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地心引力
從小到大，我一直在偽裝。
偽裝我很幸福，偽裝很多人都喜歡我，偽裝我是個正常的孩子，偽裝一點都不缺愛。
我是如此擅長偽裝，也曾深信不疑自己會一直偽裝下去。
那是我活著的唯一打開方式，更是我身上的最後一件衣服。
可就在那個時刻我幡然醒悟——原來我是如此懼怕死亡，原來我還可以換一種活法。
1
你拿什麽和我比？你什麽都沒法和我比！
9歲那年，我便認識了你，第一眼我就很清楚，我倆屬於同類。一樣的早熟、一樣的敏感，也一樣的缺乏安全感。
早熟是因為受過傷害，敏感是因為害怕被看輕，缺乏安全感所以總是小心翼翼地把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用偽裝後的麵目去麵對這個複雜的現實世界。
是的，我是如此了解你，你也是如此了解我，我倆就像這世上的另一個自己，本該惺惺相惜，互相取暖，因為同病相憐。
然而，我們根本成不了朋友，我們隻能是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甚至，最無情的對手。
可是，你拿什麽和我比？你真的什麽都沒法和我比。
我比你漂亮，比你有錢，更比你會逢場作戲。這麽多年來，喜歡我的男生如過江之鯽，多看你一眼的卻寥寥無幾，這已充分說明了問題。即便在友情上你比我占得先機——是的，的確是你先認識的璐宛溪，也的確在我出現時，你倆已經是班上公開的最好的朋友，可那又怎樣？不過短短兩個星期，璐宛溪便和我走得更近——盡管她總是口口聲聲強調：“荻，夢茹，你倆對我一樣重要哦，我們三個人永遠都不要分開。”可我還是很篤定在她心中和我更為親近。
這絕非我的自以為是，更非自作多情，女孩的直覺是不會出錯的。我說過我很敏感，當然你也是，所以我們都對這一事實心知肚明，所以你很難受，因為我輕而易舉便搶走了你最在乎的專屬權利，可你卻無能為力，隻能無奈接受，並且用盡全力去嗬護所有殘存的假象，用偽裝繼續你那卑微的成長。
陶夢茹，你拿什麽和我比？從12歲到19歲，你什麽都沒法和我比。
可是，為什麽就是這樣一個什麽都不如我的人，卻做到了我無比渴望卻始終沒有如願以償的事——
死亡！
在這次堪稱終極的較量上，你贏了，贏得徹徹底底。我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2
陶夢茹死了，這個和我相愛相殺了十年的人，這個靈魂和我無比相似，表現卻大相徑庭的人，竟然死了——根本就沒給我一絲準備的機會。
好像昨天還好好的，我們還在一起虛與委蛇地談笑風生、暢想未來，然而今天她就突然沒了，從今以後，陰陽相隔。
這究竟是怎樣的震撼啊！
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個陰風陣陣、烏雲密布的傍晚。醫院的太平間，當她的遺體從停屍櫃裏被拉出，緩緩出現在我的眼前時，我內心的複雜感受：驚愕、恐懼、疼痛、無助、憤怒……世上任何詞匯都無法準確描述彼時我的心境。
我呆呆地凝視著她蒼白的麵龐，她的嘴角還流露著淡淡的笑容，仿佛正對我發出最有力的挑釁和回擊：看，盧一荻，這一次，我比你更勇敢。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這個一直什麽都不如我的人，此刻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對我進行戲謔。而那一瞬間，我更是產生了強烈的幻覺，我分明看到躺在那裏的人變成了我自己，我第一次強烈地體味到死亡竟然如此真切、如此逼近，也是如此驚悚，和我之前以為的感受截然不同，那是一種腐朽的味道，令人作嘔。
我拚命壓抑自己的想法，可越是壓抑，這股幻念就越強烈，我甚至看到陶夢茹突然睜開眼，從停屍櫃裏站了起來，她伸開雙手，笑意盈盈地對我輕輕召喚，我嚇得連連後退，搖頭拒絕，最後更是尖叫著從太平間衝了出去，一個人躲在花圃裏吐了很久很久，幾乎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
彼時我的腦海裏始終橫亙著一個巨大的質問：盧一荻，死亡近在咫尺，觸手可及，請問你到底還要偽裝到什麽時候？還有什麽是你拿不起，放不下，無法麵對，不能接受的？
是的，從小到大，我一直在偽裝。
偽裝我很幸福，偽裝很多人都喜歡我，偽裝我是個正常的孩子，偽裝一點都不缺愛。
我是如此擅長偽裝，也曾深信不疑自己會一直偽裝下去，那是我活著的唯一打開方式，更是我身上的最後一件衣服。
可就在那個時刻我幡然醒悟——原來我是如此懼怕死亡，原來我還可以換一種活法。
是的，本來我活著，卻分明已經死了，而現在，陶夢茹的死，卻讓我重新活了過來。
擦幹嘴角的嘔吐物，我渾身通透。我決定，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偽裝，不會在意外界的看法，不會再為別人而活。
人生苦短，我要放下所有的恐懼、所有的虛偽、所有的包袱，“重新做人”。
從現在開始，我隻會討好自己，寵愛自己，為自己而活。
陶夢茹，我們之間的較量並沒有終結，那些你沒有做到便帶入墳墓的，我一定會做得很好。
3
為自己而活，就是要做自己喜歡的事，不妥協，不將就。
為自己而活，更是要把時間和精力都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
所以我沒有太多猶豫便辦理了退學手續。學校其實是一個特別美好的地方，學習也能夠讓人成長，這些都是我告別學生身份後的真實感受。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荒廢學業，努力做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可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而我真的也不是學習的料，所以及時止損不失為一個正確的選擇。人貴自知，同時我也深深明白，人的時間和精力都是有限的，而無論時間還是精力，都是資源，都有成本，因此我要把有限的資源用在最值得去做的事情上。
我的內心告訴我，此刻我最真切的渴望、最憧憬的方向便是完成一場一個人的窮遊，以夢為馬，浪跡天涯，四海為家，手有一杯酒，便可慰風塵。
我立誌在20歲生日到來前，實現搭車環遊中國的夙願，這真是一件想起來就讓人覺得幸福且刺激的事，時間雖然很緊張，難度也極大，但我有信心完成，也一定要完成。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我開始戒煙戒酒，戒懶戒浪，戒掉一切沒有意義的壞習慣。此外，我還推掉了所有毫無價值的應酬和社交，開始係統地健身：每天長跑十公裏，至少兩個小時的HIIT（高強度間歇性訓練），外加高溫瑜伽、自由搏擊、動感單車等項目，高強度的訓練不但讓我變得充實，而且分泌的多巴胺使得我身心愉悅，這種快感是之前我無比依賴的唱歌、逛街，甚至戀愛，都無法比擬的。
而為了應對旅途中有可能發生的各種突發狀況，我還自學了基礎的護理及急救知識。此外，我還將每天的行程都進行了縝密規劃，製作了厚厚的一本路書，上麵有我需要的所有資料和信息。為了能夠拍出足夠好的照片，我購置了最新款的單反並配置了各種鏡頭。考慮到路上很可能會和不同國家的驢友結伴而行，我甚至掌握了至少五個國家的簡單交流用語，至於一路會遇見的知名景點的曆史人文信息，我更是提前做足了功課……
我向往我心所向，以自己想要的方式過一生，我從未如此純粹、積極地活過。而生活也很快給予了我夢寐以求的回報，不過短短一月有餘，我整個人由內而外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用煥然一新來形容也毫不為過。
最直觀的感受就是變瘦了，瘦了20多斤，整個人看上去小了好幾圈，身材則變得更為苗條和性感，曾經隻能豔羨的完美馬甲線也出現在了我身上。其次我的氣色也好了很多，過去十幾年我看上去一直病懨懨的，現在出現在鏡子裏的自己則是神采飛揚，就連嘴角的笑容都變得更為自信更有魅力。好多次，看著鏡子裏判若兩人的自己，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4
我無比感恩在經曆了那麽多黑暗後還能夠有此蛻變，我真希望今後能夠一直如此美好健康地活下去。
有一天，我無意在書上看到一句話：成長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一件事，永遠有希望，永遠不怕輸，越來越好，那麽多絢爛風景，隻有長大了才能看見。
我突然覺得我的人生也充滿了希望，並且生平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成長的美好。
如果能夠始終擁有這種感覺，那該多好！
5
當然咯，那段美好的時光也並非完全沒煩惱。
煩惱主要來自他人自作多情的打擾。甄帥和璐宛溪，在這件事上，他倆竟然如出一轍，著實給我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因此，想要心無旁騖地出發，必須先擺脫這兩個人的糾纏。
先說甄帥，這個曾經被我選為備胎的男生，這個後來被我深深傷害了的男生，事過之後竟然再一次若無其事般地出現在我麵前，口口聲聲告訴我，他依然深深愛著我，隻要我願意，他可以不計前嫌，和我重歸於好，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或許真的可以做到，但我不可以。雖然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但當天的情景曆曆在目——餘阮，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男孩，他深深傷害了我，所以我想利用甄帥去報複，我苦心經營設下的局堪稱完美，卻在最後一刻因為自己的心軟而功虧一簣。
後來餘阮逃走了，從此杳無音信。甄帥和他的大哥鹿安動用了所有力量去尋找他，卻始終一無所獲。餘阮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裏，唯一的解釋隻能是他早已潛逃離開了這個城市，所有人都這麽說。可是我不相信，直覺告訴我，他一定還在這裏，甚至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我總是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沒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多少了解餘阮這個人，那麽我一定是最佳人選，雖然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雖然他足夠複雜多變並且無情，但偶然幾個不經意的罅隙，我還是能夠感受到他的真實和真情，甚至脆弱和無助。可以說，我對他的愛分為兩層，他的邪性讓我癡迷，他的脆弱則讓我同情。或許正是這種複雜的情感，讓我在和他的關係中被動、糾結，時而意亂情迷，時而歇斯底裏，愛不能，恨不得，而無論是愛還是恨，都很痛苦。
是的，雖然我的生活已經發生了徹底的改變，可唯獨一想到餘阮，心裏還是會特別難受，我是那麽愛他，過去是，現在還是，未來也不會改變。隻是曾經我很在意這份愛有沒有回報，所以會計較，會一次又一次被他傷害，然後不顧一切想報複，得不到就想毀了他，最終釀成了如今局麵。這些或許也沒錯，但現在想想，我其實可以在這份感情裏做得更好，那就是放下所有的覬覦和仇恨，讓愛變得單純，不為過去所累，更不要被虛妄的未來羈絆，就好好珍惜眼前，畢竟愛的本質是贈予，不是占有，而活在當下比什麽都重要，不是嗎？
我真的很想把現在對愛的感悟告訴他，就讓我們之間所有的恩怨一筆勾銷，從此無論是路人還是愛人，都要彼此微笑，真心祝福。可是，我找不到他，想不求回報去愛都沒有辦法，而這些念頭也隻能一遍又一遍在內心裏和自己交流。
也罷，生活就是這樣，能愛的時候不想愛，想愛的時候又沒法愛，總歸遺憾。
6
扯遠了，說回甄帥。
他用盡各種方法都無法找到餘阮，於是每次在見到我的時候，除了憤怒，還會顯得愧疚。
“老婆，我知道那天你是被逼的，我一點都不怪你，真的，遲早我會抓到餘阮那個渾蛋，抽筋剝皮，給你報仇，相信我！”
麵對著他的咬牙切齒和滿眼真誠，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總是如此主觀又如此愚蠢。如果是以前，我估計還會顧及他的麵子，同時也是為了保護自己，說一些虛情假意的話吧。可現在我不願意再那樣口是心非，太累了，我隻想他立即從我麵前消失，最好永遠都不再出現，這對我對他都是好事。
“我說，你能不能別這樣叫我，不喜歡。”
“可是以前我一直都是這樣叫你的啊，老婆！”
“你不要總是活在過去好不好？以前的事，都忘了吧。”
“老婆，我忘不了，”甄帥哭喪著臉，“我真的做不到。”
“真是服了你了，”我長長歎了口氣，反問，“如果那天我根本就不是被逼的，而是我主動的呢？”
“那不可能，”甄帥愣住了，瞪著我，臉色青紅交替著，過了好半天才恨恨地說，“餘阮這孫子太壞了，必須是他強迫你的，放心吧，我肯定會抓到他，千刀萬剮。”
“喂！我說你能不能別總是這樣自以為是好不好？”我實在忍不住，對他大聲咆哮，“為什麽不可能？他一直是我最愛的男人，我心甘情願和他上床，關你什麽事？”
“可是，你是我的女朋友啊！”甄帥眼睛裏的怒火似乎就要噴射出來，可他還在竭力控製著對我說話的語氣，似乎怕嚇到我，“如果沒發生那件事，你都應該見過我的大哥和家人了。”
他虔誠的態度真的讓我於心不忍，我稍緩了緩口氣，語重心長地勸慰：“甄帥，我知道你對我是真心的，我也很感動，如果是從前，或許我還會一直欺騙你。可現在我不想那樣了，我不想為難自己，也不想繼續傷害你。我們真的不合適，請你不要再打擾我了，可以嗎？就當我求你了。”
我說得如此真誠，也如此直白，可他似乎一點兒都沒聽進去，反而繼續自說自話地不停向我道歉：“好老婆，我知道你還在生我氣，我知道都是我不好，隻要你不離開我，要我怎樣都可以。”
我簡直要瘋了，突然覺得好荒謬啊，這個人分明就是根木頭，死腦袋，一根筋，你就不能對他好言好語，根本沒用，真不曉得這麽極品的人怎麽就讓我給遇見了。
我用最凶狠的口吻怒斥他：“神經病啊！你腦子出問題了吧，明明是我對不起你，為什麽你還要道歉？”
“我不在乎。”他振振有詞。
“我在乎。甄帥，我告訴你，我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你，而且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從認識你的第一天，我就在想著如何利用你去報複餘阮，那天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我精心安排的，在我眼裏，你徹頭徹尾就是一個工具。而現在，你連做我工具的價值都沒有了。所以，你立即給我滾！”
“你！！！”他終於對我揚起了拳頭。
“打啊！你不是很厲害嗎？你生氣就該狠狠揍我，我不會還手的，哪怕你打死我，我也不會怪你，因為我太壞了，我罪有應得。”我昂著頭，一點兒都不膽怯。
空氣似乎凝滯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甄帥的眼神徹底失去了光彩，就好像死了一樣。他的拳頭頹了下來：“我做不到。”
“既然你做不到，那就請好自為之，不要再騷擾我，從此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生活，此生我們都不必再見。”
說完，我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身後傳來的嗚咽聲，在寒風中顯得尤其傷人。
7
我本以為我如此無情，就算一塊石頭也會徹底絕望，可是甄帥簡直比石頭還要冥頑不化，即便被我如此打擊，過不了多久他又跟沒事人一樣再次出現在我的麵前，然後將那些廢話重複一遍。
“老婆，不管你做什麽，我都不生氣，隻要你不離開我。”
“老婆，我知道你口是心非，其實你一定也對我們的過去留戀。”
“老婆，我一定會抓到餘阮，替你報仇，他給你的所有傷害，讓他十倍償還。”
“老婆，老婆，老婆……”
“你不要再煩了，有多遠滾多遠。救命啊！！！”
就這樣，我們猶如兩個不知疲憊的戲子，在舞台上一遍遍上演著無聊且矯情的分手戲。一直在開始，從未落幕過。
後來，我不得不將話題轉移到了餘阮身上，這才算獲得了片刻的寧靜。
“你一天到晚說要逮到餘阮，請問你哪來的信心？”
“這跟信心有什麽關係？”正在滔滔不絕表白的甄帥一愣，“我必須抓到他，他得罪我了，最重要的是，他還傷害了你。”
“不是，我是說你們這麽多天都一無所獲，萬一他早就不在這裏了呢，”我搖頭，“說不定都不在國內了，你們跑哪兒去抓他？”
說這話，我是有私心的，一方麵是希望從甄帥口中獲得更多餘阮的消息；另一方麵是希望給甄帥一些暗示，能夠讓他早點兒放棄。
結果甄帥斬釘截鐵地說：“絕對不可能。這孫子一定還在這兒，他是不會走的。”
這次輪到我問為什麽了。
“很簡單，因為這是我大哥說的。”
“鹿安？”
“嗯，我大哥說餘阮這孫子沒那麽簡單，不是一般的烏合之眾，他應該在下一盤很大的棋，所以不會輕易離開的。”
“鹿安見過餘阮？”
“沒有吧，那天我們趕到賓館捉奸，那孫子已經跑了，”甄帥又怒了，“我必須親手抓到這孫子，抽筋剝皮，否則不足以泄恨。”
“好了，好了，你別總是一驚一乍的。我就奇怪了，既然鹿安都沒見過餘阮，幹嗎搞得很了解他一樣？”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隻知道，大哥說的話，向來都很靠譜，所以我們是不會停止行動的。餘阮這孫子得罪了我們，算是死定了。”
我氣不打一處來：“你能不能有點兒主見？一天到晚大哥長大哥短的，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當小弟當出你這樣有成就感的，真討厭！”
“我當然有主見啦！堅持愛你就是我最大的主見，”甄帥絲毫不以為然，反而眉飛色舞地對我說，“所有人都勸我不要再找你，可是我做不到，這一次，誰的話我都不聽，包括我大哥。”
見我不言語，繼而又一臉癡漢狀地補充：“好老婆，剛才你說我討厭的樣子好可愛啊，你能再多說兩次嗎？”
天哪，救命啊！
8
相比起甄帥的固執和愚蠢，想擺脫璐宛溪實在要容易得多。
她矯情，還敏感，總是太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無論如何，要傷害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總歸不會太難。
我並不認為還有誰比我更了解璐宛溪。過去十年，她一直是我表麵上看起來當之無愧最好的朋友。我們朝夕相伴，形影不離，關係親密，感情濃烈，然而除了陶夢茹，我相信沒有人知道我的內心深處對她其實是多麽厭惡。
是的，我根本就不喜歡她，一點兒都不，原因很簡單，她和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階級決定關係，我之所以表現出對她的依賴，完全因為她是我的擋箭牌——我說過，我的成長支離破碎，卑微不堪，我害怕被人看輕，所以需要掩體，璐宛溪就是最佳人選，她太傻太天真，卻比誰都幸福，和她在一起，我才能像一個正常人。
我曾經以為我和她會一直這樣好下去，因為我會一直需要她這樣的完美掩體。可是既然我已經告別了昨日的自己，自然不再需要違背內心去對她強顏歡笑。所以我開始有意地疏遠她，這是改變我們關係的第一步，對此璐宛溪顯然無法接受，她就如一個溺水的人拚命想抓住點兒什麽，一個勁兒問我為什麽突然對她如此冷落，是不是她做錯了什麽，並且不由分說就向我不停道歉，說隻要我們可以回到過去，讓她做什麽都可以。
是不是被拋棄的人都如此卑微，無論愛情還是友情？
對於璐宛溪打來的電話，我一律不接；發來的短信，我一律不回；見麵的要求，我一律不答應。我知道這樣很殘忍，但置之不理其實是我能夠做到的最“溫柔”的方式，我不願意，也不忍心像對甄帥那樣用最無情的話去傷害她，畢竟她也沒做錯什麽，隻是我們緣分已盡，就應該分離，無論愛情，還是友情。
麵對我的無情，璐宛溪一路的反應都很正常，一開始的不解，後來的委屈，接著的生氣，最後的平靜。從頭到尾，不過一月有餘。
是的，我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生生殺死了我們十年的友情。
我知道璐宛溪很痛苦，但我並不後悔，畢竟這是我主動求之的事，我唯一擔心的是，聽說就在我冷落她的這段時間裏，她竟然和鹿安分手了，而且還是鹿安拋棄了她。身為一個情感經曆豐富且受過很大傷害的女生，我知道這對她意味著什麽。璐宛溪和我截然不同，她在男女情感上向來謹慎，這次戀愛是百分百的初戀，她是照著一輩子去談的，之前無數次她跟我憧憬過和鹿安美好幸福的未來，結果這才過了幾天，就變得麵目全非。
一個情竇初開的人，一個從第一次喜歡就希望到永遠的人，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結局的。現在，她最好的朋友、最愛的男生全部棄她而去，友情和愛情雙雙落空，單純如她，又怎能承受這致命的打擊？可想而知她現在有多痛苦。
也正是因為我太明白這種感受，所以多少讓我會對她於心不忍，好幾次我都想主動找她，安慰她，告訴她可以難受，但千萬不要絕望，很多現在我們覺得永遠都無法逾越的障礙，等走過後回頭望去，其實不過如此，而我們也會因此而成長，以及變得更強大。
可是，我最後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說，最多是在內心裏給她真摯的祝福。因為我覺得，成長對誰都很公平，就算沒有我的這些安慰，她也是能走過去的，更何況，我本身也是傷害她的人，這時候出現，多少顯得有點兒虛情假意。
所以，還是算了吧。既然我們無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我們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從此以後就讓我們迎接完全不同的人生。
璐宛溪，不管如何，我會記得我們曾經的點點滴滴，人生涼薄且漫長，總有一天，我會將之細細回味。十年其實不算短，可以和你一起走過十年，我不後悔。
9
多年後踮腳張望，在我動**不安的青春裏，那兩個多月的時光平靜而悠長，終生難忘！
我以為這一切會延續到我出發的那一天，從此我的人生將開啟新的篇章，卻怎麽也沒想到所有的這一切會戛然而止，並且很快走向另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世事無常、命運叵測，我從來沒有像那個時候深切體味過這兩個詞的深意。
改變這一切的依然是因為那個我深愛的男人，還有我那卑微卻從未消失的愛。
是的，餘阮再次出現在了我的生命裏。他果然沒有離開，正如我感知的那樣，他一直都在，並且真的離我很近，他猶如黑夜裏潛伏的幽靈，在我最不經意之際突然出現，打亂了我所有的安排，也徹底打亂了我的人生。
10
就在我行將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我照例在健身房練到關門才離開。健身房離我租住的地方並不遠，不過需要穿過一條黑魆魆的胡同。我剛走進去就被人從身後劫持了，一個黑影鬼魅般貼在我身後，一隻胳膊勒住我的喉嚨，另外一隻手將一個硬硬冷冷的東西抵在我的腰間，顯然是把匕首。
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沒有一點兒慌亂，而是本能地將這些天反複練習的反擒拿格鬥術用了起來：左手一把拽住我脖間的那隻手腕，右腳斜前方探步，同時翹臀，沉肩，然後猛然轉身，隨著我的胳膊在空中畫出一條弧線，對方應聲摔倒，整個過程酣暢淋漓，一氣嗬成。
我來不及回味這神奇的一幕，拔腿就往外跑，邊跑邊高呼救命。
“盧一荻！”地上的人突然壓低著聲音對我喊，“是我！”
餘阮！我瞬間愣住了，一定是他，雖然我看不清楚他的臉，但他的聲音我太熟悉了。
這時胡同外有人循著我的喊叫跑了過來，同時還傳來了狗吠聲。我一把拉起餘阮，然後扶著他一起往胡同的另一頭跑去。再次接觸到他身體，感覺他好虛弱啊，隻是來不及多想，那一瞬間，我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要帶他離開，千萬不能讓他暴露行蹤，被甄帥他們抓住。
可是還能去哪裏呢？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帶他去我獨自租住的小房子裏，那是我此刻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一路上，我們手拉著手，緊緊依偎，始終沒說一句話，卻已勝過千言萬語。而他身上的味道，既陌生，又熟悉，卻都讓我沉迷。
進門，開燈，我又一次看清了他的臉。
他白了，蒼白，瘦了很多，胡須邋遢，隻是明明看上去很落魄，卻似乎又增添了幾分別樣的魅力。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嘴角突然又露出那我熟悉無比的邪氣笑容，我立即沉淪，他真的好帥。我突然意識到，他就是我的宿命，真的，他不在的時候，我想他，恨他，怨他，惱他，可是隻要一見到他，就隻剩下愛他，其他什麽都可以不管不顧，什麽都無所謂。
這種感覺是如此強烈，以至於我當場便亂了方寸，隻能通過語焉不詳的言語，掩飾內心的慌亂。
“你……瘦了，”我說，“挺好的？”
“哈哈，有什麽好的，都快餓死啦！”他的精神看上去似乎還不錯，一點都不像成天被人追殺的樣子，甚至還上前嬉皮笑臉地親了我一口，然後自顧自地到處亂翻了起來，好像這裏本來就是他的家。
“你找什麽呢？我家沒吃的。”我竭力收起感性，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變得強硬，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現在應該連朋友都不算。
“不，我想抽煙，你的煙呢？”
“戒了！”我淡淡地說，“別找了，沒有的。”
“暈，那酒呢？不會也戒了吧？”
“嗯！”
“什麽情況？”他走到我麵前，緊緊盯著我，再次露出那邪氣的笑，“看來我不在你身邊的這些天，你變了不少嘛！”
“還好吧，人總是會變的。”
他突然伸手在我的胳膊上捏了捏，嘴裏發出“嘖嘖”聲：“行啊！盧一荻，肌肉都練出來了，我說剛才怎麽勁兒那麽大，一把就把我給撂倒了，我還以為我找錯人了呢。”
“明明是你太弱了好不好，搞得像好幾天都沒吃飯一樣。”
“別說，我還真是好幾天沒吃東西了，甄帥那幫孫子，多久了，還陰魂不散地窮追不舍，害得我吃個飯買包煙都是麻煩。”餘阮嘴裏說著麻煩，表情卻一點兒麻煩的意思都沒有。這就是我熟悉的他，對什麽都無所謂，永遠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如果是別人，這樣大概會很可惡吧，但他卻顯得那麽有魅力。
“我說你還愣著幹嗎？沒煙也沒酒，那就趕緊給我做點兒好吃的，你一提，我還真有點兒餓呢。”
“吃的也沒有，我從來不在家裏吃飯。”
“那就快出去買啊，給我來包方便麵就行，記得加根腸，”餘阮搓起了手，“最好再往裏麵打個雞蛋，不行了，我口水都要流出來咯。”
“你就不怕我出去告訴甄帥你的行蹤嗎？”
“不怕！”他愜意地伸了個懶腰，然後一屁股躺到了我的小**，貪婪地深吸了口氣，“你這小房間布置得還挺溫馨，真香啊！”
“你以為我不敢嗎？”
“你當然敢，隻是你不會。如果你真要出賣我，那天我早就死了，墳頭的草到現在都得一人高了吧！”
“你知道就好……那你會報複我嗎？”
“也不會，如果我要報複你，你早死一百次了。而且每次都是不同的死法。你知道我一定可以做到。”他說這句話時，臉上又冷又狠的表情又有了點我剛認識他時的感覺，讓人不寒而栗。
“好吧，等我，很快回來。”我吸了口涼氣，然後匆匆到樓下的便利店買了很多吃的，以及他最愛抽的煙、最愛喝的酒。
回來時，天空高懸一輪明月，卻莫名透出幾許悲涼。
餘阮看來是真餓壞了，一口氣幹掉兩包方便麵、三個雞蛋、四根火腿腸，還有五聽啤酒。吃完後他打著飽嗝，美美地抽著煙，眯著眼看著我，過了半天突然說：“盧一荻，還是你對我最好。”
這句話讓我又感動又心疼，不過兩包方便麵的事，竟然讓他如此感歎，這些天，他究竟過的什麽落魄日子？
“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就一直這麽躲著？”
“不然呢？出去和他們幹嗎？我倒不是怕，隻是覺得沒必要，”餘阮一臉鄙夷，“不是我吹牛，一對一，除了鹿安，其他人都不是我對手，包括你那個傻大個。”
“你別亂說，我現在和他沒關係。”
“逗你的，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你喜歡的人隻有我，對不對？”
餘阮的話讓我鼻尖一酸，他什麽都知道，可為什麽還要對我如此冷漠？
我轉過臉，深吸一口氣：“你一句話也不說就消失了這麽久，現在突然出現，不會就是要和我說這些沒意義的話吧？”
“我覺得挺有意義的呀。你知道嗎，這些天我始終一個人，眼前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別提多無聊了。有的時候無聊到隻能自己和自己說話，有的時候說著說著還能吵起來，就跟個神經病一樣。”
“餘阮，你別這樣，你為什麽一直不走？他們人多勢眾，你不是他們的對手。”
“怎麽了？心疼我啦！我有今天，還不是拜你所賜？”餘阮笑嘻嘻地走到我麵前，輕輕抱著我，“不過這樣也挺好，至少讓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渾身顫抖，輕聲問：“什麽？”
餘阮凝視著我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回答：“我終於想明白了，在我餓的時候，誰會給我飯吃。”
11
“我餓了，可是我不怕，反而很享受，因為餓的時候會讓我覺得清醒，讓我想到曾經，讓我變得更冷血更無情。過去的兩個月，我天天挨餓，這沒什麽，我早習慣了，死不了的，實在受不了，就喝水，你沒聽科學家說嗎？人隻要有水，可以二十一天都不死，我住的那鬼地方沒東西吃，但水還是有的。所以這些天我白天足不出戶，根本就沒有人知道我躲在哪兒。本來我已經做好準備，在我還擊之前，會一直這樣蟄伏下去，我都想好了，死前一定要拉著鹿安墊背，和他同歸於盡我不吃虧。可是今天有點兒不一樣，今天我餓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你，其實過去我也一直會想你，但今天想到你的時候我突然變得有點兒軟弱，甚至還有點兒委屈，我突然想，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還願意給我買吃的，還關心我餓不餓，還惦記我有沒有吃飽穿暖，那個人一定就是你。所以我突然瘋狂地想見你，哪怕冒著被發現的風險，也要見你，哪怕被他們抓住活活打死，也要見你。”
餘阮喋喋不休，好像是在對我深情告白，又好像自說自話，他說得那麽真誠，讓我無法懷疑。如果不是和他認識了那麽久，如果不是被他傷害得那麽深，如果不是知道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我肯定會沉淪在他的這些話裏。雖然此刻我一樣感動，並且真的很心疼他，可是我不允許就這樣輕易地把真實情緒流露出來，否則肯定就會像過往的每次那樣，失望的總是我，最後受傷的還是我。
吃一塹，長一智，曆經傷痛，我真的成熟了不少。
我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長呼一口氣，對他說：“好了，現在你吃也吃飽了，話也都說了，可以走了吧。”
“放心吧，我會走的，”餘阮再次美美地躺在**，“不過不是現在。”
“那什麽時候？”
“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可能就是明天，也可能永遠等不到那一天。”
“為什麽等不到？”
“因為，我最後失敗了，被鹿安他們抓住了，活活被幹死了，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哦。”
“餘阮，你到底想做什麽啊？”
“我想做什麽？嗯，這個問題很好，這些天我一直都在思考這個。我想如果這是一場遊戲，我究竟應該怎樣做，才能充分享受這場遊戲給我帶來的快感，才能升級打通關，摘下最後的皇冠。這和我最初的想法已經大相徑庭，最開始我的想法其實特別簡單，我就想通過最直接的暴力手段把鹿安給綁了，狠狠勒索他老子一筆錢，然後撕票，我遠走高飛，徹底消失。可是後來我覺得這樣不對，這樣我並不會開心，而且很不過癮。因為對他那種人，將他的身體毀滅，其實算不了最殘酷的懲罰，當然對我也一樣。那麽我究竟該怎麽辦才能夠從精神上將他擊垮呢？我真的想了很久很久，卻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天你把我騙到賓館，我躲在窗台上，所有人都以為我跑了然後紛紛出去抓我，隻有鹿安突然折了回來，很顯然，他發現了我，然後一步步向我逼近，當時我已經無路可退，我甚至做好了抱著他一起摔下去同歸於盡的準備。可是他突然停住了，我開始還不明就裏，直到一個女孩走了進來，鹿安立即停止了對我的攻擊，很快就拉著那個女孩離開了，我突然想明白了，原來鹿安又有了喜歡的人。他是怕連累這個女孩，為了她，他寧可放棄這麽好的機會，可見這個女孩對鹿安有多麽重要，哈哈，真想不到，鹿安在感情上受了那麽大的傷，還能夠再去愛，嘖嘖，還真是個情種啊。”
“為什麽不可以？”
“因為……因為……”
“因為璐宛溪是你最好的朋友，對不對？”
我的心瞬間跌到穀底，顫抖著問：“你怎麽知道她的名字？你怎麽知道我們是朋友？我從來沒告訴過你。”
“哈，我知道的事還有很多，比如她在哪裏讀書，家住在哪裏，每天什麽時候出門，什麽時候回去，我都了如指掌你信不信？”
我尖叫：“你跟蹤她？”
“別激動，隻是偶爾罷了，這個女人挺傻的，想要掌握她的行蹤並不難，”餘阮壞笑著看我，“我還知道你們表麵上是很好的朋友，可是你並不喜歡她，和她做朋友，隻不過是為了掩飾你的缺陷。”
我深吸一口氣：“是，你說得沒錯，可是我還是不會允許你傷害她，不管如何，我們一起走過了很多年……一點感情都沒有是假的。”
“這我就有點兒不明白了，按理說，你應該高興才是。”
“你不是女人，你不明白很正常，”我咬牙，恨恨地說，“總之，除了我，沒人可以傷害她，不信你試試。”
“行啊，盧一荻，想不到你還挺講義氣，不愧是我餘阮的女人，”餘阮臉上再次流露出那種邪性的笑容，讓你不知道他說的話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放心吧，我現在是不會怎麽樣她的，本來她也隻不過是我的誘餌罷了，何況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利用價值了。”
“你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嗎？鹿安已經把她甩了，”餘阮有點疑惑地看著我，“難道是假的？不像啊！他倆一個多月沒見麵了。”
“對對對，他們都分手一個多月了，”我趕緊附和，“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剛開始那些日子璐宛溪天天哭著給我打電話，說她現在最討厭的人就是鹿安，簡直倒了八輩子的黴和這種薄情寡義的人談戀愛，後悔死了。”
餘阮臉上難得出現那種鄙夷的神色：“唉！我還真以為鹿安有多專情呢，看來也不過如此。”
“男人都一樣，我算是看透了，”我挑釁地看著餘阮，“鹿安再怎麽無情，也比不過你吧。”
“你這算誇我嗎？我會驕傲的，”餘阮絲毫不以為然，“既然鹿安又變成了孤家寡人，所以我得找到新的摧垮他的辦法。”
“你找到沒？”
餘阮沒有直接回答：“你覺得對他而言，如果愛情放在第一位，什麽放在第二位？”
“為什麽愛情會是第一位？”我反問，“對你來說，愛情可能前一百名都排不進去吧。”
餘阮眉頭皺了下，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悅：“你少廢話了，回答我就是。”
“友情？他不是很多人的大哥嗎？肯定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我眼前一亮，“所以你要……”
“怎麽會呢？他的原生家庭應該很幸福啊！”
“你錯了，他的成長之痛比起你我有過之而無不及，”餘阮不停搖頭，“他從小就沒有媽媽，和他老爹的關係也特別不好，一個人在國外孤苦伶仃地長大。”
真想不到如此風光的鹿安竟然也有這麽悲慘的過去，我深吸一口氣：“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我說了，我要打敗他，就必須了解他的全部，”餘阮一字一字總結說，“對鹿安而言，除了愛情，最重要的就是友情，所以如果讓他的那幫兄弟們都背叛他，甚至與他為敵，兄弟、戀人，對，還有家人，這些對他應該是最重要的財富吧，如果有一天，我把他的這些財富統統搶走，讓他眾叛親離，失去一切，等到那個時候，鹿安才發現他所信仰的義氣和忠誠無非是臆想，而對於這一切他根本無能為力，我想他一定很痛苦，甚至比死亡更痛苦。隻有這樣，才能徹底將他擊垮。”
“那肯定啊，誰也無法承受眾叛親離的滋味，”我腦海裏閃現出甄帥，“可是他的兄弟都對他那麽死忠，要想讓他們背叛他，恐怕不容易。”
“是不容易，但不是不可能，隻要是人，就會有罅隙，隻要找到他們的罅隙，就能夠不攻自破。”
“那你找到沒？”
“暫時還沒有，這正是我痛苦的地方，不過我應該快找到了吧，”餘阮的表情突然變得猙獰起來，仿佛強迫症一樣，嘴裏不停嘮叨，“快了，快了，我就要成功了！”
“會的，會的，你那麽聰明，一定沒問題的，”我趕緊上前安撫，“不過，我有兩個疑問。”
他斜著眼睨我：“說。”
“你為什麽那麽恨鹿安？為什麽非要打敗他？你們根本就不認識，更談不上有什麽恩怨吧。”
“為什麽？為什麽？”他瞬間將臉湊到我麵前，表情猙獰，“盧一荻，你知道為什麽我們會活得這麽失敗嗎？那就是因為我們總是在不停地問為什麽！為什麽現在有這麽多的年輕人無所事事？為什麽我們的出身那麽淒慘而別人卻那麽幸福？為什麽我想好好吃一頓飯可是別人卻要打我？為什麽？”
我被他問得啞口無言，這些問題我沒有想過，也不願意麵對。
“沒有答案的，因為這就是生活，這就是人生，所以不要問為什麽，而是要問憑什麽，要問自己如何才能改變這一切。是，鹿安和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一個擁有一切，一個一無所有，憑什麽？如果這就是命，那我不認命，我想挑戰一下。”
“就這麽簡單。有的人天生就是同類，比如我和你；有些人天生隻能是敵人，比如我和鹿安。隻有打敗他，我才能成為他，你明白了嗎？”
我點頭：“可萬一你被他打敗了呢？”
“那也沒問題。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倒下，這就是我們命運唯一的結局，”餘阮頓了頓，“如果你現在去問鹿安，他也一定會這麽說。”
“好吧，還有一個問題，”我緩了緩，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問，“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你不可能真的隻是為了吃一口飽飯。”
餘阮沉默了會兒，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情，然後認真地在我耳邊說：“知道嗎？我命如草芥，如果有一天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根本沒有一個人知道我是怎麽來的，也沒有一個人知道我是怎麽走的，沒有人知道我是怎麽想的，更沒有人知道我為了命運做了哪些鬥爭，那一定會很遺憾吧。如果我不認識你，如果我的心裏沒有你，那麽遺憾就遺憾吧，可是，我有了你，如果能夠把這遺憾彌補了，也算是這冷漠的世界對我唯一的善待和饋贈了吧。”
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湧了出來，我從來沒有聽餘阮說過如此感性、如此悲傷的話語，從來沒有。
我就說，他的內心絕非像外表看起來那樣不羈和凶殘，他其實很可憐，很脆弱。
是的，他需要我，需要我的愛，也需要我的保護。
我上前緊緊抱住他：“你不要這麽說，輸的人又不一定是你，我聽了好難受。”
“哈！那我就更要告訴你這些了，我希望接下來你能一直陪著我，見證我的勝利或失敗！盧一荻，現在你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牽掛啦，我的榮光隻有和你分享才真的有意義啊！”
“可是……”我好想告訴他，我本來計劃明天就要遠行，離開這個地方，去追逐自己的夢想。可是我怎麽也說不出口。
我覺得老天真的和我開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玩笑，我到底該怎麽辦？
“可是什麽？”餘阮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我，眼睛純淨得像個天使，然後用一種特別蠱惑的語調在我耳邊溫柔地說：“傻妞兒，你一定會答應我的，對不對？”
我徹底沉淪了，他的話是那麽真誠且有力量，我無法反抗。
更重要的是，我發現我還深愛著他，為了他，什麽都可以放下。
我閉上了眼睛，心中不再猶疑，嘴角輕輕吻在他消瘦的臉頰上。
“可是你抱得我好難受啊，我氣兒都喘不上來了，你好討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