶得搭理。

風筱綺向後靠上椅背裝睡,習習晚風從敞開的窗口吹進來,她能感覺到景瀟的手掠過自己頭頂,悄悄地關上了車窗。

有那麽一瞬間,相隔咫尺,她聞見了他衣服上淡淡的薄荷味道。她眯縫著眼睛,餘光瞥見他正低頭揉著手臂,果然還是會疼的,隻是嘴硬罷了。

“風筱綺,”她聽到他在認認真真地喚自己的名字,“多謝你今晚願意陪我吃這頓飯。”

她仍合著眼睛,聲音宛如夢囈:“別客氣,其實我並不願意,是你強行要求的。”

“可你要拒絕我,也很容易。”

“我這人向來怕麻煩。”

他就是麻煩,沾上了甩不掉,若是拒絕,大約會產生更多的困擾,索性順其自然。至少此刻,風筱綺是以這種理由來說服自己的,而且她覺得很有道理。

景瀟輕笑:“你給我劃了重點,難道就不怕四班成績上去了,超越你們七班?萬一我進入了年級前百,你豈不是輸慘了?”

“有我在,你們永遠是手下敗將,所以奉勸一句,隻努力超越自己就好了,別抱有奢望。”

車門緩緩合攏,這一次景瀟沒有跟隨下車,他透過窗口,目送她纖瘦的身影漸行漸遠,唇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或許是中邪了吧,可偏偏就控製不了自己,他著實迷死了她這副嬌縱的樣子。

這個女孩兒毫無征兆地闖入他的世界,哪怕站在黑暗裏也熠熠生輝,就此賜予了他久違的曙光。

他盼著,能再靠近她一點。

周一的升旗儀式過後,有十五分鍾左右的活動時間,然後再上第一堂課。

而此時此刻,七班的教室裏已經炸開了鍋。

“臥槽,有人在貼吧裏傳了張照片,說昨晚在柏楊路那邊看見景瀟了!”

“看見他也沒什麽稀奇的吧?”

“問題是他身邊還跟著個女的!你瞧瞧這森係的小發箍,瞧瞧這係帶小皮鞋,再瞧瞧這可愛纖細的小身材,不覺得眼熟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眼瞎了!我他媽一定是眼瞎了!”

班長安池正半倚在座位上,吸溜著一袋燕麥牛奶,他本是個問題少年,屬於被大家強行扶上去的名義上的班長,除了感興趣的班級活動會插手管一管之外,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看小說和漫畫的世界裏,連老師分配工作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美其名曰“不與世俗同流合汙”。

而現在,他卻鬼使神差地回過頭來,參與了八卦討論:“什麽帖子?傳給我看看。”

十秒鍾之後,他確信了照片上的女主角就是風筱綺——本班唯一一位能令他心跳加速的美少女學霸。

若說生活中還存在著比小說和漫畫更能吸引他注意力的事物,那大概就隻有風筱綺了。有風筱綺在的地方,他就樂得出現;而風筱綺拜托他幫忙的班級任務,他也會全心全意去做;哪怕是風筱綺催他交作業,他都會抄得格外認真……

但這種事,怎麽可以讓其他人知道呢?

少年的心思,諱莫如深。

哦,即使是隻照了個背影,也依然漂亮得一塌糊塗。

安池出神地端詳著照片上風筱綺的輪廓,忽聽旁邊的男生在罵:“姓景的在他們四班作威作福也就得了,居然還敢撬咱們七班的牆腳?七班的才貌雙全一枝花,能讓一笨蛋搶走嗎?!”

“當務之急,是趕緊把這個帖子黑了,不能給熱度,”安池一推臉上的黑框眼鏡,眸底閃過冷靜睿智的光,“不要聲張,免得影響風筱綺年級第一的名譽。”

有人隨聲附和:“話是這麽說啊,可要怎麽黑掉這個帖子呢?誰有這本事?”

安池輕蔑一笑:“我下節體育課請假去機房,小意思。”

有道是,保護我方學霸,人人有責。

正熱烈研究著呢,也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嗓子:“風筱綺來了!”然後風筱綺和沈喬就從門外走進了教室。

氣氛霎時靜止,鴉雀無聲。

沈喬叼著棒棒糖,一臉納悶:“這都怎麽了?出事兒了?”

風筱綺則很淡定:“大家別緊張,我沒要收作業,我估計你們周末都很忙,也不會寫的。”

安池趕緊從書包裏取出練習冊,搖晃著向她展示:“周末的動漫新番停更,我抽空寫了。”

“班長真是支持我的工作,”風筱綺敷衍地誇獎著,“倒也不必把原因解釋得那麽清楚,交了就好。”

班上幾名平時懶散不愛學習但偶爾會翻兩頁書的女生,這次也都乖乖交了作業,風筱綺粗略一算,今天交去辦公室的練習冊應該能達到十本以上。

是曆史性的進步呢。

收作業期間,風筱綺總隱約感覺有幾分不對勁,先別說那些男生,反正他們的眼神平時也飄忽不定,但這些女生是怎麽回事?她們的笑容太奇怪,飽含了“我要忍住不八卦”的綿綿深意。

“小桂花,你有什麽話想說嗎?”

外號“小桂花”的肖瑰華渾身一震,她迅速瞥了其他人一眼,見周圍男生都在朝自己猛使眼色,趕緊重新低下頭:“沒有沒有。”

肖瑰華大約算是七班女生中最膽小怕事的了,風筱綺曉得從她這兒也問不出什麽,於是把目標對準了看熱鬧的安池。

“班長。”

“啊?”

“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怎麽可能!”安池簡直要把腦袋搖出了虛影,他迎著風筱綺審視的目光強作鎮定,並試圖利用其餘男生來證明自己所言的真實性,“大家說,我們有事瞞著風學委嗎?”

眾人異口同聲:“絕對沒有!”

“唔……”

上課鈴聲驟然響起,拯救了被風筱綺逼問的七班男生,而後風筱綺坐回座位,又麵臨了被沈喬紙條逼問的窘境。

——說實話,你周末跟誰出去了,居然拒絕我的邀請,到現在都不告訴我。

——沒跟誰,辦點正事而已。

——撒謊!咱倆這麽多年了,我還不了解你嗎?

風筱綺還沒來得及在紙上回應沈喬,就聽數學老師點到了安池的名字,叫他起來回答問題。

安池用力咳嗽數聲,這是暗號。

為班長大人打掩護這種事,她都習以為常了,於是當即用黑色記號筆在數學書扉頁空白處寫下了巨大無比的“5”。

安池的座位比較靠後,剛好可以輕輕鬆鬆看到前排的答案,頓時鬆了口氣,笑逐顏開道:“五又四分之三。”

有了這個小插曲,風筱綺順理成章忽略了沈喬的一再追問,裝出正經聽講的模樣,對後者殺人般的目光不理不睬。

自家閨蜜就好小題大做,有些事,還是不要明說比較穩妥。

上午時光一晃而逝,中午在食堂,沈喬保持十二分的警惕,直到確信今天並沒有四班的男生來搗亂,才徹底放心。

自然,也沒看到景瀟。

值得一提的是,離開食堂時,風筱綺一眼就認出了在小賣部門口買飲料的林嶽,她於原地稍作遲疑,轉而拍了下旁邊沈喬的肩膀。

“我待會兒去行政樓幫李老師取一下練習試卷,你先回教室吧。”

沈喬沒多想,應一聲就走了。

風筱綺將手揣進校服寬大的口袋裏,慢悠悠地走向林嶽,恰逢林嶽拎著飲料轉過身,低頭正跟她對上眼神。

“哎喲臥槽!嚇我一跳!”

風筱綺被他的高分貝震到,揉了揉耳朵,另一隻手將口袋裏的東西掏出來,是一小瓶雲南白藥噴霧:“把這個轉交給你們瀟老大吧。”

林嶽一頭霧水:“為什麽?”

“你給了他,他就知道了。”

“嗯……”

風筱綺懶得耽誤時間,把藥瓶塞進林嶽手裏就要離開,豈料剛一轉身就被攔住去路,額頭不偏不倚撞在了誰的胸口上。

她抬起頭,見景瀟正目光灼灼地瞧著自己,原來他剛才一直在身後暗中觀察。

“綺綺,這藥是給我的?”

林嶽驚道:“綺綺?瀟哥你們這進展挺快啊!我說,咱校內貼吧上那張照片,不會真是你們倆吧?”

風筱綺尚未來得及追究景瀟隨意稱呼的事,聽到這話頓時警醒:“什麽照片?”

“你沒看見啊?”林嶽挺好奇,而後又恍然大悟,“也對,那個帖子不知道被誰給黑了——其實就是你跟瀟哥外出約會的背影照啦……哎喲瀟哥,你又打我!”

景瀟冷冷放手,語氣明顯不善:“空穴來風,當心我把你舌頭剪下來醃了。”

“瀟哥你別生氣,畢竟那照片也不是我照的……”

風筱綺忽然意識到,今早七班男生們那麽反常,恐怕跟這張照片脫不開幹係。

至於那個黑掉帖子的好心人是誰,她能猜到,畢竟除了安池,其他人也沒這本事。

給安池的那份期中範圍,或許應該再標注詳細一些,當作對他主持正義的獎賞。

這樣想著,她覺得此時氣氛略顯尷尬,便不想再多作逗留了。

“我還有事,先回班了。”

誰知還沒走兩步,景瀟就反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笑眯眯地湊近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還特意想著來給我送藥,對我很上心啊?”

風筱綺還是那句百用百靈的回答:“怕你訛我。”

她瞥了一眼他的胳膊,驀然毫無征兆地用力捏了上去,然後看著他一瞬吃痛的表情,微微勾起了唇角:“群架之王的黃金右手可得好好保養,否則我哪裏負得起責任?”

林嶽在旁目瞪口呆:“瀟哥,你跟誰打架了?你受傷了啊?”

“滾。”景瀟頭也不回地把林嶽手裏的小藥瓶奪過來塞進了自己的口袋,眼神卻仍凝視著風筱綺的臉,“如果保養不好,你真準備負責任嗎?”

風筱綺沉默半晌,乘其不備猛地將手抽回,什麽也沒說轉身就要走,結果被景瀟閃身繞到了麵前。

景瀟把手中還未開封的瓶裝咖啡遞給風筱綺,壓低聲音道:“下次給你買紅豆口味的。”

風筱綺接過咖啡,這次是真的離開了,她腳步飛快,那雙係帶小皮鞋踏著地麵,每一下都像踏在景瀟心上。

林嶽雖然平時都莽莽撞撞的,卻也不傻,他目睹自家老大出神望向遠方的模樣,多少也猜到了七八分。

“瀟哥,小矮子學霸好像還挺漂亮的。”

“嗯。”

“我覺得,你倆既然都傳出緋聞了,不如我去跟七班的人談一談,讓他們送學霸來四班和親算了。”

景瀟:“我看你是想找死。”

下午的四節課,基本上就是試卷練習,備戰期中考試。

風筱綺早早就都寫完了,試卷由前後左右傳著抄,她則手持各類記號筆,給沈喬總結詳細考點範圍——哦對了,順便也給安池整理一份。

寫到中途沈喬口渴,順手拿起她桌上的咖啡飲料喝了一口,隨即小聲問道:“怪事啊,你平時不都嫌咖啡味道太苦嗎,怎麽今天還特意買了一瓶?”

風筱綺寫字的動作略一停頓,接著氣定神閑地回答:“偶爾也換換口味。”

“唔……”

語文老師忽然推開門,溫柔呼喚著:“綺綺,試卷完成了嗎?”

“寫完了,李老師。”同樣溫柔的回應。

然後語文老師和講台上批改作業的英語老師互相對了個眼神,後者心領神會,示意風筱綺可以離開教室了。

綺綺是為大家排憂解難的綺綺,這是屬於所有老師的默契。

風筱綺出門,發現也沒什麽特別的任務,就是代替李老師去四班盯一會兒紀律,再順便幫忙布置一下作業。

等等,四班?

她下意識開口:“四班的紀律好像不是我能控製的,李老師。”

李老師笑了笑:“我看你把七班男生們都治得服服帖帖,想必有特殊的人格魅力,正好借此機會,也去給四班做個榜樣。”

“問題是我……”

“放心吧,怎麽治他們都隨你,”李老師和藹可親地一拍她肩膀,“就幫我盯半節課,不會太久的。”

其實半節課也夠久了。

七班和四班隻隔了一個樓層,不遠,可她卻在四班門外躊躇了很長時間。

這是怎麽了,有什麽可害怕的,裏麵又沒有豺狼虎豹。

她深吸一口氣,終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按理來講,四班班風比七班更不正,那些學生就算見到老師,也依舊該睡覺睡覺、該聊天聊天,半點不會顧忌。這次也不例外,在風筱綺進教室的時候,隻有前排某個男生抬眼皮投來了一瞥,然而就是這一瞥,令他當場震驚了。

他小聲說了句“臥槽”,趕緊回頭跟後排好友通報了這一重大消息:“你瞧這女生,眼不眼熟?”

“哎……照片上的女主角?”

“我靠,真的!上次瀟哥還讓我們去食堂捉弄過她,我絕對不會認錯!”

“是瀟哥的春天!”

下一秒,後排的幾個男生也眉飛色舞起來,八卦的溫度迅速蔓延到全班,直至低頭看雜誌的林嶽也受到了波及。

林嶽納悶地抬頭,正好看見風筱綺站在講台上,手持粉筆在黑板上布置語文作業,他驚得一激靈,趕緊卷起雜誌敲了敲景瀟後背。

“瀟哥,你的和親對象找上門來了!”

景瀟原本還睡著,被吵醒火氣很大,險些揪住林嶽的領子來個過肩摔。好在林嶽反應快,及時把他的目光引向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