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比翼殤

風畔隻是笑了笑,將自己的元神盡數拍進陳小妖的額間。

“小妖兒,你一定要活著。”

“丫頭,你同時拿著刀和劍砍過去試試。”墨幽忽然說,他覺得這葫蘆古怪,這妖卻更讓人琢磨不透。

“啥?”陳小妖張大嘴巴,又很快搖頭,“不,不行,萬一我也和你一般受了傷怎麽辦?”

“但我腰上的傷好了,再說方才你拿劍去砍並沒有事?”

陳小妖想了想,好像是這麽回事,卻還是搖頭,她一向怕死的很,堅決不肯再砍了。

見她不肯,魔的眉皺了起來,畢竟他仍是魔的脾性,有人敢對他說不,即刻便會動殺機,還好他對陳小妖多少有些好感,雖不會殺她,卻已有幾分不快。他尋尋覓覓治療自己胸口空洞的方法,現在這葫蘆就在他麵前,雖然方才因它受了傷,但怎麽可能因此放棄機會。

“你不砍,我再試一次。”說著也不強迫陳小妖,撿起自己的羈雲刀,又去拿那把妖劍,劍柄剛觸到掌心,妖氣與他自身的魔力微微抵觸,他並不放在心上,舉起刀與劍就要砍過去。

“再砍你必死無疑。”有聲音在不遠處道。

他砍出的力道猛的一頓,眼睛尋聲看過去。

竟是風畔,不知何時已在他身後不遠處,一身淡色衣衫,哪還有半點受傷的樣子。

真是風水輪流轉,之前他還生死一線,任墨幽決定生死,此時竟是反過來的情況,墨幽暗自咬牙,支撐著站起身,下意識的擋住那隻葫蘆。

“這葫蘆是神物,並不是誰都可以將它劈開的。”風畔緩緩的向前,口中同時念念有詞,手一伸,那葫蘆騰空而起,墨幽叫一聲“不好”,那葫蘆已穩穩的飛入風畔手中。

風畔拿著葫蘆,看著上麵原本的一層朱紅色花紋淡去,眉皺起來,口中道:“真的一千隻妖了,”抬頭再看陳小妖,見她縮在墨幽身後,苦笑了笑,對陳小妖道,“這第一千隻妖遲遲不收原來是為了你,沒想到上天自有定數,竟然給你收了,小妖,你之後生死,不由我定了。”後麵幾個字,已是歎息,竟是帶著無可耐何。

“什麽意思?”陳小妖在墨幽身後聽得奇怪,露出個頭道,“什麽生啊死的?你又嚇我。”

風畔不再說話,人已走到墨幽跟前,墨幽將手中羈雲刀舉起,卻因為傷重站也站不穩:“你要如何?”他咬牙,人說有仇必報,他殺過他一次,此時正是這半神報複回來的最好機會。

風畔淡笑了一笑:“隻是將她帶走。”手一伸,已將陳小妖從墨幽身後拉出來。

“哎呀!”陳小妖叫了一聲,人掙紮著,“你這壞蛋,我不要跟你走。”

風畔眼一黯,道:“跟我走,我再不欺負你,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真的?”聽到想吃什麽就吃什麽,陳小妖停了掙紮,有些心動。

“真的。”風畔的表情並不是開玩笑。

其實他是不是欺負她,是不是會給她買吃的,陳小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她隻要認定墨幽就好,因為墨幽本就是這樣對她的,但不知為何,風畔這麽一保證,陳小妖竟有點心動,有些猶豫起來,要不,跟著他走吧?

“丫頭,別信他的話,他隻會騙你。”墨幽在身旁提醒她,同時一刀砍出。

風畔隻是一側身,那一刀就劈空,墨幽來不及收勢跌在地上。

“對哦,你一向就喜歡騙我,”陳小妖被他一提醒回過神來,看墨幽跌在地上,又開始掙紮,“你放開我,我不信你的話。”

風畔的手卻握緊,幽幽道:“我不會放開,你還欠我半世的時間,你忘了?”

陳小妖一呆,聽到“半世”兩個字時胸口用力的抽了一下,抬眼看向風畔,人忘了掙紮。

“丫頭?”地上的墨幽叫了一聲。

陳小妖不動。

“跟我走。”風畔握緊她的手。

陳小妖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莫名的覺得好傷心,卻又想不出是為什麽傷心,難道是又餓了嗎?她本來是想掙開風畔的掌控,此時卻竟隻是發怔。

“我想吃什麽你真的都會買給我吃?”她忽然問。

風畔一怔,點頭:“是。”

“不會欺負我?”

“是。”

“那可以讓我欺負嗎?”她得寸進尺。

“可以。”

“那也不跟你走,”她忽然又掙紮,“對我這麽好肯定有陰謀。”她道,明顯是不笨的。

“是陰謀也好,”風畔握緊她的手,眼睛看著另一隻手中的葫蘆,有些固執的說道:“我們隻有七七四十九天,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身邊。”說著手念出一段咒語,向著陳小妖,陳小妖頓時昏睡過去。

世上本沒有七寶葫蘆這種寶物,那隻是一個結界,困住一千隻妖,再用七七四十九天的時間,將這一千隻妖的妖力為已用,衝破結界,得以重生。

四十九天。

極短。

他收了一千隻妖,剩下的責任就是護法,等待神的重生,但他更願將那四十九天看作是廝守。

他與她,也不過就剩下這四十九天了。

陳小妖醒來時,看到風畔就坐在她旁邊,眼睛看著她,她嚇了一跳,人下意識的向後躲,差點從**滾下去,幸虧風畔伸手又將她抓回來。

“我這是在哪裏?”她往屋外看,屋外是山水風景。

“前世我們待過的地方。”風畔看著她,知道她決不會記得。

“你又在胡說,前世我又不認識你。”果然,陳小妖瞪他一眼。

他也不解釋,看著陳小妖跑出屋去,看外麵的景色,自己也跟出去。

青山依舊在,幾夕陽紅,山還是那時的山,隻是一切都已經變了。

的確是太久前的事了,他轉頭看身側的陳小妖,微張著嘴眺望眼前的景色,很久以前她也是一樣的表情,當時他笑著吻了她,而此時,隻能像她被自己抹去記憶後那段日子一樣,痛苦而煎熬,卻觸碰不得。

心裏微微的痛,臉上卻在笑:“小妖,可喜歡這個地方?”

“還可以啦,”好像以前她住的那座山哦,“不過,你為何將我帶到這裏?”

用法力迷暈了她,帶來這個沒有人煙的山裏,陳小妖覺得他居心不良。

風畔隻是笑,看著她與前一世時一樣的容顏,道:“若你隻有幾天可活,你想與誰一起度過?”

陳小妖看看他,覺得他很是古怪,但還是答道:“我師父啊,還有……。”她腦子裏想起那個和尚,隻是,他已經死了,“還有就是一堆吃的東西。”她道。

風畔苦笑,看來她到死也改不了貪吃的脾性,卻不以為意,眼看著遠處道:“你可還記得你住的山上廟中那個叫靜海的和尚?”

聽他說出靜海這個名字,陳小妖瞪大眼:“你怎麽知道他?”像心裏最深的秘密,她從未對誰提過。

“若讓你與他度過最後幾天你可願意?”

“他已經死了。”陳小妖道。

“若我說,我的前世便是他呢?”他說的波瀾不驚,轉頭看向陳小妖,看到她驚訝的臉。

“你騙人,”半晌,陳小妖搖頭,那個叫靜海的和尚嗎?怎麽可能是眼前的半神?根本是不同的兩個人,她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你這個大騙子。”

風畔拉住她,看她有些慌亂的眼:“其實你早知道對不對?因為他也有一隻葫蘆,你也看過他收妖是不是?”

陳小妖搖著頭:“他也有一隻葫蘆沒錯,但你不可能是他,他對我那麽好,你卻總欺負我,你不可能是他。”她的表情盡是委屈。

靜海會給她吃桂花糕,會唱歌給她聽,她摸他的光頭他隻會笑,不是像眼前這個人那樣,雖然她總是昐望著他是,但他欺負她,用石頭燙她,總是凶他,根本就是兩個人。

“靜海總是讓你賴在他的**睡到天亮,所以你總是在我**醒來;我被那魔殺死,你再討厭我卻還記著符的事又跑回來,是因為你仍抱著我就是靜海的希望;用葫蘆收妖,也是前世靜海教你的是不是?”

“不,不是,”陳小妖還是否認,“你不可能是他,你是壞蛋。”

“但我就是,”他伸手抓住她的下巴,“你看準了,我就是靜海,你沒有看錯,我前世死時對你說:小妖,一切皆忘,不必記得我。”

一切皆忘,不必記得我

怎麽可能忘記,他死了,她哭了三天,沒有情念的妖,蹲在山洞的石頭上哭了三天,而這名句話又有誰知道呢?除了她,便隻有死去的靜海。

“你真是靜海?”她隻有相信。

風畔點頭:“他是我的前世。”

“你一直都知道?”

“是。”

“那你還用石頭燙我?”陳小妖瞪著他。

風畔無言。

“我不承認你是。”陳小妖覺得靜海是完完全全的好人,眼前的人卻多少有些壞心眼,如果靜海變成他現在的樣子,她一定會很鬱悶。

“不管你承不承認,”他看著她的鬱悶,“若隻有幾天可活,你可願意與我一起?”他盯著她,又問方才的問題,放在她下巴的手收回來。

卻猛地被一口咬住,陳小妖忽然對準他虎口的地方用力的咬:“誰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承認,不承認。”她真的發了狠,用力的咬,直到口中有腥熱的血,眼中同時也有淚下來。

她分明是盼了很久的,就算他對她不好,欺負她,讓她烤肉,但她還是希望他就是靜海,總是大哭一場發泄過委屈就算了,可是當她終於失望,決定他不是靜海,準備跟著那外魔離開時,他又把她帶來這裏讓她相信他就是靜海,還問這麽奇怪的問題,他就是個壞蛋,她不承認,絕不承認。

風畔蹙著眉,任她咬,另一隻手伸過去擦去她的淚。

她是承認他是靜海了吧,不然不會哭。其實他的問題,他自己也覺得問得沒必要,就算不想和他在一起又怎樣?他已經將她帶到這裏了,還會因為她說不願意放她走嗎?

仍是從她被抹去記憶後開始,他是靜海,她是無憂無慮的妖,相守四十九天吧。

這已經是他的自私了。

半夜,陳小妖醒了。

她又做了同樣的夢,她在和一個紅衣的女人打架,在空中飛上飛下,打得難解難分。

醒來,全身沒了力氣。

不止是醒來時,而是這段時間她似乎生病了,力氣越來越小,連走幾步路也會喘,風畔做給她吃的東西,她也失了胃口,並不是他做的不好吃,而是她對吃的東西忽然失了興趣。

她是不是要死了?

她坐在**發怔,然後轉頭看向身側的風畔,他熟睡著,眉頭卻微皺。

他是靜海,又不是,似乎陌生,又極熟悉。

以前的風畔會欺負她,現在卻會笑著做飯給她吃,這時候像極了靜海,但當自己說到紅衣女人時他又沒了笑容,眼中的陰鬱是靜海所沒有的,他心裏似乎有很多事,讓他整個人深沉而難以琢磨。

“又皺眉頭,真難看。”她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伸手去撫平他眉間的折皺,然而一碰到他的額頭,風畔卻醒了。

“你就不能假裝睡著了。”她氣鼓鼓的。

風畔坐起來,看著她:“又夢到那個紅衣女人了?”

“這幾次打架我都輸給她了呢,她似乎越來越厲害,而我越來越弱,”她看著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想到剛才的問題,看著風畔,“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風畔的眼因她的話瞬間一黯,抓過她的手,看到她眼中的迷茫,終於忍不住,將她的手湊到唇邊輕吻:“別胡思亂想。”

卻惹得她倒吸了口氣,別扭的收回手:“你這是做什麽?”

風畔隻是一笑,人又躺下來。

陳小妖看著他的表情,也跟著躺下,覺得一陣頭暈目玄,側過身對著他,手習慣性的拉著他的衣角:“所以,你那天說的話是當真的吧?”

“什麽話?”風畔也側過身對著她。

“你說若我隻有幾天可活,想讓誰陪我?”

風畔表情一滯,她還記得?他卻不知怎麽回答。

是的,她要死了,那夢境說明她的身體越來越弱,紅綢的力量越來越強大,直到有一天她在夢中被紅綢打死,那她就徹底消失了。

對此,他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事情發生。

“靜海。”陳小妖忽然輕輕的拉了拉他的衣角,多少有些撒嬌的意思。

“什麽?”他手伸過去撫她的頭。

她順勢將頭往他懷中靠一點:“我有句話要對你講,如果我真死了的話,就沒機會了。”她說話時,風畔看到她臉微微的紅。

“什麽話?”他放柔聲音聽她講。

“我,我想,”她拉了他垂下的發,攪在一起,“我想,我喜歡你呢。”後麵一句幾乎聽不清楚。

誰說忘記了就不可能再相愛,前世她被斷了情念,今世她的情念已解,她愛上他其實是必然的事。

風畔眼一熱,輕聲道:“我也是。”

陳小妖從他懷中抬起頭,看著他:“真的嗎?”

“真的。”他仰起身吻了下她的唇。

她有些不習慣的向後退了退,看著他,又有些奇怪的摸摸自己的唇,忽然道:“像吃杏仁豆腐呢。”說著自己湊上去吻風畔。

風畔一笑,一隻手托住她的頭,一隻手撐住自己,任她予取予求。

她剛才叫他靜海,雖然他與靜海是同一個人,但在她心中靜海的位置應該高的多,他有些吃味,畢竟這一世他是風畔,但她們兩人的時間不多,又何必糾纏這些呢。

很久他才鬆開她,發現她已經整個人疊在他身上,自己的欲望也呼之欲出,卻沒有繼續,原因還是因為她叫的是靜海。

“天亮還早,再睡一會兒吧。”他的聲音有些啞,讓她在身旁躺好。

陳小妖的臉像蕃茄,將被子蒙到眼睛的地方,點點頭。

黑暗中兩人躺著,沒多久,他聽到陳小妖平穩的呼吸聲,自己卻睡不著。

還有五天。

五天後,她就要徹底消失。

心裏有什麽東西極痛,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真像前世那樣,極致的幸福卻極短暫,但前世至少是她看著他老去,而這一世,他要眼睜睜的看她消失。

做得到嗎?

等她消失以後自己又該如何度過屬於神的無休無止的生命呢?

有什麽意義?

他轉頭看陳小妖的臉,漸漸癡迷,然後湊上去一遍遍的親吻她的臉,心中的陰鬱越來越濃,直到難以承受,才躺下來,喘息。

窗外一輪圓月,他看過去,漸漸陷入回憶中。

開天辟地,洪荒之初,這世界唯一的主宰就是神。

神族異常強盛。

然而等到佛祖在菩緹樹下頓悟,宏揚佛法之時,神族已支離破碎,隻剩下一男一女兩個神。

女的名紅綢,男的就是現在的風畔。

神族為何凋零,“神史”上說因為生命中止墜入混沌,其實是別有隱情。

在神族淍零之際,有一族卻變得強大起來,那便是魔族,

世上本無魔,他之所以存在,恰恰是因為神族的幻滅。

當年,在神族強盛到最鼎盛之時,神的野心與私欲也空前絕後的高漲,而這樣的野心與私欲漸漸生成了邪氣,在心中生根發芽。

魔由心生,便是如此。

神原本的慈悲與善良被心魔打敗,終於被吞噬,神成了魔,從而成就了魔族的強盛,神族的幻滅。

換句話說,魔其實就是神。

直到隻剩下兩位神,紅綢與風畔,他們出自同一師門,同時飛身成神,感情可見一斑。

然而千年前,紅綢心魔漸生,她的房中一麵古鏡,每日照鏡時便可以自鏡中看到一個與自己容貌不一樣的女子,那便是她的心魔。

紅綢手執長劍,那女子卻身佩魔刀,兩人日日在鏡中相見,紅綢一心想製鏡中的魔於死地,一日竟用自己的劍刺穿鏡麵,卻恰恰打開了魔界大門,那魔自鏡中躍出。

自此神魔大戰開始。

那場大戰打得天地變色,直打了千年才結束。

紅綢仙身被毀,那魔被打得魂飛魄散。

後來

風畔用了自己一半的修為才保住紅綢的元神,自己成了半神。

因為神未成神時,最早是獸類或是天地之間的仙氣,紅綢最早時是隻豬,她仙身被毀,元神回複成一隻粉色小豬墜落人間。

佛祖看神族凋零至此,便指了一條明路,用紅綢的靈力結成的結界,收齊一千隻妖,便可讓紅綢借助那一千隻妖的力量重生。

於是風畔來到人間,自願墜入輪回,用紅綢靈力結成的葫蘆收集一千隻妖,同時也看著粉色小豬漸漸有了人形,卻大出所料之外,那幻化成的人形竟不是紅綢的模樣而是她心魔的樣子。

由此可知,魔未死,她借著紅綢的元神也活了過來,並且強占了紅綢剛幻化的肉身。

隻是她與沉睡在她體內的紅綢一樣,無任何殺傷力,萬事懵懂,是隻知道吃的小妖。

他與她的緣分就是由吃開始的吧?風畔想起那盤桂花糕。

她是妖其實是魔,他一直都知道,若不讓紅綢重生,將體內魔的靈魂殺死,她早晚會把紅綢的元神全部魔化,成為塗炭生靈的魔,他也知道。

然而他卻拖了一世,以為斬斷情念,在下一世時會收齊那一千隻妖。

然而此生呢?

還是不忍心看她消失吧。

“紅綢,如果我偏要做一件萬劫不複的事又怎樣?”他自言自語。

夜還深,夢中的陳小妖還在與那紅衣女子交戰著。

七七四十九天。

天亮之時,陳小妖就會徹底消失。

“我不想再打了,太累,”她在風畔懷中低喃,人已有些神誌不清,“風畔,我馬上就要死了嗎?”

風畔抱緊她,眼睛看著四周的混沌,天就快要亮了。

他沒有說話,隻是低下頭親吻妖的額頭,聽到小妖的聲音在繼續說著。

“我總在想,我是什麽時候認識你的,我記得,是你拿著桂花糕在樹下衝我笑的時候,可是我為什麽覺得,我認識你還要更早些,我是不是漏記了什麽?”

“你覺得你漏記了什麽呢?”風畔順著她的話道。

“漏記了……,我不知道,隻是有好幾次覺得有一個人在跟我說,讓我記住那句話,不要忘了,可是我就是想不起要記住什麽話,攪盡腦汁也想不起來。”陳小妖睜眼看著東方微微現出的光亮,胸口一甜,一口血吐了出來,人輕輕的咳。

風畔拍著她的背,眼裏有點濕:“記不起來就算了,忘了也罷,免得日後傷心,”他也抬頭看著東方的光亮,“小妖,天亮之際就是我們分開之時,以後你會想我嗎?”

“死人也會想念誰嗎?”

“會。”

“都成灰了怎麽想念?”

“比如天邊的那朵雲,比如現在的這縷風,都可以是我在想你。”

“那是陰魂不散,”陳小妖笑了下道,“我不會對你陰魂不散,但你要保證,我死了以後一定要燒一桌最美味的菜給我,不然我會夜夜纏著你。”

她本是想著那桌菜,一臉的向往,卻忽然又愁眉苦臉,側著頭看風畔的臉,抬手撫過他的臉頰道:“你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對我好一點呢?讓我隻享了四十九天的福就死了,我真的不甘心呢,所以風畔,你還是個壞蛋,”她手扯著他的衣領,說到後麵半句話猛然哽咽,“我不想死,死了就沒有好東西吃了,就看不到你了,我還沒看夠你,我不想死。”說著大哭起來。

晨曦微露,陳小妖的哭聲伴著遠處的幾聲鴉叫,格外淒慘,風畔看著天地逐漸亮起來,心如刀割。

然而,時辰到了。

“小妖,你聽我講,”他扶著她的肩,讓她對著自己,一手抹去他的淚,道,“魔,並不一定就是十惡不赦,你要記得你原來的自己,任何情況下都不可以塗炭生靈,你可以忘記我前世抹去你記憶前說的話,但不可以忘記我現在說的,不然我真的萬劫不複。”

陽光已照亮大地,陳小妖已氣若遊絲,風畔話不知有沒有聽進去,她眯著眼看著風畔,看到他說話間猛然湧出的淚,她想伸手替他擦去,對他說神不可以哭,卻沒了抬手的力氣,恍惚間有一些東西在她腦中閃著。

““靜海?好古怪的名字?你姓靜嗎?”

“靜海,喜歡怎麽寫?”

“靜海,我要嫁人了。”

“靜海,我喜歡你。‘

“靜海……。”

那些片段串在一起,猛然清楚後,又瞬間淡去。

她記起她忘記什麽話了,怎麽就忘了,應該是刻骨銘心的啊?

她嘴巴張了張,想說出那句話,卻發不出聲音,隻是途勞的一張一合,然後四周越來越亮,她看到那個紅衣女子向她飛來。

又要打架了嗎?

風畔看著她張合的嘴,知道她在說著一句話,聽不到聲音,卻聽得極清楚。

“我也是,小妖。”他低頭吻她,抱住她的身體,四身亮起一層淡淡的光。

上蒼原諒他吧,他輕輕的念著咒,千年前他可以將一半神力護住紅綢的元神,如今,他逆天而行,用另一半的神力救了這魔又如何?

隻要她不消失,自己怎樣都可以。

“風畔,這樣你會神形俱滅,你瘋了!”紅綢在緊要關頭對著風畔喊著。

風畔隻是一笑,將自己的元神盡數拍進陳小妖的額間。

“小妖,你一定要活著。”

她有些茫然。

坐在青石上望著天。

伸出手想擋住太過強烈的陽光,然後陽光透過她的手背照過來,再透過她的身體照在她身後的青石上。

怎麽她就沒了肉身呢?

各自擁有了風畔一半的神力,但紅綢畢竟還占了風畔替她收來的一千隻妖的妖力,她鬥不過她,成了無主的魂,那具肉身拱手讓給了紅綢。

風畔。

又想起了這個名字。

她沒有消失,而他,卻消失了。

其實沒有什麽意義啊,就剩她一個人很無趣呢。

抬首,紅綢盤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詞,她站起身準備離她越遠越好,尤記得夢中她們打過無數次,現在她沒有肉身,打起來豈不吃虧?

“去哪裏?”紅綢睜開眼,風畔保住了她的元神,她可以看在他的份上不殺她,但畢竟那是魔,她要將她困在身邊。

“找東西吃。”她應了一聲,依然想離她越遠越好。

“找東西吃?你現在還需要吃東西嗎?”紅綢冷冷的笑,“你還是乖乖的在我旁邊。”

她回頭臉上似笑非笑:“我偏要離開呢?”

紅綢笑:“我自有辦法讓你無法離開,小妖,風畔救了你,也讓你的魔性恢複,我不會放任你禍害世間。”

“禍害?”陳小妖仔細的想著這兩個字的意思,“那也是拜你所賜,我本就是你的內心不是嗎?”

紅綢的臉色變了變,幾句咒化成利刃向陳小妖飛來,陳小妖也不躲,任那利刃穿過自己的身體,掉在地上。

“你難道看不到我沒有肉身嗎?”她輕輕的笑,笑意間的神韻已找不到那個懵懂豬妖的任何表情了,她已是徹頭徹尾的魔。

又坐回青石上,確實,她現在沒有能力逃開紅綢的掌控。

紅綢看她坐定,又閉眼念起咒來,最後關頭她大喝一聲:“妖王何在速速現身。”

一股紫煙平地揚起,陳小妖看過去,明了就在那股紫煙中。

他的傷還未好透,捂著胸口,看到紅綢時有些吃驚,叫了一聲:“小妖?”

陳小妖冷眼看著他又猛然泛紅的臉,心裏說了一句:真是個笨蛋。

“我不是陳小妖,我是紅綢,鏡妖你可還記得我?”紅綢站起來。

那樣的口吻的確不是小妖,明了心裏一緊,全不顧紅綢的問話,急問道:“小妖呢?”

紅綢一笑,也一樣的答非所問:“沒想到你這鏡妖也動也凡心。”

明了盯著她,輕易的就被她窺破了心事。

“她在那裏。”紅綢終於指了指陳小妖的方向。

身形模糊,陳小妖倚在石頭上,瞪著明了。

“小妖?”明了大吃一驚,看著近乎透明的陳小妖,轉頭衝紅綢問道,“你是何人?快把小妖的肉還來?”說話時幾道符已在手中,隨時準備向紅綢拍過去。

“我是何人?我是你的主人。”紅綢看著他手裏的符,冷聲道。

“主人?”

“當年我將我的素心劍插進了你的身體,因此釀成了大禍,打開了魔界大門,放出了這隻魔,我現在要你重新打開大門,將這魔送回去。”紅綢邊說著,邊手指結印,向明了頭上拍去。

明了一驚,抬手想擋,卻因重傷在身,再加上紅綢現在已是完全的神,根本擋不住她的結印,他心裏大叫不好,卻在傾刻間化了原形。

一麵極古樸的鏡子,鏡麵上插著一把劍。

陳小妖看著,表情微微驚訝。

“原來已經融在一起,怪不得那時的記憶不複存在,”紅綢幽幽的看著鏡中的自己,伸手握住插在鏡上的劍,口中輕聲道,“素心劍歸位。”手上用力,那已與古鏡融在一起的劍竟被生生的拔出,同時亮起無數道光。

素心劍嗎?陳小妖看著那把劍,她想起來了,她應該有把刀,好像叫“羈雲”,當時拿著它與手持素心劍的紅綢打過無數回合。

羈雲刀,她看著自己的手,微微一笑,風畔,你又在騙我,這哪是因為我咬了墨幽耳朵的緣故,而是他本來就該聽她差遣,他是那把刀裏的魂,不是嗎?

“我要吃飯。”她輕輕的說了一聲,然後笑。

“鏡妖,快打開魔界的門。”那邊的紅綢衝著化了原形的明了道。

古鏡沒有任何反應。

那時的記憶因為與劍妖融在一起而被融爐裏的大火燒盡,此時劍妖歸位,有關那時的記憶明了似乎想起來一些,而他,並不想將陳小妖關回魔界去。

“你敢違抗我的命令,我可讓你永遠是現在的模樣,回不去人形。”紅綢用劍對著它。

“原來神也會用威脅的手段,”陳小妖終於站起身,緩緩的走過來,同時也學紅紅綢的模樣,忽然伸出手,衝天空叫了一聲,“羈雲刀何在?”

本來的萬裏青空忽然的就烏雲密布,紅綢表情一變,看到有個人,一手拿刀,一手抱著個飯桶,滿口白飯,狼狽的落到他們麵前。

“誰在叫我?”墨幽含糊不清的說著,眼睛掃過紅綢和近乎透明的陳小妖,“怎麽回事?”他看到的是一真一幻兩個陳小妖。

陳小妖看著他臉上的飯粒,道:“飯好吃嗎?”

“是她占了你的肉身嗎?”他看著陳小妖透明的身體,正想問個究竟,紅綢卻已拿劍直刺向他。

她識得這把刀,那是件魔物,魔持此刀時雙眼血紅,隻知塗炭生靈,現在陳小妖尚有神誌,一旦讓她握住那把刀,便會開始殺戮。

“陳小妖,你不記得風畔交待的話了嗎?你敢握住這把刀!”上次陳小妖拿過此刀,但當時魔性還未喚醒,且自己還在她體內,此時若讓她握刀,當真非同小可。

陳小妖卻在笑:“放心,我不會握,也沒辦法握,我隻是要借他力與你打一仗,因為你實在太欺負那麵鏡子了。”說著身形一閃,人已在剛剛險險躲過紅綢一劍的墨幽身後,對著墨幽念了幾句咒語,墨幽手中的飯桶掉在地上,人已受了陳小妖的控製,猛然提刀向紅綢砍去。

那樣的威力已不似他平時那般不濟,有了陳小妖的魔力相助,就似魔與神直接交戰,紅綢隻能提劍去擋。

陳小妖看著他們打起來,知道墨幽並不能堅持多久,人迅速的走到古鏡前,對著鏡子道:“我知道你的能力,如果你真想幫我,告訴我風畔現在在哪裏?”

她說完看著鏡麵,希望明了能給她一點線索。

她不相信風畔真的會消失,他一定在六界之內。

然而許久,鏡麵裏隻是一片白霧,什麽都看不真切。

“沒有嗎?”陳小妖心亂如麻,難道他真的魂飛魄散了?

“他已經魂飛魄散了,你還怎麽找到他?”身後紅綢已躍上來,瞪著執著的看著鏡子的陳小妖,“他死了。”

陳小妖身體猛的震了一下,虛幻的身影猛然淡了許多,也不回頭看紅綢,搖著頭道:“我不信!我不信!”她連說了好幾遍“我不信”,身形更淡。

“不好!”紅綢表情一驚,默念咒語,一股真氣拍向陳小妖,陳小妖淡去的身形,因那股真氣又明了幾分。

“你不能消失,不然風畔豈不白送了性命?”她衝陳小妖道。

而同時本來一團白霧的鏡中忽然清明起來,兩人同時一驚,看向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