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七寶葫蘆

這一世,定要收齊一千隻妖。

風畔是被妖劍所傷,所以傷口並不是用尋常法術可以治愈的,陳小妖看他剛準備喝口藥,人便猛咳起來,一碗藥拿在手裏被震掉了半碗,餘下半碗還在晃,她忙伸手拿過來,放在桌上。

風畔咳了半晌,抬頭看她,看她盯著那碗藥發愣,桌上的幾顆糖竟然沒有碰,微微有些意外。

抬手,放在她頭上,輕輕揉了揉,笑道:“有東西也不吃,到是新鮮事。”

小妖轉頭看看風畔胸口的傷,剛才咳嗽,淡色的衣服上又有血色沁出來,小臉皺了一下,道:“你會不會死啊?”

風畔一怔,拿起隻剩半碗的藥一口喝掉,那是讓陳小妖照他寫的方子抓的,他現在的身體還是凡人肉身,既然受了傷,凡間的藥還是吃得的,他原本放在陳小妖頭上的手收回擦了擦嘴,反問道:“你是希望我死掉還是能活下來?”

陳小妖抓過一顆糖塞進嘴裏,想了想,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七彩石,道:“若你要死了,能不能先把這石頭取下來,我可不想帶著它回去,會被其他妖怪笑話的。”

風畔原本帶笑的臉聽到她的話,沉了沉,道:“看來你是盼著我死,好逃開是不是?”

陳小妖卻搖頭道:“你雖是對我不好,但我還不至於盼你死,不過已經好多天了,你的傷沒有好轉,傷口一咳嗽就崩開,不是要死了,還是什麽?”

風畔聽她這麽說,臉色稍稍好轉,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傷,那劍妖至少有萬年的妖力,被他刺中非同小可,何況他隻是凡人肉身,要不是他體內元神護著,確實早該死了。

他仰身靠在椅背上,看著陳小妖,若沒有那串七彩石她早就離他而去了吧?想起讓她離開那魔時的萬般不舍,心裏竟有股澀澀的感覺湧上來。

對她不好?其實隻是喜歡逗她,似乎是可以像明了那般寵著她的,但又下意識的與她保持著妖神間該有的距離。

到最後你必會殺了她。

明了的話跳進他的腦中,到最後,是的,所以他才保持著這種距離,不然,會下不了手,就如前世那般。

不過反過來,正是因為這樣,是不是該對她好一些?因為她本就無辜,最後要白白賠上性命,所以前世他曾經對她很好吧,好到什麽程度?他以為自己都記得的,現在看來有一些記憶在轉世時選擇了忘記,忘記了什麽?為何要忘記?不知怎的,到此時他竟是有些好奇。

傷口還在疼痛著,而這段時間原本避他不及的妖怪也忽然曾多起來,他一出世,整個妖界都知道他有個葫蘆用來收妖,聞風喪膽,而現在,他受傷的事應該也在妖界傳開,所以便多了些想趁他受傷,奪他葫蘆的妖,畢竟葫蘆裏藏著幾百隻妖的妖力,誰得到,便能平白多個幾萬年的道行。

還好,這葫蘆本就是神物,不是妖所能接近的。

見他許久不語,陳小妖以為被自己說中了,瞪大眼看著他:“你真是要死了?”

風畔回過神,笑了一下,道:“暫時還死不了,”人轉頭看了一眼門口經過的和尚,這裏算是座大寺,一般妖怪應該進不來,雖然妖怪並不能接近那隻葫蘆,但他也沒有多餘的力氣來應付他們,所以帶傷住進了這座寺院,“是不是有些失望?”他指尖敲了下桌麵道。

陳小妖卻隻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那我們還要繼續住在這裏?”

“怎麽?”

“我好幾天沒吃葷了啊。”她有些苦惱,其實以前在廟裏時她也隻是吃供品,都是果品糕點之類的,也沒覺得多不習慣,被風畔帶到塵世後,沾多了葷腥,隻幾天工夫,就很迫切的想抓隻雞腿來啃啃。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桌上的糖也沒能引起她多大興趣,方才他還以為是因為他的傷,風畔自嘲的笑笑,即使開了情念,也仍是隻豬妖。

想著,他解開上衣,露出身上的傷,可能是脫衣時牽動了傷口,微皺了下眉道:“該換藥了,今天你來替我換。”

“我?為什麽?”不是一直是你自己換的?

“沒為什麽,過來吧。”因為是佛門清淨之地,他是瞞著受傷的事住下,根本不可能讓他人幫忙,本可以讓這隻妖換藥,但怕那道傷口嚇著她,每次都是自己施法換藥,卻相當費力,此時見這妖這麽沒心沒肺,便有意差她。

陳小妖還是第一次看到風畔**上身,除了那處傷口,整個上半身都非常誘人,照往常她是該直接流口水的,卻不知為何臉紅了紅,有些別扭的走近些,看到他胸口糾結的肌肉,咽了口口水,“怎麽換啊?”

“替我將紗布解開,把敷在傷口上的草藥換成新的,再用紗布包好不可以,”他說的輕描淡寫,看陳小妖愣在那裏,便道,“愣著幹嘛,過來。”

陳小妖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上去,看到那被血浸紅的紗布,閉了閉眼,伸手解紗布。

風畔比那魔似瘦了些,怪不得上次魔受傷時比他要複原的快,陳小妖邊解紗布邊這樣想著,卻不知那魔出生時便不是凡胎,自然傷要比風畔恢複的快。

為什麽紗布要纏這麽多圈?她拉著紗布圍著風畔一圈圈的轉,手中紗布已一大團,風畔的身上仍沒解完,腳上便又快了些。

風畔看她這麽轉,也任她,隻是笑笑。

紗布解開時,原本附著傷口的草藥已是血紅,從傷口上落下,露出血肉猙獰的傷口,陳小妖瞪著那傷口,一時反應不過來,好深的傷口。

風畔空著的手已把草藥準備好,也不由她換,直接把草藥敷上傷口。

“等等。”陳小妖卻忽然製止。

他停住,抬頭看著她。

“你等我一下。”陳小妖說著奔了出去。

風畔看她奔出去的身影微微疑惑,草藥仍在手中沒有動。

隻一會兒陳小妖便端著一大盒熱水進來,進門時還濺了許多,衝風畔道:“以前我認識的和尚替被野獸咬傷的樵夫治傷,我看他是先替那樵夫洗淨傷口的,怪不得你好不了,原來沒有洗幹淨。”

說著放在手中的木盆,伸手想將裏麵的帕子擰幹,因為是方才問廟裏討來的開水,所以極燙,她試了幾下才敢伸手進去,極快的擰幹,被燙得通紅的手伸過去替風畔擦傷口:“你忍一下,有點痛啊。”其實她也不知道痛不痛,但當時和尚就是這樣對那樵夫說的,她也依樣畫葫。

可能是本能,她覺得那是痛的,所以擦一下便在風畔的傷口上吹一下,小臉極是認真。

風畔看著她的臉,感覺她的氣息噴到傷口上一陣涼,然後熱水浸過的帕子擦過又是一陣熱,伴著傷口的疼痛,他心裏忽然有股東西冒出來,極熟悉又極陌生,那是種難以承受的情緒,抓著草藥的下意識的握成拳。

有人一直在哭,還有人在輕聲的安慰。

“好了,好了,上了藥就好了,”那人輕輕的哄著,懷中的人兒卻還在哭著,“你不是妖嗎?以妖的複原力,明天便會好,哪用擦藥,真沒用,還哭鼻子。”那人笑笑的刮懷中人的鼻子,低頭想親她的額頭,而懷中人卻忽然抬頭,兩人的唇貼在一起,那人一笑,任她吻著,將她擁緊在懷中。

風畔用力的吸了口氣,他看不清臉,隻是如迷霧般的片斷,卻讓他不安,他伸手抓過陳小妖手中的帕子:“行了,”說著就把另一隻手中的草藥敷了上去,“你出去吧,我自己包紮。”聲音有些冷,他低聲道。

陳小妖一怔,馬上瞪他一眼,真是好心沒好報,低頭看看已變成紅色的水,哼了哼,端著木盆出去了。

屋裏隻剩風畔,他手還捂著傷口,卻沒有動手包紮,聽那妖在門外罵罵咧咧,他眼一沉,盯著手中的帕子。

方才心跳得好快。

隻是看她的臉,看她小心翼翼的表情。

他想著方才自胸臆間湧出的那股情緒,衝破腦中的清靜,攪亂了一切,那是情念嗎?

晚飯又是青菜加豆腐,陳小妖真想念那油肥的雞腿啊。

她不怎麽想理風畔,采了院中的果子蹲在牆角邊慢慢的吃,眼看著太陽漸漸西沉,她才站起身準備進屋去。

西院的地方傳來陣陣的香味,她進屋的動作停了停,轉頭望過去,像是烤雞的味道啊,她口水同時不受控製的流下來,人下意識的往西院方向去。

香味似乎來自院牆之外,陳小妖施了點妖力,直接躍上了院牆。

有人在牆外烤著雞,她頓時眼睛就直了,直接跳下牆,撲上去。

卻在她撲向烤雞時,撲了個空,讓她勾不到。

“給我,給我。”她踮著腳想拿,同時看到胡旋妖媚的笑。

“小妖兒啊。”胡旋輕輕的笑,終於把手中的雞塞給她,看她接過,用力咬了一口,眼睛也笑得咪起來。

直到陳小妖差不多吃完整隻雞,胡旋才慢條斯理的說道:“可有想我,小妖兒。”

陳小妖隻顧吃,沒理他。

他不以為意,伸了袖子替她擦了擦快從嘴角滴下的油,道:“風畔的傷勢如何?”

陳小妖啃完最後一塊骨頭,有點戀戀不舍得看了眼滿地的雞骨,自己再擦了下嘴,站起來道:“我回去了。”

“不和我說話嗎?”胡旋也不攔,在她身後道,“你回答我的問題,我明天還在這裏拿了烤雞等你。”

陳小妖停住:“真的?”

“真的。”

“那你要問什麽?”她馬上變了態度。

“風畔的傷勢可有好轉?”

陳小妖看了他一眼,她一直覺得胡旋這人妖裏妖氣的,她不怎麽喜歡,但想到烤雞,還是道:“唔……,滿嚴重的。”

“怎麽個嚴重法?”

“傷口不愈合,一直在流血啊。”

“是嘛?”胡旋的眼咪了咪,那劍妖果真厲害,刺中風畔的凡人肉身,估計是好不了了,“小妖,事到如今,你為何還要跟著他,不想離開嗎?”他湊近些陳小妖道。

陳小妖向後退了一步,有些嫌棄的看著他,覺得這狐狸實在可疑,分明是店老板,卻跑來這裏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到底安的什麽心?

“我離不離開關你什麽事?我要走了。”說著想躍回寺內。

“要知,那風畔可是想殺了你。”胡旋在她身後陰側側的說道。

陳小妖再次停住,她幾乎已經忘了這句話,上次聽明了說過一次,但因為風畔受傷,自己一時就忘了,此時聽這狐狸又提起,她怔了怔,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

“知道她為何要殺你嗎?”胡旋繞到她跟前,“神魔大戰時他失了一半的神力,墜入輪回,必須要在一世的時間內收集一千隻妖的妖力才能助他再次成神,若一世的時間沒有集滿,就要再入輪回,重新開始。”

陳小妖聽他這麽說,心似乎被什麽東西拉扯了一下,低著頭不說話。

胡旋看她略有所動,繼續道:“有些事往往是注定的,半神收妖修行,本沒什麽,問題是你偏偏是他要收的第一千隻妖,若不收了你,他這一世的努力可算白費,又要等來世,而來世他注定還是要遇到你。”

陳小妖身體沒來由的抖了一下,看著胡旋道:“你究竟是誰?”

“我?”胡旋輕笑,“我不過就是隻狐狸。”

他看看陳小妖的臉色,繼續道:“現在風畔手無縛雞之力,你要麽快點逃,等著他再追上你,要麽,”他停了停,“要麽,幹脆將那葫蘆從他身上偷出來如何?”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陳小妖用腳踢著地上的雞骨頭,覺得更討厭眼前這隻狐狸了。

“你可以自己去問風畔。”胡旋一雙媚眼瞪著陳小妖。

陳小妖往後縮了縮,厭惡的瞪著他:“我走了。”說著直接躍上院牆。

“明天我拿著烤雞還在這裏等你。”胡旋在她身後道。

眼看著陳小妖躍入寺內,他原本媚笑的臉沉下來。

風畔剛上完藥,穿上衣服,陳小妖便衝進來。

風畔看到她油亮的嘴:“方才出廟去了?”他低聲問道。

陳小妖一愣,他怎麽知道?卻被方才胡旋的話弄得心煩意亂,也無心問他怎麽知道的,找了張凳子坐下,從口袋裏拿出未吃完的果子,用力的咬了口,然後就這麽看著風畔將衣服穿好。

風畔見她不答話,手上停了停,看向她,她分明是看著自己的,卻若有所思的樣子,這妖也會想事情了嗎?

“以後不要輕易出寺,知道嗎?”他又低下頭穿衣服。

“風畔。”陳小妖吃完手中的果子,終於叫了一聲。

“嗯?”風畔已穿好衣服,覺得略略異樣,這妖沒有這麽正經的叫過他的名字。

“你說我和你有一段緣,是什麽緣?”陳小妖問。

“為什麽忽然問這個?”風畔皺了下眉,看向她

“那日明了說你要殺我是不是真的?”她答非所問,似沉在自己的思緒裏。

風畔臉色微變了下:“你方才出寺見到了誰?”

“是不是真的啊?”其實她是不想相信的,但明了這樣說,方才的狐狸也這麽說,想著自己還被那石頭困著,他又不放她走,定是想殺他,不然困著她有什麽用呢?連師父都說她是隻最沒用的妖。

不知為何,陳小妖想到風畔會殺了她,心裏就極難受,說不清為什麽,她覺得胸口有什麽東西堵著,於是便忽然哭起來,眼淚不斷往下掉著:“我不過才一百來歲,你就要殺了我嗎?所以才用那石頭困住我,怕我逃跑?”當真哭的極傷心。

風畔微怔了下,看她忽然就這麽哭了,雖然以前她動不動就哭,卻都是為了吃食這類無關緊要的事,而現在,定是遇見了誰。

“小妖兒,過來。”他衝她招招手。

陳小妖賭氣的不肯過去。

風畔也不再叫,站起身,看著窗外道,忽然道:“我若說真想殺你,你怎麽做?”

陳小妖整個人抖了一下。

“現在風畔手無縛雞之力,你要麽快點逃,等著他再追上你,要麽幹脆將那葫蘆從他身上偷出來如何?”

那狐狸的話猛的衝進腦海。

她用力吸了下鼻子,眼淚又掉下一來,道:“你現在受了傷,一點力都沒有,我先吃了你。”說著真的撲過去。

風畔隻是舉手輕輕一擋,將她拎在手中,而那樣的力道又崩開了傷口,他眉微皺一下,道:“我再不濟,也不至於被你吃掉,告訴我,你方才見到誰了?”

陳小妖手臂空舞了幾下,道:“就不告訴你,看你總欺負我。”

風畔輕笑了下,放下她,手同時捂住傷口,衣服上已被染紅,陳小妖看著,怔了怔,又哼了一聲,自找的。

風畔坐下來:“那人叫你來偷我的葫蘆吧?”

陳小妖一驚:“你怎麽知道?”

風畔仍是笑,也不答,道:“不錯,現在要取我的葫蘆的確好機會,”這妖確實不是自己的對手,但外麵有的是人虎視耽耽,“小妖,你若真幫他偷我的葫蘆,你的脖子上就不止起泡這麽簡單,我隻要多燙你片刻,你就必死無疑。”他的口氣忽然轉為嚴厲,滿是威脅的口吻,顯然是當真的。

陳小妖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跳開一步:“你真是壞蛋,就知道用那石頭嚇我。”嘴上這麽說,人卻不自覺的發著抖。

風畔看著她的反應,眼神微微的轉黯,傷口在痛,他閉上眼吸了口氣,此時若有人利用她,真的相當危險,要知,其他妖魔無法觸碰的葫蘆,唯獨她是碰得的。

陳小妖還在生風畔的氣,她拉著頸間的項鏈用力的咬了幾下,牙磕的生疼,她本來是隻無憂無慮的小妖,做錯事的最多被師父打幾下,卻從未遇過性命攸關的事,此時,真的人有要她的命啊。

對於風畔,她有種說不清的感覺,有時候覺得他很熟悉,似乎是自己很早前就認識過的人,有時就是一個陌生人,是個喜歡欺負她的大壞蛋。

她腳用力的踢著地麵,口中叫著:“踩死你!踩死你,看我不搶了你的葫蘆再吃了你。”

她罵罵咧咧的準備進屋去。

卻看到屋裏一個大大的身影。

“嚇!”陳小妖退了幾步,看著那突如其來的魔,“你怎麽來了?”

墨幽一笑:“我本就一直離你們不遠。”

“你一直跟著我們?”

“沒錯,我知道那個半神受了傷,現在是機會。”墨幽走出來,看了一眼前麵不遠地佛殿,那裏的佛光讓他很不舒服,他不是那種道行低微的小妖,自然是進得廟堂的,隻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丫頭,助我殺了你半神,奪了葫蘆如何?”他湊近她,嗅到她身上的檀香又縮回來。

“我……”陳小妖向後退了一步。

風畔與方丈在品茶,談論佛理,陳小妖聽不懂,蹲在一旁用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然後又抬頭看看那個方丈。

那方丈極年青的樣子,聽說是遠近聞名的高僧,這應該是極少見的吧,能做方丈的大多年紀一大把,像他這麽年輕做方丈,她見過的也隻有以前她待的那座廟裏的那個和尚了。

她抬頭看著天上的明月,想著很久以前,也是這樣的明月,那和尚坐在石階上教她下棋,當時月光極亮,棋盤上的黑白雙子格外分明,他從最簡的教起,而她總是不得要領,最後賭氣,幹脆雙手在棋盤上亂撫一通,將整盤棋攪亂。

和尚隻是輕輕的笑,伸出手指在她額頭上輕彈一下,在她撫額痛呼時,將被她撫在地上的棋子一顆顆的撿起來,當時他穿著淡色的僧衣,月光一照,似整個人都散發著溫潤的光,她撐著頭,對著他輕輕的歎:“你真漂亮啊。”

他一怔,回頭,看著她有些癡迷的臉,無聲的撫撫她的頭。

“小妖,在想什麽?”風畔不知何時站在她旁邊,她回過神,轉頭看他,他現在也是一身淡色的儒衫,整個人翩然出塵,竟與記憶中的那個和尚重合在一起,她微微一驚。

“沒想什麽。”好一會兒,她低下頭,手中樹枝在地上用力戳了幾下。

“走吧,時間不早了。”風畔也不追問,看到方丈已經離去,才微微的蹙起眉,一隻手扶在陳小妖的肩上。

陳小妖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扶住他:“傷口痛啊?”

風畔隻是點頭:“扶我回去吧。”

方丈邀他論佛,他不好推辭,畢竟寄人籬下,話多說了些,坐得時間長了些,傷口隱隱痛著。

方丈。

走了一段才停下來,回頭看著這位叫風畔的客人由小僮扶著走遠。

他將一直緊握的手鬆開,裏麵是一根極細的針,已被握得汗濕。

還是下不了手。

他看著那根針,輕輕的念了聲“阿彌陀佛”,人一轉,往不遠處,自己的廂房去。

點了燈。

廂房裏漸漸明亮起來,他走到桌邊,手伸到桌底下,在下麵的暗格裏摸索了一會兒,然後拿出一本佛經。

是手抄的金剛經,赤色的墨跡,字體剛勁有力。

那本是寺裏世代傳下的,放在曆代方丈房中佛像的底座下麵,那年前方丈將主持之位傳給他時曾說過這本經書的來曆,那是用千年的蛇妖血寫成的,以金剛經的佛性將那蛇妖震壓在佛經裏,非佛法高深之人不可觸碰,不然便會喚醒蛇妖,鑄成大錯。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佛法高深之人,他三歲識字,五歲便能通讀經文,十歲與寺中高僧論佛法,所有人都認為他總有一天會飛升成佛,所以二十歲那年,當接受方丈之位時,他做了一件讓他後悔終身的事。

翻看了那本經書。

那本經文似有魔性,隻看了第一句,便廢寢忘食的想一口氣讀完,金剛經,他五歲時就能通讀,那天他卻看了整整一夜,讀完經書後發現自己眼睛通紅,嘴唇如血,那自那以後,他的夢中就有一個叫夢茵的女子,自稱是蛇妖。

這樣的夢,一做就是十年,十年裏,他與那蛇妖在夢中成了親,生了一雙子女,而醒來,他仍是看淡世俗的高僧。

“奪了來這寺中的男子的葫蘆,我們就不止在夢中相見了。”夢茵在夢中跟他說,並給他一枚可以製人性命的毒牙,醒來,手中就握著那根針。

人總在現實與夢境中掙紮,他看著那根針,到底要作何選擇?

陳小妖看風畔解開包傷口的紗布,傷口依然是這副樣子,一點也沒有愈合,但血卻沒之前那麽多了。

是不是一直都不會好了?

魔說,殺了他,然後奪了葫蘆,但陳小妖忽然想或許他這樣也活不了多久,不如放過他,隻偷的葫蘆。

但他還是有力氣將她用石頭燙死吧?

到底要不要答應那魔呢?她將口中吃剩下來的果核在舌間滾來滾去,拿不定主意。

不管你答不答應,我今晚就來取,那是魔的決定。

屋外有嗚嗚的風聲,風畔看到那隻妖又在走神,多了一項情念,她的想法漸漸看不清,就像忽然長大再不願與大人分享秘密的孩子,風畔有種莫名的感覺。

妖在他的心中不過就分:可收,不可收兩種,他以為她就是隻豬妖,套上七彩石便就是他的傀儡,任他使喚,但自那次她大聲說不要跟著他時,他忽然覺悟,原來她也是有喜怒的。

現在有了情念,似乎更難控製了,如果她真的幫人來奪葫蘆,自己真的要如威脅過那樣用七彩石燙死她嗎?

其實是殺不得的,應該說還沒到要殺她的時候,但若真被背叛,他又會如何對付她?

心中有股情緒冒上來,如以攀附為生的寄生,攀在他的心上,用力的扯了一下。

他不知那就是糾結,以往遇到這樣的情況他自有自己手段,此時卻忽然有些亂了方寸。

他想到方才那個與他論佛的和尚,眉心盡是妖氣,他也是為葫蘆而來吧,如果要奪,不如由他先開始。

他開始咳嗽,震痛了傷口,忍著痛,再次掐動手指,仍是一樣的結果。

今晚有劫。

他輕吸了口氣,終於開口衝陳小妖道:“小妖,替我拿張白紙過來。”

陳小妖不明所以,覺得他又在使喚他,很不情願的自那邊的案上拿了張白紙放在他旁邊的桌上:“給你。”說著想走。

風畔卻一把拉住她的手,陳小妖一驚,就想甩開,卻見他用葫蘆上的流蘇,對著她的指尖輕輕一彈,她的手指就破了,一道血自傷口流出來。

“啊!”陳小妖叫了一聲,“你這壞蛋,流血了。”說著哇哇大叫。

而與此同時風畔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沒等陳小妖反應,自己帶血的手指與她的手指一起,迅速在白紙上畫了一道符。

“那是。”陳小妖瞪著紙上的奇怪符號,一時忘了手指的事,“那是什麽?”

風畔不答話,手指撫過陳小妖指尖的傷,白煙散開,那道傷痕竟然就不見了,這才鬆開手。

人竟然極累,他微微喘著,將那道符折好,遞給陳小妖:“藏好,如果今晚……,”他停了停,沒往下說,又道,“明天遇到那方丈,趁他不注意,將那符拍在他胸口上。”

“那是什麽意思?”陳小妖一頭霧水。

風畔一笑:“小妖,我今晚注定要死。”

“什,什麽?”陳小妖瞪大眼。

“這道符是關鍵,到底要不要照我的話做,由你決定,”他眼神一黯,“也由天決定。”

他話音剛落,窗外有一股異樣的氣息襲來,風畔閉上眼:“魔已在門外了。”

彼岸花開開彼岸,奈何橋前可奈何?

他又聞到彼岸花的香氣,夾著地獄的腐氣撲鼻而來,還是死了嗎?他幽幽的睜開眼,看到四周怒放的彼岸花。

真的死了。

重傷的人哪裏受得住魔的一刀,沒有掙紮就倒下了,自己從未如此不堪一擊。

似乎在死的一瞬看到了那隻妖的臉,是難以置信的表情,似乎用力的推他,叫他名字,然後就什麽都看不到,聽不到了。

嘴角微微上揚,自認為的想,至少她對他的死多少有些不舍得吧?

微微的抬起頭,遠處有人拿著桶在澆這些彼岸花,他走過去。

是孟婆,拿著勺子一勺勺的舀桶裏的水,那水渾濁不堪,隱隱透著歎息之聲。

“孟婆,我們又見麵了,身體可好?”他衝孟婆拱了拱手。

孟婆抬起頭,看到他微微有些意外,道了聲:“不該啊,”同時扔了勺子闔指輕算,“這一世,你陽壽未盡啊?”

“的確,”他笑,“出了些意外,讓我提早見到你了。”

孟婆看看他胸口上的那記製命傷,哼了哼,又低頭澆花:“即使是神也要愛惜做人時的皮囊,不然折你的修行哦。”

“這個我自是知道的,不過有時候我也無法阻止,不然何來此處故地重遊?”他道。

孟婆又是哼了哼。

他不再言語,看著孟婆澆花,聽她口中輕輕的念:彼岸花開開彼岸,奈何橋前可奈何?那些帶著歎息的水順著彼岸花的花瓣掉入地中再無聲息。

“那是什麽水?”他不由問了一句。

孟婆道:“那不是水,是眼淚?”

“眼淚?”

“沒錯,一碗孟婆湯,兩滴濁世淚,記憶真的能消去嗎?不過是喝了我的孟婆湯後記憶化成眼淚存在我處了,”她說著又澆了一勺,“我老婆子集了這麽眼淚也沒什麽用,不如用來養我這些花。”

他看過去,一望無際的彼岸花開滿了整個黃泉路,之所以開得這麽豔麗是因為有這許多濁世的記憶喂養著它們?那麽自己的記憶是否也在這其中?

“好了,今天就澆到這裏,”孟婆終於放下勺子,手在腰上敲著,“要不要來我的奈何橋上坐坐?”

他搖頭:“暫時不去了,我先賞賞這些彼岸花。”

於是,孟婆拎著桶走了,走了幾步卻又回頭:“風畔,”她道,“你的記憶,我澆了那處開得最好的花了。”她手指著一處怒放的花。

風畔看過去,果然開得很好。

陳小妖確定風畔已經死了,沒了鼻息,身體漸漸的冷下來。

她到現在為止都有些不敢相信風畔已經死了,胸口有種被堵著的感覺,讓人很難受,她其實不想他死的,她隻是有些動搖。

然而才動搖,那魔就殺了他。

她呆呆的看著風畔的屍身,身後墨幽來拉她,她動也沒動一下。

“丫頭,快拿起那隻葫蘆,我們走了。”受不了這寺中的佛光,墨幽有些煩燥。

“你為什麽還是殺了他?打傷他,奪了葫蘆不就行了。”陳小妖甩開墨幽的手。

墨幽一怔,看看風畔,冷笑了一聲:“怎麽?不舍得了?之前還口口聲聲說討厭他呢?”

陳小妖呆了呆,看著地上已凝固的血,是啊,為什麽?

“快拿著葫蘆,走了。”看她發愣,墨幽又催她。

陳小妖這才走上去解風畔身上的葫蘆,碰到他的手時,她停了停,拉開他的袖子看到那串七彩石,她伸手小心翼翼的碰一下,脖子上沒有痛感,再碰一下,仍是沒有。大概人死了,這石頭也失靈了吧,心中並沒有多少喜悅,她又去解那隻葫蘆。

葫蘆極輕,拿在手中並沒有多少份量,怎麽也不像存著幾百隻妖的妖力,管她呢,反正又不是自己要的東西。

她被拉出門,離開時又回頭看風畔。

“這寺裏的主持真會好好安葬了他?”他問墨幽。

墨幽已很煩燥,拉著陳小妖:“會的,會的。”如果再待下去,他真會發狂用羈雲刀毀了這個寺廟,隻是這是佛的道場,他暫時不想與佛起衝突。

兩人往外走,陳小妖正好看到另一處昨晚那個方丈朝風畔住的禪院去,而也是因為看到他,她忽然想起風畔昨天用兩人的血畫的那張符。

她下意識的伸手在懷中摸了摸,那符果然在自己懷中。

“明天遇到那方丈,趁他不注意,將那符拍在他胸口上。”

那是風畔的交待,她不明白風畔的意思,現在仍是不明白,那方丈是妖嗎?他臨死也想著要捉妖嗎?拍在他的胸口上?現在風畔死了,這交待也不作數了吧?就算方丈是妖,現在收不收又有什麽關係呢?

她將手縮回來,再看一眼那邊的方丈,你可要好好安葬風畔啊,她心裏說著,然後拐了個彎,隨墨幽出寺去。

風畔還是來到了那片吃了他前世記憶的彼岸花地,前世被他遺忘的都在這片花地裏嗎?

終還是忍不住,也是孟婆看透了他的心思,指了這處所在。

他想知道那些被遺忘的記憶。

不僅因為現在死了,就算之前未死之時,他也漸漸的開始想知道那些記憶,且越來越強烈。

前世記憶,忘記便忘記了,又何必再記起?他一直用這句話阻止自己,現在看來那不過是掩耳盜鈴似的自欺歁人。

忘記並不表示不存在,如果前世已已,與今世再無瓜葛,那麽忘便忘了,隻是前世連著今生,他又該如何粉飾太平?

人仰躺在花地裏,他忽然想,輪回便是曆劫,曆劫便要透徹,難道這回是上天要讓他透徹個徹底?他的死,這片彼岸花地,孟婆,還有澆花的眼淚,不過就是為了將他引入這片花地的因,而果呢?難道就是前世記憶?

既然前世連著今生,那就讓你透徹的記得,若這樣仍能大徹大悟,那便是成了正果,上天是這個意思吧?

原來如此,他輕輕的笑,轉頭看向那片花海,忽然微微蹙眉。

隻是,近情情怯,記憶就在眼前,他忽然惶恐起來。

出了寺往北走,陳小妖跟在墨幽的身後越走越慢。

“丫頭,怎麽了?”墨幽回頭看她。

陳小妖摸著肚子:“唔……,餓了。”

墨幽停下來,看著陳小妖,分明是說餓了,卻是若有所思的表情,於是道:“丫頭,你是不是舍不得那個半神?”

陳小妖一怔,她也不知道,隻覺得心裏煩的很,通常這種情況是因為餓了,所以她還是道:“是餓了,你請我吃東西。”她指指路邊的餅鋪。

墨幽哼了哼,從身上摸出一塊碎銀子,扔給她。

陳小妖拿了銀子就往餅鋪去。

咬了兩口,發現並不像以前餓時那樣想一口氣把整個餅吃完,她低頭看著手中的餅,怎麽搞的?好像並不好吃呢。

卻忘了,她對吃的東西一向隻分可以吃和不可以吃兩種,又何來好吃與不好吃?

不甘心的又咬了一口,還是不好吃,下次不買這家的餅了,她心裏想。

雖然不好吃也舍不得扔掉,她將餅放進衣服邊的小口袋裏,轉身看哪裏還可以買吃的東西,因為心裏仍覺得煩。

一手拿著買餅找下的錢,一手拿著風畔的葫蘆,她立在當街忽然覺得自己很奇怪,分明是餓了,卻一點吃東西的想法也沒有,而這種感覺似乎很久以前也有過,那時,她整整三天沒吃過東西。

什麽時候?她抓著頭,似乎是那個老和尚死的時候,盤腿打座的姿勢,向寺裏的和尚們說完一些她吃不懂的話,然後就沒了鼻息,因為他是坐著的,所以她一直以為他還活著,直到寺裏的和尚將他火化,她才有那股奇怪的感覺湧上來,分明很餓卻吃不下東西。

師父說因為她難受,所以吃不下東西,可是她不覺得難受啊,花妖姐姐被他丈夫打的時候她會覺得難受,她知道難受是什麽感覺啊,那不是難受。

隻是餓了。

“丫頭,發什麽愣?”墨幽推她一下。

陳小妖被他一推,回過神,看著墨幽忽然道:“我得回去一次。”

“什麽回去一次?”

“回寺裏,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說著就往方才出來的那座寺廟方向跑。

“我……,”陳小妖眼神閃著,看到墨幽向她逼緊了一步,她朝後退了退,隻覺得心裏越來越奇怪,似有什麽東西扯著,讓她非回去不可,她從沒有這樣過,又說不清是為什麽,抱著懷中的葫蘆忽然哭出來,“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一定要回去,不然心裏好難受。”

墨幽眼神一擰,手指抵在她額頭,並沒有被下了法術,到底是什麽她非回去不可?他不信是因為風畔,她說過,討厭他的,何況他已經死了。

“我隨你回去。”他到要看看她回去是為了什麽?

他知道隻要自己一閉上眼,沉入夢裏,那些被遺忘的記憶便會被開啟,一幕幕的出現在他眼前。

所以他一直睜著眼。

頭頂是地獄裏混沌的天,遠沒有人間的天空那麽賞心悅目,他看著眼睛有些痛,然後心裏便想,那隻妖現在到底在幹什麽?有沒有照她的話去做?

有?沒有?生?死?

全憑天。

陳小妖跑回廟裏,並沒有去看風畔的屍體是否已經被抬走?她直接拉了一個和尚問:“你們的方丈呢?”

問完才知道,她為什麽要回來,因為風畔說要將那張符拍在那方丈的胸口,所以她回來了。

和尚指了方向,她就往那個方向去,是佛堂的主殿。

墨幽沒法靠近,站在主殿外,忽然後悔,為什麽要讓那隻妖回來?葫蘆還在她手中,如果她進了裏麵再不出來,自己不是白忙一場。

他羈雲刀已在手中,若是必要,毀了這佛堂又如何?

方丈。

他沒有得到那隻葫蘆,卻看到那個客人死在禪房中。

當時,他微微的失望又有些慶幸,失望是因為他與夢茵隻能在夢中相見,慶幸是他不用再為了奪那隻葫蘆而犯戒。

然而現在,又覺得自己虛偽的可以,犯戒?心裏不潔便已犯戒,自己又在慶幸什麽?白日裏的高潔清世,晚上的曖昧不清,自己早已不是什麽高僧,而是已入了魔道了吧?

“佛祖,弟子明知錯,卻看不開,又該如何呢?”他跪在佛著,低聲道。

“方丈。”陳小妖衝進佛殿。

他一驚,轉頭,正好看到陳小妖懷中的葫蘆,原本空洞的眼帶著一絲很難說清的情緒,人站起來。

“葫蘆?”他朝著陳小妖。

而陳小妖同時從懷中摸出那張符。

當他的手伸向葫蘆時,她手中的符也準確無誤的拍在他的胸口。

四周一道白色的光。

風畔看著手指,生前被他咬破,與那隻妖一起畫符的那道傷口,愈合了,說明,妖已經照他的話做了。

“不是說討厭我嗎?為什麽?”他自言自語,手遮住眼,然後又鬆開,“好吧,既然天指了方向。”說著他閉上眼。

方丈。

看到了一個女子和兩個孩子。

“夢茵。”他衝著那女子叫了一聲,奇怪,他分明在佛堂,沒有入夢,為何能見到夢茵?

夢茵卻似什麽也聽不到,然後有一個男子走過來,輕輕摟住夢茵和那兩個孩子。

他大吃一驚,那個男子竟是自己,隻是穿著俗世人的衣服,留了發。

“若你偷到了那隻葫蘆,那就是你所憧憬過的生活。”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是誰?”他轉頭尋找。

四周白茫茫什麽也看不到。

“其實一切不過是欲望,你隻是好奇而已。”那聲音又說。

“什麽?什麽意思?”

“還記得你十五歲的時候嗎?”

眼前有關夢茵的場景一轉,是一條熱鬧的街,他認得,是寺外鎮上的大街。

“那是你第一次出寺,也是你第一次看到俗世人的生活。”

那聲音剛落,他果然看到一個小和尚在一家茶鋪前坐下,討了一杯水坐著慢慢的喝,茶鋪的老板娘正背對著他在做事情,老板則在旁邊讓自己的妻子不要做了休息一下。

這一切沒什麽古怪,然後當那老板娘轉頭時他愣住了,那老板娘竟是夢茵。

“為何?這是怎麽回事?”他大吃一驚。

那聲音卻並不回答他,而是道:“你當時看著那對夫婦,你就在想,若不做和尚,像這樣過日子不知又是什麽滋味?是不是?”

他抓著頭,眼睛仍是看著那個老板娘:“我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了。”

“那佛經震的並不是什麽蛇妖,而是你內心欲望的反射,你記得那個老板娘的樣子,希望有這樣的妻子,所以夢中就有了與老板娘長得一模一樣的夢茵,你希望過俗世人的生活,所以你有了兩個孩子。”

“不,不是這樣子的。”他拚命搖著頭否認。

“靈珠,你的欲望已經把主意打到我的葫蘆上了,你還不醒嗎?”那聲音暴喝一聲。

他一驚:“你是風畔,那個死了的人。”

“不錯,我的符咒可以讓我在你的夢境裏活一個時辰,這點時間,足夠讓你看清自己的欲望。”

場景一轉,又回來初時的場景。

“若得到葫蘆,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我且讓你看全了這一生。”

“靜海?好古怪的名字?你姓靜嗎?”那隻妖奇怪的重複著這個名字。

“那是名,我沒有姓的。”他笑,伸手撫了撫她的頭。

是天的意思嗎?他收妖經過此地,這隻妖就在他麵前,在他未收集完一千隻妖之前就早早的出現在他眼前。

到底是為什麽?

他指指桌上的糕點:“這些都給你了。”

“真的?”妖睜大了眼,大塊朵頤起來。

“你叫什麽名字?”看她吃著,他輕聲問。

“陳小妖?”他嘴角揚了揚,好直接的名字,手指沾了水在桌子上輕輕的寫,“是這樣寫的嗎?”

妖看也不看:“我不識字。”

他笑了:“我教你如何?”

她擺擺手:“學這些做什麽,沒意思。”

“你每學會一個字我就給你一塊桂花糕。”

“真的?”

“真的。”

……

妖縮在石頭後麵,蜷著身子。

他廢了好大的勁才找到她,也不急著把她從石頭後麵拉出來,人坐在石頭上拿了懷中的笛子輕輕的吹,一曲吹完又吹另一曲,直到月亮偏西。

“靜海,我餓了。”她終於不甘心的從石頭後麵出來,撫著肚子。

“知道出來了?”他放下笛子看著她,“為何不理我?還躲起來。”

妖別扭的絞著腰間的布條,好半晌才道:“因為你收了兔妖姐姐的花包。”

三月三,妖界的女子選情郎,送花包就是表情意,如果對方收了便是代表接受。

原來是這樣,他輕笑了笑,笛子在掌中拍了拍:“那麽你的花包呢?送給誰了?”

“才沒有送誰?”她馬上否認,看到他洞悉一切的眼,心裏慌了慌,“我送誰跟你有關嗎?”

他仍是笑,人站起來,手裏忽然多了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在我房中的書案上發現的,也不知是什麽,是誰放在上麵的。”

“什麽不知什麽?那是花包啊。”她急急的說明,又馬上驚覺自己上當,低著頭不說話。

他笑的溫柔,伸手撫她的頭:“走吧,吃東西去。”

她別扭的不肯走,他也不拉他,一個人走在前麵,走了幾步,轉身對著她道:“我並不知道你們妖界送花包是什麽意思,方才來找你之前才剛剛明白,所以已經還給那兔妖了。”

她一怔,抬起頭:“真的?”

“真的。”

“那,那我的呢?”她指指他手的怪東西。

“原來是你的啊?”他如夢初醒般,看著手中的東西,有些為難道:“怎麽辦?要不也還給你,再說實在醜得要命。”

“你敢,收了怎麽還,不行,不行。”她著急的搖手。

他看著她,沒說話,那怪東西仍在拿在手中,果然,那妖對他有情,抬頭看著西沉的月,在轉頭看她時忽然正色。

“小妖,我隻是個和尚,而這個東西卻是送情郎的,我以後莫要跟我開這種玩笑,”伸手過去把花包遞給她,“拿回去吧。”

“不拿。”陳小妖恨恨一聲,轉身,跑了。

……

他入不了定,心裏一片紛亂。

那妖整整三個月沒有出現,不來找他,他也不再找她,像兩個從未遇見過的人,決無瓜葛。

他以為心裏會如平常一般平靜無波,不過是隻妖,雖然對他的修行至關重要,但決不會放在心上。

僅此而已。

然而,三個月。

三個月對修行的人來說不過彈指光陰,卻漸漸的覺得度日如年,他希望有人聲音對他說:靜海,我餓了。

他曾好幾次幻聽,匆忙回頭看,身後卻什麽也沒有。

與人相處,平淡之交。

其實,也是會留下痕跡的,很深的痕跡。

“也許是在這裏待得太久,該離開了吧。”他自言自語,本來就是一路收妖,巧遇了這隻小妖,既然再無瓜葛,那不如繼續他的收妖之路,待要收到第一千隻妖時,再回來將她收了,也許那時,他會看透一切,妖還是妖,而不是現在甩不去的羈絆。想著,他真的去收拾包裹,他要離開。

與其說離開,實際逃開一切。

一種緩行,山花爛漫,如同那妖的笑顏,他看著,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那妖在山中家的方向,卻望到一股帶煞的妖氣。

他下意識的往那個方向去。

這座山一直是風水極好的所在,樹木蔥翠間有太多的靈氣遊**,各色妖怪精靈安身其間,若隻是平凡之人,很容易就被迷了心智,迷失山林。

他身著素色的儒衫,雖然那些異樣的氣息近不了他的身,卻難免被樹枝荊棘勾破了衣服,人有些狼狽。

因何而往,不過是那帶煞的妖氣?

還是……

他停下來,輕輕的喘氣,英俊的臉上帶著薄汗。

還是因為他終於找到了見她的借口?

臉上揚起一抹極淡的苦笑,他又往前去。

就是那個洞口,不知是哪一朝的文人遊曆到此,在洞口寫下“清風洞”三個字,他一定不知,那清風洞裏之後就住了一群妖怪。

妖若不傷人,他是絕不會與之為敵的,所以這清風洞他隻來過一次,因為那妖說要讓他認認洞口的三個字,因為洞裏沒人識字。

當時洞裏的那些妖被他身上神的氣息震的不敢近身,隻能遠遠看著,隻有他和小妖坐在洞口的岩石上,他笑著看那隻妖用棍子打旁邊棗樹上的棗子,然後抓了一把,湊到他麵前獻寶一樣:“吃不吃?”

現在,季節不對,那棵棗樹葉子掉光,更不可能有滿樹的棗子。

他看著那棵樹,然後耳邊聽到有人在輕輕的哼著歌,他尋聲望去,就看到那隻妖,一身紅衣,坐在洞口的岩石上,頭發盤起,結了個漂亮的髻,雙腿輕輕晃著,似窮極無聊的哼著歌。

那是新娘的打扮,為什麽要作這樣打扮?

他愣愣的看著她,不動,可能是目光也有感知,妖慢慢的回頭,看到站在不遠處的他,口中的歌停住。

“靜海。”她輕輕的叫。

他說不出話,被心中某種情緒怔住,人向後退了一步。

他錯了。

然而回頭了,以為是因為那妖氣而來,以為見到她也無仿,正好可以說聲再見,卻發現自己錯的離譜,彈指一揮的三個月原來可以囤積這麽強烈的情感,竟然因為那妖輕輕的喚一聲,想轉身逃開,然後躲在一個無人的地方安撫自己狂跳不已的心。

所以,他真的轉身,想走。

“我今天就要嫁人了。”那妖在身後忽然喊。

他腳步一頓。

“是狗妖,他就在洞裏。”

原來煞氣是那狗妖身上的,他下意識的握緊腰間的葫蘆。

“我不喜歡那隻狗,他身上的味道好臭。”妖低頭纏著衣角,又抬頭看他。

葫蘆上的流蘇幾乎被他扯斷,半晌,他終於回頭,他想說那樣很好,成了親也不錯,卻忽然冒出一句話,連自己也吃了一驚。

“若不是看到那股煞氣我來到這裏,你是不是等到嫁了他也不會告訴我?”竟是恨恨的口吻。

妖,愣了愣。

“說什麽不喜歡那隻狗妖,那你為何三個月都不出現?卻要在此時跟我說這些嗎?”他手撫在胸口,微微的抖著。

“靜海?”妖從岩石上跳下來,向他走了幾步。

而他似忽然驚覺自己失態,愣在那裏。

他垂下手,覺得自己太不像自己,他方才說的那是什麽話?竟像是情人間的責怪,他是半神,又哪來這些俗世人的情緒?

“進去吧。”最後,他微微的歎氣,輕聲道,“嫁人以後要聽夫婿的話,不可以總是吵著要吃的。”說著轉過身去。

若有一天真要殺她,自己如何下得去手?如何?

就算自己離她幾年,再回來時,真的下手殺她?

正想著,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破風之聲,他一驚,猛然轉身,卻見一支箭速度飛快的向他射來。

而沒等他反應,那妖已飛身擋在他麵前,他頭皮一麻,叫了聲:“快閃!”箭已刺穿她的肩。

來的太突然,若妖不替他擋,他必定中箭,而那發箭之人也愣了一下,扔了弓,卻接妖跌下的身子。

而他忽然暴怒,一向雲淡風輕,此時卻麵露怒意,手中龍火射出,避退向他發暗箭的那隻狗妖,一躍身,接住小妖。

那狗妖複又上來,他眼一橫:“我不想傷你性命,快退!”

狗妖一向暴虐,方才也是看到自己的新娘居然與其他男子說話,才放了此箭,此時見眼前的男子居然抱著小妖,更怒,口中念念有詞,一股妖力便直衝向他。

他哪懼這種小把戲,提氣一震,那妖力反彈回去,狗妖被自己的妖力所傷,倒飛出去。

他看也不看一眼,抱起小妖,轉身走了。

……

妖臉色慘白的呻吟著,隻知道吃的豬妖何時受過皮肉之苦,隻是纏著他,就算到了安全的所在,想將她放下,她也揪著他的衣襟不肯放。

“好疼。”她嚶嚶的哭,眼淚流下來,頗有撒嬌的意思。

他仔細看了下插在她肩頭的箭,並不是妖物,隻是普通箭矢,隻要拔出來,以妖的複原能力,用不了半個時辰就會好。

“你忍一下,我替你將箭拔出來,”說著讓她斜靠在自己身上,兩根手指夾住穿過她身體的箭頭,一用力,那箭頭居然被他生生夾斷,又扶起她,看看她的臉色道,“疼就叫出來。”同時趁她還未意識到他要幹什麽,抓住箭尾,一使力將箭從她身體裏拔出來。

“啊!”她尖叫一聲,箭已離了她身體,他眼明手快的按住她的傷口,不讓血流的太多,她看著帶血的劍,又是一陣大哭。

他扔了箭看她的模樣,輕輕的笑,鬆開按住她傷口的手,果然是可怕的複原力,那傷口已經不流血了,於是安慰道:“不出半個時辰,傷口就會複原,連疤都不會留。”

妖仍是哭。

他無奈,自懷間拿出白瓷瓶裝著的金創藥來,那本是為他的遠遊準備的,倒出一些,輕扯開她傷處的衣服,敷在傷口上。

“好了,好了,上了藥就好了,”他輕輕的哄著,懷中的人兒卻還在哭著,“你要怎樣才不哭呢?”他低頭去看她,以前她也會哭,無理取鬧般的哭,稍不順心就哭,他一板臉也哭,他多半不理睬,任她在一旁哭個痛快,此時卻無法不理會,隻因她的傷全因他而來。

“你方才怪我了。”她抽噎著說。

“方才?”

“你說我三個月不出現,分明是你不想看到我。”她淚眼看著他,手輕輕的扯他的衣領有一下沒一下。

原來並不是因為傷痛而哭,是因為他方才的話,他眼沉了沉,抓住她的手。

不想見到她嗎?還是逼著自己不要見她?

“小妖,你怕死嗎?”他忽然問。

“死?”

“若有一天我要你的命,你會如何?”

“要我的命?”妖的眼看著他,眼中未幹的淚淌下來,他想也沒想的接住,然後看著指尖上晶瑩的淚。

“為何要殺我?”妖問,“你真忍心殺我?”

不忍心,所以要逃開,他閉上眼,如有魔障纏身,生不如死。

“等傷複原就回去吧,去那妖狗妖成親,我送你回去。”他忽然冷下聲音,手想鬆開她。

妖瞪著他,好一會兒才從他懷中站起來。

“若你今天不出現,你猜我會怎麽做?”她幽幽地說。

他聽著,無言。

“我會從寺後的山崖上跳下去,師父以前說過,隻要不用妖力,妖怪也是摔得死的,讓那狗妖娶不了我,因為他實在太臭。”

他聽到這句話時,人顫了顫,眉頭皺起。

“我若真摔死了,你會為我傷心嗎?哪怕一點?”妖問。

她嚇了一跳,看著他。

他發現自己的手抖著,不由自主的抖,自己竟連一個死字也聽不得,他問她,若殺了她,會如何?此時她卻問他,她若死了,他又如何?

其實是一樣的問題,可他又為何膽戰心驚?若他不去找她,此時她是不是已命喪崖底?

終於還是不舍,就算再逃開仍是不舍。

忽然明白,今生他再無可能殺她。

然後頓時坦然,今生不殺她又如何?他非要逆天而行又如何?

“小妖,”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我至多許你這下半生。”這世他不可能殺她,那他必定又入輪回,來世如何?他無法許諾。

“下半生?”

“我這下半生,是你的。”他輕輕的說,將她拉坐在自己腿上。

“什麽意思?”她手下意識的圈著他的脖子。

“就是這個意思?”他傾身吻向她。

……

他早早的醒了,看著窗外山頂升起的紫煙。

已有兩個月了,他在一處風光極好的地方設了結界,在結界了蓋了他倆的住處。

神妖雙棲,天誅地滅。

他們在逆天而行。

他知道有報應,所以他隻許下半生,人生一半的時間對天來說太短,稍縱即逝,他認為報應不會來的太快,就算來,他也要想辦法擋住。

然而……

妖,**身在他懷中熟睡,他低頭吻他的額,然後眼睛停在她近胸口的那處紅點上。

那就是報應,報應在妖的身上。

他閉上眼,幾乎是每晚,他夜夜在夢中見到那個紅衣女子,他比誰都清楚,那個紅衣女子是誰?

“你不救我了嗎?你竟然與那妖做出天理不容的事?你信不信我會毀了她,等她心口處布滿了紅點,她就得死,就算我不能重生,我也要讓她死。”全是這樣的話,用她略帶尖銳的聲音說出。

他一直乎略那紅衣女子的話,但昨天看到那個紅點,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

“小妖。”他眉一皺,擁緊她,隻兩個月嗎?不是半世,是不是太短,太短了?

妖被他擁得太緊,醒過來,看到他眼中有晶亮的東西,伸過手去:“你怎麽了。”

他不言,低頭吻她,越吻越深。

妖半夢半醒,承受著他忽然的熱情,心微微覺得不安。

好半晌,他自激 情中抬起頭,看她,似要將她印進心裏。

“能再說一遍,昨晚你對我說的話嗎?”他說。

“什麽話?”她還在喘著氣。

“昨晚我吻你這裏時你說的。”他低頭吻她的胸口。

她臉一紅,想起是什麽話,卻咬著唇不說。

他張口咬她一下:“快說!”

“我愛你,靜海。”她求饒,乖乖的說道。

“我也愛你,”沒想到他馬上接口說,同時吻她的唇,“記住了。”

一滴淚自他眼中滴落,同時撫上她額頭的手藍光一閃,妖昏睡過去。

“這半世,我不想看你死,所以,我封了你的情念,連同你的記憶一起抹去,你醒來,再不會記得我。”

……

妖,試了好幾次才敢進這座廟來,師父說廟是妖不能去的地方。

她爬到樹上,偷看院中的一個和尚,他桌上有一盤透著香氣的糕點。

“嘶”,口水不受控製的流下來,而同時那和尚發現了她。

“下來,這個全歸你。”他笑著,拿起那盤糕點,遞給她。

她飛快的抓了幾塊,又躲回樹上,看他。

他隻是笑,轉身坐回桌前繼續看經文,翻經文的手輕輕在抖著。

終於,她又回來了,隻是一切歸零,她再不記得他,也再不會愛上他。

隻是一隻無情無念的妖,而他成了出了家的和尚。

他許了下半生,隻是沒想到,這下半生竟是這樣過的。

再次輕笑,他轉頭看樹上的妖,仿佛又聽到:靜海,我餓了。

淚水,忽然湧出。

夢境裏的一生轉眼即逝。

方丈。

看到自己與那蛇妖的孩子長大成人,看到他們成親,看到他們為了分家產的事大大出手,看到自己第三個孫子得風寒而死,隔了一年自己第二個兒子在外出做生意時被山賊殺死,然後他的妻子,那個蛇妖終於受不了俗世的紛擾,沒有陪到他老死,在某一夜也離他而去。

不過眨眼之間他看到了兒子們各自成家的喜悅,也看到生離死別的痛處,最後他看到自己老了,生病了,躺在**動彈不得,隻有大兒子偶爾來看看他,然後他就在一個大雪的夜裏孤獨的死去。

似乎太快了些,像戲台上的人生,轉眼就是幾十年,但卻又不似看戲般冷眼旁觀,因為那是自己的人生,每一個人,每件事都與他有關,而因為太深刻,他覺得自己也隨夢境隻那個年老的自己一起老去,一起將一切看淡了。

原來,人生不過如此。

“你肯定在想,我給你看的一生未免太苦了些,”風畔的聲音在此時又起,“但這確實是凡人的一生,生老病死,悲歡離和,如此而已,而這並不是關鍵,關鍵是,所有欲望堆砌的一生,不管是喜是苦,到頭來,不過是一夢黃梁,你總會死的。”

方丈聽著風畔的話,看著那個躺在**僵硬的自己,感同身受之下居然揚起一絲淡淡的笑。

“靈珠,你本是佛祖手中那串佛珠中的一顆,因在佛祖經過人間時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而被墜入輪回,我這張符不過一個時辰,醒來如何,由你決定。”符的威力在減弱,風畔的聲音漸淡,四周的夢境也飄乎起來,而不過一眨眼,夢境退散,人仍在佛殿之內。

昨日夢中他與夢茵廝守,方才夢裏他卻已看完一生人已老去,而現在他又是一身僧服對著佛祖,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什麽是實,什麽是幻?誰說現實就是真,夢境便是假?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埃?世間一切沒有真假,其實皆不存在,迷花眼的隻是人的心而已。

原來如此,他傾刻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低頭對著佛祖再拜,抬起頭時額上已有一抹淡淡的朱沙印。

陳小妖看著他的變化,張大了嘴。

“你知道佛祖手中的佛珠每一顆都各司其職,有一顆名喚靈珠,管的是神仙的生死,”方丈站起來,看著陳小妖,“風畔算準了自己會死,所以他用這一招來逼我頓悟,好去救他。”

陳小妖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她隻是聽師父說過,佛界的人額上都有一抹朱沙,這和尚怎麽忽然之間額上多朱沙印,莫非是佛界的人?

方丈看看她:“隨我來吧。”

說著,人走在前麵。

陳小妖愣了愣,抱著葫蘆跟上去。

後院的廳裏,風畔的屍體躺在正中。

陳小妖去而複返,此時又看到風畔,人下意識的向他走了幾步,又停住,眼睛看著他。

“你方才那張符呢?”方丈衝陳小妖伸出手。

陳小妖愣了愣,將已淡去的符紙遞給他。

方丈看了一眼:“還好,並未完全消失,還有救。”說著口中念念有詞,陳小妖看到他全身都亮起來。

那是什麽?越來越亮,幾乎睜不開眼,然後聽到方丈忽然高聲說了一句:“彼岸花地不可久留,風畔,回來吧。”說著手中的紙猛的燃起,方丈順勢一拍,直接拍進風畔的體內,風畔的身體同時震了一下。

“啊!”陳小妖跟著叫了一聲,又湊近些看究竟,莫不是要活了?

果然,他看到風畔微微的眨開眼,她嚇了一跳,不知是不是條件反射,抱著葫蘆竟然轉身就跑。

風畔真的醒了,在一大片破碎的記憶中被生生的扯回,然後他先看到的是逃之夭夭的妖,直到看清,那妖的背影已消失在門外。

他太虛弱,完全的動不了,隻是看著那妖消失的方向,又閉上眼,心裏是未散去的濃濃哀傷。

過了許久,風畔才有坐起的力氣,看到方丈,輕聲道了一句:“靈珠,我欠你一份情。”

靈珠一笑:“你讓我頓悟,也算互不相欠,不過,”他輕皺了一下眉,“不過,你不怕我執念太深,無法頓悟嗎?如果再晚一步,那符上的字跡完全消失,我便救不了你。”

風畔輕笑:“你乃佛界之人,慧根深種,本來就該一點便悟的。”

“是嗎?”靈珠若有所思的看風畔一眼,“那麽你呢?兩世也無法讓你悟嗎?”

靈珠不再追問,道:“你且在寺中修養兩天,我將你的傷治好。”

“謝了。”風畔道了聲謝,手伸到另一隻手上碰了下七彩石。

陳小妖一下子跳起來,摸著脖子,頸間滾燙:“這個壞蛋,這個壞蛋。”

說著不甘願的往回走。

“哪裏去?”墨幽看看她的動作,將她攔住。

“當然是回去,”陳小妖白他一眼,“你沒看到那個壞蛋又燙我?唉呀,燙死了。”她在原地跳著。

“哪個壞蛋?”墨幽並不知風畔死而複生的事,看著陳小妖摸著脖子,眼神一冷,“風畔嗎?”

“當然是他,不然還有誰?不行,我得回去,”說著抱著葫蘆往回去,“早知道在他死後把他的帶七彩石的手割下來,該死,真該死。”

墨幽一把垃住她:“你說那半神活了,你確定?”

“確定,確定啦,不然怎麽能燙我?”陳小妖疼的哭出來。

墨幽看著她頸間的七彩石真的閃著灼熱的紅,怎麽可能?分明是一刀毖命,他還探過他的鼻息,確定已死,難道這廟裏有高人救了他?

“我隨你一起。”說著跟在陳小妖身後一起進了廟。

一進廟,惱人的感覺又來,他握緊羈雲刀,全身殺氣重燃。

風畔遠遠的就看到一魔一妖緩緩而來,魔一身殺氣,妖撫著脖子前顧後盼。

很久,他的視線一直停在陳小妖的身上,猛然間,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恍如隔世?不是恍如,確實隔世。

靈珠邊替風畔療傷,邊笑盈盈的看著向他們而來的一魔一妖道:“麻煩來了。”

“沒想到你真的還活著,”魔扛著刀,冷冷的瞪著風畔,“還找了幫兄。”

風畔一笑,卻並不理會,看著魔身後的陳小妖道:“小妖,過來。”

陳小妖下意識的向後縮了縮,在墨幽身後道:“過來做什麽?”

風畔仍是笑:“過來把葫蘆還我,沒有它我便沒了武器,難道你想看那魔再殺我一次?”

陳小妖一怔,看看懷間的葫蘆,竟然有些心動,要不,把葫蘆還給他?

正想著,身前的墨幽卻冷笑道:“我前次殺你時,葫蘆也在你手中,也不是照樣死在我手中?”

“對啊。”身後陳小妖恍然大悟。

一旁看熱鬧的靈珠看到陳小妖的反應,忍不住笑出聲:“這妖果真有趣,”他又看了眼那魔,衝風畔道:“與前次神魔大戰時幾乎不能比,現在至多隻及當時三成的魔力。”

風畔不語,眼睛仍是看著陳小妖,眼神微微有些黯,半晌才對靈珠道:“既然隻有三成,你可有把握對付他?我可不想再死一次。”

靈珠收回替風畔療傷的手,道:“我是方外之人,並不想淌這趟渾水。”

“這麽說,你想袖手旁觀?”

風畔唯有苦笑。

遠處有鍾聲響起,驚起棲息在寺院屋頂的群雀,而同時,魔的羈雲刀已經劈過來。

風畔坐著不動,身旁的靈珠隻是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陳小妖沒有緩這神,沒想到那魔說劈就劈,這已經是第二次看到魔劈殺風畔了,一日裏兩次,她下意識的看向風畔,他怎麽動也不動?

靈珠的誦經之聲不絕於耳,分明是該看著那一刀怎麽劈向風畔的,她卻不由自主的看向靈珠,素色的僧服,英俊的臉,萬事皆空的神情,她腦中忽然用力痛了一下,人捧著頭蹲下來。

風畔本想著如何化解此刀,見那妖忽然蹲在地上,神情變了變,同時羈雲刀已近在眼前,他彎身躲開,肉掌直接拍開刀鋒,竟被震得手掌發麻。

他顧不了這麽多,指間龍火射出,將魔逼開幾步,這才發現身上的傷居然毫無痛處,低頭一看,那幾處傷竟已複原,原來身旁靈珠雖然袖手旁觀,此時口中念的正是治傷的咒語,他衝靈珠道了聲謝,人躍出廳去。

魔與神在廳外的院中大大出手,靈珠隻是在一旁看著,再看蹲在地上的妖,他走了上去。

“兩人對決,你希望誰贏?”他問道。

陳小妖放下捧住頭的手,抬頭看看靈珠,想了想道:“魔。”

“為何?”

陳小妖皺起眉:“那風畔實在討厭。”

“怎麽個討厭?”

“他不給我吃,還老是燙我。”

“這樣啊?”靈珠笑笑,“那你方才在風畔死後為何又要去而複返?”

陳小妖一怔,抓著頭,好一會兒也想不出個原因了,便道:“我也不知道。”

靈珠看著她的神情,若有所思,卻不說什麽,又道了一句:阿彌陀佛,同時長袖忽然抖出,萬道金光直向纏鬥的兩人。

“停手!”他暴喝一聲,將兩人格開。

兩人同時向後急退。

“佛門清淨之地,請兩位到寺外去吧。”他衝兩人道。

風畔雖然傷口愈合,元氣卻未複原,方才過招已顯下峰,靈珠這一下正好解了他的圍,他知道靈珠有意施以援手,但如他說所絕不會真的淌這趟渾水,那魔若再出手,自己未必能自保,難道真要再死一次?

正想著,看到一旁的陳小妖,忽然眼前一亮,衝一旁的靈珠道:“方丈,方才的鍾聲可是寺中要開飯了?”

靈珠一愣,不知風畔為何有此一問,正想回答,卻聽那邊的陳小妖叫了一句:“開飯?”似一下子有了精神。

“小妖,要不要吃飯?”風畔問道。

旁邊的魔聽到他這樣問大叫不好,正想阻止,卻見陳小妖低著頭,並沒有回答,不覺一愣,隻見她腳不斷的踢著地麵,好一會兒才道了一句:“我不要吃飯。”

陳小妖卻忽然道:“墨幽,我們出寺去吧。”

墨幽的刀停在半空。

“我肚子餓了。”陳小妖撫著肚子。

“你不想我再殺了他,好取走七彩石?”墨幽有些不甘心。

陳小妖抬頭看看風畔,又摸摸頸間的石頭,衝風畔道:“你能替我取了它?”

風畔不知是傷未痊愈還是別的原因,臉蒼白的嚇人,半晌,才道:“我絕不再燙你便是。”

“真的?”陳小妖有些不相信。

“真的。”風畔輕應,微微閉上眼。

“那我走了。”陳小妖看看他的表情,覺得他是在怪她,怪她沒有說那句話嗎?可是她也不想看到那魔傻乎乎的問她要飯吃啊,“走了。”她又說了一遍,抱著葫蘆走真的走了。

魔有些悻悻,眼看著陳小妖離開,本想不管不顧的殺了風畔再說,卻最終沒有出刀,他也說不上為什麽要聽那妖的話,反正,就是跟著走了。

半晌,等他們走遠,風畔才睜開眼,低頭看著手腕上的七彩石,動也不動。

“風畔?”旁邊靈珠叫了一聲。

風畔仍是不動,然後忽然抬手,揮手間,那串七彩石飛灰煙滅。

陳小妖抱著葫蘆從廟裏出來,直到門口時又回頭看了一眼。

墨幽跟在她身後,看到她的眼神,不知怎地,有些心煩意亂。

“丫頭,你該讓我一刀殺了他。”他對陳小妖道,卻不知說出這句話太不像魔的作風,魔殺人,何時要看他人的眼色?

陳小妖低著頭,手指纏著葫蘆上的流蘇,心情莫名的不好,前麵那次魔殺了風畔自廟中出來,她就覺得很不痛快,此時第二次,似乎更糟。

是不是以後再也不會見到那個半神了?她還記得是他將她從廟中帶出來,讓她烤肉,跟她搶東西吃,盡是些討厭的事,以後,她要離他遠遠的了。

“你不是已經殺過他一次。”她回頭睨了眼魔,看到他眼裏殺氣未散,那把刀還扛在肩上,人向旁邊閃開幾步,會不會把氣撒在她的頭上啊?

魔看到她的反應,“切”了一聲,念了訣收起羈雲刀,手反枕在腦後,邊往前走,邊道:“走了,我請你吃飯。”

陳小妖差點就忘了吃飯的事,聽到他說吃飯,心裏的煩惱瞬間拋掉,來了精神:“好啊,好啊,我要吃飯。”

“丫頭!”魔一個沒站穩,向前磕出幾步,“你是不是故意的。”說完便換了臉色,拉著陳小妖的衣角要飯吃。

陳小妖傻住,看著墨幽,自己真的是不小心啊,看他吵鬧不休,便伸手往他身上掏:“你銀子放哪裏了啊,沒錢怎麽吃飯?”掏了一會兒,又忽然停下,手收回來,看著掌心被她找到的銀子,腦中忽然想:為什麽風畔方才說吃飯時,自己就是知道他想幹什麽呢?分明是她最容易說出來的話啊。

說著,牽著魔,往集市那頭走。

不遠處,胡旋,站在牆頭,遠遠的望著一魔一妖還有妖懷中的葫蘆,手指滑過眉角,露出妖媚的笑。

魔吃了三碗飯後終於恢複過來,然後看著前麵的碗發怔。

一桌菜,他隻吃了飯,那妖卻已將菜吃的差不多了。

也不生氣,看著妖吃得一臉油膩,陰陰一笑,然後就看著那隻被妖遺棄在桌角的葫蘆。

除了那妖,任誰都碰不得的葫蘆。

幾百隻妖的妖裏聚集其中,如果可以為他所用,不止可以治他胸口的空洞,還可以讓他的魔力提高很多。

隻是,該怎麽用?

“丫頭,你拔開那葫蘆試試看。”他忽然對那妖道。

陳小妖正吃得歡,聽到這句忙搖頭:“不行,打開,那些妖全都會跑出來,不行。”她用力搖著頭。

“有我在,你怕什麽?”魔滿臉不屑。

妖覺得似乎有道理,點點頭,又馬上搖搖頭:“不行。”她是親眼見過風畔收妖的,每隻至少上千年的妖力,如果全跑出來,即使魔也未必對付得了。

見她堅決,墨幽也不強迫,看了那葫蘆半響,他試著用手去碰,隻是還未碰到,一道光一閃,將他的手彈回來,他微微有些不甘心,使了些法力再試,誰知反彈的力道也加倍,差點將他震下凳子。

陳小妖啃著雞腿看魔的動作,看到第二次的力道居然這麽大,不由大吃一驚,油膩膩的手去碰葫蘆,沒有任何阻礙的抓住了。

為什麽?她是妖,為什麽就能碰這隻葫蘆?她疑惑的看著那隻葫蘆。

墨幽也在想同樣的問題。

妖便是便,身上卻有如此重的檀香的味道,隱隱的誦經之聲,還有那半神,為何要將這妖帶在身邊而並不收了她,現在又是這隻葫蘆,就像她是它的主人,全無排斥之力。

這丫頭似乎不簡單,他記得自己曾經搭過她的妖脈,一片白霧,根本無跡可循。

他細長的眼微微的眯起,手再次搭上陳小妖的妖脈,然後閉上眼,試圖在那片白霧中帶出哪怕一絲線索。

前次陳小妖的情念未解,這次墨幽一搭上她的妖脈,一股濃濃的哀傷撲麵而來,他試圖想隨著那股哀傷往前尋找,差了自己的半絲元神直接進入那團白霧中,撥開再撥開,漫天漫地的白霧卻似無休無止,他忽然意識到,不是他看不到妖的前世今生,而是被人抹去了記憶,並不是封印,而是銷毀,再不可恢複,是誰?如此決絕?他沉在那團白霧中,猜測著,卻忽然瞥到一抹紅色的影子,他一驚,遂想跟過去看個究竟,然而撥開濃霧,什麽都沒有,他不甘心,又往前行,想直到小妖的內心深處,不想忽然一股力向他打來,他避不開,那半絲元神便被逼了出去。

陳小妖看他原本正閉眼搭著自己的脈,表情變幻莫測,卻忽然鬆手噴出一口血,不由一驚,一桌菜全都濺到了血,她來不及可惜,跑到墨幽跟前道:“你怎麽了?”

墨幽搖搖頭,伸手抹去嘴角的血,看著陳小妖道:“你可見過一個紅衣女子?”

陳小妖一怔,半晌才道:“什麽紅衣女子?在哪裏?”

“在你心裏。”墨幽喘著氣,又吐了口血。

一直到夜深,墨幽都在盤腿調息,額上有汗水滴下來,臉色仍是蒼白,一旁的陳小妖已睡去,睡夢中低低呢喃著什麽,墨幽睜開眼,看她抱著葫蘆,口水自嘴角淌下,滴在懷間的葫蘆上,睡顏嬌憨,眼神不由沉了幾分,胸口卻同時有一股氣衝上來,他氣息一亂,一口血噴了出來。

該死!他低咒了一聲,提氣調整紊亂的氣息。

胡旋隱在暗處,看到墨幽的樣子,輕輕笑了一下,一閃身,消失不見。

幾裏外。

一身白衣的書生,手裏一柄長劍,抬頭看著頭頂的明月。

胡旋現了身,看到那書生,一笑,人站在不遠處的大樹後,白色的狐尾忽然顯現,將自己困在其中,不多時,狐尾又無端消失,胡旋不再原來的樣子,而是一個妖媚動人的女子。

夜風吹過時,揚起一抹天地為之動容的笑。

妖怪的性別雖然可以變化,但實際的性別早在修練成妖時便已定下,唯有白狐一族,有一個與其他狐族不同的地方,它們沒有雌雄之分。

因此胡旋,此時變成女子的樣子,並不是法術,而是他的另一個肉身。

方才還是翩翩美少年,此時卻已是風華絕代的女子。

她輕輕一笑,人向那白衣書生走去。

“妖王。”身體盈盈下拜,朝著那書生。

書生一怔,看到胡旋,眼睛便盯著她絕美的臉,然後往下移,停下在衣衫單薄的胸口。

好一會兒,才移開眼,哼了一聲:“你這隻狐狸,又來引誘我。”

“我哪有?”胡旋細眉一擰,委屈萬分,湊近那書生道,“我哪有引誘,我是真的喜歡妖王。”說著細長的手指伸到書生的胸口,輕輕的撫過。

書生眼神轉深,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胡旋胸口的兩團粉白,他有些難耐,手一伸已將胡旋擁在懷中,胡旋順勢攀向他的身體,直接吻上書生的唇。

月光透著淡淡的紫色,兩具身體近乎瘋狂的需索著彼此,喘息聲在寂靜的夜裏分外的曖昧,而當胡旋的手從書生的長衫下擺往裏伸,就要抓住某樣東西時,書生猛的推開她,一柄劍直接對準她的喉嚨,劍鋒擦過她的頸,割出一道血紅。

書生眼中有異樣的神色,胡旋不敢動,看著書生眼神似微微掙紮了一下,又恢複到方才的神情。

“怎麽?”胡旋問了一句,伸手撫過頸上的傷。

“他似乎不願意我碰你,”書生有些不甘,卻又衝著胡旋輕笑,“他不喜歡你身上的狐騷味。”

胡旋揚唇:“白天的那個嗎?”

書生“哼”了一聲。

“可惜啊,可惜,”胡旋歎道,“白天的大好時光已經讓給了他,晚上還要受他擺布。”胡旋說著拉了拉胸口已零亂的衣服,眼神裏盡是媚態。

書生不說話,手中的劍卻握緊,看了胡旋半晌,用一隻手捂住了左耳才道:“上次按我們說好的,我殺死那半神,你奪那隻葫蘆,葫蘆呢?”既使此時他體內的鏡妖是沉睡的,但仍可感應他此時所聽到看到的一切,不然不會有方才的意外中斷,所以他用手捂住了左耳,這樣晚上所發生的一切,鏡妖便不會知情。

胡旋看著他的動作,一笑:“不是說殺了他嗎?你卻隻將他刺傷,現在卻問我要葫蘆。”

書生瞪她一眼,道:“那時的情況你也看到,若能殺他,我早將他殺了,葫蘆呢?”隻要得到葫蘆裏的妖力,他就可以借助這股力將體內的鏡妖吞掉,這樣現在這個身體就完完全全屬於他的了。

“別急啊。”胡旋推了他一把,道,“我來,不就是跟你說葫蘆的事,它已不在那半神手中,而是在那隻沒用的妖和一隻受傷的魔手中。”

“魔?”

“對,他受了傷,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不如趁現在,把葫蘆搶到手。”

“他們在哪裏?”書生的眼中閃過一絲急不可待。

“你隨我來便是。”胡旋幽幽一笑,人走在前麵。

書生跟在她身後。

沒錯,那書生就是明了,而胡旋抬頭看著天上的月,心裏想著,夜還長,她還有足夠的時間。

幾裏路,對妖來說,眨眼就到。

胡旋和現在是劍妖的明了,在那魔麵前現了身。

魔已經感覺到異樣的氣息,睜開眼,羈雲刀同時握在手中,另一隻手推醒還在睡覺的小妖。

小妖睡眼迷蒙,看到明了和一名女子,不由愣了愣。

“放下葫蘆,我饒你們不死。”劍妖盯著陳小妖懷中的葫蘆,冷聲道。

誰知魔輕嗤了一聲:“不憑你?”說話時羈雲刀已揮出。

劍妖側身閃過,同時手中長劍朝墨幽刺去。

墨幽舉刀一擋,刀與劍相撞,撞出紫色的火光,兩人同時手中一麻,向後退了一步。

墨幽畢竟受了傷,人微微的喘,胸口的空洞疼痛起來,他不動聲色,靜看著劍妖的動作。

兩人對持著。

胡旋站在一旁,眼睛一直看著陳小妖懷中的葫蘆,對兩人打鬥並不放在眼中,沒錯她也要這隻葫蘆,這麽好的東西怎麽可能真的給那隻劍妖?隻是他妖力微小,至多是迷惑人的小把戲,就算那魔已傷,她也不敢輕易涉險,所以找來了那隻一心想擺脫鏡妖的劍妖。

“啊!”陳小妖張大嘴,指著他,“你是胡旋。”

“沒錯!”胡旋一笑,伸手去摸陳小妖的臉,見陳小妖嫌棄的躲開,他的眼中瞬間閃起兩團狐火。

沒錯,他隻會些迷惑人的小把戲,卻極有用。

果然,陳小妖看到那兩團狐火,頓時不再掙紮,任他的手在她臉上遊走。

“嗬嗬!”胡旋捂嘴輕笑著。

變成男人勾引女人,變成女人迷惑男人,他的媚術沒人可以抵擋。

他笑著,牽起陳小妖的手:“跟我走。”

那邊的魔雖然與劍妖僵持著,卻並不專心,他還要顧著陳小妖,而當看到陳小妖被那隻狐狸帶走時,他心念一動間,手中的刀朝狐狸砍去,那廂的劍妖看準這個機會,同時出手,劍直刺墨幽。

眼看就要中劍,墨幽卻早有防備,猛的回身,來了個回馬槍,方才砍出的力道全向著劍妖而來,劍妖一心隻想刺中墨幽,並未防備,身體留出一個大空檔,那刀砍來他收不回往前衝的力道,隻有被砍。

分明占了上峰,卻瞬間變了局麵,那邊的胡旋也是一愣,卻並不施以援手,眼看那刀砍中劍妖,劍妖跌在地上,他嘴角一揚,在墨幽砍中劍妖,刀勢還未收時,手中一團狐火燃起,朝著墨幽背後的空檔,正是那空洞的地方拍過去。

好一場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墨幽撫住胸口,狠狠地瞪著狐狸,也跌在地上。

陳小妖仍被迷惑著,她滿臉驚恐卻動彈不得,隻聽胡旋輕輕的笑著,漸漸大聲,最後是仰天大笑。

“本來以為今天能得到葫蘆就已經是成功,後麵的事還得花費些功夫,卻沒想到這麽容易,”他的手在陳小妖眼前一揮,撤了迷惑她的妖力,衝她道,“小妖兒,你且看著我如何得到你這葫蘆裏的力量。”

陳小妖瞬間清醒,下意識的抱緊葫蘆:“你要怎麽樣?”

胡旋向地上的一妖一魔分別射了兩枚定形針,以他們的傷勢,用他尾巴上的毛製成的定形針就能暫時封住他們的行動,他不緊不慢的回頭看陳小妖。

他輕笑著,漂亮無匹的手輕輕的拍著自己的額頭:“哎呀,我忘了糾正我上次的慌話了。”

“什麽慌話。”陳小妖看了眼地上動彈不得的魔,又向後退了一步。

胡旋任她朝後退,笑道:“我說你是會被這隻葫蘆收下的最後一隻妖,其實不是你,而是我。”

“你?”陳小妖瞪大眼。

“不幸啊,凡是參與那場神魔大戰的妖都在被收之例,我是最後一隻。”

竟是騙她,虧她想盡辦法把這葫蘆從風畔身旁奪來,陳小妖說不出話來。

那劍妖怒目而視,而他隻是冷冷的笑,看著劍妖道:“其實你不用和那鏡妖爭什麽,你確實比他笨上很多,隻配被我利用。”

說完再不看他,轉頭又向著陳小妖,陳小妖卻在他看向劍妖時已退到很遠處,正準備抱著葫蘆逃跑。

他捂著臉輕輕的笑,同時身形一轉,已在陳小妖的麵前,伸手撫上她的頭發。

陳小妖打了個寒顫,人向後躲,卻被他用手臂一把勾住脖子,整個人倚在她身上,暖暖的氣息噴過來:“不過小妖兒,有一點是真的,你真的很討我喜歡,所以等我做了妖王,我還是讓你做妖後可好?”

他聲音如絲,帶著濃重的媚惑,陳小妖全身寒毛豎起來,本想破口大罵,卻發現他的手就在她的頸間,隻要他一用力,她的腦袋就沒有了,眼睛骨碌碌轉著,卻不敢說話。

胡旋並不鬆開她,低頭看著她懷中的葫蘆,眼中的笑意不減,輕聲道:“知道怎麽把葫蘆裏的力量取出嗎?”他指指前麵地上的一魔一妖,“那把刀和那把劍,同時劈向那隻葫蘆,那葫蘆就破了,你可願幫我,你拿劍,你拿刀,我們一起劈開這隻葫蘆?”

陳小妖眼珠轉著,心裏鬥爭著要不要同意,然後瞥到那邊劍妖的神情,愣了愣。

天還沒亮啊。

天還沒亮,明了卻慢慢的站起來。

胡旋大吃一驚,衝明了道:“你分明受傷,被我用定形針定住了。”

明了一笑:“受傷,的確,那劍妖確實受了傷,你也確實將他定住了。”

“你是鏡妖?”聽出說話的口氣不對,胡旋這才意識過來。

“沒錯,我是鏡妖,雖然我和他合用一個肉身,但劍妖的真身卻是那把劍,所以他所受的傷及法術,我可以盡數轉到那把劍上。”

“這不可能。”

“眼見為實不是嗎?”明了仍是笑著,手中一揮,幾道符同時從袖中飛出,向著胡旋。

胡旋眼中一寒,卻並不閃避,抓過身旁的陳小妖,將她擋在自己麵前。

陳小妖“啊”的一聲,身子往後縮,口中罵道:“你這個壞蛋,剛才還說要娶我當妖後,現在居然把我當擋箭牌?”說話時,符已飛來,她隻有閉眼等死,明了卻已在同時生生的撤去那幾道符,符在空中自動燃成灰燼落在地上。

“放開她,”原本斯文的明了,此時有股迫人的淩利之氣,上前幾步,逼近胡旋,“放了她,我可以饒你不死。”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讓開道,讓我離開,”胡旋說話時迅速變成女身,眼中同時狐火重燃,向著明了,“聽我的話,快讓開。”聲音滿是蠱惑,他相信,就算是身為妖王的明了也逃不開他的**。

“赤狐火?!”胡旋叫了一聲。

“不錯,出妖界時我問狐王要來的,”明了將手中的赤狐火湊近胡旋,“怎麽樣,想不想試試被你們族的狐火燒死的感覺?”

胡旋又向後退了一步,看著那赤狐火,冷笑道:“可以啊,有這隻妖與我陪葬也不錯。”

明了果然不敢再逼近。

兩人僵持著。

陳小妖抱著葫蘆,被胡旋牢牢掌控著,到此時她反倒不怎麽害怕,因為看樣子隻要自己沒事,那胡旋才會沒事,但被她這樣控製著真是很討厭,心裏想著自己怎麽這麽倒黴的,剛從風畔那裏逃出來,本以為可以和那魔一起吃香的喝辣的,怎麽轉眼就成了這狐狸的人質了呢?

對,都是這隻葫蘆,以前廟裏的老和尚給她說過一個成語: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要不是這隻葫蘆,自己也不會落到現在的境地。

她下意識的瞄了眼懷中的葫蘆,忽然又想起那個問題:為什麽別人都不可以碰,她卻碰得呢?那麽風畔可以用這隻葫蘆收妖,自己其實也可以收妖呢?要不要拔開葫蘆試試?

但又馬上否決,不行,萬一胡旋沒被收,葫蘆裏的妖怪全逃出來怎麽辦?她自顧自的搖著頭,被胡旋用力推了一下,叫道:“別動!”

陳小妖用餘光白她一眼,雖然還是白不到她,卻很解恨,看看前麵不敢輕舉妄動的明了,忽然眼前一亮,對了,明了不是妖王?那些妖怪就算逃出來也得聽他的,這樣不是又多了幫手?她想著,趁胡旋正防著明了,偷偷的拔開了葫蘆。

可惜,等了一會兒,一隻妖怪也沒有跑出來,誒?她很失望,搖了搖葫蘆,然後又被胡旋推了一下,於是心裏越發憤憤不平,讓你推,再推我就收了你。

她心裏罵著,拚命想著以前風畔收妖時的情形,但那種情況她多半是捂著眼不敢看,到底是怎麽收來著?她絞盡腦汁,好像是先叫妖怪的名字,然後喊“收”,好像是這樣,她想著,口中真的叫了一聲:“胡旋。”

胡旋正盯著明了的動作,冷不防被陳小妖叫了一聲,怒道:“做什麽?”

“收!”陳小妖下一句道。

一股力道從打開的葫蘆口中溢出,並且力量越來越強,夾著風聲朝挾持著陳小妖的胡旋而來,胡旋吃了一驚,下意識的鬆開陳小妖叫道:“這不可能。”

然而話音剛落,他整個人被吸起,向著那隻葫蘆而去,瞬間消失在葫蘆中。

陳小妖完全傻住,她本來隻是想試一下的,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卻沒想這葫蘆在她手中竟與在風畔手中的威力一般大,眨眼竟真的將那狐狸收了。

陳小妖正自發愣,聽到明了的聲音,這才發現不對勁,忙將手中的葫蘆蓋上,而在蓋上後的一瞬,葫蘆瞬間沉了幾分,陳小妖沒拿住,掉在地上。

與此同時,正在療傷的風畔猛的睜開眼。

“怎麽了?”替他療傷的靈珠問道。

風畔迅速掐指一算,道:“方才,七寶葫蘆已收全一千隻妖了。”

“哦?”靈珠大奇,“這麽說來,還有人可以用這隻葫蘆?”

“是小妖,那葫蘆,本就是她的。”

明了眼看著陳小妖將胡旋收進葫蘆中,然後一口血直接從口中噴出來,身體再也承受不住,跌坐在地上。

陳小妖還在看那隻葫蘆,見明了跌下來,也不管那隻葫蘆,跑上去。

“你怎麽了?”話音剛落,卻見本來一身白袍的明了,胸口點點血跡,“你不是將傷轉到那劍妖身上了?”她大吃一驚。

“我騙那隻狐狸的。”明了喘著氣,掀開衣袍,右腳上竟還釘著那枚定形針,方才他借著真氣勉強移動了幾步,此時已累極再也動彈不得。

“我替你拔出來。”陳小妖伸手要替他拔。

“不行,以你的法力,沒用的,我……。”明了想阻止她,但話未說完,那隻定形針竟真的給陳小妖拔了出來,他不由一愣。

眼睛下意識的看向那邊的葫蘆,方才她確實像那半神一般將狐妖收了吧?葫蘆不蓋住,那股吸力是朝著他,卻並不對她損傷半分,為什麽?她分明也是妖?

“扶我起來。”他試著站起來,手碰到陳小妖遞來的手時臉又不自覺的紅了紅。

晚上現身,對明了來說極傷真氣,陳小妖將他扶到那把劍的旁邊,他對陳小妖道:“再過一個多時辰就天亮,你不要走開,等我醒來。”說著他閉眼隱去了元神。

陳小妖看著他閉眼昏睡,站起來踢踢地上的劍,然後看到同樣元氣大傷的魔。

魔本就受了傷,又受了一掌狐火,此時中了定形針動彈不得,陳小妖走上去看看他,見他閉著眼,便伸手在他臉上拍了一下。

魔睜開眼,看到是陳小妖,本來防備的表情緩下來。

“丫頭?”

陳小妖伸手替他將定形針拔下來,魔怔了怔,坐直身體:“這定形針不是誰都可以解,你為什麽可以輕易拔出來?”

陳小妖將手中的定形針一扔,道:“我也不知道,”眼睛卻無比疑惑的看著地上的針,方才可以收妖,現在又能輕易拔出定形針,難道這葫蘆裏的妖力進了自己身體不成?她回頭又看看那隻葫蘆,“你等我一下。”說著人又走到那隻葫蘆旁邊,抱起葫蘆又跑回來,上下左右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名堂來。

墨幽點頭:“隻是不知道這葫蘆怎麽用。”說話時一股氣血湧出,他用力咳了一記,又是一口血。

陳小妖看著他這種模樣,又回頭看看明了,她是不會等明了醒來的,醒來一定會跟著她,白天是還好啦,可到了晚上又喊著殺她怎麽辦?她超討厭那隻劍妖的。

所以就還是跟著那隻魔吧,就屬他最好,有吃有喝也不會動不動殺她,她打定主意,便把那隻葫蘆放在墨幽麵前。

“我知道怎麽用。”她道,方才聽那狐狸說過,隻要用刀和劍同時劈上去,那葫蘆就破,妖力就會被釋放,雖然葫蘆是半神的,但既然被搶來,自己拿著也沒用,不如替魔治傷,想著,她撿起一旁的劍。

“做什麽?”以為還是明了,但鏡妖睡去,此時已是劍妖。

陳小妖嚇一跳,劍又掉在地上。

卻又馬上回過神,凶巴巴的對劍妖道:“用,用一下又怎樣?小氣。”說著用力白他一眼,想著他此時傷重,必定沒有力氣把她怎樣,就又去撿那把劍

劍妖果然無可奈何,眼看著她拿起劍在他麵前胡亂耍了一通,對劍妖來說這是奇恥大辱,氣得就快吐血,然後果然,一口血噴出來。

陳小妖想到那也是明了的身體,微微有些過意不去,便提了劍跳回到魔的旁邊。

“你的刀呢?”她衝魔伸手道。

“要刀做什麽?”魔睜看眼,看著她,“我的刀是魔物,你碰不得的。”

陳小妖拿劍在葫蘆上比劃著:“把這葫蘆劈開,方才那狐狸說,用你的刀和我手中的劍一起劈,就能將葫蘆劈開。”

“當真?”魔的眸子瞬間一亮。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陳小妖其實有些擔心,萬一劈開了,那些妖都逃了怎麽辦?

然而魔卻已念了訣,刀已握在手中:“我喊‘劈’,我們一起。”說著身形微微坐起些,真的準備用力劈向那隻葫蘆。

陳小妖提劍的手微微有些抖,還是不怎麽確定,道:“萬一那些妖逃了,或是吃了我們該怎麽辦?”

“先劈了再說,”說著大喊一聲“劈”,刀光一閃,已砍了下去,看他真的劈,陳小妖閉眼也砍過去。

“叮”的一聲,隻聽魔一聲慘叫,手中的羈雲刀猛然脫手,倒飛出去,掉在地上,而那隻葫蘆紋絲不動。

“啊!”陳小妖叫了一聲,扔了劍去扶住墨幽,墨幽腰處竟然多了處傷口,正在汩汩流血,人已暈過去。

“怎麽回事?”怎麽會腰上流血?而且自己也用力砍上去了啊,為什麽沒有被彈回來,她有些不放心的看看自己的身上,沒有受傷啊。

都是那隻狐狸騙她,她氣鼓鼓的衝那隻葫蘆踢了一腳,然後沒心沒肺的想,既然一個晝夜脾性不一,跟不得,魔又一副快死的樣子,不如就自己走了吧,回山裏去,至少那裏還有師父啊。

想著,她真的站起來,準備走人。

走了幾步,人又停下來,不對,她得拿著盤纏,不然還沒回山裏就餓死了。

於是又回到魔跟前,看了魔腰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忽然又想,自己走了,是不是太沒義氣了些。

“好為難啊。”她抓著頭坐下來,然後看到那邊被彈落在地上的羈雲刀,不知是不是看錯,那刀鋒的中間位置竟然破了一道口。

不是魔物嗎?她又看看魔腰上的傷,走上去撿起那把刀。

一股滾燙的氣直衝手腕,同時刀鋒閃過一道紫光,陳小妖嚇了一跳,忙把刀扔了。

旁邊的墨幽也在同時咳了一聲,人醒過來。

“怎麽回事?”他坐起來,發現自己腰上的傷已經消失,再看陳小妖,正瞪著地上的刀。

刀上的破口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