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世情

四周好靜,什麽聲音都聽不到,睜開眼,眼前一片白。

啊,他怎麽又到了這裏?

動了動身體,身體似被什麽東西束縛著,動彈不得,

怎麽回事?這是哪裏?

江南的三月,正是好時光,桑冉剛繡了一對並蒂蓮,那是陳家的老夫人為孫女的婚禮訂的,他看了眼那對蓮,似乎想起什麽,輕輕歎了口氣,細長的眉微皺起來。

有人敲門進來,是桑家老大桑明,他長得五大三粗與桑家老二桑冉的清秀文雅完全不一樣,任誰見了都不相信他們是兄弟兩人。

“大哥,”桑冉喚了一聲,“有客人來嗎?”

桑家在城裏經營一家小小的繡品店,桑冉雖是男子,一雙巧手卻勝過女子,他隻在綢子上繡花,繡出的綢子像是被賦於了生命,讓人感覺這段綢子天生就應該被繡上這樣的花紋,所以桑家的繡品店在城中也算小有名氣。

“不是來客人了,大哥隻是來看看你,”桑明看了眼繡架上的並蒂蓮,道,“這幾天濕氣重,你的腿可有什麽不妥?”

桑冉自小有腿疾,若是陰雨天氣幾乎不能走路。

桑冉看了眼自己的腿,剛才坐了這麽長時間現在已酸痛不堪,卻搖頭道:“沒事的,大哥,老毛病了。”

桑明看著秀氣俊雅的弟弟,不由歎了口氣,本該出外到處闖**的青年,因為腿不好,隻能像個女人一樣在家繡花,雖是養活了一家老小,但也太委屈自家兄弟了。

“那個,”他抓抓頭,“你嫂子替你找人說了城東的一位姑娘,家世清白,父親是教書的,聽說那姑娘也心靈手巧,今天剛十六,你可要見見。”老婆一早就叫他來說,說是自己已經說不動這個小叔子,讓做大哥的來說說看,桑明平時粗慣了,說這種事情還真有些別扭。

桑冉本來在看窗外的細雨,聽到大哥這麽一說,怔了怔,搖頭道:“還是不用了,我腿不好,耽誤了人家。”

桑明一聽這話有些生氣:“你已經老大不小了,二弟,再說你也不是不能走,隻是下雨天的時候走路有些瘸,人家瞎子都能討老婆,你一表人材,哪裏耽誤人家了?”

桑冉輕笑了下,不與桑明爭辯,隻是看著窗外。

窗外細雨蒙蒙,典型江南三月天氣,對麵的酥餅鋪半關著門,怕潮氣進了屋,潮壞了剛做好的酥餅。

一個紅衣的小姑娘,撐了把油紙傘停在酥餅鋪門口,對著門裏嚷:“老板,我來買酥餅喲。”聲音清翠如黃鸝。

“快快進來吧。”門馬上全開,是老板開的門。

小姑娘歡歡喜喜的走進去。

小姑娘是城中首富趙家小姐的丫頭,趙家小姐最喜歡吃這家的酥餅,常常差丫頭來買。

桑冉的眼睛盯著對麵門的餅鋪,眼神現出淡淡的愁,全部被兄長桑明看在眼中,做兄長的哪會不知道自家兄弟的心事,輕歎了口氣道:“二弟啊,這種事情,我們窮人家是想不起的,我看還是考慮一下城東的那家姑娘吧。”

自己的心思被兄長看透,桑冉的臉紅了紅,收回視線,眼睛又看向繡架上的並蒂蓮,沉吟了半晌道:“大哥,你還是讓大嫂替我回了吧。”

大哥失望的出去了,門關上,屋裏徒留一屋濕意惆悵,桑冉抬起頭,正好看到趙家小姐的丫頭提著一大盒的餅自餅輔出來,撐著油紙傘高高興興的走了。

他又歎了口氣,心口沉積的鬱氣讓那股惡心感又冒上來,他捂住嘴輕輕的咳,許久,鬆開手時,手心裏已多了一團東西,像一團銀色的絲,透亮,竟然是被他從胸腹中咳出來的。

他簇眉看著,然後隨手扔出窗外。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這樣的異狀,算起來應該是一個月前吧。

瓊花自小姐的房中出來,看到桑冉仍是呆呆的站著,放在幾上的茶水根本沒有動過,都說桑家繡品店的老二長的俊,可為什麽傻乎乎的呢?

她捂嘴輕笑了下道:“小姐馬上就出來,桑先生,你先坐著喝會兒茶。”

桑冉有些失神了,聽到這小丫頭說話才回過神,應了一聲,卻仍是站著。

今天一早,大哥跑來說趙家要請他去教小姐繡花,問他要不要答應下來,他當即就應了,到此時還仍覺得就像在夢中。

趙家小姐他隻見過一次,還是一年前的廟會上,他帶著自家侄兒買風車,人群**間看到一個女子穿著鵝黃色的綢衫子被幾個丫頭簇擁著從轎上下來,去前方不遠的城隍廟燒香,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美麗的女子,癡癡地跟了她許久,差點把自家侄兒給掉了,事後大哥還怪罪他,他卻一直癡想著這位趙家小姐一直到現在。

“桑先生,桑先生!”一隻肉肉的手在他眼前揮啊揮,他嚇了一跳,才聽到有人叫他。

“是,姑娘叫我?”桑冉朝後退了一步。

瓊花氣鼓鼓的插著腰,這人怎麽呆到這種程度呢?到底能不能教好小姐?她指指那邊門口的人道:“我家小姐來了,你發什麽呆啊?”

桑冉這才看到門口站著個人,一身碎花衫子,整個人雍容華貴,看著桑冉正微微的笑。

“啊!”桑冉輕叫了聲,自覺失禮,忙做揖行禮,喚了聲,“小姐。”

趙秀兒方才還聽瓊花說那繡花師傅俊的緊,一見果不期然,小女兒的心一陣竅喜,吩咐瓊花將半涼的茶水換了,瓊花吐吐舌頭出去。

屋裏隻剩下桑冉和趙小姐,孤男寡女,這本是於禮不合的,所以桑冉既高興又緊張,向外張望著希望那小丫頭快些回來。

“先生坐吧,”趙秀兒倒是大方,平時跟著父親做生意沒少見過大世麵,他看桑冉局促的坐下,笑了笑道,“這段時間要麻煩先生了,也怪我平時隻知道跟著父親學做生意,女兒家的活卻被落下了,所以還得請先生多費心。”

桑冉忙點頭稱是,出來時就聽大嫂說,趙家小姐不擅女紅,眼看已經到適婚年齡,所以趙家老爺才張羅了一些人來教趙小姐琴棋書畫,教到湊活著過得去,也好許人家。

卻是要許人家啊,桑冉有些失落,卻還是將刺繡的一些基本要求一樣樣講給趙小姐聽,還將隨身帶著的一些圖樣也拿出來。

他講到繡花時就如換了個人般,眉宇間滿是神彩飛揚,趙秀兒初時是聽他講刺繡,漸漸的被他的風姿迷惑,竟然紅了臉。

不覺天漸黑,桑冉這才告辭,拒絕了趙家的留飯,借天色還有一線光明,往自家方向走。

今天風大,大街上擺灘的各自早散了,風卷著塵土,桑冉用袖子捂住口鼻往前,雖是二月的寒風刺骨,但想到趙小姐的溫柔聰慧,心裏竟是暖洋洋的。

瞧見前麵的餛飩攤還沒收,桑冉心想著自家嫂子一定認為他在趙家用過飯了,不一定替他留飯,不如就在外麵吃碗餛飩算數,想著就往前去。

餛飩鋪因為風大,隻在攤邊留了一張桌子,此時桌上還有一個人在吃著餛飩,老板見沒生意,正準備收攤,看到桑冉跑進來,自家兒子的虎頭鞋樣曾托他繡過,當時也沒收錢,所以看到他格外親熱,叫到:“桑二當家,吃餛飩啊?”

桑冉掏出幾個銅板遞給他,道:“麻煩老板給我上碗餛飩。”

老板哪裏肯收錢,兩人一來我往客氣了半天,餛飩都熟了,桑冉才收回錢,端著餛飩在那張桌子旁坐下。

同桌那個人前麵已堆了五個空碗,正在吃的那碗也快見底,桑冉坐上來時,他揚手讓老板再上一碗。

自家兄長已經算食量大的了,此人卻更驚人,桑冉不由打量了一眼,這不看還好,一看卻是倒抽了口冷氣。

是個極英俊的青年,這麽俊美的人桑冉還從沒見過,隻是這張臉似乎哪裏不太對勁,滿臉有股邪氣,隻要看一眼,那股邪氣就似要直撲過來,讓你不敢再看第二眼。

所以他忙低下頭,安心吃他的餛飩。

“哼,原來妖力被封了,怪不得讓我找這麽久。”正吃著,卻聽有人說道。

桑冉一怔,抬起頭,正好對上青年的眼,他冷笑著看著他。

他心裏一跳,忙放下碗筷,雖然害怕卻還是有禮道:“這位兄台是跟我說話?”

墨幽拿起碗,一口將碗中的湯湯水水喝掉,抹了抹嘴,站起來,忽然毫無預兆的一把拎起桑冉的衣領:“跟我走。”

此人力大無窮,桑冉差點被他拎離了地麵,而此舉又來的突然,桑冉總算回過神正待求救還哪裏發得出聲音,隻能被他拎著出了餛飩攤,

老板見桑冉被帶走,本想上前阻止,被墨幽一瞪,頓時嚇得軟在地上。

魔鬼!他心裏不由得叫了一聲。

桑冉被拖進一個巷子,這時天已黑,巷子裏黑漆漆的見不到一個人。

“你,你想做什麽?”桑冉靠在冰冷的牆上,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眼前這個青年的眼睛在黑暗中竟是發著詭異的光。

墨幽不作聲,揪住桑冉衣領的手鬆開,桑冉剛想動一下,一股力量朝他撲麵而來,死死的將他釘在牆上,動彈不得。

耳邊傳來奇怪的聲音,似古老的咒語一遍遍的吟誦著,讓他胸口的某一處越來越熱,怎麽回事?他難受的想伸手撕開衣服,但手腳被那股力量固定,完全動不了。

“天蠶快把你的內丹吐出來,速速交出。”恍惚中桑冉聽到那青年的聲音,帶著**的口吻,他不由自主的張開嘴,胸口的熱源竟似受了指引向他口腔處移去,但同時身體裏又有另一股力量拉扯著那個熱源不讓它移動半分,兩股力量抗衡著,胸口跟著越來越熱,直至發燙。

“啊!”他終於承受不住,大叫一聲,同時帶出一股強大的氣流,身上衣衫盡數被這股氣流撕裂,連同將那青年推出幾步。

困住他的力量頓失,他跌在地上,拚命的喘氣。

“沒想到封住你妖力的力量這麽強大,看來隻能用這一招了,”墨幽又往前幾步,單手結印一團紫色的妖火在他指間燃起,“且將你燃成灰盡,內丹自會到我手中。”說著向桑冉頭頂拍將下去。

紫色妖火在桑冉全身燃起,黑暗中竟然無法照亮周圍的事物,火光閃過處似帶夾雜著厲鬼的慘叫聲,恐怖異常,那是魔界的妖火,遇妖而燃,定要將妖焚燒成灰不會熄滅。

墨幽站在一邊看著妖火越燒越旺,隻等桑冉被燒成灰盡,半晌,他忽然“咦”了一聲,怎麽回事?

正要看個究竟,巷外有人聲傳來。

“桑大當家,就是這裏,我看到桑二被拖進去的。”是那餛飩店的老板,他叫來了桑家老大桑明。

麻煩!敢壞他好事,墨幽眼中金光一閃,正待出手殺人,忽然胸口一陣絞痛,他拉開衣襟,胸口那處空洞又大了幾分,該死!是因為剛才動用了妖火嗎?正想著,一口血從他口中噴出來,他捂住胸口,跌在地上。

人聲越來越近。

他再看被妖火困住的桑冉,一咬牙手一翻撤去妖火,一轉身閃進旁邊的巷子裏。

“咳!咳!”桑冉看著手中的那團銀絲。

似乎就是從那夜被大哥救回開始的,大哥說他當時昏倒在巷子裏,全身沒有穿衣服,卻被裹在一團絲中,大哥還留了一團給他看,那絲就如從他口中吐出來的一模一樣。

他拚命回想那晚的事,但除了記得被拖進小巷,其他便什麽也記不起來了。

此後每晚他都做著同樣的夢,被困在一個白色的空間中,全身動彈不得,那地方他似乎很熟悉又完全陌生,醒來就開始咳嗽,吐出一團團的絲。

他不敢把這事情告訴大哥和大嫂,怕他們擔心害怕,更不敢找大夫,這個城裏的人篤信鬼神,如果讓人知道,定會將他當怪物看。

想到這裏,他歎了口氣,隨手將那絲扔在地上,拿起手邊新繡的繡樣將它們掛在牆上。

“哇!好漂亮啊!”身後有人叫了一聲。

他一驚,回頭。

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眼睛卻大的出奇,正貼在門框上往店裏瞧,嘴角有一條銀絲,呃,好像是口水正慢慢的往下滴。

“這位姑娘,要買東西嗎?”他笑著迎上去。

陳小妖,從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衣服,比花妖姐姐的衣服漂亮好幾倍啊,她一時看得入迷,口水就習慣性的流下來。

“這位姑娘?”桑冉又就了一聲。

“咳咳!”陳小妖被口水嗆了一下,回過神,“啊?什麽?”他張大嘴巴?

“我問你要買什麽?”這小姑娘真可愛,桑冉隨手從貨架上拿了一條繡了粉蝶的綢絹遞給她,“來,擦一下。”

陳小妖見是位俊雅的男子遞手絹給她,頓時愣了愣,看看桑冉又看看他手中的綢絹,臉紅了紅,忙用袖子擦了擦嘴,把綢絹推還給他:“這手絹這麽漂亮,我買不起。”跟著風畔一段時間,她已經知道一些人間的人情世故,知道東西是要用錢買的,錢都在那該死的風畔手中,她隻是隻小妖,哪來的錢?

“送你的。”桑冉一笑,把綢絹塞給她。

陳小妖受寵若驚,張大嘴:“真的?”

“真的。”

“你不反悔?”她想到風畔,那人通常也是這麽溫柔的笑,做的事情卻完全不是這樣,所以她嘴上還在求證,手上已將那綢絹小心的疊好塞進懷中,“謝謝!”她說。

桑冉隻覺得這小姑娘有趣,伸手想拍拍她的頭,但看她年紀也有十四五歲,覺得不妥,便縮回手去。

“就你一個人嗎?”他往她身後瞧了瞧,看她的樣子是從外鄉來的,該不會是走丟了?

“還有一個,他最近肉吃的太多,上個茅廁要很長的時間,我在等他。”其實是去捉一隻蛇妖了,但陳小妖還是暗自推測,肉吃太多的某人,上芭廁一定非常困難,所以也不算騙人啦。

呃……,這小姑娘說話可真直接。

“那你進來等吧。”他盡量忽略她的話,讓她進店來。

陳小妖走進店裏,東瞧瞧西看看,歡喜的不得了,原來店裏還有這麽多漂亮衣服啊,件件都比花妖姐姐的漂亮,她看到一定妒忌死,她摸摸那件,又碰碰這件,雖然是隻妖,卻也算是個女孩子,愛美之心,她完全淘醉其中。

桑冉見她這麽歡喜,也不打擾她,任她看,自己將餘下的繡品放好,歸類。

陳小妖正看得起勁,忽然覺得頸間一痛,她一下子蹦起來:“壞了,壞了。”說著就往店門外走。

“去哪裏?”桑冉嚇了一跳,看她已蹦出店外。

“他找我了,再不走就變烤豬了。”陳小妖邊跑,邊往一個方向去。

本來風畔是讓他在城門那邊等的,自己貪玩竟然一邊看一邊就來到這裏。

風畔在城門口找不到陳小妖,不用猜就知道她跑去瞎逛了,當即就使用了七彩石,不消半盞茶的功夫,陳小妖便氣喘籲籲的跑將過來。

“你真過,真過份,用,用這一招。”陳小妖覺得自己快斷氣了,街上人多又不好使用妖力,隻能靠雙腿跑,累死了,真的累死了,她坐在地上。

風畔一點同情她的意思也沒有,微微一笑,自己往前去。

雨一直未停過,風畔透過雨幕看著街對麵的繡品店裏的那抹溫潤身影,就算輪回轉世,他的容貌始終沒有變過,隻是記憶封存,前世繁花已不複記憶了吧?

看他悠然模樣應該是快樂的,所以自己此來,到底是應不應該?

手無意識的把玩腰間葫蘆上的流蘇,轉頭看蹲在一邊,手捧酥餅,吃得正歡的那隻小妖,揚唇一笑:“小妖兒,我們看繡品去。”

“哦。”陳小妖站起來,把好不容易得來的半個酥餅全部塞進嘴裏,以免某人忽然後悔問她要了回去,吃到肚裏,看他怎麽要回。

想著,看風畔已走到路中,忙跟上去。

“是你啊。”桑冉一眼就認出那個小人兒,嘴巴鼓鼓的在吃著什麽東西,跟她打招呼她隻是“嗚嗚”的搖著手。

“要不要水?”他笑著問。

也不等她答應,從櫃間的小幾上倒了杯茶給她,是他剛泡的碧螺春。

這才看到一直微笑著站在一邊的風畔,不由暗歎自己怎麽沒發現還有人在,便客氣道:“兄台是與這位姑娘一起的嗎?要不要也來一杯茶?”

還沒等風畔答話,卻聽旁邊陳小妖大叫一聲:“好苦,”便把剛呑下去的茶水全吐出來,“什麽東西嘛?餅是甜的,這個是苦的,好怪好怪。”她隻顧自己說,也不管這廂桑冉正因她的話尷尬著,倒是忽然發現手中的茶杯極漂亮,瑩白如玉,上麵不知誰的妙手點上了幾筆青花,當即就忘了茶水的事,放在手中把玩。

風畔笑著接過桑冉遞來的茶,放在唇間喝了一口,讚道:“好茶,唇齒留香,卻是給她糟賤了。”

她自然是指陳小妖,但桑冉卻搖頭道:“茶水本來就是解渴之物,誰喝都一樣,談不上糟賤。”

風畔笑容不改:“你到是一點也未變。”

“什麽未變?”桑冉一怔。

“沒什麽,我隻是想到一位故友,”桑冉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眼店內的擺設,又道,“說到故友,我到有一問,敢問此間是不是姓桑?”

“是,鄙姓桑,單名一個冉字。”桑冉馬上答道。

“那麽這裏可有一個姓沈的老婦人,算起來也該五十多歲?”

“姓沈?五十多歲?”桑冉想了想,莫非是自己的母親?便又問道,“敢問兄台這姓沈婦人與兄台是什麽關係?”

風畔道:“是我姨母,失去聯係多年,我正好做生意經過此處,聽家母說姨母應該就住在此城中,所以問一下。”

那不是自家的表親嘛?城中隻有自己一家姓桑,且自家母親正好姓沈,如果尚在人世,應該是五十多歲,都對得上,母親也曾說過有個姐妹,各自嫁後就失了聯絡,桑冉本性淳良,也不疑有他,越想越覺得眼前此人真是自家表親,不由又驚又喜。

隻有陳小妖一臉鄙夷的瞪著風畔,那個壞人又在說慌,什麽姨母?什麽做生意?根本就是想找個免費吃住的地方,一路走來,這招不知用了多少次,也不知他是怎麽知道人家底細,每次都能蒙住對方,大騙子,大騙子啦,她為什麽一定要和這種大騙子在一起?

她心裏在罵,嘴上卻不敢漏半點風聲,畢竟風畔吃好喝好她也好過,所以隻能嫌棄的看著風畔,反正不是自己騙人,她不過沾光而已。

繡品店的後麵就是桑家的小院,桑家兄長也是老實人,看自家兄弟帶了個表親回來,也不懷疑,親親熱熱的就引到屋去,到是桑家媳婦並不十分相信,明裏暗裏的問了一些問題,風畔個個都對答如流,這才相信起來,語氣也變客氣了很多。

桑家雖是開店的,卻也隻能算小康人家,所以一頓晚飯也並非是山珍海味,但看得出已經是盡了力,陳小妖也不挑食,除了豬肉好壞都吃,菜一上來就埋頭吃,風畔與這家人講些什麽全不在意。

桑家媳婦就坐在陳小妖旁邊,似極喜歡她,替她夾了好幾次菜,笑著問風畔:“這妹了長得俊,可是表弟的媳婦?”不過為什麽沒有像一般婦人一樣盤髻?

風畔看著陳小妖狼呑虎咽,笑了笑,點頭道:“是啊,今年剛過門的。”

陳小妖正好喝湯,聽風畔這麽說,一口湯就全噴了出來,抹了下嘴,衝風畔道:“誰是……,嗚……。”

“誰是”兩字剛出口,風畔就夾了一個肉圓塞進她嘴裏,仍是笑著道:“你也真是,喝湯的時候還想著肉圓,哪有不嗆到的,來,為夫的夾給你。”

肉圓是豬肉做的啊,陳小妖頓時臉刹白,直接將肉圓吐了出來,抓著水杯就衝到外麵去潄口。

隻聽裏麵風畔的聲音:“內子是害羞了。”

“呸!”陳小妖一口吐掉口中的茶水,剛想罵人,卻看到前麵院中竟然站著一個人,長身而立,背對著她,看不清長相,隻看見一頭血紅的發隨風而舞。

“魔?”她想到她常去的寺廟裏有幅壁畫,畫著佛組降魔的情景,畫中的魔一頭紅發就與眼前此人一樣,她心裏一跳,不由脫口而出。

同時,那人回過頭來,一雙金色眼眸,帶著陣陣寒意瞪向她,陳小妖本就膽小,被他一瞪,便直接坐在地上,她也並不尖叫,隻是掩耳盜鈴般的捂住眼,口中叫道:“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看到。”

在很小的時候,總是有各式的妖來師父的洞中聚會,奇形怪狀的,應有盡有,她看著害怕就會以這一招自欺欺人,此時卻是條件反射。

身後有人拍她一下,她一跳,尤自不敢鬆開遮住眼的手,帶著哭腔道:“別殺我,別殺我。”

風畔隻覺好笑,伸出兩指在她額上彈了一下,道:“小妖兒,快起來。”

話音剛落,忽然感覺到有股異樣的氣息,他猛然抬頭,院中除了滿地月光,卻空無一人,他眉隻是一皺又舒展開,看來有不速之客來過,怪不得這隻小妖嚇成這樣。

他低頭看陳小妖,陳小妖一手撫著額,一手仍是捂住眼,便也蹲下身,湊近她道:“小妖兒,方才看見什麽了?”

“他走了嗎?”她還是不敢鬆手。

“誰走了?”

“魔,紅發金眸的魔。”她叫道,人抖了抖,那魔的眼神真可怕。

“魔?”紅發金眸?他再次抬起頭,想尋找方才那股異樣的氣息,不想氣息淡去,已不複蹤影。

魔嗎?

卻笑了,站起身,對陳小妖道:“再不進去,可就沒東西吃了。”說著也不顧她,進了屋去。

陳小妖這頭正害怕著,聽到風畔說吃的東西快沒了,一時之間有些發急,也不顧得什麽魔不魔,站起身也跟著衝進屋去。

桑冉把自己的房間讓給風畔和陳小妖,自己跑去店裏睡,陳小妖看著他抱著被子出去,忽然想到方才院中遇魔的事。

他一個人,那魔會不會將他吃了啊?瞧他細皮嫩肉看起來很可口的樣子,不是太危險了?

風畔看陳小妖咬著手指看著桑冉離去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覺好笑。

“如果擔心他被魔吃掉,不如你先將他吃了。”他走近,湊近她道。

“是啊,”陳小妖還在想桑冉的事情,聽風畔這麽說便直接應道,卻忽然反應過來,瞪著風畔,結巴道:“你,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風畔哈哈大笑,拍拍陳小妖的頭道:“睡了。”

還是隻有一張床,風畔霸了大半張,陳小妖又不想吃虧睡地上,便縮在床角將就睡了。

不多時,風畔似已睡著,陳小妖腦中卻全是那魔的事,她本來是好吃好睡的小妖啊,現在卻有了心事,那紅發金眸一直在她眼前晃,她閉眼努力睡了半天,仍是沒有半點睡意,便隻好放棄。

睜開眼,窗外月色明亮,偶爾有幾聲犬吠傳來,四周一片寧靜,本來這頓晚飯就吃的長了些,再加上又聊了點家常,所以此時應該已經不早了,大多數人都已睡去。

陳小妖翻了個身,正好看到風畔的睡顏,有月光照在他臉上,整個人猶如神坁,也隻有這時候像個神的樣子,陳小妖伸出兩指,對著他鼻孔用力插下去,卻又在快碰到他時停住,不甘心的縮回手,瞪了他一眼,又背過身去。

還是睡不著啊,她抓抓頭,幹脆坐起來。

卻在坐起來的一瞬似聽到一記極輕的開門聲,她是妖,聽力本就異於常人。

好像是從前麵店鋪裏傳來的,她立即想到那魔,頓覺頭皮一麻。

又聽了半晌的動靜,四周安靜如常。

也許是錯聽,就算沒錯聽也少管閑事,陳小妖又躺下來,心想,要真是那魔又出現去吃桑冉,自己也救不了啊。

翻了個身,手下意識的伸到懷間,因為心跳得飛快,卻無意觸到一樣絲滑的物什,她扯出來一看,卻是白天桑冉送她的綢絹。

還是第一次有人送她東西,桑冉是個好人啊,她這樣想著,卻又在同時聽到前院的店中有聲音。

不行,她又坐起來,得去救他,回身想叫上風畔,卻見他睡得正沉,像他這種人一定不會管,算了,她輕嗤一聲,一副舍身取義的樣子往外走去。

店裏卻沒有魔,隻是多了個女人,與桑冉擁著,嘴對著嘴。

陳小妖從門外往裏看,這是在幹什麽?不知怎的,她看的臉微微的紅,怔了半天也沒反應過來。

好半晌,才終於理出頭緒,糟了,會不會是那魔幻化成女人的樣子,嘴對嘴的吸桑冉的生氣,可惡啊!她即刻卷起袖子,人準備衝進去。

“哼哼!”猛然間卻聽到身後有人在冷冷的笑。

那是種冰冷刺骨的聲音,如冬日裏劃過臉側的寒風,刀割一樣難受。

陳小妖全身寒毛都豎起來,轉過身去。

紅發金眸的男人,一身黑袍,站在月下。

陳小妖發不出聲音。

墨幽一眼就看出那是隻妖,不過百年的道行,隻是為什麽她身上沒有一絲妖氣,撲麵而來的是淡淡的檀香和若有若無的誦經之聲,讓他覺得微微的心煩。

“丫頭,過來。”他衝陳小妖冷冷道,想讓她站近點,好看清她身上的玄機。

隻是。

陳小妖好像對他完全無視,嘴裏念念有詞,人僵硬的往自己方才出來的廂房而去,像是起夜的孩童,半夢半醒。

墨幽眉輕皺,眼看著陳小妖就要進房去,心念一動之間,手臂一伸,分明是很遠的地方,卻已將陳小妖拉近到身前。

“看不到我嗎,嗯?”他全身的邪氣直衝陳小妖。

陳小妖眼睛用力眨了眨,已是泛著水光,隻一會兒功夫,好幾顆眼淚已經掉下來。

好可怕!

看到她的淚,墨幽有瞬間的疑惑,妖居然會流淚?他伸手接住了一滴,湊到鼻端,仍是沒有妖氣,如同凡人的眼淚一般。

但她分明是妖。

那魔為什麽這樣盯著她,還吃她的眼淚,好可怕!他會不會想把她也吃下去,所以先嚐嚐眼淚的味道怎麽樣?

不好吃,不好吃啦,陳小妖忙不跌的去擦眼淚,卻仍是止不住的流淚。

“我不好吃啦。”她哭叫道。

“原來你會說話,”看她嚇得發抖的樣子,不知怎地,墨幽心情極好,“不過百年道行,你還不配給我吃。”

“啊?”陳小妖張大嘴。

“我要吃的是屋裏上萬年道行的人。”他眼睛看向店鋪內,手卻似無意的握住陳小妖的手腕,手指點上她腕上的妖脈,看到的卻是一片白霧。

這妖看不到前世今生。

他縮回手,眼睛落在陳小妖頸間的那串七彩石上,金眸一凝,手伸過去。

一股巨大的力量自那七彩石飛速射向他伸來的手,他手頓時一滯,竟然無法觸到那串石頭,而胸口的空洞同時疼痛起來,他慌忙縮回手。

可惡,他咬牙,卻見陳小妖往店鋪張望著:“上萬年道行?你是指那個女人嗎?”竟似忘了要害怕他這件事。

他看著她大眼忽閃忽閃盯著屋裏,看來是那串石頭的古怪,所以感覺不到她的妖力,這院中若有似無的煩人氣息他先前以為是來自天蠶的身上,現在看來跟這串石頭有關。

罷了,且慢點考慮那石頭的事,先得到天蠶的內丹再說,隻要自己的傷一好,那串破石頭又算得了什麽?

屋裏,桑冉擁著趙家小姐,心中幸福又淒涼。

幸福的是,所愛的女人就在他懷間,淒涼的是,他桑冉一向是正人君人,何時開始竟也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還好,他們總算仍是清白,不然若被人發現,趙家自是名譽掃地,自己又如何麵對大哥大嫂?

“秀兒,明天,明天就向你爹提親,就算他瞧不起我這個窮繡花的,我也要試一試。”心中苦澀,他不想再這樣下去,語氣堅定的看著趙秀兒道。

趙秀兒神情一黯,搖頭自他懷間坐起:“晚了,桑冉,前幾日李家來提親,我爹已答應下來,今日聘禮也到了。”

“什麽?”桑冉如睛天霹靂,“什麽提親?你再說一次?”人已站起來,臉色死一樣蒼白。

趙秀兒看他這般神情心中一酸,含淚道:“是我不對,不該一直阻止你去提親,現在,卻是晚了。”

桑冉向後退了一步,眉頭鎖起時一點淚滴下來:“就算你讓我去,你爹也不會同意,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你爹,”他停了停,“卻是為你定了幾時成親?”聲音淒冷,聽著讓人無比心痛。

“一月之後,”趙秀兒走近他,頭靠在他的背上,“我今日來見你也是為了告訴你此事。”

她的手自身後抱住他,感覺他單薄的身體輕輕的顫,心中更痛,啞聲道:“桑冉,我們私奔如何?”

桑冉身體一僵,回頭看趙秀兒,趙秀兒已是滿臉淚水。

從何時開始的呢?自己還記得廟會初見她的樣子,記得被趙家請去教她繡花的狂喜,如今卻已是難舍難分了。

私奔?為什麽聽到這兩個字心裏會同時淒涼如冰,他伸手抹去她的淚:“這樣不是太委屈你?”

趙秀兒搖頭:“不委屈,隻要能和你在一起。”

看他說的堅定,桑冉心中疼痛,他何德何能竟讓一個千金大小姐隨他私奔?

“秀兒……。”

正要說話,守在外麵的丫頭瓊花敲門進來催促:“小姐,時候不早,該走了。”

屋裏兩人心裏同時一緊,卻是難舍難分。

“我等你消息。”最後趙秀兒踮起腳在桑冉的唇上親吻了下,才轉身離去。

“走了啊,”不知怎麽的,外麵的陳小妖看著趙秀兒離去,心裏一陣婉惜,“她好像不是妖嘛。”

墨幽冷冷的看著趙家轎子離開,該是進去取內丹的時候了。

雖然墨幽與那日的樣子有很大分別,但桑冉還是一眼認出那雙眼,如地獄的魔火,隻一眼就似能要人性命,他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卻看到墨幽身後的陳小妖,不由大吃一驚。

“表嫂,此人非善類,快快離開。”自已安危不要緊,怎可連累自家表嫂?

“不是表嫂啦。”陳小妖一聽到這麽叫他就想發火,氣得直跺腳,桑冉的提醒根本沒有聽進去。

正想糾正,卻見身旁的墨幽手臂忽然伸長數尺,已掐住桑冉的脖子。

她“啊”的一聲驚叫,頃刻間就見桑冉的臉已發青,也顧不上害怕,伸手就去拉墨幽的手臂:“放開,快放開,你會掐死他的。”

此時墨幽身上的邪氣轉濃,陳小妖一接近他,一股寒意便劈頭蓋臉而來,她馬上縮回手,退到一旁,卻見墨幽全身連同桑冉一起被墨紫色的淡霧罩住,不知是不是錯覺,陳小妖覺得桑冉的身影轉淡,整個人若隱若現,然而差不多在他腹部的地方卻有一點極亮東西,似被兩股力互扯著上下移動著。

“內丹?”陳小妖睜大眼,她是識得這個東西的,自己的師父也有,隻是遠沒有這麽大這麽亮,至於自己的那更不值一提。

這麽大而亮的內丹那可是上萬年的修行啊,她吃驚的瞪著身形越來越淡的桑冉,妖才有內丹,難道眼前的這個孱弱書生是妖不成?

在妖界,搶其他妖的內丹是最不恥的事情,師父說這種妖應該被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陳小妖雖然膽小,看墨幽搶桑冉的內丹不覺也咬牙切齒,何況桑冉是對自己好的人啊,她眼看那內丹從桑冉體內點點拔出,也忘了眼前的魔有多可怕,撲到墨幽身上張嘴就咬,也不知咬住什麽,隻是死命咬住。

取內丹正在關鍵時刻,墨幽忽覺右耳一痛,全身的力量居然忽然受滯,再也發不出力來,他反射性的伸手一推,將纏在自己身上的小妖一掌推開,同時撫上自己的右耳,已有點點血跡。

“找死!”他大喝一聲,臉莫名的變得通紅。

陳小妖來不及使用妖力護住自己,重重的跌在地上,剛想爬起,一把玄色的大刀向自己狠劈過來。

墨幽幾乎是惱羞成怒,那一刀砍過去已用了全力,是非要取陳小妖的命不可,這隻小妖竟敢咬自己的耳朵,簡直不要命了!

他的羈雲刀帶著魔界的無邊魔性,刀過之處任何生靈魂飛破散,他誓要讓這不自量力的妖在這世間徹底消失。

然而卻猛然被一道力將刀鋒打偏,刀刃險險擦過陳小妖的臉,砍在她身後的櫃台上。

與此同時屋中彌漫起一股讓人極不舒服的氣息。

是神。

墨幽猛的轉身,卻見一人腰間別著一隻葫蘆,背著月光站在門口,全身籠著層淡淡的白光,他揚頭輕嗅了一下,竟然輕嗤,道:“原來隻是個半神。”

風畔輕笑,慢呑呑的進屋:“與你一樣,你早出生了一個月,至多也隻算半個魔。”

“住口!”最討厭被人提到他的出生,不過是投錯了胎,進了個未婚女人腹中,不然怎會早出生一個月?還被她刺中了心口要害,讓他魔力受製,必須找天蠶內丹療傷,不然他早就快意殺人,讓這世間生靈塗炭了。

想著,羈雲刀再次揮出,虎虎生風。

風畔不敢大意,雖是半個魔,自己也不過是半神,兩人力量相差不遠,而那羈雲刀又是件實足實的魔物,若被砍中自己也難逃生天,他心中默念,腰間葫蘆上的流蘇忽然金光流動,他輕叫一聲“起”,那流蘇頓時伸長數尺,竟似生了眼睛,纏住墨幽砍來的羈雲刀。

刀鋒頓滯,墨幽一加力,竟斬不斷那流蘇。

“天蠶絲?”他瞪著那流蘇,叫了一聲,同時刀上魔火燃起,那流蘇力道一弱,他趁機掙開,一刀又砍向風畔。

風畔早已有準備,指間龍火射出向著墨幽門麵,墨幽隻得收刀閃躲,而風畔借機拎起蹲在一旁嚇得發抖的小妖:“小妖兒,快點咬破自己手指,隨便說句話。”

小妖早被剛才那一刀嚇懵,聽風畔叫他咬破手指,便真的一口咬在自己手指上,卻想不到要說什麽,正在發愣,見墨幽舉刀又來,她忙捂住眼睛,腦中也不知怎麽想的,就反射性的叫了一句:“我要吃飯啦。”

以為這刀再也躲不過,卻許久沒有動靜,直到聽見有人學她叫了一句:“我要吃飯啦。”

她“咦”了一聲,拿開捂住眼的手,頓時愣住。

那墨幽一頭紅發瞬間轉成黑色,雙眼如墨,羈雲刀已經不見,一身邪氣消失,儼然隻是個英俊的青年。

“我要吃飯啦,”他又衝陳小妖道了一句,“餓了,哪裏有飯?”

“嘎?”陳小妖張大嘴。

看墨幽狼吞虎咽的吃著白飯,陳小妖有些嫌棄的白了他好幾眼。

不過,分明是要砍她的,怎麽就?

風畔笑著看陳小妖邊啃著一隻冷掉的餅,邊低咒著廚房裏的魔,伸手拍了下她的頭。

“小妖兒,以後你就是那魔的主人。”

“啊?”陳小妖以為自己聽錯,斜著眼看著風畔。

“魔本無耳,但魔王愛美,便求佛祖賜一對耳,佛卻說,魔有耳便可聽風聲,與神無異,不合天規。所以賜了一對凡人的耳,那凡人的耳自此便成了魔的弱點,隻要一揪住魔的耳朵,魔力頓時受製,如同時咬破自己手指刹血為令,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以後控製該魔的命令,”風畔輕聲解釋,看陳小妖完全傻住,笑道,“以後你隻需一說我要吃飯,無論他在做什麽,他都停下來先去吃飯。”

陳小妖的嘴巴都合不起來,她才不要做這魔的主人,又嚇人,現在食量比她還大,都把人家剩下的半桶飯都吃掉了,明天要怎麽交待啊?

“他要吃到什麽時候啊?”那些是白米飯啊,好可惜哦,自己剛才為什麽要說那句話?

風畔一笑,抬頭看著頭頂的月色:“你說停,他就停了。”

“那你不早說。”陳小妖跳起來,衝進廚房對著墨幽喊了三聲“停”,墨幽果然應聲停住,卻頹然倒地睡去。

看他停下,陳小妖鬆了口氣,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說著腳在墨幽身上踢了一下,又快速的閃到風畔身後。

見半天沒有動靜,才又伸出頭,道:“他會一直這樣睡著嗎?”

“第二天醒了就會恢複,”風畔淡淡的看了地上的墨幽一眼,此魔尚未動過殺戮,神魔兩界也有規矩,自己還不可誅他,不然此時正是好機會,轉身拍拍陳小妖道,“就任他去,我們去看一下桑冉。”

桑冉三日未醒,風畔說那是因為魔火入了體,凡人的話早就死了,妖如果道行低的也挨不過一日。

桑家從未發生過這種怪事,風畔他們一住進來,桑家老二就不省人世,桑家當家的老實,沒說什麽,但他的婆娘卻對兩人提防起來,說話間也沒有那麽客氣了,隱隱有送客之意。

陳小妖自認為不是個聰明人,因為師父老說她笨的像豬,她都看出桑家人不喜歡他們,但風畔那家夥卻一點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整天賴在桑家混吃混喝,害得自己也不得不厚起臉皮。

“唉!”她歎了口氣,撐著小臉,看臉色蒼白的桑冉,風畔的兩根手指抵在他額間,替他把墨色的魔火引出來,然後忽然看到桑冉的眼皮動了動,“嗯?”她馬上坐直身體,肉乎乎的手輕拍桑冉的臉。

“快點醒啊,快點,不然我就把你吃了。”她做勢磨著牙。

桑冉果然動了動,然後如還了魂般用力吸了口氣,同時眼睛睜開了,木然的盯著陳小妖的臉。

“表嫂,”好一會兒,桑冉才緩過神,輕輕叫了一聲,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嚇人,掙紮著想起來,旁邊的風畔扶了他一把,一隻手抵在他背上,度了點力過去,他不敢將神力度過去,畢竟是妖,這樣反而會害了他。

“我是怎麽了?”桑冉捧住頭,覺得腦中空空的。

“是魔……。”陳小妖想也不想的就答。

“小妖兒,”風畔打斷她的話,對著桑冉道,“表弟什麽都記不得了?”

桑冉手輕輕的敲著頭,微微皺眉,然後一雙金色的眸子猛然在他腦中閃過,他一驚,回身看著四周,他已在自己的房中,不是那晚的店鋪之內。

還是那個人嗎?雖然記不太清楚具體發生什麽,但大體的記憶因為那雙眸子瞬間回複過來,他被那人掐住了脖子,表嫂想救他。

“大體是記得的,”他點點頭,看著身旁的陳小妖道,“表嫂,你沒事吧?”

又叫她表嫂,陳小妖老大不樂意的搖頭:“沒事,我好的很。”

“那人呢?”想到那雙眼,他又往四周看了一眼。

“已經走了,”風畔答道,“表弟可認識他?”

“不認識,這已經是第二次想取我性命,卻不知是為何?”桑冉眉輕皺,帶著淡淡的憂愁,“我自問沒有與誰結怨,讓人非要取我性命不可。”

陳小妖看著他的眼神,覺得他好可憐哦,伸手拉拉風畔,他是半神,他一定有辦法。

風畔卻並不理會,看了眼桑冉道:“萬事皆有因果,表弟不必憂愁,”轉眼看看窗外,“表哥和表嫂都不知你醒了,我去叫他們過來。”說著出門去。

什麽因果?又在胡說八道,不想幫忙才是真的,看風畔出去,陳小妖“呸”了一口,拿了塊桌上的糕點就衝出去。

“喂!你!”他指著風畔,“你這壞蛋,小氣鬼,小心眼,為什麽不肯幫他?”

風畔立在院中,並不理會她,閉眼盍指輕算,半晌才輕歎了一句:“問世間情為何物啊?”說著轉身看著陳小妖道,“時候未到,我們得再等等。”

陳小妖愣了愣,馬上又回過神:“什麽什麽?你又在故弄玄虛。”

“故弄玄虛?”聽她說出這四個字,風畔終於輕笑,道,“小妖兒這可是成語,終於會用了。”

“我當然會用,我本來就會用,我一百多歲了,我見多識廣,我……,”敢小看他,陳小妖跳起來,急著想證明自己有多博學,卻見房中桑冉跌跌撞撞的衝出來。

“表哥,我昏迷了多久?”他的臉色比方才更蒼白。

“三天啊。”陳小妖先答,眼睛眨啊眨的看著他。

“三天?”桑冉瞪大眼,人猛的身後退了一步,“三天?不!”說著人要往外去,沒走幾步卻跌在地上。

“城隍廟,她在等我。”桑冉掙紮著爬起,與秀兒說好的,第二天在城隍廟相見,決定要不要私奔,怎麽自己一醒來就已經是三天之後呢?秀兒,等我。

三天未動的身體尤其虛弱,再加上他腿腳不便,人剛站起來,沒走幾步又跌下來,陳小妖看得心驚,她還沒見過哪個人急迫成這樣子,似乎不往外去人就會馬上死去一般,她扶住桑冉道:“城隍廟是嗎?我背你去。”說著真的想負起桑冉的身體。

風畔冷淡的看著兩人,並不幫忙也不阻止,腰間葫蘆上用天蠶絲製成的流蘇因為桑冉激動的情緒而不斷抖動著,他伸手壓住葫蘆,眉輕皺了下,忽然道:“趙秀兒明日就要成親,晚了,桑冉。”

如晴天霹靂,桑冉頓時怔在當場,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盯著風畔:“你說什麽?不是一個月後?”其實已經聽清,因為淚已滾下來,卻不想相信。

“她堅持要讓你繡嫁衣,嫁衣就在店中放著,”風畔壓著葫蘆的手猛的握緊,又鬆開,看著桑冉道,“晚了。”

桑家的燈徹夜亮著,嫁衣鮮紅,桑冉在燈下一針針的繡著。

晚了,真的晚了。

他的眼沒有焦距,似失了魂一樣,一針又一針,然後有淚滴下來,滴在嫁衣上一滴又一滴。

陳小妖在屋外偷看著,不住歎著氣,她轉頭看向站在院中的風畔,他抬頭望著月光,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

輕“嗤”一聲,她又看進去,屋裏燭光閃了閃,暗了下來又迅速亮起,陳小妖看著,不覺瞪大眼睛,桑冉的影子竟然不再是人的影子,而是一條巨大的蟲的影子,一根東西從他嘴的地方吐出來,她用力揉了揉眼,再看桑冉,他仍是專心繡著,隻是針上沒有繡線,嫁衣上的花樣原本是五彩之色此時卻是鮮紅勝血,繡在同樣也是紅色的嫁衣上竟是觸目驚心。

陳小妖張大嘴,難道桑冉是個蠶妖不成?蠶妖吐血色的絲不是要命的嗎?

要知無論是一般的蠶還是蠶妖,吐的絲總是白色呈透明狀的,以前師父就收過蠶妖姐姐的一件蠶絲小襖,但血色的絲卻是內元之氣吐出來,蠶妖姐姐說妖力不濟者會道行盡失的。

“桑冉,快停住。”她叫他的名字,然而桑冉卻似沒有聽到,手上動作沒有停。

“桑冉……。”

“行了,這點血絲傷不到他的。”風畔不知何時走過來,看了眼屋裏的桑冉,淡淡說道。

“都是你,”陳小妖卻轉身一把推開他,“你分明可以救他,為什麽要任他睡三日?”眼睛已紅,竟是要哭了。

風畔看著她,眉頭輕皺,也不解釋,低頭看著葫蘆上顏色也轉成血紅的流蘇,輕道:“你可想看他的前世。”

他將流蘇從葫蘆上取下:“他修成正果之時我正好飛身成神,這流蘇就是他當時送給我的寶物,我與他可算是摯友。”

“那你還看他受苦?”

“我說過萬事有因果,小妖兒,”他眼神流轉看著她,“這是他選的因,至於會是什麽樣的果,該是他自己承受。”

陳小妖搖著頭:“我不懂。”

風畔一笑:“他本修成正果,卻在前世動了情念才入了輪回,你看。”他執著那流蘇輕輕在空中劃圈,圈中桑冉前世的情景赫然在眼前:小院,滿院的桑葉,忙碌的蠶娘,桑葉中眾多蠶中有一條蠶偶爾閃著金光。

“那就是桑冉,愛上了那個蠶娘,所以甘心恢複原形,隻為每日看她在院裏忙碌,”他流蘇再次揮過,又是另一番景像:大紅喜字,正是婚禮場景,一對新人正在拜堂,“新娘是那蠶娘,新娘卻並不是桑冉。”

“為什麽?”陳小妖萬分不解。

“因為新娘知道桑冉是妖,人妖殊途,”風畔的聲音很輕,淡淡的語氣中夾著無奈,“所以桑冉許了來世,他求我封了他的妖力,甘願入輪回,喝了孟婆湯後轉世,隻為以凡人之身再與蠶娘續前緣。”

“可是,”陳小妖猛的哭出來,“可是,仍是與前世一樣的結果啊。”

“一樣的結果嗎?”風畔若有所思,“或許吧。”他轉頭再看身屋裏。

屋中,桑冉已不見蹤影,連同那件嫁衣。

他看著,輕歎一聲:“桑冉,你信不信,其實一切早已注定。”

大紅燈籠,大紅喜字,趙家一片紅色喜氣。

桑冉拿著血紅的嫁衣站在趙家大門口,一臉淒然。

秀兒,真的要嫁了。

趙秀兒的丫環瓊花從裏麵走出來,看到桑冉,不由歎了口氣。

“回去吧桑公子,現在再怎麽樣也晚了,小姐天一亮就要嫁了。”

“我來送嫁衣。”桑冉的聲音如死了一般。

瓊花看了眼他手中的嫁衣微微怔了怔,好紅的顏色,像是刺痛了她的眼,她快速的別開臉,道:“要送也要等天亮,哪有半夜送嫁衣的,要不是趙家籌備婚禮徹夜籌備,平時情況我們這些人早睡了,哪還會見你,”正說著,卻見桑冉臉色更加蒼白,不由又放軟了口氣,“我知道你想見小姐一麵,實話告訴你,小姐現在還被老爺關著呢,你想見,我也沒辦法。”

“關著?”桑冉抬起頭。

“還不是因為你,小姐不肯嫁到方家,還想著要逃走,所以老爺就把她關起來了。”

“因為我?”桑冉喃喃的重複著三個字,人忽然向瓊花跪下來,“瓊花妹妹我求求你,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讓我見她一麵,見一麵我就死心,以後再不煩她。”說著眼淚已下來。

瓊花看著他瘦弱的身體跪在自己麵前,在清冷的夜風中微微的發著抖,看他淚如雨下,就算再硬的心腸此時也不忍心起來:“快起來,快起來啊,你這是幹什麽?”她的眼淚不知怎地也跟著下來,哭道,“你起來,我想想辦法就是。”

桑冉一聽連連點頭,瓊花看他方才還麵色如死,此時又帶著驚喜,卻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由又歎了口氣。

“你等著,我進去通報,”說著往府內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著桑冉道,“僅此一次了,桑公子,明天之後小姐就是他人婦,你務必想開些。”

桑冉怔了怔,眼看著瓊花進去,他人婦嗎?他隻覺心裏一陣淒楚,感慨萬千。

桑冉果然被允許見趙家小姐,隻因趙秀兒說,自己的嫁衣,要當麵對繡匠提些意見。

入了府,桑冉呆呆的站在客廳裏,不一會兒趙秀兒就出來了。

桑冉看過去,趙秀兒竟穿著那身嫁衣,鮮紅異常,臉色卻任的蒼白,遠遠望去雖是風華絕代,卻是透著幾分說不出的詭異之氣。

趙秀兒隻是看了桑冉一眼,眼淚已流下來,桑冉亦是,兩人相顧流淚,竟誰也不作聲。

直到瓊花催促時間不多,趙秀兒才慘慘一笑,道:“桑冉,此生我恐怕再也不能做你的妻子了。”

“是我的錯,秀兒,”想起自己竟昏睡了三天,桑冉腸子悔青也無法彌補,隻是用力的拍打著自己的胸口,“是我的錯,是我錯了啊。”

趙秀兒的心糾成一團,急著阻止道:“桑冉,你莫要這樣子,這是天意,天意如此啊。”

“天意?”桑冉停下來,淚眼看著趙秀兒,“天意為何如此對我?竟連喜歡的女人都保不住。”

“桑冉……,”趙秀兒隻是哭,淚水滾落嫁衣,被嫁衣上的天蠶絲吸附化作點點慘白,而她同時似做了什麽決定般,人站起來,看著窗外當空的明月道,“桑冉,我們此時此地以明月為證,結為夫婦如何?”說著也不等桑冉回答,對著窗外的明月跪下來。

桑冉一怔,看著一臉堅決的趙秀兒,忽然覺得此時這一幕似曾發生過,隻是記不得是在何時何地,他抬頭看著窗外的月光,一絲越發淒涼的感覺湧上來,他心中一痛,人同時跪了下來。

“我桑冉願以明月為證,與趙秀兒結為夫妻。”他雙手成揖,對著明月道。

“我趙秀兒願以明月為證,與桑冉結為夫妻。”趙秀兒跟著說了一遍。

兩人都沒有說“相敬相愛,白天到老”,因為決不會到白頭,所以聽來竟是萬分悲哀。

瓊花在旁邊看得不住抹淚,此時的情景,還不如不要安排他們相見,相見又如何呢?

“瓊花,把我泡的茶拿來。”那邊趙秀兒輕輕的喚。

“我們以茶代酒,桑冉,”趙秀兒說,“喝完這杯交杯酒我們到地府永遠做夫妻。”後麵半句她說的極輕,隻有桑冉才能聽到,說這句話時臉上竟是帶著無比美麗的笑容,而說話同時,她已先勾起桑冉的手臂一口飲下。

一切發生的極快,桑冉還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趙秀兒已將整杯茶喝幹,人靠在桑冉身上,笑著輕聲道:“相公,我先走一步。”說著一口鮮血噴在血紅的嫁衣上。

“不!”一切不過眨間之間,桑冉根本來不及阻止,他隻覺得自己的頭就要炸開,瞪大眼看著懷中的趙秀兒,嘴巴張合了很久,好一會兒才總算找到自己的聲音大叫一聲,“秀兒!”

聲音已不似人發出的聲音,像野獸的嘶吼,絕望而讓人無比心驚。

“怎麽回事?”瓊花看趙秀兒倒下,衝上去看究竟,趙秀兒雙目緊閉,已沒了人色,再湊上去探鼻息,已沒了氣,她大驚失色,拚命的搖著趙秀兒的身體,尖叫著,“小姐,小姐!”

門外,有人聽到尖叫,衝進來,看到房間情景全都愣在那裏,趙家老爺也趕來,看到自己家女兒滿臉是血,倒在桑冉懷中,人衝上去,卻發現趙秀兒竟已死了,人如瘋了般,糾住桑冉的衣服叫道:“怎麽了?你把我女兒怎麽了?”

桑冉任他抓搖著自己,眼神慢慢的看向桌上那杯應該給自己的茶。

“喝完這杯交杯酒我們到地府永遠做夫妻,”趙秀兒臨死前的話仍在耳邊,如此清晰,“相公,我先走一步。”

“我現在就來找你,”他忽然淒然一笑,伸手拿過那杯茶,“我馬上就來。”說著就要喝下去。

“叮”,忽然有破風之聲,沒看清是什麽,桑冉手中的杯子被打飛在地上,粉碎。

“天蠶,你的內丹還沒給我,可不能現在就死了。”有人忽然出現,一頭紅發,一雙金眸,衝著桑冉冷冷地笑。

如果說前兩次桑冉對此人還有懼意,此時萬念俱焚,何事都不在意,看到墨幽,慘笑道:“我既想死,生前之物便無足輕重,要什麽,隨你吧。”

“好,那可是你說的。”說著墨幽手一伸,竟直直的伸進桑冉的口中,“這次我就直接伸進去取。”分明是一隻大手,哪可能輕易的伸進人的口中,墨幽的手卻像沒了骨頭般一寸寸的進了桑冉的口頭,然後是手臂。

這樣的場麵雖沒有血腥,卻在任何人看來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屋裏一幹人已忘了趙小姐的事情,隻把墨幽當怪物,一會兒功夫已閃得不見人影,隻留下腿軟的趙老爺和瓊花。

風畔坐在屋頂,看著屋裏的一切,一隻手抓住身旁的陳小妖,另一隻手捂住她的嘴,眼見陳小妖眼淚汪汪,卻絲毫不為所動。

陳小妖狠命的瞪他,這個人真冷血,看著人家新娘子死掉也不出手,幸虧後麵桑冉的杯子被那個魔拍掉,不然不是又多了條人命?

她是妖,並不憐惜人命,但卻是初看到何為情動,雖不是太懂,但覺得兩個人實在可憐的緊,想救下兩人,都被身旁的這個人阻止。

這哪裏神?分明比那個魔還可惡,她心裏罵著,抬腳就想去踢風畔,風畔本來抓著她手臂的手,一把接住她踢來的腳,笑道:“不乖啊,那把你扔下去。”

說著真的直接把陳小妖扔進下麵的屋裏。

“哎呀!”屁股著地,陳小妖慘叫,爬起來正想破口大罵,卻聽屋裏的桑冉忽然大叫一聲,她嚇了一跳,看過去,隻見桑冉雙眼赤紅,有幾條紅色的細長花紋自他頭頂漫延而下,集中在墨幽伸進去的嘴四周,然後從口中吐出好幾條紅色的絲,將墨幽的手臂包住,而那絲似乎是滾燙的,隻一會兒工夫,墨幽便受不住,用力的抽回手,手臂變成血紅色。

“妖怪!”旁邊的趙老爺看得真切,大叫一聲後,暈了過去,而瓊花死盯著桑冉,人不住的發抖。

那邊墨幽見一次不成,抬手又要衝上去。

隻聽頭頂上風畔忽然叫了一聲:“小妖兒,吃飯了。”

幾乎是條件反射,陳小妖想也沒想便回了一句:“我要吃飯,”然後馬上反應過來,指著還在屋頂上的風畔道,“我呸!呸!呸!現在什麽時候,還吃什麽飯?”

話音剛落,隻覺袖子被人抓著輕輕的搖:“我要吃飯。”有人衝她道。

她一怔。

正是墨幽,已是常人的樣子,分明表情是一臉怒意,卻似乎很餓的樣子:“我要吃飯。”他又重複了一遍。

“嘎?”陳小妖瞪大眼,傻住。

風畔看也不看那兩個活寶,自屋頂飛身而下,如腳踩蓮花,輕盈落在桑冉麵前。

此時的桑冉竟已是一頭白發,方才臉上的紅色花紋全都聚在眉心一點,他抱著趙秀兒的屍身,麵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風畔。

風畔隻是一笑道:“天蠶,好久不見,我封在你體內的印已破,你應該徹底醒了吧?”

桑冉放開趙秀兒,站起身,眼睛又看了眼一直瞪著她的瓊花,臉上有瞬間的疑惑,看著風畔道:“風兄,我不懂。”

風畔道:“不懂什麽呢?不懂你前世喜歡的分明是蠶娘,今生,蠶娘的轉世-瓊花一直就在你麵前,你卻喜歡上了趙秀兒?”他停了停,轉頭也看了眼瓊花,對桑冉繼續道,“不惜做凡人,喝下孟婆湯,墜入輪回,隻為與蠶娘再繼前緣,結果卻是這樣的?”

“風兄?”一切被說中,桑冉臉色蒼白,前世的心痛已盡數回憶起來,今生的死別還在眼前,心裏似乎被什麽東西拉扯著,極痛又極茫然。

他淡淡的說著,在人聽來卻帶著淒涼之意。

“不過是一碗水?”桑冉一滴淚流下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他喃喃的重複著這句話,忽然痛哭起來,前世今生的一幕幕全都出現在眼前,像尖銳的利器在他心口鑿了一下又一下,若說前世他哭著對風畔說自己不甘心,那這一世卻是絕望與無奈。

看不看透不過一念之前,而花費了兩世,他還能說看不透嗎?

隻是看透為何要這麽痛?

又是前世的重複,他親手抹去了所有人的記憶,他至親的人,他所愛的人,他生存過的所有痕跡,幾句咒語間全部飛灰煙滅。

前世他看著已經不記得他的蠶娘嫁人,今生亦是。

他折了自己五百年的道行送了趙秀兒七十年的陽壽,然後眼看著她歡歡喜喜的嫁人。

歡歡喜喜,對,因為再不記得他,包括那段刻骨銘心的情。

這樣也好,這樣最好。

一世情,凡人的情愛不過一世而已,反正來世也不會記得他,就如今世的瓊花一樣,到不如讓她現在就忘了,歡歡喜喜的活下去。

“天蠶你有什麽打算。”風畔站在桑冉身後,兩人站在趙家門前,看著眼前的一派喜氣熱鬧。

“回妖界去,妖界的功課落下百年,一定有很多事要處理,”桑冉回身,眉心一點血紅,全然是一派仙風道骨,他伸手將袖中一段流蘇遞給風畔,“斷了的天蠶絲已經修好,幾百年之內不會再斷。”

風畔接過:“多謝。”

桑冉一笑,眼睛望向前麵一群正在哄搶紅花生的孩童中,陳小妖正一邊吃著花生一邊搶,染紅花生的顏料全都沾在了臉上,顯得可笑。

“這隻妖我很是喜歡,風兄讓她隨我回妖界可好?”

風畔也望過去,視線定在陳小妖身上。

“不好。”他笑著拒絕。

桑冉揚眉,伸手拍拍風畔的肩,意味深長:“你說的,一世記憶全在那一碗水中,所以即使你選擇不忘又如何?前世你收妖半途而廢,難道今生也要如此?”

風畔一怔,隨即又笑:“她是我的劫,我會自己想辦法破。”

“希望如此。”桑冉又看向陳小妖,她正被那群小孩欺負,抱頭躲著,卻仍不

忘去撿花生,真的是很可愛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