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逝去的與歸來的

【1】誰……誰說我沒有的,你又沒看過

之後的日子似乎過得很快,新年一過,我媽請沈駱馳到我家過完元宵節後,我們倆又一起坐上了回南京的車。

大一下學期一開始,學校突然進行了一次全校性的英語選拔考試,開設了三個全英語教學的新專業,分別為ACCA、CGA以及中澳班。

我跟沈駱馳的成績都在那三個班的錄取線內,我念及那三個專業比其他專業多出來的三倍學費,以及那上千一本的教科書,最終跟我爸媽商量下,繼續留在了原來的會計專業,沒有轉入CGA班。而沈駱馳則在劉奶奶跟沈爺爺的強烈要求下,從原來的投資係轉進了中澳班,為兩年後的出國留學深造做準備。

劉奶奶得知我是因為新專業的高昂學費才拒絕轉專業後,主動提出要資助我往後的學業,希望我能跟沈駱馳在一個班,日後好一起去國外留學,兩個人也好做個伴。

對於她的好意,一向愛貪便宜的我媽卻堅決拒絕了。

我一開始以為她是良心發現,覺得我們不該白拿別人那麽多錢,所以才拒絕劉奶奶的,直到後來我又想重新考雅思,她得知後強烈阻止我再考,我才發現原來我媽不是不忍心花劉奶奶的錢,而是根本不想我出國。

在她的認知裏,她一心覺得我隻要出國了就會去找蘇遇,那麽沈駱馳就不會要我了,其他人就會知道我“不潔”的事,我的名聲就毀了,以後她去哪兒再給我找比沈駱馳更好的接盤俠。

有時候我真的很可悲地覺得蘇遇對我媽的影響要比對我來得大很多,他就像一根刺狠狠地紮在我媽的心口上,時刻提醒著她,她引以為傲的乖女兒就像爛泥堆裏的泥巴一樣肮髒,不自愛,不知檢點。

我真想大聲地告訴我媽,她想得太多了,我根本不想去找蘇遇,也不想出國,我甚至對未來都不敢抱有太大的幻想,我隻想本本分分地等到大學畢業,找份好點的工作,賺錢,早點獨立出來,平平淡淡地過完餘生。

我唯一的幻想是未來能順利地嫁給沈駱馳為妻,在往後的人生中,我們能互相尊重,互不嫌棄,最好的是能互相喜歡。

可是就連這點期盼,我都羞於啟口,覺得自己就像隻醜陋的癩蛤蟆,在覬覦那高貴純潔的天鵝。

沈駱馳那麽好,憑什麽要跟有“汙點”的我度過餘生。

我一邊自卑地不敢主動去愛,一邊又怯懦地不願放開他,被動地承受著他對我的照顧,最終我就真的成了那隻癩蛤蟆,從裏到外都醜陋。

在沈駱馳轉入中澳班後不久,南京開始興建從浦口到江東萬達的地鐵,不知道會在未來多少年後竣工。

在此之前,我們回家依舊要轉三輛車去中央門汽車站坐車。

四月下旬,快要五一節的時候,李文藝打電話給我,詢問我長假要不要一起去四川找袁滿玩。

袁滿這次不回家,他爸工地上忙,抽不開時間回老家。李文藝說,我們隻要去了,吃住袁滿全包。

我聽著有些心動,正巧寢室裏的幾個人又在商量著一起出去旅遊的事。

童澄跟陳家紅提議去西塘或者烏鎮逛古鎮,章安想去三亞的海邊玩,我們嫌去三亞花費貴,她豪氣地說她出錢請我們一起去。其實我們都知道如果真去了,出錢的也不會是章安,而是她的新男友柏岑。

柏岑是我們學校法學院的院草,跟章安一樣是個富二代,長得就是一副招蜂引蝶的模樣,看上去就像是個花花公子。

在章安之前,他的女朋友多如衣服,背地裏有人給他取個外號叫“法學院大仲馬”。

這個“大仲馬”可不是國外文豪大仲馬,具體意思大家都懂,反正不是什麽好話。

他跟章安是在去年的雙旦晚會上認識的,他比我們大一屆,是法學院科協的主席。章安因為容貌出眾,剛入學就被我們會計學院的學生會拉去做了外聯部的部長。

雙旦晚會是整個大二跟大一學生一起辦的,當時有個表演節目是這樣的,要求所有團學科部長級別以上,長得還順眼的男生女生都出來一起跳雙人舞。

毫無疑問,章安跟柏岑自然也在其中,當然,還有我們的沈駱馳,他是他們金融院外聯部的副部長,顯然外聯部都是看臉選人的。

不過沈駱馳沒有參加那表演,他自己的理由是他長得不夠順眼,可以想象得出當時選拔那節目人員的學長學姐聽到他這麽說有多無語,他若算長得不順眼的,那請問還有誰是可以看的?

章安跟柏岑就不提了,金童玉女無外乎說的就是他倆。

沈駱馳這個理由,別人是肯定不會放過他的,結果他又把我拿了出來,說他女朋友是個醋壇子,他這人“畏妻”。

很長時間,我都不理解為什麽老有人喜歡問我“王愢,你喜不喜歡吃醋”。

我以為他們說的是陳醋的醋,還一臉天真地回答說喜歡啊,我特別喜歡,什麽麵啊,餃子啊,粉絲啊,我都愛往裏加點醋,越酸越好。

我是後來才知道,拜沈駱馳所賜,我這麽一個“佛係”少女,竟然成了愛胡攪蠻纏的大醋壇子。

繞回正題,章安跟柏岑因為容貌匹配,氣質又都很優雅被分為了一組。兩個人起初互相嫌棄對方人品不行,後來不知道怎的竟然攪和在了一起。

用章安的話來講,就算是阿貓阿狗看多了也會覺得順眼的,那會兒他們倆天天被逼著抱在一起練習,又不是尼姑跟和尚,自然會有感覺的。

用柏岑的話來說,卻是表演前不小心走錯更衣室,看到章安在換禮服,就多看了那麽一眼,覺得這姑娘的胸跟他想象的一樣大,摸起來手感一定不錯。

他這話說得有些猥瑣且油膩,我們都不怎麽愛聽,覺得他不是很尊重章安。章安倒覺得很中聽,第一,她覺得柏岑說的是事實,誇她身材好有什麽不好的;第二,她覺得他很直接說出男人的那些齷齪小心思說明他真實啊!

都說談戀愛是八百度近視眼不戴著眼鏡談的,果真一點都沒錯。

有次我跟沈駱馳一起吃飯,說起柏岑,我腦子一抽,好奇地隨口問他:“你們男生是不是都喜歡那種胸大,看起來瘦,其實挺豐滿的女生啊?”

聞言,沈駱馳自上到下將我仔細地掃視了番,然後皺著眉頭涼涼道:“問這個幹什麽,反正你又沒有。”

我臉一陣通紅,惱羞成怒道:“誰……誰說我沒有的,你又沒看過。”

女人的自尊心讓我喪失了理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等話說完,我瞬間就後悔了,頭死死地低著,再也不敢看沈駱馳的眼。

耳邊突然一股溫熱,沈駱馳不知何時朝我湊了過來,唇貼著我的耳畔,低聲笑道:“愢愢,以後別在我麵前隨便說這種話,我也是個正常男人,嗯,你想要的話可以直接跟我說,不需要這麽暗示我。”

我被他說得臉頓時燙得像鐵鍋上的饅頭,猛地一把推開他,跳腳道:“你胡說什麽,我……我才不想!”

“要”這個字,我實在是說不出口,最後,不等沈駱馳反駁,我直接扔下他跑了。

一邊是高中同窗李文藝,一邊是大學室友,去四川還是去海南,我很是糾結。無奈之下,我隻好向沈駱馳求救。

沈駱馳聽完,很是無語道:“為什麽要跟她們一起玩,你想旅遊的話,我帶你去就行了,人多是非多。”

他的話也不無道理,可是我一想到他之前說的那些“葷話”就心有餘悸,雖然我已經打心眼裏認定他是我以後要嫁的人,可我骨子裏還是很保守的,何況我跟沈駱馳交往到現在,別說那種事,我們連親吻都沒有過。

我說不出來自己是什麽感想,有點失望,又有點期望,我開始明白了先前章安說的那些話。

她說喜歡一個人是有生理衝動的,你喜歡他,自然想跟他親近;你不喜歡他碰你,那是因為你不喜歡他。

所以,我想,我是真的很喜歡沈駱馳了吧。

那他呢?

他喜歡我嗎?

我又一次想起了那個風雪天佳楠親他的畫麵,還有那狹窄的樓道,他倆相擁親吻的模樣,我的心突然就酸了。

佳楠說愛情是有先來後到的,因為她現在不在這裏,所以我可以喜歡沈駱馳,如果佳楠回來了,那我還可以繼續喜歡嗎?

事實上,關於五一節去哪兒玩的討論最後都沒有派上用場,因為那年我外婆去世了。

【2】以前的外婆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今她就成了一座墳

外婆的死訊傳來的時候,我正在上貨幣銀行學,我媽打了好幾個電話我都沒接到,最後她發了短信過來,說外婆走了。

我一直都知道外婆的身體不大好,她有很嚴重的咯血病,每年都要大吐血幾次。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我有次在外婆家過暑假,正遇到她咯血,她吐了小半臉盆的血。

那時候我嚇慘了,我在想,老師說人一天隻長一滴血,外婆吐這麽多,是不是要死了。結果外婆吐完就像個沒事人似的在**躺著,仿佛她吐在臉盆裏的不是血,而是痰。

外婆每次吐完血都會越來越瘦,可人還是很精神。

大人們對於外婆咯血的事早已習以為常,所有人都漸漸不當回事,以為她會像往常挨過一年又一年,說不定還會長命百歲。

外婆走的時候已經八十九歲,算是高齡了,她一生中生了十三個孩子,那些孩子傳承下去又給她生了好多個後輩。

在她臨終前,所有人都站在她的麵前,她好像知道自己要走了似的,一個個拉著孩子的手叮囑。我媽說唯獨我沒在,因為我在外地上學。

等我接到消息,就跟沈駱馳坐車離開南京趕去外婆家時,外婆已經走了。

她一臉寧靜地被安置在玻璃棺材裏,她的兒女都圍在她身旁哭泣。

我媽拉著我的手,將我帶去外婆的靈前,哭著對我說:“愢愢,你為外婆哭哭,外婆走之前還惦記著你,說我們愢愢是所有孩子中最聰明的,日後定有出息,你一定要有出息啊,不能讓外婆失望。”

我聽著眼淚簌簌地直往下掉,不知道怎麽哭喪,一直一個勁地抱著外婆的棺材哭著說:“外婆,外婆,愢愢來晚了,我來晚了,你起來看看愢愢。”

那時候我感到無比哀痛,也無比內疚。

我第一次因為自己沒有考上清華而痛苦萬分,心像撕裂了一般,我覺得自己辜負了外婆對我的期望。

在外婆的眼裏,我是她最優秀的外孫女,是該考清華的料子,可我如今卻什麽也不是。

一個普通的大學生而已,沒有任何特別突出的地方。

外婆的葬禮持續了三天,這三天沈駱馳一直陪著我。

我媽對外介紹他時,直接說他是我的男朋友,我倆都沒有反駁。

親戚們都待他很客氣,我的那些表姐都很羨慕我,誇他長得好看,特別是我的小表姐,一直拉著我咬耳朵,追問我倆戀愛的細節。

對此,我毫無談論的心情,隻是沉默地坐在外婆的靈前什麽也不說,心裏隻有一個想法,我再也不能這麽碌碌無為下去,我要再次成為外婆的驕傲。

即使錯過了清華,我還可以繼續努力,考研考個好大學,或者找份讓所有人豔羨的工作,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成為那最優秀的孩子,不能讓外婆成為別人的笑柄。

在葬禮的最後一天,我再次見到了前來送帛金的蘇爺爺。

他看到我,臉上的表情很是動容,親昵地拉著我說了很多話。

他詢問了我的近況,卻一字不提蘇遇。

我也沒有問他蘇遇的情況,好似那個人已經從我的生命裏徹底遠離。

我們倆聊天的時候,沈駱馳過來找我,他給我端了一杯熱水過來。

蘇爺爺似乎早已從旁人嘴裏得知沈駱馳與我的關係,看到沈駱馳過來,他的眼神變得很是感傷,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說了句“愢愢,你是個好姑娘,日後誰娶了你是福氣啊”,說完,便一臉感慨地走了。

我望著蘇爺爺日漸蒼老、越發佝僂的背影,鼻尖酸得厲害。

沈駱馳走到我的身旁,問我:“那人是誰?”

我搖了搖頭,說:“隻是個認識的老爺爺,很和藹。”

我沒有提蘇遇,他也知趣地沒有問。

當天中午,我們跟著一群親戚坐上了送葬的車。

外婆的遺體被運往殯儀館火化,之後她的骨灰被我們帶去祖墳安葬。

大人們早就在祖墳那兒挖好了土,外婆的骨灰盆被安置進土裏的時候,土中湧出來許多碩大的黑色螞蟻,看上去就像電影裏那變異過的螞蟻一樣。

那些螞蟻快速地從我們眼前爬過,消失在雜草與蘆葦**裏。

人死了,就什麽都不剩了。

以前的外婆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今她就成了一座墳。

隨著時間的推移,幾十年,幾百年後,我們都會成為墳下的一抔土,成為螞蟻的食物,什麽都不會剩了。

一想到死亡,我的情緒就變得很喪。

學校隻給了我們三天假,當天下午,我跟沈駱馳還得坐車回學校。

到南京時已是晚上了,我起初不願離開,結果被我媽哭著推上了車。在車上,我不停地哭,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我也是個眼淚多的人,沈駱馳在旁一直抱著我,輕輕地用手拍打著我的背,安撫我。

他在我耳邊細細地低吟,哄著我說:“愢愢,別怕,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不會是一個人,我都會陪著你。”

我像陷入孤獨的蛹,雙手緊緊地扒著他的衣領,頭埋進他的懷裏,終於泣不成聲地說出了內心一直懼怕的事,我卑微而又狼狽地哀求他:“求你,別不要我。”

他向我保證,跟我發誓,說:“愢愢,別怕,我不會,永遠也不會。”

是他說的,他永遠也不會拋棄我。

是他說的。

【3】你別這樣,我很髒

人是由猿猴進化過來的,人與猿最大的區別在於人是有感情的動物,而感情會讓人變得脆弱。

外婆的死給我帶來了很大的打擊,這是我第一次體驗失去親人的痛苦。

外公走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所以我對外公的記憶隻限於那塊懸掛在外婆家牆壁上的靈牌,沒有多深厚的感情,可是外婆不同。

往年的寒暑假我大多都在她那兒度過,我總記得她把好吃的東西都省下來給我,記得她給我摘桑葚吃,給我在竹林裏做秋千,記得她對我那讓所有兄弟姊妹都嫉妒的偏愛,記得她老愛抱著我說愢愢,我最最聰明的外孫女,將來得多好的男孩子才配得上你。

外婆過去有多愛我,我現在就有多懊悔在高考後因為羞於見她,整個暑假,包括上個寒假都沒有去她那兒看她。

如果我知道她會走得這麽突然,知道那會兒多看一眼就是少了一眼的話,哪怕再怕見到蘇爺爺家的那棟小洋樓,再怕回想起蘇遇,我都會去外婆家陪著她。

關於我內心的痛苦,我無法向其他人言說,因為怕引出蘇遇來。

蘇遇就像長在我心上的瘡,不能被別人看見,上不得藥,隻能任由它腐爛。

從外婆家回到學校後,我依舊像往常一樣奔波於教室、寢室、圖書館以及食堂之間,照常給沈駱馳煎藥送藥,唯一不同的是,我在學業上比之前更加刻苦了。

我們的學校並不是清華北大這樣的名牌大學,對於我們學校的大部分學生來講,大學生活就是來玩的,所以我這樣的學生在他們眼裏就如同異類。

就連章安她們也看不過去,時常對我說:王愢,你沒必要那麽拚命學習,這是大學又不是高中,成績並沒有那麽重要。你該多跟沈駱馳出去約會,也多和我們玩玩,這樣才有樂趣啊,不然你真成書呆子了,沒人會喜歡無趣的人的。

我知道章安她們其實是在擔心我,怕我太沉迷於學業,什麽時候把沈駱馳弄丟了都不知道,但她們不知道的是,學習是我唯一逃避痛苦的方式。

對於我的自閉,沈駱馳什麽也沒說,隻是從那段時間開始,他沒課的時候都會過來找我,要麽陪我在圖書館看書,要麽陪我在空教室自習,甚至,還會陪著我一起上我們班裏的課。

所有人都羨慕我,認為我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係,才擁有了他這麽好的男朋友。

就連我自己也很是動容,覺得一定是外婆在天上保佑我,派了他這麽好的人來守護我。

我何德何能啊。

我不是章安,在愛情麵前,我就是個白癡,跟沈駱馳在一起是我第一次談戀愛,我完全手足無措,除了更加盡心地給他煎藥,照顧他的胃之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他做點什麽。

有一次,我們寢室晚上夜聊,說起了初吻。章安問我,王愢,你的初吻還在嗎?

我坐在**猛地一激靈,渾身發冷,四肢就跟被冰凍住了一樣僵硬得很。

章安聽不到我的回答,以為我是在害羞,直接跑到我床邊,掀開床簾探進頭來問我:“王愢,沈駱馳的吻技怎麽樣,是不是跟他的臉一樣棒?”

她說這話的時候,童澄她們都在旁邊偷笑,我本該因為她的葷話麵紅耳赤,那刻卻隻是慘白著張臉,什麽都沒說。

章安覺得無趣,扭頭走了。

我呆愣地坐在原地,喉嚨裏堵得厲害。

沈駱馳並沒有吻過我,但我的初吻已經沒有了。

我還記得蘇遇壓在我身上撕咬我嘴唇時的模樣,還記得當時衣衫淩亂的自己,我覺得自己特別髒。

自那晚起,我與沈駱馳見麵時,我總是若有似無地離他遠點。

他手不小心碰到我,我會慌亂地躲開,他與我靠得很近,我就會有種墨水把白紙弄髒的感覺。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我似乎病了。

沒多久,沈駱馳也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他冷著臉問我:“王愢,你到底怎麽了?”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隻是找借口說,快期末考試了,我有點考前焦慮。

他當時信了,直到在那學期最後一節的毛概課上他遇到了章安。

毛概是選修大課,一個班上有很多個係的學生。課上章安依偎在柏岑的懷裏,一臉壞笑地調侃著什麽。

我在旁邊漫不經心地做著題,聽不清他們在聊什麽,隻記得當晚下課,沈駱馳送我回寢室的路上,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在女生寢室樓下的那棵梧桐樹下,他彎腰吻了我。

他的唇很軟很薄,吻技並沒有像章安想象的那麽好,但很溫柔。

我全身僵硬得像隻木偶,任由他吻著,眼淚控製不住地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地往下掉。

最終,我承受不住地哭了出來,努力地張開雙手無力地推著他,哭著道:“你別這樣,我覺得我很髒。”

“對不起……”我痛苦地哭著,六神無主。

沈駱馳被我推開,又朝我走近,他用力地將蹲在地上哭的我拽了起來,緊緊地抱著我,聲音沙啞地安撫我說:“愢愢,我不在乎。”

說完,他輕輕地親吻我的眼淚,試圖撫平我內心的不安。

除了外婆的葬禮那次,我從未這般矯情地哭過,那天積壓在心中所有的委屈似乎都湧了上來,我哭了很久。

那一刻的我,真想重回十七歲,不要遇見蘇遇,寒假不要去蘇爺爺家找他,那樣的話,我就不會不明不白失去清白,我就能像林佳楠一樣幹淨純粹,才配得上沈駱馳的親吻。

可是,如果沒有蘇遇,沒有那些離開與失去,我與沈駱馳怎麽可能在一起呢?

二十歲的我,無比希望十七歲的時光可以重來,就如同我後來希望二十二歲永遠不曾到來一樣,這樣的話,王愢跟沈駱馳就不會錯過。

【4】他說的,我都信

大二一開始,我們二寢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戀愛之中。

陳家紅跟她的高中同學李坤在一起了,童澄一直忙著跟隔壁的工業大學男生聯誼,刁清清跟唐雨也跟係裏的男生配了對,章安跟柏岑,而我與沈駱馳。

大家在變得越來越成熟的同時,我們寢室與一寢的關係也越來越惡劣了。

章安常因為要化妝打扮去跟柏岑約會而占用了衛生間的大部分時間,使得其他寢室的人很是不滿。尤其是一寢的,沒少為此跟章安吵架。

有一次柏岑晚上還約章安一起出去吃夜宵,章安趕著要去洗澡,正巧黃嘉嘉她們也要洗。

整個寢室十八個人,就兩個洗澡間,大家都要排隊。章安沒有注意到一寢放在洗澡間占位的臉盆,直接搶位先洗了。

黃嘉嘉她們氣不過,在章安洗完澡出來後,端著一盆冷水直接朝她的身上潑了過去,接著就是一場混戰。

那天,我照舊在圖書館裏自習,聽到童澄打電話來說寢室出事了,便匆匆收拾好東西趕了回去。

一到寢室,我就看到了滿目狼藉的寢室大廳,章安跟黃嘉嘉扭打在一起,一寢的人在幫著黃嘉嘉,童澄護著章安,身上也沒少挨打。

看到章安她們被欺負,我本能地想要衝上去幫忙,結果沒等衝入戰圈,宿管老師就聞訊趕來了,喝令了我們一頓,把章安跟黃嘉嘉都帶走了。

也不知道宿管老師都說了些什麽,那晚回寢室的隻有黃嘉嘉一個人,章安就那樣滿身濕漉漉地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在寢室樓下的黑板上看到了章安的處分通知。

下午,章安父母帶著她來寢室整理東西,搬出了寢室,她媽在外頭給她租了一間套房。

章安搬走後,一寢的氣焰囂張到了極點,她們擠對不了章安,便拿我們剩下的人出氣。每次洗澡,我們都是最後的。上個洗手間,都要在外頭等很久,有幾次實在等不了,還得去隔壁寢室解決。

童澄好幾次氣不過,想要跟她們大吵一頓,都被我攔住了。

我們都不是章安,學校外的住房一套月租一千八百塊,完全不是每個月生活費隻有一千的我們可以承受的。

對於我們在寢室所受的委屈,我們誰也沒有跟章安提起。

我知曉章安的脾氣,她若知道了,這事定不會就這麽算了,指不定還要鬧出多大的幺蛾子來。而童澄自尊心作祟,覺得章安不厚道,我們因為她落了難,她卻拋棄了我們。

她埋怨章安,也開始嫉恨章安,多次她被欺負了無力還擊,便開始惱羞成怒地哭。

我安慰了童澄數次,她並沒有聽進去我的話,沒多久,童澄便跟一寢的人走在了一起。為了不被欺負,加入她們是最好的辦法。

童澄一倒戈,一寢的人在寢室裏便沒了發泄對象。我們都是息事寧人的性子,不怎麽理會她們,久而久之,這場紛爭就慢慢結束了,隻不過我們與童澄的關係也破裂了。

大二一過,我們升了大三。

柏岑畢業了,被他老爸逼著去家裏的公司上班。他家是上海的,離南京有點遠。他讓章安在南京等他,他隻要一有空就會過來找她。

章安拒絕了,說他走,他們就分手。

柏岑說章安太孩子氣,最終他還是舍不得他爸給的優越條件,拋下章安走了。

後來,他回頭挽留了章安一次,但章安已經跟穆烈在一起了。

穆烈是章安高中時談的男友,他比我們大五歲,剛研究生畢業,現在在南京軍工724研究所上班。

章安高中時成績不怎麽好,穆烈曾是她的家教老師。他寡言少語,沉默內斂,章安對他可謂是一見傾心,不惜倒追。

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章安很快就追到了穆烈,但因為兩人各方麵相差太多,外加寒暑假一過,穆烈就得回北京讀研,兩人見麵的時間太少,章安又不喜歡異地戀,所以最終分了手。這次他來南京工作,又碰到章安,結果兩人又攪和在了一起。

穆烈跟柏岑完全是兩種類型的男生,樣貌上穆烈算不上很突出,但他很是耐看。

他個挺高,人很瘦,白皮膚,臉上戴著副黑色框架眼鏡,鏡片下那雙眼睛裏總是閃爍著亮光。

有一種人生來就有一種氣質,讓人覺得他是個很優秀的人。

穆烈就是這樣的人,就像當年的蘇遇一樣。

問了章安,我發現我的猜想沒有錯,穆烈很優秀,他是北大畢業生,從小就是個學霸。

之前跟章安在一起,也是章安倒追的人家,他是章安的初戀,也曾傷章安很深,對於他們那段過往,章安從未跟我們任何人提過,但我看得出來,穆烈是她的白月光。

如果說穆烈是一杯冷水,那麽柏岑則是一杯暖咖啡。

跟柏岑在一起的章安可以毫無忌憚地與人開玩笑,完全放縱自己;而跟穆烈在一起的她,就不像她了。

她變得戰戰兢兢,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很小心翼翼,生怕讓穆烈覺得她很膚淺,怕丟他的臉。

愛情會讓人變得卑微,章安是愛穆烈的,隻不過穆烈並不適合她。

柏岑來南京在章安的公寓裏撞見過一次穆烈後,便再也沒有來過南京。

柏岑走後,章安搬去了穆烈的公寓與他同居了,她自己的房子沒有退掉,她讓我去住,因為大三了,我忙著考研,正要出去找地方住。

我本想拒絕,主要是她那房租太貴,我負擔不起。

沈駱馳得知後,怕我在外頭租那種好幾個人一起住的廉價房,覺得不安全,便毫不猶豫地越過我花錢向章安租了那套房,讓我從學校搬了出去。

那會兒,他已經去澳洲留學了,大三上學期去的,要到畢業才回來,也有可能不再回來。

他們專業的很多學生留學後都直接待在了國外。不過沈駱馳說了他會回來,因為我還在這裏。

他說的,我都信。

我安靜地等待著,上學的時候努力學習,寒暑假回了老家就去肯德基兼職,並幫著沈駱馳照顧劉奶奶、沈爺爺,別說李文藝、袁滿他們覺得我超級賢妻良母,就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像極了一個古代的農家小姑娘,等著良人歸來迎娶。

我知道,沈駱馳一定會回來。

一定會。

【5】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吧

這一年,傳說中世界末日的那一天,學校裏依舊在上課。

所有學生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想象著電影裏末日到來的場景,生怕下一秒南京會突然發生地震,或者有什麽怪獸來襲,大樓會突然崩塌,洪水會突然湧來,天地會變成一片漆黑,所有人都難逃一死。

然而事實上這些都是我們的臆想。那天,南京的天的確很陰,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下完課,大家都在忙著發短信、打電話給心裏親愛的朋友跟親人。有女生莫名崩潰,哭著要回家,跟父母死在一起;也有談戀愛的,提前買票逃課奔赴去戀人所在的城市與其在一起,兩個人坐在一起合照,發在人人網上,美其名曰“地球的最後一日我們也要在一起”。

好一個地老天荒。

我想起了春曉,想起了他當年跟我閑聊時說世界末日時的情景,我真想回到過去告訴他一聲,春曉,世界末日並沒有來,我們還會在這個地球上生存很久很久,他走得太早了。

當晚北京時間十點整,也就是澳洲午夜十二點的時候,沈駱馳打了個越洋電話給我,他說:“愢愢,世界末日過去了,我們都還活著。”

我當時喉嚨莫名地一陣哽咽,突然很想他,想知道他一個人在澳洲過得好不好、胃炎好了嗎、有沒有忘記吃藥?不知道他瘦了還是胖了,我好想抱抱他……

然而話到了嘴邊,卻隻成了:“沈駱馳,世界末日結束了,我們還在一起,真好。”

那頭他沉默了會兒,後又開口,聲音嘶啞地說:“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吧。”

我感動得差點落淚,伸手捂住自己的嘴,躲在隱秘的床簾後麵,用力地點頭,說了聲“好”。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求婚,我隻記得我是願意嫁給沈駱馳的。

大四那年的寒假,我沒有回老家,而是留在了南京考研。

我一直記得那年的冬天很冷,雪下了一場又是一場,可是我的心卻很溫暖,一想到我的人生會越來越好,我就渾身充滿了力量。

二月中旬,考研成績出來,我成功通過了初試。

那會兒我留在南京的一家高檔西餐廳兼職,得知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我急切地給沈駱馳打了個電話。他的手機沒有人接,我便打了他學生公寓的座機。

很快座機就被人接通了,一道輕柔的女音從裏麵傳來,對方說著英語問我找誰。

我愣了一下,覺得那口音微微有點熟悉,但沒有多想,以為是房東,便快速地用英語回複她,說:“我找沈駱馳。”

那人回我說沈駱馳出門買東西了,讓我晚點再打,隨後她又讓我留下我的名字,方便沈駱馳回來了主動找我。

我了然地點頭,說:“我是王愢。”

那頭突然沒了聲音。

我以為她沒聽清,便又說了一遍,並為了顯示我的迫切,我特意解釋了句,說我是他的女朋友,我有急事要跟他說。

我話剛說完,那頭就把電話給掛了。

我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把我的話聽完,隻記得那天我等了很久,都沒有等來沈駱馳的回電,倒是我媽算著日子打了個電話給我,詢問我考研的成績。

我如實相告,她甚是滿意,先是自我嘚瑟了一番,說我不愧是她的女兒,果然爭氣,後又叮囑我,讓我別太驕傲,雖說初試通過了,但能不能過複試還是未知數。

我一一應著,她跟我聊了幾句後,就急於要把這消息告訴劉奶奶、沈爺爺,便匆匆掛了電話。

其實我知道我媽是想在劉奶奶那邊賣弄一下,用意是想讓劉奶奶明白我跟沈駱馳在一起,並沒有多高攀他們家。

一個留學生一個研究生也算是相配的,雖然這研究生最終還未定,但我媽很相信我,她覺得我肯定能考上。

我媽說婚姻中女人的地位很重要,女孩子不能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得太低,不然在夫家容易不被待見,受委屈。

我媽是過來人,這些她自然比我更了解,我也懶得跟她起爭執。

通完電話後,我又給章安發了一條短信說了考研成績。

章安很為我高興,揚言要從揚州趕過來,幫我慶祝。

我以為她隻是隨口一說,畢竟那會兒是新年,她還在老家過節,我便沒有放在心上。

上完班,從咖啡廳出來,我坐車回到了在校外租的公寓洗了個澡,剛準備躺**睡覺,就聽到有人在不停地敲我家的門。

我還未走出臥室,章安那尖厲的嗓音就已經從門外傳了進來。

我頭皮下意識地一陣發麻,打開門就看到了章安。

她上身穿著件白色皮羽絨大衣,下身配著條黑色小皮裙,腳上是雙棕色的鹿皮短靴,正倚在我家門口一臉不悅地瞪著我。

不等我招呼她,她已經輕車熟路地進了門,一屁股坐在客廳的沙發裏,然後催促著我穿衣打扮跟她出去吃飯。

我本想拒絕,但念及她大老遠從揚州趕過來給我慶祝就有點於心不忍,隻好硬著頭皮,按她的要求挑了套衣服換上,然後又像洋娃娃一樣任由她擺弄了一番,化好妝,跟著她出門。

章安是直接開她爸的車來南京的,雖說她的駕駛證在大一時就拿到了,但是頭一次坐她車的我心裏不免有點發慌,主要是她變道或者轉彎時從不打轉向燈,她想怎麽開就怎麽開,交通法規對她來說似乎就是個擺設。

一路上我都在死命地攥緊安全帶,朝章安大叫,說:“章安,你開慢點,我怕!”

章安總是一臉鄙夷地對我道:“慌什麽,保險我爸都買了,就你這位置都保了一百萬呢。”

天很冷,車內開著空調,她那頭的車窗卻開著。

冷風從敞開的窗戶裏吹了進來,我冷不丁打了個哆嗦,再看章安,她臉上一副享受的表情,鳳眼微眯,一頭烏黑的長發在風中亂舞,美得不可方物。

我癡癡地看著她,心想這世上怎麽可能有男人不喜歡章安。

【6】You are not Lily,who are you?(你不是莉莉,你是誰?)

章安一路驅車到了南京新街口,她把車停在了德基廣場的地下車庫,然後拽著我進了商場。

我跟著她坐電梯上了德基頂樓,在一家日料店門口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兒的穆烈。他們研究所過年也需要人值班,他正好家裏事情少,過了年初三就來南京了。

看到我們過來,穆烈禮貌性地對我點了點頭,我回了他一個微笑,然後跟著他和章安進了包廂。

這雖然不算是我跟穆烈第一次吃飯,但不免還是有些尷尬。

席間差不多都是章安一個人在說話,我偶爾回她幾聲,穆烈則很沉默地坐在一旁吃東西,聽到章安嚷嚷著想吃什麽時,就把她要的東西端給她。

章安熱情如火,他卻安靜得如潭死水,水火本不相容,這兩人在一起是如何相處的,我很是好奇,但又不好意思詢問。

飯吃了大半,穆烈往章安的醬料碗裏加了芥末,章安突然停下了筷子,苦笑了聲,說她芥末過敏不能吃。

整個包廂裏氣氛頓時變得尷尬起來,我隱隱察覺出章安與穆烈之間存在的問題,但又無能為力,隻能像個傻子呆呆地坐在那裏。

最後,我實在受不了那折磨人的氛圍,借故去了洗手間,離開了包廂,讓章安、穆烈獨處一會兒,也好方便他們把話說開。

從日料店出來,我直接下了電梯,打算打車回公寓。

我這人對感情一向遲鈍,我連自己的感情問題都處理不好,更別說去摻和別人的事了。

走出德基廣場後,我給章安發了一條短信,說我先回家了,讓她跟穆烈好好的。章安沒有回我,我順便翻了下手機,沒有沈駱馳的來電。

不知怎的,我有點失落。

外麵的天很冷,風直直地灌進領口,我冷得瑟瑟發抖。

沒時間去整理那低落的心情,我縮緊脖子,裹緊大衣,準備走路到一百米遠的地鐵站坐地鐵回去。

還未走出德基廣場多遠,我就看到個男人扶著路燈杆在吐,那人似乎醉得不輕,我看他吐得很厲害,仿佛要把胃都掏空。

遠遠地,我就聞到了那股酸臭的嘔吐味。

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經過他的時候,刻意地朝外避開著走。

他像是聽到了腳步聲,突然伸手拽住了我的手臂,嘴裏嘟囔了一聲,語氣不耐煩地指責道:“Lily(莉莉),你怎麽現在才來,有沒有紙巾,車開來了沒有?”

那人鬆開了扶著路燈杆的手,轉過身來,抬眼看向了我。

他的眼睛很亮,一片清明,完全看不出是醉酒的樣子。

他的臉很白,很幹淨,眉眼深邃,五官消瘦,嘴唇很薄。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的身體像被冰凍住了一樣,瞬間僵硬了下來,無法動彈。

我死死地看著他,看著那張臉,牙齒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感覺到渾身冰冷,腦袋裏一片空白,隻有一個聲音在我心底叫囂著,說,是他,竟然是他,是蘇遇,他回來了,他沒死。

“你……”我的喉嚨一陣幹澀,說不出話來。

他眯著眼看了我一會兒,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迷惑,然後我就聽到他用一口流利的英語問我:“You are not Lily,who are you?”

我鼻子猛地一陣酸楚。

我曾無數次想過我再次見到蘇遇的場景,我們會有怎樣的對白,是他先開口,還是我。

如果是我,我應該會問他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如果是他,他是先會說王愢,還是先說對不起。

我想至少他應該會記得我吧?

可是,原來真正見麵了我才發現,我一如十七歲那般傻,我隻是“who are you(你是誰)”。

不過這樣也好,他不記得我了,是不是也意味著他已經忘記過去的那些傷痛了。

也罷,他能走出來就好,畢竟我們都要從那年的陰影中走出來,遺忘沒什麽不好。

這麽一想,我的內心便釋然了,我掙開了蘇遇抓著我的手想要離開,一輛白色的奧迪突然停在了我們身邊。

一個身材高挑、妝容精致的外國女人打開車門走了下來,用中文跟我道歉道:“對不起,這位小姐,我上司喝醉了。”

這應該就是Lily了。

我對她點了點頭,輕聲道了句:“沒關係。”

她沒再與我多說,扶住蘇遇,拽著他就要上車。蘇遇卻突然滿是嫌惡地掙開了她的手,似乎在抵製她的靠近似的,自己一個人搖搖晃晃地朝車走去。

對此,Lily似乎早已習以為常,臉上並沒有多少不悅。

那輛白色的奧迪車很快就駛離了我的視線,我在原地呆立了一會兒,平複好情緒,隨手攔了輛出租車,直接打車回到了公寓。

那時候的我已經顧不得車費是多少,奢侈與不奢侈,我隻知道我腦袋裏很亂,心裏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

我很高興又一次見到了蘇遇,他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麵前,並沒有像我噩夢中出現過的那樣死了,他很好。

可我又難過再次見到他,因為他跟我記憶中的蘇遇是那麽的不同,那個在我十七歲青春裏留下烙印的男孩子是多麽樸素純白、溫柔如水;而現在的他,卻是那麽冰冷、漠然。

我終於可以跟我的十七歲徹底告別了。

【7】我一開始覺得她像娜娜,後來我醒悟過來,並不是她像娜娜,而是所有內心堅強的人都長得一副模樣,她們都是娜娜

等我到公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章安依舊沒有回我的短信,我擔心她出事,打了個電話給她。她匆匆地接了,隻是簡短地跟我道了聲她沒事,讓我先睡,便掛了電話。

我暗自鬆了口氣,沒再糾結她的事,轉身去浴室洗澡,洗完出來就聽到手機響,是沈駱馳打來的。

他從劉奶奶那兒得知了我初試通過了,便來恭喜我,並責怪我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他。

我委屈地說了他手機關機,沒有跟他提我還打了電話給房東讓她轉告的事,想來是那房東忘記了,所以沒告訴他。

我們像往常一樣隨便聊了一會兒,我有點糾結要不要告訴他我見到蘇遇了,後想了想,算了,蘇遇本就是我們之間的刺,能不提就不提吧,反正已經是沒有交集的人。

聊到最後,沈駱馳突然問我:“王愢,如果我沒有在約定時間回來,你會不會等我?”

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懵懂地問:“怎麽了?是出什麽事了嗎?那邊的學校要留你嗎?”

沈駱馳在那頭沉默了下,然後我聽到他慢慢地開口,對我說:“算吧,反正我一定會回來的,愢愢。”

起初聽他叫我乳名我隻覺得別扭,如今兩人有了感情,我聽得心裏滿是甜蜜,當即無所謂道:“沒關係,隻要你回來,多久我都等你,反正我這麽無趣,也沒其他男生喜歡,你別嫌我賴上你就行了。”

估計我這話戳到他笑點了,他低笑了聲,傲嬌道:“你都賴了這麽多年了,這會兒才擔心我嫌棄你,是不是太晚了?”

我被他說得麵紅耳赤,但這又是事實,也便找不到話來反駁。

繼續聊了一會兒,他那邊像是出了什麽事,有人在焦急地喊他。

沈駱馳應了聲,沒來得及跟我多做解釋,便匆匆掛了電話。

喊他的人聲音隔得太遠,又是說的英文,我聽不大清,隻是隱約聽到像是有個叫Cana(察娜)的人受傷了,喊他去幫忙。

我若是個心細的人,多細想一會兒,也會猜到Cana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麽,可是我從來都是個粗線條的人,尤其是對感情,太過蠢笨。

翌日淩晨四點,我睡得正香,耳邊突然聽到有手機在響,我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向床頭櫃的手機,剛按下接聽鍵,就聽到章安情緒低落地說她撞車了,一個人在醫院,讓我去陪她。

穆烈沒有來追她,她一個人開車去了南京的1912街,心情苦悶地在酒吧裏喝了點酒,結果還被人當成了是陪酒小姐,有人要吃她豆腐,她一怒之下扇了人家一耳光,沒等那人反應過來就甩手走人了。

本來她沒喝多少,想開車到公寓來找我的,結果半路上她喝的那半杯洋酒的後勁上來了,她開車撞在了馬路邊的花壇上。

幸好那會兒路上人少,沒出多大事,就是她爸那輛車的保險杆給她撞得掉下來了,那花壇還缺了一個角。

她當時又急又惱,頭又在撞車的時候磕到了方向盤,腦門脹痛,走投無路之下,正好柏岑打了個電話給她。

原來是她在酒吧喝酒的時候心情鬱悶地發了個微信朋友圈,柏岑看到了,擔心她出事,便來慰問下她。

柏岑這人雖然看似花心,像個浪子,卻是一個仗義的人,所以朋友也多。

一聽說章安撞了車,他就立刻打電話給了他幾個在南京做生意的朋友,讓他們開車去章安出事故的地點接她,他們又是幫她把車開到汽修廠,又是送她去醫院的,可謂是服務到家。對此,章安很是感動。

她跟我訴說這一切的時候,是在她剛做完腦震**檢查之後,柏岑的朋友都被她送走了,她一個人待在醫院裏留院觀察,半夜心裏難受得緊,頭又疼,睡不著,急需有個人安慰她。

柏岑說要從上海過來看望她,被她拒絕了,她都把人家甩了,哪有臉再貼著人家。她又不想告訴穆烈她出車禍了,更不能通知家裏人,想來想去,這偌大的南京,她所能找的人就隻有我了。

她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倒很平靜,仿佛沒什麽大不了的,我聽著心裏卻一直在發緊,當即也不管這個點好不好打車,直接從**爬了起來,穿好衣服就出了門。

冬日淩晨四點的天還是黑的,馬路兩旁的路燈一片通明,我縮著脖子,焦急地在小區附近的公交車站等了約莫半個小時才看到一輛出租車經過,便趕忙攔了下來,跟師傅報了章安所在的醫院。

一路上,我怕章安難過,一直在陪著她說話。

我並不是個愛主動找話題聊天的人,但那會兒幾乎都是我在說,章安在聽,仔細回想起來,我都不記得那天我都說了些什麽,隻記得最後章安超級無奈地對我來了一句,說:“王愢,我頭疼得厲害,你能不能別說了,讓我靜靜地睡會兒,但你別掛電話,我怕一個人。”

我說了聲“好”,然後不再說話。

手機一直在通話中,章安的呼吸聲慢慢從對麵傳過來,輕淺中帶著些許疼痛的呻吟。

等我趕去醫院到達章安病房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瘦弱高挑的身子蜷縮在狹窄的病**,看起來是那麽羸弱。

章安騙了我,她比她嘴上說的要傷得嚴重許多,臉被碎掉的車窗玻璃刮了破了相,左手也骨折了。

我安靜地坐在她的病床前,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她露在被子外冰冷的雙手,沒忍心吵醒她。

章安的傷養了好一陣子,她在醫院住了沒幾天,她父母就察覺到了異樣跑來南京找她。她爸因為她撞車對她一頓臭罵,她媽則是看著她滿身傷痕而痛哭流涕。

一陣喧嘩之後,章安被帶回了揚州老家,有段時間沒出現在學校,直接和學校請了假。

章安再次出現在學校已經是三月下旬了,古有雲,煙花三月下揚州,煙雨的江南別有一番風味。

在章安回學校之前,我成功通過了研究生的複試考試,考上了南京某所大學的研究生,本想抽個雙休去揚州探望下她,被她一口拒絕了。

我一開始以為她是怕給我添麻煩,後來才知道她是嫌自己丟人。

也不知道她哪根筋搭錯了,回了揚州後一時心血**,說要從情傷中解脫出來就跑去理發店剪頭發,一個衝動就剃了個光頭。剛剃完她就後悔了,別說她自己覺得難看,她回到家後,她爸看到她那頭差點被氣瘋,當即開著車說要送她去五台山出家。若不是她媽攔著,她這會兒估計已經是五台山上尼姑庵裏的一道姑了。

當然,這些都是章安嘴裏誇張的說法。我真正見到章安時,她留著一頭利落的短發,身上穿著黑色的短款皮衣、緊身的灰色牛仔褲,腳上搭配著一雙酷酷的馬丁靴,模樣很像電影《NANA》裏中島美嘉飾演的大崎娜娜。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章安短發的模樣,我覺得她那個樣子比她長發時還要來得美麗,仿佛那才是她該有的模樣。

那場車禍讓她的額頭上多了塊不起眼的小疤,可讓她的心靈得到了重生。

我沒有問她章安你的傷好了嗎?你走出你的情傷了嗎?

我沒問,是因為我知道,比起那無關痛癢的詢問,不去觸碰那些傷口反而更好。

章安如我想象的一般堅強,回來後的她臉上全是明媚的表情。

我一開始覺得她像娜娜,後來我醒悟過來,並不是她像娜娜,而是所有內心堅強的人都長得同一副模樣,她們都是娜娜,比如大崎娜娜,比如章安,比如我的堂姐王爵,比如後來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