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那年的冬天下雪了嗎

【1】跟芝加哥一樣,在你走後的每一年,它都會下雪

大四下學期開學沒多久,學校就要求我們所有大四學生都去參加三個月的校外實習,研究生也不例外。

章安直接拿著實習表去她爸公司蓋完章後,就跟著一堆驢友跑去西藏旅遊了。走之前,她讓我跟她一樣隨便找個地方蓋個章後,就跟她一起出去玩,我拒絕了。

原因有二,一是因為我經濟上不允許我出去玩樂;二是我身體素質不行,去西藏那種地方會有嚴重的高原反應,我這人生性膽小怕死,所以就不去了。對此,章安也沒有強求我。

她走後,我便在網上投了無數個簡曆,不停地去各種公司麵試。在南京一家外企建築公司麵試財務的時候,我又一次見到了蘇遇。他是那兒工程項目部的總工,也是那場麵試會的主要麵試官之一。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我穿著從網上買的便宜但又得體的黑色職業裝,抱著我那堆精心準備好的簡曆,踩著那雙用皮油擦得發亮的黑色小高跟鞋,鬥誌昂揚地走進了鼓樓區一棟高聳的寫字樓中。

誠豐建築人事部的主管很禮貌地接待了我們所有來麵試的人,我跟一批人坐在辦公室外的走廊裏,我的周圍坐著各種各樣的高才生。研究生、博士生不計其數,還有許多海外歸來的精英。

來這之前,我已經經曆了無數次的麵試,可謂是身經百戰,但到了這裏,我還是感到了緊張。

或許是因為這次同來麵試的競爭對手都比較強悍,又或許是因為我第一次麵試外企,所以我才會覺得很有壓力,但很快我就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抱著不成功試試也好的心理,靜靜地等待著麵試官叫我的名字,進去麵試。

麵試官應該有四個人,其中一個位置空著,剩下三個人,一個是誠豐建築人事部的經理,是個中年美國男人,他並沒有先問我會不會英文對話,而是直接用英語問了我一些工作經驗,以及大學學業方麵的問題。

我頂著高壓對答了一遍,結果應該不算太差,因為我看到那男人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旁邊是他們財務部的總監,那是個五十出頭,看似很嚴肅的老女人,發問之前,她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隨後問了我一些財務方麵的問題。

我雖是會計專業出身,但在此之前並沒有任何實戰經驗,對於她一些太過專業的問題,我回答得有點磕磕碰碰,心態不免有些崩。

在我感到慌張的時候,會議室的門突然被人推了開來,有人走了進來。

我低著頭,沒敢看來人是誰,一心盤算著怎麽回答財務總監的問題,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瞥到了那人坐到了先前那張空椅子上。

其他人見他來都噤了聲,他身旁一直未出過聲的麵試官率先張口跟他打了聲招呼,道了聲:“蘇工。”

他微微頷首了下。

財務總監停止了對我的發問,轉頭朝向他,語氣緩和了許多,道:“蘇遇,招的是你們部門的財務,你來問幾句吧?”

聽到“蘇遇”二字,我全身神經都緊繃了起來,抬起頭朝前方望去。

他就坐在我正前方的椅子上,隨意地翻看著我放在他桌子上的簡曆。

氣氛凝滯了片刻,我的腦子頓時又成了空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很短的幾秒,可是在我的感知裏卻顯得很漫長的時間過後,蘇遇抬眼朝我看了過來。

他的眼神如死水般安靜,臉上沒有多少表情,可我知道他在看我,並且認出了我。因為我能清楚地看到他黑棕色的瞳眸裏那個手足無措,甚至都不知道該擺什麽表情的自己。

我努力地想要安撫住自己的情緒,可是四肢忍不住地僵冷起來,在我的身體快抑製不住地想要顫抖時,我突然聽到蘇遇在喊我的名字,確切地說,是他對著簡曆念了下我的名字。

“王愢。”

我一臉呆愣地望著他。

他抿了抿嘴角,微笑了下,臉上多了些溫和的表情,可眼神還是淡漠得很,宛如當年他躲在蘇爺爺家那陰暗逼仄的閣樓時看我那般讓人覺得陰冷。

其他幾位麵試官似乎也覺察出了氣氛的不對勁,皆一臉茫然地打量著我們。

蘇遇停頓了會兒,後低笑了一聲,語氣聽起來很是自然道:“你是南通人,哪個區的?我老家也是南通的。”

我被他這明知故問的語氣激得有點惱怒,我不信他沒認出我,上次是他喝醉了,這次呢?

那麽清楚的簡曆,那麽明晃晃的“王愢”兩字,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跟他接觸時,對著他自我介紹時的蠢模樣,什麽豎心旁一個思字,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

理智告訴我,我不該在這樣的場合衝動,況且,我從不是個愛衝動的人,可是,我的情感不允許我繼續待在這裏,這讓我覺得那個高中時曾傻傻仰望蘇遇的王愢是那般幼稚、可笑。

我憤然起身,準備甩手離開那個麵試廳,我從來都沒有如此刻這般那麽迫切地想要抹掉我的過去,抹掉所有與蘇遇有關的痕跡。

為什麽蘇遇可以在那麽傷害我之後,連句對不起都沒有,就這麽輕描淡寫地對我說這種話,裝作完全不認識我?

我曾因為他那麽懊悔自責過,他呢?他就沒有因為我感到過一絲的愧疚?

在我邁出門的那一刻,蘇遇又一次開了口,他似乎在跟我說話,說了句與今天的麵試毫不相關的話。

他說芝加哥的冬天很冷,一直都在下雪,雪很大,很美,但很純淨,你們那兒的冬天會下雪嗎?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沒有回頭,隻是沙啞地開口,回答他——

“跟芝加哥一樣,在你走後的每一年,它都會下雪。”

【2】我們彼此都不知道彼此的心,都以為對方不夠愛自己,殊不知那些不為人知的愛已然是深愛

我完全沒有期待誠豐建築會錄取我,所以從蘇遇公司出來後,我照舊在網上瘋狂地投遞簡曆,參加各種各樣的麵試會,沒多久,我便收到了三家公司的Offer(通知),都是與財務相關的崗位。

我從中篩選了幾家在南京的公司,最後選擇了一家離我公寓最近的副食品廠去那兒當實習小會計。

那年金融危機對社會大環境的影響還未完全消退,我們這些實習生的工資都很低,怪不得章安寧願跑去旅遊也不願去實習。

我記得當時廠裏給我的薪酬是月薪兩千塊,剛好可以負擔我那套公寓的房租。

找到工作後,我第一時間跟沈駱馳說了以後房租我自己付的事,出於我那矯情的自尊心,我一再地跟他強調說等我日後賺到更多錢了,我再把以前的房租還給他。

我剛說完,沈駱馳就很生氣地問我,說:“王愢,為什麽你總要把你的跟我的分得那麽清楚!我們在一起,花誰的錢不都一樣嗎?”

我耳朵被他吼得嗡嗡作響,開始頭疼起來,我知道他是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想解釋,想告訴他我並不是想跟他撇清關係,我隻是不想欠他太多。

在愛情中,虧欠的那一方總會顯得卑微一些,我想堂堂正正、挺直著腰杆跟他談戀愛,我想成為真正能配得上他的女孩子。

我想有一天,我們倆真結婚了,那些來參加我們婚宴的賓客在台下議論起我們來,會說他們如何如何般配,而不是誰高攀了誰。

現在沈駱馳在我身上花的每一分錢都不是他自己掙來的,那都是劉奶奶給他的。而劉奶奶的錢有部分是沈叔叔給的,沈駱馳與他父親的關係鬧得那麽僵,我不想有一天,他們爭吵起來,我因為我曾拿過沈叔叔的錢而夾在中間不好做人。

女人有時候傻一點好,太較真的女人都不太討人喜歡。

我到了很久以後才明白這個道理,我若早知道,我便不會成為一個討人厭的女人。

我能很明顯地感覺到沈駱馳的怒意,卻找不到話來安撫他。

我本就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有時候話說得越多越錯。

說著說著,沈駱馳又一次掛了我的電話。我愣在原地,半晌都沒有任何反應,耳邊一直回**著沈駱馳最後對我說的話,他說,王愢,我累了。

我不懂他突如其來的疲憊是為何,就像他不懂我為什麽想還他錢一樣,很多東西放在一起看起來並不違和,其實矛盾重重。

我想大洋洲阻絕了我的愛情,我與沈駱馳的感情還沒有發展穩定,就這樣遇到了風暴來襲,一時之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仿佛一夕之間,我們回到了高中時代,遠在澳洲的沈駱馳與待在中國的我又一次地陷入了冷戰,我們就此斷了聯係。

我不打他電話,是因為我想他生我氣了,就別招他煩了;而他也不再打我電話,是因為他是在等我主動打給他。

沈駱馳就像棵驕傲的小白楊,他老愛把話藏在心底,什麽也不說;而我則是那不起眼的琉璃苣,蠢笨又自卑,不懂主動去問。所以,我們彼此都不知道彼此的心,都以為對方不夠愛自己,殊不知那些不為人知的愛已然是深愛。

跟沈駱馳吵完架的第二天,我的郵箱裏收到了一封新的郵件,是誠豐建築人事部發來的,通知我被錄取了,讓我擇日去那兒上班。

我看了下上麵的薪酬,是我所有麵試的公司中最高的,光實習期就有六千塊,對那會兒的我來說這無疑是份好得不行的工作。

我一旦去那兒實習,不僅可以自己承擔房租,還可以讓我媽別再打生活費給我,吃穿用下來,還能有錢存,那是我理想中的工作,可我卻一點都不感到高興。

也許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份工作在我看來就像是蘇遇因為過去的事對我的補償。

可能對他來說,這是他道歉的方式;對我而言,我覺得自己被看輕了。

其實我冷靜過後也仔細想了想,我並不該埋怨蘇遇,當年是我自己硬要喜歡他,郭老師出事後,是我自己多管閑事要去“拯救”他,他並沒有對我做出任何承諾,他甚至都不曾喜歡過我,他在酒店裏對我做的事是他的一時失控,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對我幹了些什麽。所以他後來的離開,不告而別都與我無關,談不上拋不拋棄。

這麽一想,我的心就舒暢多了。

也許這就是成長的意義,我們在不斷地犯錯,也在不斷地原諒那些過錯,不管是別人的,還是我們自己的。

我將那封郵件放入了垃圾箱,就當從未收到過一樣。

幹完這些,我照舊去食品廠上班,早出晚歸,過著繁忙的日子,內心卻時不時地感到孤獨。

無數次我打開手機,翻看通訊錄,手指點在沈駱馳的名字上,想要衝動地打電話給他,哪怕不說話,聽聽他的聲音也好。無數次,我又扼斷了自己這樣的念頭,不是因為那無用的自尊心,而是我怕一通話,從他嘴裏聽到的是我最不想聽到的話。

我怕他突然跟我說分手,就像幾年前我們第一次鬧分手一樣。

說白了,我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與沈駱馳的愛情,因為,我從未相信過我自己。

章安曾說過,愛是要說出來的,不說,對方怎麽知道你愛不愛。

我跟沈駱馳在一起快四年了,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我愛你,也沒有說過我喜歡你。

那些矯情的告白的話,根本不適合他。

以前他不說,我也能感覺到他是喜歡我的,可是現在我不敢確定了。

他在澳洲,在離我那麽遠的地方,我根本看不到他,也觸摸不到他,我無法看到他眼裏的悲喜、臉上的神情,我隻聽到他疲憊地對我說,他累了。

累了,是學習累了,還是跟我在一起覺得累了?

四年,並不算很短的時光,就算是累了,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我心裏有無數的猜測與想法,但沒有勇氣找沈駱馳問個明白。等我鼓足勇氣想要去問的時候,有些事已經說不清楚了。

【3】他們怕我們在高空中摔下來受傷,所以寧願折斷了我們的羽翼讓我們無法飛翔

四月初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個從澳洲退回來的快遞,裏麵是一雙耐克旗下AJ係列二月最新款的白色球鞋,那是我用了整個寒假打工賺的錢給沈駱馳買的生日禮物。

為了給他一個驚喜,我假裝不記得他的生日,沒有告訴他鞋子的事。

我特意提前一個月給他寄了這雙鞋,想著他生日那天會收到,結果真到了他生日,他跟我提了同學給他慶生,收到很多禮物,卻沒有提到那雙鞋。

我私以為那雙鞋在他收到的那堆禮物中並不起眼所以被忽略了,他既然沒提,我也不好意思主動去問,哪想到他根本就沒有收到這個快遞。

可能是退件過程中包裹被壓箱底了,我收到那雙鞋的時候,整個鞋盒都被壓扁了,裏麵的鞋子也損傷了,右腳白色的表皮上不知道在哪兒蹭到了顏料,有塊土黃色的痕跡,鞋帶也像是被人踩過了一樣髒兮兮的。

我憤怒地找快遞公司投訴,對方答複說收到退貨時就已經是這樣了,而且這個件被退回來顯示的是收件人拒收,所以不關他們的事。

我氣憤不已,更多的是傷心。

我不知道這雙鞋在澳洲都經曆些什麽,我也沒有去找沈駱馳質問,隻是心裏難受極了,仿佛被拒絕的不是這雙鞋,而是我自己。

那被踐踏染汙的也不是這雙鞋,而是我王愢。

蘇遇在過去對我造成的最大的傷害,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出了那個事之後,我從一個活潑樂觀的姑娘變成了一個自卑怯懦的女孩,我開始不斷地懷疑自己、壓迫自己,到最後,我原諒了所有人,唯獨沒有放過我自己。

轉眼又到了五一節,食品廠隻給我們放了兩天假,我沒有時間回老家。

我媽覺得好久沒見到我了,難得舍得跟廠裏請假跑來南京看我。

她來的時候帶了一堆家鄉的吃食,我去車站接的她,帶著她回了我租的公寓。

我媽一到我公寓就數落我花錢不知分寸,沒必要租這麽貴的地方。她活了大半輩子,一貫是個節省的人。

我任由她嘮叨著,直到她嚷嚷著要讓我搬走,我才順溜地解釋說是沈駱馳給我租的,他非要我住這兒。

一聽是沈駱馳出的錢,我媽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她把東西往大廳一放,自己往沙發上一躺,一臉愜意道:“既然是駱馳租的,那你就繼續住吧,不然他回南京了,都不知道去哪兒找你。”

“愢愢,你看媽的眼光沒錯吧,我就說駱馳是個好孩子,你跟了他定不會吃苦。先別說他回來工作能找到多好的,就他回國後,你若不想回老家,想待大都市生活的話,隻要沈駱馳一句話,不管是上海也好,南京也罷,你劉奶奶沈叔叔他們總歸會給你倆買套房的。你媽我跟你爸也出不了多少錢,到時候嫁妝給你準備好點,人家買房,我們家就出輛車,那些奔馳寶馬就別說了,十幾萬的代步車給你買一輛,回頭你上班開著方便點。”

我媽越說越得勁,仿佛沈駱馳就快回來了,她已經構想好我們的未來了。

我在旁邊都插不了嘴,總覺得我媽把一切都設想得太好了,讓人不忍心破壞她的白日夢。

我起身去廚房洗菜,準備做飯。

我媽繼續說著,說到最後,她突然跑到廚房裏來,冷不丁朝我道:“愢愢,你陳阿姨他們回來了。”

“哪個陳阿姨?”我有些茫然地問。

我媽往垃圾桶啐了一口痰,說:“還有哪個陳阿姨,就是佳楠她媽媽。上周他們一家搬回來了,聽說你林叔叔在青島錢賺飽了,現在準備去上海做生意,先回老家待陣子休息下,我看就是回來炫耀的。”

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下,我艱澀地開口,問我媽:“那……佳楠回來了嗎?”

我媽嗬了一口氣道:“沒回,聽你陳阿姨說她也出國了,都出去兩年多了,在國外學畫畫呢,誰知道是真是假。我後來聽其他鄰居講,說佳楠好像大學被退學了,這才出國的。”

我輕輕地“哦”了聲,沒有再多問,但我知道我心裏其實很想問一聲,她在哪裏留學,美國?英國?還是其他國家?

我知道我不能問,我一問就輸了。

菜下了油鍋,我拿著鏟子翻滾著那些綠油油的蔬菜,我媽站在一旁安靜了片刻後,突然很是惆悵地問我:“愢愢,你還想出國嗎?都說出國有前途,那麽多父母拚著命地賺錢,想要兒女有出息。能出國的都被送出國了,你有沒有怨我攔著你出國?”

我手慢慢停滯下來,鼻子一陣發酸,我回頭看著我媽微笑,強裝沒事道:“不了,沈駱馳都要回來了,我還出什麽國呀!媽,你別多想了。”

我媽看著我這樣,眼眶瞬間就紅了,她滿懷愧疚地哽咽著,對我說:“愢愢,你別怪媽,媽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我點頭,繼續炒菜,沒敢再看我媽,油煙熏得我的眼睛有點疼。

每個做父母的都很愛自己的子女,可是他們太沉醉於自己的愛,並不明白有時候他們的愛太過沉重、太過自我,他們怕我們在高空中摔下來受傷,所以寧願折斷了我們的羽翼讓我們無法飛翔。

我知道我媽是愛我的,我知道。

【4】王愢,算我求你了

我媽在南京就待了一天,那天我帶她去逛了奧特萊斯,給她買了件打折的三百多塊的羊毛衫、一雙運動鞋,給我爸買了套運動服,又帶她去萬達吃了海鮮自助。

晚上回來,我媽跟我一起睡在公寓裏那張雙人**,她久久都沒有睡著,嘴裏一直在算著今天我一共花了多少錢,算到最後她竟然哭了。

她把我從**喊起來,像個孩子,難受且委屈地跟我說:“愢愢,我剛算了下我們一天花了一千多塊,等於我要在車**做半個月才有的工資,我想想都睡不著,你說那些東西能退嗎?要不明天我去把衣服鞋子退了吧?”

我看著我媽那副慌亂的模樣,內心滋生出一股疲憊感來。

我拉著她的手,安撫她睡下,抱著她道:“媽,你都算了半輩子錢了,也沒見你多多少錢,你不覺得累嗎?好了,別糾結了,你換個角度想這是我給你買的,我賺錢了。雖然我現在實習工資不高,但起碼我可以慢慢不花家裏錢了,以後我會賺越來越多的錢,到時候你跟我爸就可以享福了。”

我媽的臉貼著我的胸口,她抽噎著自責道:“愢愢,媽不要你養,媽隻希望你日後有出息,過好日子,別像你爸跟我一樣沒用就行了。我們不像林佳楠父母在物質上能給你很多,媽隻求你不要怨我們,我們日後也不會拖累你。”

說到林佳楠,我媽又一次忍不住哭了出來。

我媽雖然往日裏一直看林佳楠媽媽不對眼,看不慣人家這樣那樣的,但是我知道她心裏其實一直在跟人家攀比。

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自尊心,這自尊心存在於各種方麵,我媽的自尊心就在我身上。

在她看來,經濟上她已經輸給了林媽媽了,但隻要我比林佳楠有出息,那她就贏了。

我不想成為我媽拿來比較的對象,但我又沒辦法改變她固執的想法,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做好自己,經營好自己的人生。

送我媽離開南京後,我終於鼓足勇氣主動給沈駱馳打了個電話。那是我們冷戰後我第一次給他打電話,手機裏“嘟嘟”聲響起的時候,我的心髒因為緊張跳得特別快,手心裏都是汗。

我一邊心焦地希望他快點接電話,一邊又希望他慢點,這樣我就有足夠的時間在腦子裏組織著語言好一會兒開口說話讓我們彼此都不尷尬。

隻有老天爺知道我那會兒無比焦灼的心情,還有我內心的忐忑與不安。

我多怕他不接啊!

好在老天爺憐憫我,在一段不長不短的嘟嘟聲後,電話終於被接通了。

沒等那頭的人先開口,我閉著眼睛,硬著頭皮,厚著臉皮,孩子氣地主動求和道:“沈駱馳,我們和好吧。”

話說完,好像整個世界都安靜了,我的耳邊隻剩下我那強有力的心跳聲,再無其他。

另一頭一片死寂,就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我整顆心都懸了起來,牙齒死咬著嘴唇,不知道該再說點什麽。

我把我的自尊都摒棄了,現在的我,毫無驕傲可言,卑微得就像株被霜打過的小草。

“沈駱馳?”我艱澀地開口,語氣帶著乞求地又喚了一聲。

良久那頭終於有了聲音,是道低柔的女聲。

我微微蒙了下,然後就聽到那人對我說:“愢愢,是我,我是佳楠,駱馳他洗澡去了。”

像有根針在刺著我的耳神經,我疼得整個腦袋都快要炸開了。

我連忙伸手捂住了頭,瞬間成了啞巴,發不出一點聲音。

手機從我的指尖滑落在地,我的眼淚跟著一起掉了下來。

我似乎聽到了沈駱馳從洗手間出來推門的聲音,我似乎聽到他在生氣地質問佳楠,說“你怎麽進來了,誰讓你碰我手機的”,我似乎聽到他在焦急地喊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叫我“愢愢”。

我嗚咽著,無法回應他。

愛情使人脆弱,小的時候我從不愛哭,摔倒了跌傷了隻會喊疼不會流淚;可是長大了,懂得喜歡人了,人家不喜歡你會難受,人家不要你也難受,人家背棄你更難受,眼淚就像打開的水龍頭,怎麽也掉不完似的。

“愢愢,別掛,你聽我解釋。”

“愢愢!”

“……”

“王愢,算我求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出現了幻覺,沈駱馳的聲音一直在我的耳邊縈繞著,可我的手機卻早已黑屏,那部諾基亞用了四年,終於在墜地的瞬間壽終正寢。

我淚眼模糊地坐在**,撿著摔壞的手機碎片,仿佛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一般,感到無比混亂。

沈駱馳去澳洲留學,佳楠出國學畫,我打沈駱馳電話是佳楠接的,說明他們在一起,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在一起多久了?為什麽沈駱馳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佳楠也在澳洲?他跟我吵架是因為佳楠嗎?

“駱馳他在洗澡。”

為什麽沈駱馳洗澡,佳楠會知道?

我努力地想要理清這一切,理智告訴我,以我這麽多年跟沈駱馳相處對他的了解,他就算不喜歡我了,也會跟我說明白的,不會什麽都不說就背著我出軌的。

可是女人的第六感又告訴我,佳楠跟沈駱馳之間肯定有點什麽,不然沈駱馳也不會瞞著我佳楠也在澳洲的事。

我該去質問他們嗎?

我該拿什麽身份去質問他們?

沈駱馳的女朋友?

可是這個女朋友在佳楠這個前女友麵前有多少“分量”呢?

沒有誰比我更清楚我與沈駱馳為何會在一起,是因為佳楠走了,蘇遇走了,他憐憫我。

現在佳楠回來了,回到她的小少年身邊了,我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5】很多人出現在你的生命裏,隻能陪你走一程,並不能走一生

因為身體不舒服,我那晚睡得很早,腦海裏浮浮沉沉全是年少的片段,林佳楠的哭,沈駱馳的擁抱,以及我當初的委屈要挾。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起床去了電子產品店,花了兩百塊錢買了一部老年機當備用機。

回家後我把電話卡從壞手機裏拿了出來插進了備用機中,剛開機,就看到了數十通未接來電,大多來自於沈駱馳,還有兩個來自於章安。

我自動屏蔽了沈駱馳的名字,回了電話給章安。章安說她旅遊回來了,帶了一堆東西,讓我去接她。

我顧不得身體不適,當即打了車去了火車站,等我到那兒的時候,章安剛好從車站出來。

我一邊聽她絮絮叨叨地講旅遊的趣事,一邊幫她把東西拿上車。

五月的南京已經讓人感覺到悶熱。

上車後,章安突然停了下來,湊到我麵前,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皺著眉頭道:“王愢,你臉色不大好啊?你是不是病了?”

“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天氣又悶。”我糊弄道,沒有提沈駱馳的事,章安倒先提起他來。

“你何必把自己搞這麽累,實習瞎糊弄就好了,反正你考上研究生了,沈駱馳也說畢業回來就娶你!對了,話說沈駱馳都出國這麽久了,他怎麽都不回來看看你?國外都沒寒暑假嗎?他就這麽把你一個人晾在南京是不是有點過分啊!都快畢業了,他有說什麽時候回國嗎?”

我聽她提到沈駱馳的名字本能地頭疼,最後我實在受不了了,對著章安搖了搖手,說:“咱們不提他了成嗎?”

章安頓時像聞到了腥味的貓,立刻湊到我的身前,八卦地問:“怎麽了?你倆不會是吵架了吧?”

我繼續搖頭,覺得很是疲憊。

章安看出了我的不耐煩,也安靜了下來,無奈道:“好吧,我不問了,你想說的時候再跟我說吧。”

“嗯。”我應了聲,閉上了眼睛休息。

我跟章安坐車回到了我租的公寓,剛走進樓道,我便看到了早就等候在我家門口的沈駱馳。

完全沒有料到他會出現在這裏,我震驚地睜大了眼睛望著他。

他側對著我們,一隻手在打電話,另一隻手搭在身旁的行李箱上,並沒有察覺到我們。很明顯,他是匆匆從澳洲趕回來的,下巴上的胡子還沒有來得及刮,隱隱可見青色的胡楂。

我呆愣在原地,久久無法言語。最後還是章安先出了聲,她一臉驚喜地往前走了幾步台階,蹦到沈駱馳的麵前,用力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掌,驚喜道:“嘿!小沈,你怎麽回來了?澳洲那邊放假了?”

她邊說邊朝我使眼色,意思是說小樣,人都回來了,你還裝不知道!

我沒有理會她,忽然聽到幽幽的一聲“愢愢”,我聞聲抬起頭,看到林佳楠從樓上的台階上站了起來,表情沉靜地看著我,她的身旁同樣放著隻行李箱。

我愣愣地望著她,沒了言語。

同樣愣住的還有章安,她收住了臉上的笑,看了看林佳楠,又看了看沈駱馳,最後她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似乎看到她眼裏的疑惑與同情。

我艱澀地朝章安扯了扯嘴角,假裝坦然地走上台階,朝林佳楠走了過去。

我朝她伸出手來,笑著打招呼說:“好久不見,佳楠。”

林佳楠同樣地朝我伸出手來,細白的手腕上遍布著好幾道傷疤,觸目驚心。

我訝然地望著那些傷痕,驚愕地抬頭看向她,眼裏多了些詢問。

她淡淡地笑了下,收回手去,將它藏在了身後。

氣氛驟然變得沉悶起來。

“這位是?”章安走了過來,率先打破沉默,指著林佳楠問。

“林佳楠。”沈駱馳答道。

他的眼眸看向了我,眼裏帶著些許憂愁。

【6】沒有什麽比活著更重要,沒有什麽

一群人杵在門口實在是不大像話,我開了門讓大家進去,沈駱馳幫林佳楠把行李拿進了屋,章安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在旁邊沒有說話。

一進屋,我便去廚房燒開水,章安像進自己家一樣,直接癱在了沙發上,眯著雙鳳眼打量林佳楠。

林佳楠被章安看得很不自在,求救般地望向沈駱馳,沈駱馳拉了張椅子給她坐了,然後他走來廚房幫我的忙。

“你電話怎麽打不通?”從我手裏接過茶壺,他悶聲問我。

我低著頭往杯子裏倒茶葉,沒有抬頭看他,低聲撒謊道:“手機壞了。”

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呢喃地喊了我一聲:“愢愢。”

我驚了一下,差點將手中的瓷杯摔了。

再次聽到他喊我乳名,我鼻子突然一酸,我抬眼看他,帶著些許乞求道:“別這樣,晚點再說。”

我知道他可能是想跟我解釋林佳楠的事,但顯然現在並不是個好時機,章安還在這兒。

我不是怕章安知道些什麽,我是不想讓大家太過尷尬。以章安的暴脾氣,我怕她一衝動對佳楠、沈駱馳做出點什麽不好的事來。

我端著茶水去了客廳,章安自己拿了一杯喝著,我給林佳楠端了一杯,她客氣地對我說了聲“謝謝”。我被她這疏遠的語氣搞得有些難受,但仔細想想,我們現在這情況,還如何親密無間。

大家喝著茶也沒人說話,章安最終還是坐不住了,她像隻快要爆炸的皮球,“咚”的一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機關炮似的朝我們數落道:“我說你們仨真奇怪,是看我在這兒礙手礙腳的所以都故意不說話是吧。得了,姐姐我也忙得很,就不在這兒陪你們演默聲電影了,我先走了,你們有什麽問題都拿出來說個明白,然後該怎樣就怎樣吧。”

說完,她拎著包就出了門。

我跑去送她,她站在門口揮揮手將我推進了屋,望著林佳楠的方向,氣不打一處來地故意道:“王愢你跑什麽啊,你一個正主不在家好好待著,還想讓外人看家嗎!”

她說這話的意思太明顯了,我連忙朝林佳楠看了過去,隻見她低著頭,一張小臉上白一片、紅一片的,很是尷尬。

章安走後,我關門進了屋,看了下牆上掛鍾的時間,都快中午十二點了,我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午飯,便問沈駱馳跟林佳楠:“你們吃飯了嗎,沒吃的話我做點菜一起吃吧。”

沒人回答我。

我站在一旁有點尷尬,想想自己又問了個蠢問題,人家大老遠從國外回來一直在我門口候著了,哪有時間吃飯。

我動身準備去冰箱裏找食材,沈駱馳突然一把拽住了我,把我按在了旁邊的凳子上,不耐煩道:“王愢,你坐會兒,我們先聊聊。”

我當即一動不動地坐好,微笑著說了聲:“好。”

雖然麵上是笑著的,可我的雙手卻緊張地攥緊成拳放在膝蓋上。

現在是要攤牌了嗎?

是沈駱馳開口說,還是林佳楠開口?

他們是不是想說對不起,愢愢,我倆在一起了?

我該哭著罵他們,還是笑著祝福他倆並加一句沒關係。

他們真是的,在一起就在一起了,電話裏跟我說一聲就好了,何必還要跑回來找我當麵說,是想顯得有誠意一點嗎?

我心裏胡思亂想著,慌得很,臉上卻還掛著一副假笑。

也許是我笑得太難看了,就連沈駱馳都看不下去了,他陰沉著張臉朝我冷聲道:“你能不能別這樣笑。”

於是我就不笑了,我對著地麵點點頭,不看他倆,深吸了口氣道:“要聊什麽,你們說吧。”

我讓他們說了,沈駱馳卻不說了。

最後還是林佳楠開的口,她起身疾步走到我的身前,生怕我不原諒她似的,緊緊地拉著我的手,跟我解釋道:“愢愢,你誤會我們了。我跟駱馳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我皺著眉頭看著她,心想我都沒說話呢,你怎麽知道我誤會你們什麽關係了。

她沒理會我的眼神,隻是抬眼看了下一旁沉默的沈駱馳,繼續跟我解釋:“你那天打電話來聽到我聲音就掛了,後來駱馳怎麽打你電話都打不通,他很急,擔心你誤會了,就急著買機票回國找你了。你倆都是悶性子,都固執,我怕你倆又像以前那樣吵,就也跟了回來。

“其實我去澳洲之前駱馳是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他在澳洲留學。我本來在北京的藝術學校學畫,後來因為得了抑鬱症就輟學了。我媽覺得我大學沒畢業說出去丟人,便把我送出國了,對外都說我是去留學的。我跟駱馳遇到是在開春的一群中國留學生舉辦的聚會上,我被幾個澳洲男生欺負了,駱馳幫了我,我們才發現對方都在澳洲。我因為抑鬱症在租的公寓自殺被房東趕了出來,沒地方住,駱馳見我可憐,就給我向他房東又租了間房,他還向房東擔保我不會再惹事,我才又有了棲身之所。我跟駱馳遇到有一陣子了,是我讓他別告訴你的。我知道你倆在一起了,我怕你多想,所以才不讓他說的。而且我得病的事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才讓駱馳幫我隱瞞的。愢愢,我跟駱馳沒有什麽,你們不要因為我鬧得不開心。”

我立刻忘記了我倆現在那尷尬的關係,本能地開始心疼起她。

即使我們已經有四年沒有任何聯係,但是聽到她的痛苦後我還是很難過。

曾經守護她似乎已經成了我生命中的習慣,我在想,如果這四年我們沒有分開就好了,我們還是朋友就好了,這樣她痛苦的話說不定還能找我傾訴。我一定會告訴她,佳楠,沒有什麽比活著更重要,沒有什麽。

林佳楠哭了。

我用力地抱住她,試圖給她安慰。

“佳楠,以後感到痛苦需要人陪的話,你一定要跟我說,不管你怎麽看我,在我心裏,你永遠是我的朋友。”我一臉真摯地說。

林佳楠沒有回應我,她隻是哭,眼睛望著沈駱馳的方向,眼淚不斷地往外流。

我突然意識到對於佳楠的痛苦,我不僅無能為力,而且還是她的痛苦來源之一,因為我搶走了她喜歡的人。

【7】愢愢,這下我們算扯平了

中午我拿冰箱裏的食材做了一桌子菜,把林佳楠跟沈駱馳留下來一起吃了午飯。

吃完飯,我端著碗筷去廚房清洗,沈駱馳跟林佳楠站在客廳裏,沒有打算要走的意思。

雖然大家把話說開了,誤會也解除了,但是以我們三個人過去的關係來看,現在我們三個人待在一起還是有點尷尬的。

林佳楠說沈駱馳突然回國是來跟我解釋的,現在解釋完了,他們是不是很快就要走了。我跟沈駱馳有段時間沒見了,本想找個時間跟他好好聊聊,但礙於佳楠在,好像一切都變得不自在了許多。

胡思亂想間,我切了盤水果端去了客廳,問佳楠、沈駱馳要不要吃。

林佳楠拿了片橙子咬了一口,沈駱馳沒有動,他看了眼林佳楠放在一旁的粉色行李箱,冷不丁地朝林佳楠道:“過會兒我送你去酒店吧,你先好好休息下,明天再去上海。”

我在一旁聽著,沒有問他“你們要去上海做什麽”,反倒是林佳楠微愣了下,問他:“那你呢,你跟我一起住酒店嗎?”

雖然我知道林佳楠隻是隨口一問,可這話在我耳朵裏聽起來總覺得有點曖昧。

我慢慢地垂下了頭,假裝沒聽到似的端著果盤想要離開。

沈駱馳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臂,將我拽到了他身旁,漠然地對林佳楠道:“我跟王愢還有話要聊,今天就沒法陪你了,你應該可以照顧好自己吧。”

我再傻都聽得懂沈駱馳話裏的意思,何況林佳楠呢。

我連忙朝林佳楠看去,果然,她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但她還是努力地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來,對著我們笑了笑,說:“沒關係,你們慢慢聊,不用顧慮我,我一個人去酒店也可以的。”

我看著她委屈落寞的背影又開始於心不忍起來,上前攔著她主動道:“佳楠,要不我陪你去酒店吧,我們多年沒見了,也好久沒聊過天了,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

林佳楠怔怔地看了我一會兒後探尋地看向沈駱馳,幽幽道:“隻要駱馳允許的話。”

沈駱馳沒吭聲,他隻是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拎著他的行李箱,出了門,沒好氣地朝我們道:“愣著幹什麽,一起去酒店。”

看他一同去,林佳楠的臉上終於再度露出了微笑。

我的胃裏卻像是壓了什麽東西似的,堵得很。

對我而言,不管沈駱馳住不住酒店,我心裏都輕鬆不起來。

走到小區門口,沈駱馳隨手攔了輛出租車,讓司機載我們去了附近的酒店。到那兒之後,他去前台開房,我跟林佳楠站在他的身後。

前台小姐看了我們一眼,問他要開幾間房。

沈駱馳回頭看我,似乎在問我的意見。

我伸了伸手指,本想說三間,林佳楠在我麵前搶先回答道:“兩間吧。”

聽到數字,我跟沈駱馳互相看了一眼,臉上都有些尷尬,她又一臉單純地繼續道:“我跟愢愢睡一間。”

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麽說,我心裏隱隱地鬆了口氣,無奈地朝沈駱馳看去,結果毫無疑問又招了他一記白眼。

開完房間,沈駱馳拿著房卡在前麵開路,我跟林佳楠兩個人像高中時候那樣跟在他的後頭。

望著他那冷漠的後腦勺,林佳楠小聲地跟我咬耳朵道:“駱馳的脾氣還是跟以前一樣,倒是愢愢你脾氣變好了很多,以前的你可是個急躁性子。”

我微微地笑了笑,道:“人都是會長大的。”

林佳楠表示讚同地點點頭,眼神憂鬱地望著前方,感慨道:“是啊,人的性格都會變,何況喜好呢!今天喜歡這個人,說不定明天就喜歡另一個了,你說對嗎,愢愢?”

我不清楚她指的人是我還是沈駱馳,但我知道她心裏一定因為我跟沈駱馳在一起不痛快著。這件事本來就是我理虧,所以我假裝沒聽懂,沒有點破她的意思。

到了房間,林佳楠急急地拉著我進了我們那間,沈駱馳去了他那間。他的房間離我們有點遠,在走廊盡頭。

分開前,他拉著我偷偷地問了聲:“你的電話現在能打得通嗎?”

我愕然地點了點頭,小聲地回道:“我買了一部備用機,把電話卡插裏麵了,應該可以打電話了。”

他了然地點頭,拖著行李箱走了。

經他提醒,我進了房間後就先跟食品廠的領導打了個電話,說了生病的事。那領導還算好說話,聽說我病了後非但沒責怪我,還讓我好好休息,多休息幾天也沒事。

打完電話,我看到林佳楠在整理行李箱,便朝她走了過去。

她箱子裏除了換洗的衣物外還放了一堆顏料畫筆,她從底下拿了塊速寫板出來,走到了酒店窗戶那兒,找了個光線好的角度,坐了下來,開始拿筆作畫,全然沒有搭理我。

說好來陪林佳楠的,其實她根本不需要人陪,或者說,她希望陪她的人不是我。

我尷尬地站在旁邊,不敢去打擾她。

幾年不見,我們連起碼的寒暄好像都不會了。

我想離開,林佳楠突然喊住了我,說:“愢愢,你能幫我拿下箱子裏的顏料包嗎?”

我“呃”了聲,順著她的手指看了眼她的行李箱,最終還是沒骨氣地點了點頭,去幫她拿東西。

那隻顏料包裏塞了很多顏料,袋口沒有拉緊,我去拿的時候沒注意,包裏的顏料都掉在了地上。

以前我就知道她畫畫用的東西都不便宜,我就怕摔壞了她的東西惹她不高興,遂一邊忙著去撿,一邊忙不迭地跟她道歉,一連說了好幾聲“對不起”。

“沒關係。”林佳楠回了我一聲,放下手中的畫板走向了我,彎下腰跟我一起撿顏料。

有幾個顏料盒摔裂了,裏麵的顏料滲了出來,染了我一手,我顧不得去擦,很是歉疚地跟林佳楠解釋:“不好意思,佳楠,我不是故意的。”

林佳楠沒有說什麽,她伸手將那些顏料從我手中搶了過去,有些煩躁地把它們都扔回了顏料包裏。

我悻悻地搓著手從地上站了起來,目光無意識地落在她那雙被顏料染髒的白色板鞋上,看著那些似曾相識的汙漬,我的脊背一陣生寒,一顆心瞬間冷凝了下來。

我疼痛地望向林佳楠,沒了言語。

林佳楠也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她低頭看了眼她的鞋,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後她抬眼與我對視,卸掉了所有的偽裝,對著我微微冷笑了下,說:“愢愢,這下我們算扯平了。”

我愕然地看著她,不明白她說的“扯平了”是什麽意思。

她現在是承認我給沈駱馳寄的鞋是她故意弄髒退回來的嗎?

“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就算是怪我跟沈駱馳在一起,為什麽要拿一雙鞋出氣呢?”我忍不住質問林佳楠。

林佳楠不以為意地笑了下,看我的眼神鄙夷得很,她說:“你既然知道我會怪你,那為什麽還要跟他在一起?愢愢,先對不起我的人是你。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歡駱馳,你也曾經跟我承諾過你永遠不會喜歡他,怎麽,我一走,你就變卦了,跟他在一起了?當年我走的時候,虧你還哭得那麽傷心,讓我以為你有多珍惜我,珍惜我們之間的友誼,結果,原來是這樣珍惜的。你搶走了我最喜歡的人,卻還要我笑著看你們恩愛的樣子,你不覺得你很殘忍嗎?”

我閉著眼睛,不願去看她手上的傷口。

如果是四年前,林佳楠對我說這些,哪怕她沒有得抑鬱症,哪怕她傷害過自己,她說她要沈駱馳,我肯定二話不說地就從他們之間退出去,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四年前,我不愛沈駱馳;四年後,他是我的唯一。沈駱馳他不是東西,他是愛情,不是說讓就可以讓的。

“佳楠,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是我違背了我的諾言,如果你想要彌補的話,你盡管提要求,我能做到的事我肯定都給你做,隻要你心裏覺得痛快就好了。”我愧疚地說。

林佳楠嘲諷地看了我一眼,冷冷道:“如果我要你離開沈駱馳呢?”

“佳楠……”我乞求地看著她,眼睛疼了起來。

她笑了笑,繼續道:“你放心,我隻是隨便說說,讓出來的愛情我不稀罕。就算沈駱馳現在跟你在一起,也不代表他日後選擇的還是你,因為要說先來後到的話,我才是他的初戀,是我先跟他談戀愛的,你是後來的,撿漏的。”

“對不起。”我紅著眼,低著頭道。

林佳楠背過身去,不再看我:“其實你也沒必要一直跟我說對不起,搞得是你從我手裏搶走沈駱馳似的,畢竟我跟沈駱馳分手並不是因為你。如果我當年勇敢一點,沒有跟著我媽搬出香格花園,沒有拋下駱馳,駱馳也不會因為跟我賭氣跟你在一起。他本就是個重情義的人,就算是一開始不喜歡,時間久了,他也會對你好。就像現在一樣,他不會跟你說分手。剛跟駱馳分開的時候,我很不開心,在家裏天天哭,後來我媽送我去了北京,在一個新的環境裏,我身邊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我很孤獨。那會兒我經常跟駱馳寫信,告訴他我在北京等他,但他從來沒有回複我。我以為是他沒收到,就一直寫,一直等,結果等到普通大學都開學了,他還是沒來北京。後來我媽告訴我,他去了南京,之後我又聽說你們倆在一起了。你知道那會兒我有多難過嗎,我整個人都崩潰了,失去了對生活的樂趣,我每天都渾渾噩噩地混跡在學校裏,沒多久精神就出了問題,我被診斷出得了抑鬱症。

“我很絕望,也很恐慌,我害怕自己發瘋死掉,我對沈駱馳的渴望達到了巔峰。你肯定不知道吧,大一的時候,我有偷偷來你們學校找過沈駱馳。那是個大冬天,天很冷,南京的雪下得很大,地上很滑,我看到你們一起在食堂吃飯,你喂他吃藥,他嫌棄你穿得像粽子,我在角落裏看著不敢出來。吃完飯,你們倆離開了食堂,他送你回寢室,怕你摔倒,一路上,他一直牽著你的手。我在後頭跟著你們,摔了一跤又一跤,最後整個人都埋在雪地裏,連爬起來的力量都沒有。真諷刺,我明明那麽愛哭,那天我卻沒有哭。我本來想在你走後,找駱馳單獨聊聊的,後來想想算了,你們看起來很好,不好的隻有我。當晚我就離開了你們學校,我在所住的酒店浴缸裏第一次割了腕。我很害怕,割的時候手抖得太厲害,所以割得並不深,因而沒死成,隻是手腕上多了一道疤。之後我便回了北京,我的抑鬱症越來越嚴重,我自殘的時候越來越多。我實在沒法繼續學業,被退了學。我媽送我出國,問我想去哪裏。我說我想去澳洲。沒錯,我騙了你,在你家我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我去澳洲之前就知道沈駱馳在那裏。

時隔多年,我又一次見到了那個對愛勇敢的林佳楠,我不知道該為此感到高興還是悲哀,我隻知道我錯了,林佳楠從來沒有想過要跟我好好敘舊。

她回來並不是幫沈駱馳跟我解釋的,她是來跟我下戰書的。

“所以,我們不再是朋友對嗎?”我驚惶地望著她,最終苦笑了下。

她轉過身來,漠然地看著我,紅唇微啟,道:“愢愢,我們早就不是朋友了。在四年前,就不是了。”

我笑了,原來隻有我一個人還活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