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Flower•渴望

謝謝你邀請我走進童話裏,就算明天會醒擁有過又有什麽關係。你帶給我一直都是滿園香氣,這一路哪裏有過對不起。

[楔子•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夜已經深了,他開門的時候動作很輕,猜想爺爺已經睡下。

借著客廳柔和的小小夜燈,他忽然發現沙發裏坐著一個人影,微微的吃驚後,就看出那是滿頭白發的爺爺。

他心知爺爺心裏有事,快步走了過去,沒有開大燈,但近了仍能看到老人手裏握著的照片,是他和爺爺奶奶還有兒時的封尋四個人的合影。

封尋已經走了,奶奶在兩年前也撒手西去,他經常忙到半夜才回來,這麽大的房子隻有鍾點工阿姨定期來清掃,對已近八十高齡的老人來說,實在是有些殘酷的冷清和寂寞。

他內疚的在爺爺麵前蹲下身來,頎長俊逸的身形和暗影融為一體。

爺爺抬了一下頭,表情卻是平靜的,老人拍了拍孫子的肩,示意他坐在身邊。

“今天那個小程丫頭怎麽樣?”雖然是深夜的祖孫談心,老人的語聲卻仍不失威嚴,腰杆任何時候都挺得筆直。

封信怔了一下,意識到爺爺是在問程安之。

“挺好的。”他下意識的回答,像以往回答每一次爺爺給他安排的相親一樣。

“嗯?”微微不滿:“我覺得那個丫頭還不錯,人單純幹淨。”

“是。”他的腦海裏閃過程安之的臉。

她有一雙非常幹淨的眼睛,如果抬起頭,大概可以在她的眼睛裏看到藍天白雲。

她自己大概都不知道,因為這雙眼睛,她平凡的麵容變得令人過目難忘。

其實八年前,他身邊很多的人,包括他自己,或許都擁有那樣的一雙眼睛。

那時,他們的未來才剛剛啟程,一切都是遼遠的憧憬。

青春因此而張揚動人。

但是八年後,第一次深夜接診,驀然見到那張似曾相識的臉時,他心裏像被一塊巨石砸中般,猝不及防幾乎現出狼狽表情。

他不明白自己的震動來於何處。

後來在朋友的婚禮上又看到她,她在彈琴,很動人的曲子,明明是喧鬧喜慶的婚禮,卻被她彈出一片天長地久的靜謐。

彈到動情處她閉上眼睛,他突然驚覺為什麽。

一別多年,在他已經忘記了自己過去的模樣的時候,在他身邊的人都已經學會隱藏學會刻意學會收斂學會進退的時候,她竟然,在擁擠灰暗的人群裏,還獨自擁有著那雙如同少女般幹淨澄澈的眼睛。

每一次她看向他,動輒語不成句,但她卻不知道,所有的表達,都那麽清楚的寫在她的眼睛裏。

她對他的愛慕,她對他的依戀,她對他的惶恐,她對他的小心。

就像在被霧霾長期籠罩的城市裏,有一天突然見到如同高原上未曾汙染的湛藍的天——藍天並不自知,而見者自然驚心。

珍貴之處在於她並不明了這份珍貴,第一次約會他試探她,她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的時候,他已經後悔。

沒有一個男人會不為這樣跨越時空仍然不染纖塵的愛戀打動。

他記得八年前她站在學生會辦公室裏遞給他告白卡片時手指的顫抖與強忍的眼淚;

也有留意到今天送她下車時她欲言又止的探詢。

他其實不敢承認和麵對,在他的人生裏,竟然是第一次感受到那樣患得患失最後幹脆沉默的心情。

心動姍姍來遲,他怕它不合時宜。

老人仿佛看穿他的心事,打破短暫的沉默。

“你是不是擔心姚姚那邊?”

他看著爺爺的滿頭銀絲,心裏一酸。

他是真的做錯了吧?

他自認一向少年老成,人生隻有一次任性,卻釀成幾乎不可挽回的大錯。

一向溫柔疼愛他的奶奶,在閉眼的一刻,是不是也像爺爺一樣,對他充滿擔憂和遺憾?

還有,一向敬他愛他如神的小封尋。

“安之,我很喜歡她。”他用這個答案回答爺爺。

封老醫生怔了怔,這是他的孫子第一次對他說喜歡一個姑娘。

當初結婚,他也隻是用堅決而毫無歡愉的語氣說:“我要和一個人結婚。”

唉,當初……

老人看著孫子英俊的側臉,心慢慢的軟了下來。

歲月在他的心裏彈盡悲愴,最後隻餘下這一星希望。

封信在那句出口後,也自然的陷入沉默。

他想,他終究無法回避,要站起來,往前走了。

他憶起安之那夜在酒吧外,固執的拉著他的袖子不放的手。

其實他一直渴望著有一個人,能夠歲月經年仍拉住他不放。不許他墮落,不許他沉淪,不許他隨波逐流,不許他就此沉睡。

不管遇見怎樣變遷,都不動搖不懷疑不改變。

這麽多年,原來他一直渴望的就是這個。

他想起程安之多年前在他離校那天給他的明信片,那上麵的話:封信,我不知道別人的星星是什麽樣子,但是我的星星上隻有一朵花,是你。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翻書架時看到那張明信片和這句話,他的嘴角都會微微彎起來。

大概,緣份早就開始。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最正確的那一個人,但他已經決定,開始冒險。

19、怎麽你找的男人,一個接一個都不要你了?

早晨醒來的時候,窗外投進來的金色陽光已經把被子都烤暖,七春四仰八叉的像隻海裏生物般橫在我的身邊,手腳還跟我曖昧不清的糾纏。

我摸到床頭櫃上放著的手機,突然驚叫起來。

“孟七春!!!”

“外星人入侵了!!!”七春一腳蹬開被子,瞬間用比我更高數倍的尖聲把我的氣焰全滅。

我哭喪著臉手忙腳亂穿衣服。

“遲到了遲到了!你這種自由職業者不能體會我們朝九晚五族的痛……”

七春這些年已經成了一個獨立平麵設計師,靠著不錯的人脈和良好的功底接單不愁。

七春半信半疑的拿起她的手機:“我明明設置了鬧鍾啊。”

我懶得理她,昨天晚上她決定和我睡一張床以後,她分明強調了她用手機設置好了我的上班鬧鈴,我才安心去和周公約會的。

結果……

正在急急洗臉的時候,聽到臥室裏傳來七春一聲大叫。

接著是毫無節操的狂笑。

“對不起程安之……哈哈哈……我昨天晚上太困了,把鬧鍾設置到了計算器上……”

到了公司後打開電腦,想了想鼓起勇氣給封信的號碼發去一個“早安”。

半小時後他才回複:“早安。”後麵居然還帶了一個笑臉的符號。

我想電話那頭的人,大概是在忙碌中,抽空看了一眼早上十點向他問早安的短信,嘴角有了一個微微的上揚的弧度。

心輕飄飄的為這兩個簡單的字而暖了起來。

相親過後還願意回複的人,應該代表還有希望吧?第一次是礙於爺爺的要求主動約見,而後麵的發展,就要靠我自己努力了啊。

我給自己暗暗加了加油,就迅速被如山的工作淹沒了。

晚上和琴姐約好去小圈圈的家裏看她。

昨天早教中心的混亂其實是小圈圈引起的,這個孩子自從那天和我接觸後,又上過我兩堂課,我們都相處得很愉快,其他任課老師也誇她最近有進步,誰知她昨天去上課,發現我不在,突然就生氣了。

四五歲的孩子正是心理需求已經逐漸成熟卻還無法精確溝通的年紀,小圈圈本來在哭鬧著“要安安老師上課”,但後來卻因為她媽媽的介入,把事態變得複雜嚴重起來。

小圈圈的媽媽我曾經見過兩次,每次上課的時候,會坐在外麵的休閑區等待。

但即使是在等待女兒上課的時間裏,她也並不像其他的家長一樣,會仔細觀察課室內的監控視頻,以了解孩子的上課狀態和細節。她總是隨時拿出她的手機,回複郵件或察看報表,有時也會站起來走到空中花園去接電話,看神情應該全是有關工作。

有一次我想走近她和她聊聊小圈圈的情況,卻被她不耐煩的揮手趕開,她看上去真的很忙,分明是年輕漂亮的女人,卻過早的有了一張冷硬的麵具。

昨天小圈圈開始哭鬧不肯進教室的時候,本來琴姐準備先單獨帶她去空中花園區玩一會,再和她好好溝通,誰知圈圈媽媽突然大怒,要琴姐立刻把“那個安安老師”找來。

小圈圈得到媽媽支持,原本已經慢慢平複的情緒再度點燃,孩子在地上開始打滾尖叫,誰勸也不聽。

我就是在那個失控的場麵中趕到的。

上課的家長和孩子已經全部停止了課程,跑到大廳裏看熱鬧。

有不少孩子都被嚇哭了,有些家長開始指責早教中心管理不力。

而圈圈媽媽正抱著雙手,不斷的做出冷笑的表情,小圈圈還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叫打滾,現場卻沒人阻止她。

我看到琴姐氣得都哆嗦了,卻仍然不敢對小圈圈的媽媽有什麽作為,倒是菲菲等幾個年輕老師,臉上都有些可疑的紅指印。

我顧不得多話,一把分開人群,跪在地上,用身體擋住小圈圈打滾的路,她正好一腳蹬過來,踢在我的右大腿上,疼得我抽冷氣。

看來這孩子是使了全力在鬧了。

我俯下身一把摟住她,忍著她的拳打腳踢沉聲叫她的名字:“圈圈!圈圈!你看看我,我是安安老師!”

我的聲音並不大,在刺耳的喧鬧聲裏,顯得滴水入海,但是因為使盡全力摟著小圈圈,她到底還是聽到了。

她一下子哭聲止歇,瞪大了紅腫的眼睛,努力的確認著,因為停得太急,喉嚨裏發出劇烈的抽氣聲。

我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背。

其實我也已經被這場麵弄得有些緊張,但我仍然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安慰著小圈圈。

確認真的是我以後,小圈圈一下又鬆懈下來,剛才還是一副天崩地裂鬧死方休的狀態,現在竟然說笑就笑,說不盡的純真可愛。

我也鬆下一口氣來。

大概是剛才使力過度,圈圈開始劇烈嗆咳,但掛著淚珠的小臉,卻仍然歡喜的朝我仰著。

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原本站在一旁一直冷笑的圈圈媽媽,突然一把把圈圈從我懷裏拉了出來,動作很大。

我小吃一驚,抬頭看她。

卻見她已經不顧圈圈咳得呼吸困難,一把橫抱她說走就走。

等我們反應過來追出去,電梯門已經徐徐關上了。

那天我留下來聽琴姐倒苦水,又陪她吃晚飯,弄到很晚才回去。

才知道原來圈圈的外公是本市政要,圈圈媽媽自己也身居要職,所以她性格強勢氣焰囂張,琴姐也隻能強忍。

據說圈圈剛開始鬧時,原本琴姐不想叫我,想叫幾個年輕老師去安撫圈圈,可幾個姑娘還沒靠近,圈圈媽媽就直接拎包劈頭蓋臉的砸向她們,有一個還被她掌摑了一下,當場哭了。

我聽得連連驚訝,不禁更替小圈圈擔憂。

後來琴姐消氣後又恢複了商人的精明,表示明天想去上門道個歉,我就一衝動自告奮勇陪同前往了。

話出口才發現琴姐衝我詭異的笑,敢情她就等著我這衝動呢。

下班後琴姐過來接我,我不甘心的又掏出手機來看,封信的短信還定格在早上那個笑臉上,這一天我隻要一偷閑就在琢磨著該發點什麽給他,卻直到現在還在患得患失。

路上琴姐跟我說,圈圈的媽媽叫姚姚,圈圈跟媽媽姓,就叫姚圈圈。

我問:“那圈圈爸爸呢?”

琴姐說:“不知道,我們一直覺得圈圈的性格和她的家庭情況有關,也試圖溝通過幾次,但姚姚完全不說,估計是離婚了。”

半小時後到了姚姚家的小區,琴姐打電話,原本已經約好了的姚姚卻帶著圈圈在外麵就餐,說是圈圈突然想吃麥當勞。

我們隻好又趕去餐廳。

進了麥當勞,很快看到姚姚獨自坐在窗邊,正好是個四人位,我們過去打招呼,發現圈圈正在兒童遊樂區和小朋友玩。

氣氛比昨天緩和了很多,我打量坐在對麵的姚姚,她今天表情平靜,妝容精致,整個人時尚而優雅,完全看不出昨天掌摑老師的無理了。

我笑著迎上臉去,說:“圈圈昨天回去還好嗎?”

姚姚淡淡看我一眼:“回去又吵著要找你,也不知你給她施了什麽魔法。”

我梗了一下,琴姐已經接上:“安老師是香港過來的教育專家,對兒童心理有非常深的研究,沒有小朋友不服她的。”

姚姚說:“聽口音不象香港人。”

我答:“我就是c城人,隻是在那邊讀了幾年書,然後工作了兩年。”

姚姚哦了一聲,正準備說什麽,身邊飄來一陣濃鬱的香水味,伴著一個誇張的嬌聲:“哇!這不是姚姚嗎?大小姐居然也吃這種垃圾食品了……”

我們同時扭頭,看到一個戴著大流蘇耳墜穿著牛仔褲細高跟鞋的女人大大咧咧的走了過來,狹長的眼睛上誇張的眼線透著明白的嬌媚。

她笑得如金鈴齊晃,臉對著姚姚,完全無視我和琴姐的存在:“最近過得好嗎?給圈圈找著新爸爸了嗎?”

我和琴姐齊齊暗抽了一口冷氣,琴姐這個老滑頭,居然二話不說直接起身做天真狀撲到兒童遊樂區看圈圈去了。

我尷尬的坐在那,幸好開始買了杯飲料,於是低頭喝飲料。

卻聽姚姚聲音冷硬:“李青藍,嫁出去了嗎?有男人要了嗎?”

被叫做李青藍的女人哈哈一笑:“我大概是嫁不掉了,能看上的男人被搶走了,心早死了。不過幸好我不用給孩子找爸爸,一個人倒也自在。”

她突然俯低了身子湊到我和姚姚的中間來,我一驚趕快把頭後仰,她卻毫不在意隻盯著姚姚。

“你不是成績好學曆高嗎?你爸不是隻手遮天嗎?你不是樣樣比我強嗎?姚姚,怎麽你找的男人,一個接一個都不要你了?這麽高貴的大小姐,怎麽和我這樣的賤民一樣淒涼啊?”

她用我們都聽得到的聲音不急不徐的說完,然後惡作劇般的大笑起來。

直起身,肩包一甩,揚長而去。

喧鬧的麥當勞裏,大概沒有他人會注意到這一小段插曲,隻留下滿心尷尬的我,和麵色鐵青的姚姚。

“好奇嗎?”姚姚突然出聲,我意識到她在問我。

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每個人大概都有自己的苦處,表麵活得風光的人更是如此,姚小姐不必太在意他人眼光。”

似乎是有些意外我會這麽說,姚姚原本因為李青藍的挑釁有些豎起來的刺,竟然軟了一軟。

頓了頓,她把杯子裏的飲料一飲而盡,我注意到她的杯子裏還有半杯冰塊。

“女人吃太冰的東西不好。”我提醒她,何況現在是冬天。

她又看我一眼,但目光不再那麽尖銳。

我們一時間都沉默了。

我開始隱隱猜到小圈圈性格的成因,雖然不會精確,但世間故事大抵是那麽幾出。

似乎是勾起了傾訴欲,姚姚沉默半晌後,竟然對我開口道:“那個女人,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

我並不意外的點點頭。

她笑了笑,我發現她笑起來的時候,還挺有女人味。

“我連出國那幾年,都一直和她保持著密切聯係,我們曾經無話不談。可是回來後一個月,我就愛上了她追了兩年的一個男人,她追了兩年都沒成功,我卻成功了。”

“後來,那男人拋棄了我,我們誰都沒有得到那個人,卻彼此成了仇人。”傾訴簡潔的結束,保持著她一向的風格。

“姚小姐,你要相信,你們都值得更好的。”我不知不覺原諒了她之前給我的壞印象。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也告訴自己,我必須值得更好的,才能加倍彌補之前命運對我的虧欠。”她的高傲又回來了。

圈圈蹦跳著跑了過來,看到我眼睛一亮,歡呼著摟住我的脖子,在我的臉上親個不停。

我起身帶圈圈去洗手,暗暗瞪了不講義氣的琴姐一眼。

在圈圈洗手的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震動了。

我拿出來一看,是若素。

電話裏,她壓低聲音說:“姐,你快來我家,封信現在在我這!”

20、我們大概是在談戀愛

若素和何歡結婚後,一直和何老師老兩口同住。

一方麵因為若素懷孕了,何歡直接不允許她再上班,在家由自己的媽媽照顧,二方麵何老師房子大,若素和婆婆公公又都相處甚歡,她性格活潑可愛老兩口疼她勝過我們的親媽,所以同住毫無障礙。

我之前也來過幾次,卻不知今晚為何封信也會過來。

打車到若素住的小區外麵時,天空下起了小雨,我今天恰好穿了件帶帽的棉衣,把帽子拉上來遮住頭臉,飛快的跑進去。

等電梯的時候抬頭看到牆上的電子廣告屏,正在播放某商場的聖誕促銷廣告,這才驚覺,隻有幾天就是聖誕節了。

心裏有一點異樣的小小悸動。

來開門的是何老師的老伴兒秦阿姨,秦阿姨熱情的拿拖鞋給我,我剛換上,就聽到何老師熱情的大嗓門招呼了上來。

我被他大呼小叫著推進了若素和何歡的房間。

一進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封信。

我一接到若素的電話,聽到封信的名字,就中了魔法一樣往這邊趕,卻隻到此時,才覺得自己的突兀和尷尬。

若素躺在**蓋著被子朝我偷偷做鬼臉。

封信和何歡坐在離床稍遠的沙發上,看到我,何歡站起身招呼,封信卻隻是看著我微微含笑。

我不敢多看他,胡亂點一點頭,趕快跑到若素床邊坐下,假裝對她噓寒問暖,卻暗裏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若素這個丫頭一個勁的嘻嘻直笑。

何老師在身後聲若洪鍾:“小素丫頭吃完晚飯後有點肚疼,我趕快電話封老頭,老頭把他的寶貝孫子派來了。”

我大吃一驚,急問若素:“怎麽回事?”

“沒事沒事,剛才已經摸過脈了,小封說沒事,就肯定沒事。”何老師又搶答。

我這才放下心來,也明白了封信在這裏的原因。

轉過頭去,又一次對上他的目光,心裏跳得厲害。忽然想起何老師介紹了我和封信相親,這件事我暫時瞞了若素,卻不知道現在怎麽交待。

何老師轉身出去幫秦阿姨端茶進來,一會兒進來看到我和若素在一起低語,何歡和封信在一塊兒閑聊,忍不住奇怪的問:“小封,你和安之,昨天沒見成?”

我心裏暗暗叫苦。

封信看了看我,清楚答道:“見了的。”

“那你們怎麽和不認識似的……”老頭兒撓撓頭皮,一臉不解。

何歡搖搖手指:“爸,此壺不開。”

若素卻伸長脖子叫了起來:“喂!封信!你現在和我姐是什麽關係?”

我一下子汗毛都豎起來了,不知他們這是演的哪一出。

何老師急了:“什麽開不開的!小封,你昨天跟你爺爺怎麽說的?”

我心裏一顫,忍不住看過去,卻看到封信似乎並無窘迫,麵上很暖的笑了笑,站起身來,緩步走到我身邊,卻是向著若素,伸手搭了搭她的脈。

“別激動。”我注意到他今天的聲音有些微啞,質地良好的黑色的風衣袖子蹭到我的手腕,距離近得讓我失神。

他微微轉頭看我,他比我高大半個頭,從我的角度看,他額前的碎發恰好在他的眼睛前投下柔和的陰影,而燈光分明比月光更暖,卻不知為何,仍然照得他臉色有些蒼白。

他這樣一個男人,好看得令我心碎。

他輕聲說:“我還沒有問過她的意見。”

他看著我,語聲柔軟:“如果她不反對,我們的關係,大概是在戀愛。”

“封信!”我脫口而出,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裏,是滿滿的無法抑製的哭音。

他說我們在戀愛。

像一件最正常不過的事情,對身邊任何一個陌生或者不陌生的人坦言。

我一直認為,這是愛情關係裏,一個男人對於一個女人最深刻的尊重與認可。

而前一秒,我還在懷疑他是否願意在外人麵前承認與我相識。

而前一天,我輾轉反側,憂心他是否還願意與我再一次約會。

而現在,我們在戀愛。

周圍的一切都不在我的眼裏了,我的眼裏,隻有封信,隻剩封信。

他就是我毫無抵擋可能的宿命。

依稀間聽到何老師哈哈大笑:“我昨天才知道,安之丫頭從中學開始就喜歡你,難怪那天問她,答應得那麽爽快!”

我大窘瞪向若素,若素連忙澄清:“我昨天聽說你去跟封信相親了!作為你隱瞞我的報複,我才把這件事告訴了何歡一個人!”

何歡攤手:“我也沒和我爸說。”

何老師嘿嘿樂:“我昨天晚上路過你們門口自己聽到的。”

若素急叫:“我們說話聲音那麽小!爸你是貼在門上聽的吧!”

何老師急了:“你爸我為人師表怎麽可能那麽不正經!”

兩個人一齊眼巴巴的看著何歡。

何歡一本正經的沉思片刻,伸手摸摸愛妻的頭,用我們恰能聽到的音調說:“據我了解,有可能的。”

若素笑成一團。

何老師仰天長歎:“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臉上卻分明是濃濃的慈愛和滿意。

笑點的轉移化解了我的尷尬,我偷偷看封信,卻發現他好像有些心神不定。

“衣服濕了。”他伸手撫了一下我身後的帽子,輕聲說。

我一怔,意識到他在說我的衣服,才想起剛才淋了點小雨。

暖暖的情緒在心裏彌漫開來。

我忽然鼓起勇氣,伸過手去,偷偷觸了觸他的手。

卻吃驚的發現,他的手,是異樣的冰涼。

我粗心到這時候才發現異常,屋裏分明開足暖氣,但他卻冷得微微顫抖。

21、曾經他若不許,你就連埋怨也不敢輕易

“你發燒了幹嘛還出來啊。”我一邊開車一邊埋怨他,然後發現自己在他親口確認了我們的關係後,陡然變得囂張了起來。

愛情裏,其實是允許你愛的那個人,給了你囂張的權利。

曾經他若不許,你就連埋怨也不敢輕易。

現在我開著他的車,送他回家。

他有些疲憊的靠在右邊的座位上,手指輕按額頭。

“何歡很急。”他說。

“可你也在生病。”我還是心疼,因為心疼,所以不放過他。

“那個人是你妹妹。”他提醒我。

我身體裏的某個地方就那麽微微一酸,然後住了嘴。

過一會,我說:“謝謝你。”

他反問:“謝什麽?”

我訕訕而答:“那個人是我妹妹。”

真是廢話。

但是我感覺到他微微笑了起來。

“不回我家,回醫館。”他指路。

“為什麽?”他現在應該回家休息。

“醫館裏有我的單獨房間。”他解釋,聲音有點無力:“我不想被爺爺發現我生病。”

“你經常生病?”我以為醫生自己應該身體不錯。

“從小就容易發燒,但爺爺還是每次都會擔心得睡不好。”他說。

我隻好開向醫館。

夜晚的醫館裏還有值班護士,開門時看到封信過來並不驚訝,想起不久前重遇他也是半夜在這裏接診土豆,看來他夜宿醫館是常事。

但小護士對我倒是表現出莫名驚詫,八卦之心浮於麵上。

想來她今晚的電話粥有料可聊了。

封信雖然在發燒,而且看上去有體溫持續上升的趨勢,但他還是堅持自己到煎藥房把之前已經熬好的藥喝了,這才在我的催促下躺下。

房間裏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環視了一下這間房,發現尚算舒適,才微微放下心來。起身檢查了一下空調的溫度,又倒了兩杯開水先涼著。

再回到床邊,看封信已經閉上了眼睛,呼吸有些粗重,臉色不再蒼白,卻呈現出異樣的潮紅。

我坐在他身邊呆呆的看著他,他的睡顏美好,在安靜的空氣裏,更像一個過份溫柔的夢。

那一刻我腦袋裏好像閃過了很多很多的片斷。

我一直記得,他很愛拍天空的照片,高中那會,很多人都知道他有一台相機,經常有人看到他把鏡頭對著天空。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喜歡天空,但是我一個人行走的那些年月裏,我也神奇般的擁有了相同的習慣,幾乎每一天,我都會給天空拍一張照片,然後寫上拍攝日期。

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幾乎看不見希望的時候,隻能靠著一些自己給予自己的暗示,來證明自己還在繼續堅持著。

我擁有三千多張天空的照片。

而我不知道,這些年,封信擁有多少張天空的照片。

可是以後,我們拍的天空,會是一樣的吧。

因為我們,在一起了啊。

不知過了多久,我看到他的睫毛輕輕動了動,眼睛睜開來。

我抬頭看了一下牆上的鍾,發現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他的臉色已經沒有那麽紅,呼吸也輕了下來,他把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探了一下自己的額溫。

我起身往杯子裏加了些開水,端過來給他,他已經坐了起來,披上外衣靠著床頭。

因為發燒的原因,他的嘴唇有些幹,溫水流進去,他的喉結輕輕滾動。

我看到他喝了幾口,突然停下來了。

我還在疑惑,就看到他眼皮也不抬的盯著杯子裏的水,歎了口氣。

“安之,一直被人這麽盯著,我也是會有壓力的。”

我急忙低下頭。

腦袋裏晃了晃,卻又勇敢的把頭抬起來了。

我嚴肅的對他說:“你要習慣和適應,因為我以後可能會名正言順的這樣一直盯著你。”

我們對視了幾秒,就在我紙老虎現原形的前一刻,他忽然溫柔的綻開了一個笑容,說:“好。”

空氣裏有著異樣的曖昧在滋長。

我像小狗一樣垂下眼皮,視線隻及他胸口,用自己都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叫他:“封信。”

但是他居然聽見了。

他說:“嗯。”

我又叫了一聲:“封信……”

他說:“嗯。”

隻是一個單字,聽在我的耳裏,卻為什麽那樣的溫柔。

你若不曾這樣愛過一個人,大抵不會明白那樣的微妙。這世間有千萬人,但唯有那人,可隨時隨地,讓你幸福惶恐到立時可哭。

我覺得我大概也要發燒了。

我坐在他的床邊的椅子上,這樣的距離,並未曾貼身,卻已是我篤定多年的奢望。

我的眼睛又不受控製的變得酸澀,有淚花開始打轉,幸而低著頭,他大概未曾得見。

我嗡聲說:“封信,今年我們一起過聖誕節好不好?”

他說好。

我又說:“我會送你聖誕禮物,你也偷偷給我準備聖誕禮物好不好?”

我真是得寸進尺啊,我真是貪心不足。

但是我已經在控製,有那麽多洶湧的願望或是奢望,我想用它們把他淹沒,此去經年,千年萬年,巴斯光年……我怎麽能告訴他,我所有的願望,都是關於他,隻有他。

這一次,他沒有回答。

窗外風聲漸大,已經接近午夜。

我想起那句歌詞: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永不分離。

這一刻,如夢如幻,我若是灰姑娘,也隻想忘記時鍾,忘記魔法。

剛才的勇氣不知道偷跑去了哪裏,我的頭越垂越低。

封信沉默了片刻,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他輕聲說:“安之,我結過一次婚,但是卻沒有談過一場戀愛。”

我沒有想到他會突然提及這個,這是他第一次提及他的那場婚姻,我猝不及防的震動了一下,抬起頭來。

他頓了頓,語聲裏有幾分意外的黯然。

“我不知道一個近三十歲的男人,還有沒有機會再去談一場單純的戀愛,我甚至不知道我應該做哪些事情,說哪些話。”

“應該每天主動打電話嗎?要牽著手帶你去看電影嗎?在下雨的時候提醒你帶傘嗎?在朋友麵前介紹這是和我一起的人嗎?在所有的節日和非節日為你準備一個個驚喜嗎?”

“這些我都會努力去做,但是安之,我很緊張,如果我沒有做好,希望你提醒我,我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但你要相信我真的願意努力。”

我震驚的看定他,他並不回避我的目光,墨色的瞳孔如月光下的海,無意掩飾那些細碎的不確定與茫然。

他終於不再是那個一臉清冷的封信。

他把自己向我打開,而他原本沒有必要這樣做。全世界都知道我愛他,我從九年前愛他一人,愛到如今。就算他視我如塵埃草芥,我也依然愛他。

但是,他說他想把我當作珍寶。

我突然站起來,在他吃驚的表情裏,用盡我全身的力氣抱緊他。

我拋開了所有的矜持和顧慮。

七春曾經說過,我這個人,看起來表麵最溫和無害,但骨子裏其實最為叛逆和固執。

她說因為我太清楚自己要什麽,因而竟在經年歲月裏一丁點也不肯妥協,不肯將就,不肯錯過。

就如此刻。

我抱住他,任後來的世人會如何嘲弄,任他會怎麽想我,都是我先抱住他。

我一迭聲的說:“這些我來做吧,全部我來做。我會每天給你打電話,我會想盡辦法纏著你,我會提醒你所有的節日,不管你有沒有回應,我都永遠不會生你的氣。”

我淚流滿麵,止不住的斷續:“你隻要不拒絕就好了……你隻要願意接受,那就很好很好了。”

他沒有掙脫,也沒有說話,半晌輕輕動了動,大概是想換一下姿勢,但我卻執意不放。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居然就著這個別扭的姿勢迷迷糊糊睡著了。

大約是在夢裏,依稀聽到他的歎息。

“安之,別放開我。其實,我比你更害怕,自己會退縮會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