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贏。”

1.

快早晨七點的時候,鍾熒又迷迷糊糊去了一趟衛生間。然後出衛生間看到沙發上竟然還放有枕頭和疊好的被子,她便懶得回房間了,直接躺在沙發上,然後扯開被子蓋上又繼續睡了。

再然後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輕聲打了個噴嚏,算是被冷醒了。

一直在旁邊百無聊賴翻著數學練習冊的溫鈴也不再給鍾熒翻身睡回籠覺的機會,她直接興奮地倒在了表姐的懷裏,滿是星星眼:“熒熒姐,你和顧風哥昨晚就是這麽抱著睡的嗎?”

一動不動的鍾熒好像反應了很久,才扭動了一下身子,給表妹騰出了更多的位置,她聲音細細的:“顧風昨晚來我們這兒了?”

聞言,溫鈴愣了一瞬,她隻覺內心一下子複雜不已:“對啊,昨晚,就在這兒,顧風哥喂你喝了水,而且也是睡在這張沙發上的!最重要的是,半夜我醒來,發現你不在房間,顧風哥也不在沙發上睡,但衛生間的燈是開著的,明明就是你們兩個……你們在衛生間做著什麽很重要的事!”

鍾熒忽然心跳加快了起來,黑白分明的眼眸裏滿是無奈:“可我不記得啊!”

她悵然吸了吸鼻子,然後慌亂地跑回房間,拿起手機,垂著眼發送了一條消息。

螢火蟲:昨晚那麽薄的被子,冷到了吧?

鍾熒坐在床邊,就這麽安靜地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收到回複,他應該是在訓練。

十一點半,鍾熒和表妹在廚房與一條鯽魚做鬥爭的時候,手機的呼吸燈才亮了起來。

Feng:不冷。

Feng:熱。

鍾熒不禁唏噓了一聲,還有點小佩服,男生的體質就是好啊。

A市的深秋要更冷一些,到12月的時候,天黑得就更早了,整個城市都吹著冷冽幹燥的風。

鍾熒在溫暖的會議室裏,時不時看向通透的窗外,窗外也無非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鏡麵玻璃閃動著光點,那是城市傍晚的燈光。

結束了下一期錄製安排的會議,鍾熒很快收拾好東西就坐電梯下樓了。電梯往下降的時候,她又輕呼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好像太過著急了。

半小時前,有十天都沒聯係的顧風又重新跳到了微信的最上麵。

Feng:什麽時候出來?

出來?出電視台嗎?

螢火蟲:原本現在就可以離開的,臨時又通知開會。

Feng:嗯,我在樓下。

鍾熒出了電視台,隻覺空氣一下子都變冷了。她摸了一下臉,氣溫應該比昨天又降了一兩度,然後再走出幾步,就看到影影綽綽的昏黃的路燈下,站著背著網球包側身等在前麵的顧風。

燈光打在他一襲深藍色長款風衣的肩上,柔和了男生整個清俊的身形。

顧風微微抬了下眼,就站在原地,等著她一步步走近,然後才微微張了張嘴,低頭看她,瞳孔中映出的都是她。

“想吃什麽?牛肉火鍋?”

是來請她吃飯的?因為……因為他和那個女生在一起的事?

鍾熒有一瞬的大腦空白,晚風吹得她臉頰生疼,哪知男生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似的:“我和林白水就是普通朋友。日料?烤肉?”

“嗯……日料吧。”像是被揭穿了心事,鍾熒有些心虛地低了下頭,“這附近就有一家,同事聚餐有時就愛去那兒……”想了想,她又很快地補充了一句,“但是現在他們應該不在。”

“好。”

工作日,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大多都是匆匆解決了晚飯便回家了。

兩人就這麽安靜地走著,誰也不再說話。畢竟鍾熒滿腦子都還是之前在網球館的不歡而散,她當時吃著莫名其妙的醋。其實她並沒有像微信上說請吃飯那樣,表現得那麽大度。

很快便到了日料館,顧風推開門,等鍾熒進去了,他才沉默地跟進去。

店麵不大,特別是還零散地坐著幾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笑聊著天,就更顯得窄了。

老板是個中年大叔,在料理台瞅了一眼看到是鍾熒,又繼續笑著埋頭做壽司:“還是老一套吧?”

“不是,還有一個朋友……”

“麻煩就給她來老一套。”鍾熒很自然地坐在料理台邊,沒想到身後的男生也跟著說了話。

她側頭看他,他也正好在她旁邊坐下,顧風身後還背著球拍包,應該是訓練完就過來的。

“那是一人份的,應該不夠。”

為了方便身後的人能走過,顧風很快便把球拍包取下,靠在了腿邊的料理台下:“我吃過了。”

啊?那為什麽吃過了,他還來請她吃飯……鍾熒雖然有些詫異,但還是很快吐了下舌頭,回頭看向老板:“那就少來一份三文魚軍艦壽司……我今晚不怎麽餓。”

老板笑著點了下頭,瞥了眼她身邊的大男生,沒想到大男生也在低頭笑,也應該很是了解鍾熒的胃口。

壽司被擺到了台上,鍾熒獨自默默地吃著,心裏卻想的是這不還是和一個人來吃沒多大區別嗎……這麽想著,她把還剩下一個魚子軍艦壽司的盤子推向顧風,然後把還剩下兩個青瓜小卷的盤子也推向他:“你吃……”

正推著盤子的女生卻忽然被人攬了肩,然後腦袋直接靠在了男生的肩上。偏偏盤子裏的小卷也因為滾動,掉了下來,而顧風則淡淡地看了眼剛才進來的幾個背著包的年輕人,那黑色背包差點掃到鍾熒的頭。

等他垂眸再看向鍾熒的時候,她正愣愣地盯著自己下意識接在手心裏的小卷。

鍾熒從他的肩頭離開,正準備將小卷放到一邊,手腕卻被顧風抓住了。他握著她纖細的手腕,移向自己的嘴邊,很快吃掉了她手中的小卷:“你繼續吃吧。”

見狀,鍾熒閃著眸子收回手,隻覺手指上還滿是觸碰到他嘴唇的觸感,她覺得心裏癢癢的。

那幾個年輕人沒進來之前,顧風原本在不停喝水,他剛剛注意到精致的壁燈下,女生的側臉還能看到細細的汗毛,而現在,她的臉頰上正慢慢浮現出了一抹緋紅。

顧風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怎麽清醒時和醉了的時候道行差這麽多?

因為這麽點小事,她又臉紅了。

2.

出了日料館,顧風招了輛出租車:“去琳美網球館。”

鍾熒原本以為他是準備把自己送回去的,車窗外接連閃過刺目的車燈,她側頭看了眼坐在身旁的顧風:“這麽晚還練習嗎?”

“去看我比賽。”他在低頭發短信,這時候讓那個人出發也差不多了。

“現在?那你比賽前熱身了嗎?”

“我是跑來電視台的。”

鍾熒又沉默了一會兒:“私人賽?很重要的比賽?誰提起的呀?”

畢竟沒有什麽公開賽是在晚上進行的。

“我。”顧風按掉手機屏幕,偏頭看向她,“希望我贏嗎?”

四目對視之間,鍾熒忽然對他笑了:“我怎麽可能會不希望你贏呢。”

她笑得很清甜,而且也覺得真的很好笑,他怎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呢。

琳美網球館是A市最大的室內網球館,顧風在更衣室換好了衣服,又走在前麵,帶她經過了一間超大的擁有五個網球場的網球室。

網球室的門沒關,鍾熒朝裏麵看了一眼,沒有一個球場是空的,場邊三三兩兩站著一些人,每塊場地都有人在打球。

鍾熒跟在顧風後麵,光是從過道穿過這間超大的網球室,便感覺走了足足三分鍾。

然後在一間稍小的網球室前停下,顧風推開門,她好奇地從他身後歪頭看去,這是一間隻有兩個球場的網球室。

兩個球場橫向並排著,中間是兩把高高的裁判椅。

四周的牆磚是光亮的木質結構,還開了很多個四四方方的窗子,夜晚看過去是黑黢黢的,但是頂上一排排的燈非常明亮。

開門進去的第一個球場裏都是她不認識的人,她又看了一眼靠裏邊的球場,然後就愣住了,十分好奇地問:“和顧嶼然比?”

“對。”看到鍾熒不太自然的表情,顧風的神情也不再像剛才那樣輕鬆。

“為什麽要和他比?你們現在不都是國家隊的嗎?我記得之前他怎麽挑釁你都不願意的啊?你們的賭注又是什麽?”一連串的問題冒了出來,鍾熒看不出這場比賽的意義在哪裏。至少在她看來,顧嶼然生來就是打網球的料兒,而顧風也已經跨進國家隊,不論誰輸誰贏,都不像是個好結果。

“現在看到對手了,你還希望誰贏?”顧風回頭對她笑了一下,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為什麽要有這場比賽?”

兩人已經一前一後來到了網球場,顧風的神色又變回了往常的銳利和冷漠。

他把立起的拉鏈拉下,準備脫下外套入場,清俊挺拔的男生微微張了張嘴:“你覺得呢。”

顧嶼然也笑著走到了場上,他揶揄地看向了對麵的顧風:“終於有勇氣和我對打了?”

顧風最開始並不是練網球的,而是一直在踢足球。

六歲的顧嶼然嫌三歲的顧風很煩的時候,他一腳把足球踢飛,然後小風就屁顛屁顛兒地追著足球跑開了。

然後十二歲的某一天,矮個子的小風忽然硬拉著已經在青少賽上嶄露頭角的哥哥在小區裏PK打網球。

那是顧風第一次主動找他,也是到目前為止唯一一次,顧嶼然還真的就很耿直地問了一句:“要我認真點兒嗎?”

小顧風雖然個子矮,但心氣卻很高:“當然啊。”

“OK,搞不懂你是哪根筋出問題了。”

然後十五歲的顧嶼然懶洋洋打了個哈欠,開始認真正視這場比賽。

根本不給顧風連貫的來回接拍,而且但凡是顧嶼然的發球局,顧風想都別想碰到球,哥哥有的是技術在一局之中不帶重樣地收拾他。

顧風本來就不高,還很瘦,被折騰得左右兩邊跑,他累得滿頭大汗……這才知道原來網球還可以這樣打。

十二歲的小風被虐暴了,完敗。

當時正好又進來幾個瘦瘦高高的大學生,比顧嶼然還要高一點,他們像是看好戲似的停留了一會兒,直到他們都看不下去了,終於忍不住噓了一聲:“喂,欺負小孩子有什麽意思。”

聞言,顧嶼然幹脆用手接住了小風打過來的軟綿綿的球,他輕笑了一下,擺了個“請”的姿勢:“你們來,欺負大學生才有意思對不對。”

這話實在是太欠揍了,其中一個麵色很黑的大學生幾乎是一點就炸,直接大步跨到了對麵的賽場:“臭小子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是為表同情,黑大個兒還是很客氣地對小風說:“你在一邊等著,哥哥幫你好好教訓他!”

小風努力仰頭看向黑大個兒,表情變化莫測了好幾秒,最終還是沒忍住說出了口:“算了吧,你不行的。”

這下,黑大個兒眼神立馬就變了,他這麽多朋友都還在這兒看著呢,自己居然被一個小屁孩兒看不起!

他又羞又憤:“沒良心的小矮子快給我走開!”

“……”

小矮子撇了下嘴走開了。

然後,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應該是黑大個兒這輩子都不願再回憶起的慘狀,因為學了十二年網球的他,遭遇了和剛才小矮子一模一樣的碾殺!

顧嶼然不懂得給自家弟弟放一放水就算了,而且還把比他大好幾歲的男人們打得落花流水到懷疑人生的地步!

小風原本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神情淡漠地晃著小腿,到後來小腿也不晃了,挺直了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場上的顧嶼然。

他靈活,有體力,接球的動作更像是刻到了骨子裏,已經潛移默化到連肌肉都記住了揮拍的軌跡。這麽久,一個一個地換著幾個大學生PK,卻還沒有看到過顧嶼然沒辦法接到的球,特別是剛剛對手超常發揮,來了個快速的中間線低球,在小風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顧嶼然已經將球拍背在身後,輕輕一揮,來了個**擊球,迅速破發。

他永遠氣定神閑,作為天才還瘋了般地刻苦努力,沒人會不害怕的。

十二歲的小風在那一刻既害怕顧嶼然,又被他所吸引。

3.

而此時的顧風轉了轉手中的網球拍,眼神堅定:“終於有時間和你對打。”

顧嶼然眯了眯眼,噓了一聲,那就再試著挫一挫弟弟的銳氣吧。

還好是私人賽,也幾乎沒人知道竟然連欽點兩人先後進國家隊的鄭教也在現場,正戴了一頂水洗鴨舌帽站在鍾熒身邊,否則一定會把網球場圍得水泄不通。

但是顯然鄭教對這場劍拔弩張的比賽很感興趣,他雙臂環抱,曬黑的皮膚到現在還沒白回來:“隊友之間的友好切磋很正常,而且他們兩個之前還沒有過正麵交鋒,光是賭上之後巡回賽的首發位置就足夠他們在今天拿出充足的實力了。”

鍾熒在鄭教旁邊聽得瞠目結舌,沒想到他們的賭注竟然是巡回賽的首發!

鍾熒應聲望向場上的顧風,每次一上場都很難琢磨透他的態度。

顧風隻是用球拍打著網球,網球彈起又落下,因為低著頭,燈光下細碎的短發為男生的眼前蒙上了一層陰影。

鍾熒曾一直以為那樣的顧風帶著一股戾氣,後來她才清楚那不是戾氣,而是與他年紀不相符的冷靜。

而反觀對麵的顧嶼然,則是永遠的氣定神閑。

比賽正式開始了,鍾熒焦灼地看著雙方,不知何時已將手攥緊成拳。她咬了下嘴唇,心裏湧出一股擔憂,不論結果如何,最後她都要好好說一頓顧風,這個賭注下得太輕率了!而且還不負責任!

顧嶼然因為年少就進省隊,參加的各種比賽自然就比顧風要多得多,他心態放鬆的時候特別危險,就像現在。

第一局顧風先發球,誰先贏下三局,誰就獲勝。

然而才過了十多分鍾竟然就產生了1:1平的局麵。

頂上燈光明亮而精致,在短暫的發球時間,兩人對視了一眼,眼波暗流湧動,這一場,雙方怕是有得辛苦了。

網球室外有些嘈雜,有擊球的聲音,也有擊球時運動員發出的輕呼聲。而這一邊剛剛結束休息,並且在20分鍾後竟然再次出現了3:3平!

鍾熒看得揪心,這樣長時間的持平真是太難見了,她惴惴不安道:“鄭教,他們兩人現在已經到了旗鼓相當的水平了嗎?”

鄭教銳利的眼風直盯著兩人:“再優秀,旗鼓相當也顯得毫無意義,我們看的是勝利,對吧。”

是啊,雖然很殘忍,但這場比賽比的就是誰更厲害。

鍾熒都跟著場上的兩人變得焦灼了。

但是顧嶼然這時候竟然還笑得出來,他仰頭,飛快地打了出去,仍然難掩眼光中的一絲詫異:“就這麽點兒能耐?”

顧風也毫不客氣地回敬他:“先破了我這點兒能耐再說話吧。”

硝煙味十足。

雙方互不相讓,態度強硬,網球一人一局的發球局,他們幾乎都能在各自的發球局獲勝。不是顧嶼然頻頻打出漂亮的爆發球,用超快速度讓顧風無力接住,便是顧風發揮了左手球員極致的旋轉,打了個內角球,讓顧嶼然措手不及。

比分很快就到了5:4,顧風是5,很明顯,顧風又在發球局拿下了一局,而下一局便是顧嶼然的發球局了。

他們又休息了一會兒,一直出現這樣你追我趕的情形就相當於增加了整個比賽的局數,比賽時長變長,也在不斷消耗彼此的體力。

這個時候誰擁有更持久的體力就顯得很重要了,然而體力,是在平時訓練中不斷積累出來的,不可能一蹴而就。

當然,可能兩人都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戰況。

兩人埋著頭,快速喘著氣坐在長椅上休息。

氣氛異常沉默。

顧嶼然喝完水正擰著瓶蓋,卻忽然像是有話要說似的看了眼身旁的顧風。顧風察覺到視線,也抬頭回應他,但是顧嶼然微微張了張嘴,又冷淡地移開了。

還是把僅剩的體力都留在賽場好了。

“戰術和體能讓我在一場比賽就差不多摸清楚了,還是嫩了點兒。”

鍾熒偷看了眼鄭教的神色,他雖然這麽說著,但好像看得很是有滋有味嘛……

比賽繼續進行。

顧嶼然很快便改變戰術,開始用正手打重複落點限製顧風的移動,雖然跑不出自己的節奏,但也能將顧風壓到離場地更遠的地方。然後猛然打出一個網前的快速球,讓他根本沒時間跑回接球!

比分僵持到了6:6,需要搶七,需要淨勝兩局才算獲勝。

鍾熒不停地掃著牆上的掛鍾,他們已經快僵持兩個小時了,顧風的體力……

現在又輪到了顧風發球,顧風想要贏,不僅要拿下自己的發球局,還必須贏下顧嶼然的發球局才行。

可是顧風打出的第一球便壓線了。

他現在已經在大口喘氣了,上衣被汗水濡濕了一大半。顧風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又在地上彈撥了幾下網球,隨後將球拋向半空,淩厲地打了出去。顧嶼然險險地接住,兩人開始了頗費體力的往複接球。

顧風的反拍節奏相當快,他在試圖逼迫顧嶼然切球或者慢節奏地接球,可是顧嶼然不給他機會,而是用反拍反彈的力道打出了距離,也直接直線穿越了守在前端的顧風讓他無法接球,拿到了這局的第一個15分。

鍾熒在這頭看得眉心都擰緊了。

兩人在場地上來回奔跑,網球劃過半空帶動的風聲都能聽出選手是有多賣力地在進行這次比賽。

大汗淋漓的氛圍中,顧風再勝一局!

到顧嶼然的發球局了,顧嶼然想保,顧風想贏。

現在兩人還在相互接拍,顧嶼然的速度越來越快,他想斜線轉直線變成快節奏發球。

可是顧風非要劍走偏鋒,他盡可能把上旋拉得更充分,最後看到他後仰著跳起來接球的時候,鍾熒緊張得連呼吸都忘記了。

因為後仰看不到場地位置,他必須有清晰的方位感來判斷是否會壓線和對手的方向。

她也隨著網球飛馳的軌跡轉動著腦袋。

整個世界都像是安靜了下來。

然後,隨著網球重重的落地聲,顧風打出了從右上角到左下角的完美弧線!

顧風7:5獲勝!

真是太好了!

鍾熒滿是興奮,開心地為他們倆鼓掌,兩個人都太棒了,都說顧嶼然是天才,那顧風就是打敗了天才的人!

兩人都喘著粗氣坐在長椅上,把毛巾搭在膝蓋上休息。

彼此都沒說話,沒有力氣,也有滿腦子的思緒需要理清。

終於,顧嶼然抬了下頭,胸口微微起伏著:“你贏了。”

“這一次而已。”

顧嶼然輕笑了一下,中場休息的時候他就想說出口了,覺得這小子是真的沉得住氣,居然按捺住了浮躁等了這麽久才再向他挑戰:“還想贏幾次啊?”

顧風眼角也含著笑,神色明朗:“每一次。”

聞言,顧嶼然站起身把毛巾扔在他身上:“想得美。”

顧嶼然又難得拘謹地走到鄭教身邊:“鄭教,我們走吧。”

鄭教卻等都不等他,轉身離開了,還悠悠地冷哼了一聲:“想得美,誰願意和輸了的一起玩。”

“喂喂喂,那隊裏其他的都是我手下敗將,你怎麽還連哄帶誇地帶他們啊?”

“因為你長得醜唄。”

顧嶼然徹底不高興了,二十二年順風順水的人生裏他就沒聽到過這麽一句話。

“鄭教你即將失去我這把一米八五能上天入地的大長刀……”

4.

等鄭教兩人走了,顧風側了下頭,正要看向一旁的鍾熒,哪知女生已經無比激動地向他跑來了。

她蹲在他身邊,滿心歡喜地仰頭望著他:“顧風,你好厲害啊。”

另一邊的球場終於停下了不斷擊打的網球聲響,他們也應該準備收拾著離開了,已經快到閉館的時間了。而顧風還在輕微地喘著氣,他垂眸看向她,看了好一會兒,眼中一點一點地綴著灼人的光:“我現在回答你為什麽。”

他靜靜地欣賞著鍾熒因為自己而變得失焦的目光和牽動著的喜怒:“這個程度我離開了,你才會想我吧。”

鍾熒聽得愣愣的,睫毛微顫了下,然後看到男生坐的長椅邊還放著一條藍色的長毛巾,她忽然扯過來搭在了自己的腦袋上,垂下來的毛巾快遮住了她整個後背。

女生低著頭,讓顧風更加看不清她的神色,是太冷了嗎?

然後便聽到了她柔柔地輕聲問道:“小風你可以和我談地下戀嗎?我真的已經忍不住非常喜歡你的心情了……”

鍾熒用毛巾遮住自己,就是因為害羞,好像等了一會兒,也並沒有得到對方的回複。她更緊張了,是不能接受地下戀嗎,還是對她就沒這個意思……鍾熒隻覺手指裏的血液好像都冰涼了起來。其實也不過兩三秒的時間,卻讓她覺得漫長得像是度過了一個世紀,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沒有底氣:“除了不能公開,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你好好考慮一下可以嗎……”

拜托了……

然後她便感覺腦袋上的毛巾被人掀了起來,她仰了下頭,顧風正垂頭看著她,掀起又落下的毛巾也遮住了顧風,他在毛巾裏,偏頭咬住了她的嘴唇。

是一種,如願的溫柔和濃烈。

空曠的網球室很安靜,能隱隱聽到外麵走動說話的聲音,卻像是隔著兩個世界似的,很不真實。

鍾熒呆愣地任由他親吻著,她有些喘不過氣,心裏一陣悸動的酥麻,讓她呼吸急促得無力招架。

顧風俯下身,她蹲著的姿勢有點難受,於是他幹脆握著她的腰,將她抱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後,微微仰頭,想要繼續吻她。

鍾熒卻迷離著眼,別過頭躲開了,然後又回過頭看他。她通紅著臉,隻覺嗓子口有一股不上不下的癢:“顧風……”

“好。”

男生卻抓住了她回頭的時候,又輕柔地吻了一下她的嘴角。

“嗯?”鍾熒本來還想問“好”是什麽意思,卻心猿意馬了好一會兒也說不出話來。顧風還在細細密密地吻著她,從小巧的嘴角又一點點地移向她軟軟的耳垂,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啞著聲說:“我們談地下戀。”

他本以為算上在衛生間的那一晚,今天應該是他第二次表明心意想要追她。

沒想到還親耳聽到了她的告白。

而且還是“非常喜歡你”。

非常喜歡他。

顧風離開她的耳垂,極深情溫柔地看著她,好像怎麽也吻不夠,但他不想嚇著她。

“我很高興,阿熒,”他頓了頓,沉沉的聲音再次響起,“隻有你能讓我這麽高興。”

天哪天哪,快來個人阻止一下她想要飛奔的喜悅。

鍾熒又害羞又惆悵地咬著自己的下嘴唇,她不好意思地滑下他的大腿,噌地站起來,然後掀開了毛巾,雖然內心滿是幸福的滋味,但總覺得雖然確立了關係可這一切來得也太快了……

又是接吻,又是坐大腿……

鍾熒故作鎮定地問著,卻還羞澀得不敢直視他,眼睛隻敢平視著,落在他的胸口處:“是不是快閉館了?”

顧風點點頭,時間確實不早了。他很快調整好心緒,把球拍裝好,又拿了椅子上的兩條毛巾,然後回頭看她:“你走前麵。”

“啊,好。”

本來還想走後麵偷偷多看幾眼他的背影,但她還是點點頭,往前走,然後剛走出這間網球室的門,她就忍不住回頭看他了,他跟在自己身後兩米左右,身形修長背著球拍包,正好和她的目光對視上,他可能也在一直看著她。

但是出了網球室,通道裏一下就喧鬧起來了,鍾熒趕緊回過頭自顧自地往前走,身邊都是有說有笑結束了訓練的網球愛好者,有些在更衣室停下了,有些直接往出口走。

還沒走到出口呢,鍾熒便看到熟人了,並且那熟人也看到了她,把她嚇了一跳。那是副台長,副台長還很驚喜地朝她走來:“熒熒?你也喜歡網球啊?”

“嗯嗯。”

副台長是個幹練的女人,她身後也背著包。她過來拉著鍾熒一起往出口走,鍾熒好怕她一個不經意的回頭就看到了顧風……但還好她並沒多心。

“待會兒我女兒來接我,我們順便把你送回去吧。”

聞言,鍾熒飛快地朝身後看了一眼……可並沒看到顧風,可能去更衣室換衣服了,她又笑嘻嘻地回過頭:“謝謝台長,沒事的,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了,很近。”

副台長拉著她在館外的路邊停下,晚風夾著濕氣,吹得人又冷又清醒。

衣兜裏的手機振動了一下,鍾熒裝作不在意地摸出來,看了一眼。

Feng:我在你後麵。

她正要回頭,手機又振動了。

Feng:不用回頭。

Feng:我等你。

螢火蟲:今天是工作日,表妹不在家。

“別說了啊,待會兒一起走就行,對了,你和陳遠還好嗎?”副台長也在低頭看手機,應該是問女兒到哪兒了。

“啊?”女生剛剛將信息發送過去,看來是不能和顧風一起走了……

聞言,鍾熒瞳孔有一瞬的失焦,她茫然了一會兒,又很快反應過來:“我和陳遠不是那種關係……”

副台長抬頭看了她一眼,輕微地歎了口氣:“好吧,其實更希望你們這對CP是真的,雖然你都這麽說了,但是為了節目效果,可能還是需要你們繼續炒CP。主持人也同樣需要用作品的口碑和收視率說話,等你們能力夠了再說其他的,但是現在趁勢頭正好,我還是希望你們能有更好的配合,也別在網絡上很早就澄清了,明白?”

副台長都這麽推心置腹了,鍾熒仍然沉默著沒說話,有點為難,因為陳遠,也因為支持他們的粉絲。她原本就沒想過靠炒CP進入主持界,雖然現在無數新人擠破了腦袋想要靠各種方式進入電視台。

她會把最好的狀態呈現在舞台上,但不會靠搞曖昧來博取眼球。

“啊,來了來了,快走吧。”

鍾熒很快回過神,一臉不舍又充滿歉意地回頭看向身後的顧風。館外的燈幾乎都暗下來了,顧風孤單的身影也融入了夜色中,看不太清晰。沒一會兒,她察覺到一直原地不動的男生朝另一邊走去了。

他肯定不高興了……

鍾熒鬱鬱地歎了口氣,想也沒想便惆悵地說出了口:“我好舍不得這風的。”

聞言,副台長被逗笑了,她讓鍾熒先上車:“哎喲,我們的熒熒都快被凍傻了,這北風明明冷不溜秋的。”

“……”

5.

“嘿,鍾熒,眼熟我嗎?”

鍾熒剛坐上車,駕駛座上的女生便回頭朝她打了個招呼。鍾熒詫異地抬了下頭,昏暗的車內還有些看不清女生的麵容。副台長也坐上來,她關上門,舒服地靠在副駕駛座上閉目養神:“澄澄,別鬧啊,你是跑體育的,熒熒是綜藝主持,都不在一層樓。這是我女兒陳澄。”

“你好,陳澄。”

雖然陳澄已經回頭掛擋開車了,鍾熒還是朝她友好地打了聲招呼。陳澄一邊扶著方向盤,一邊從後視鏡笑著看了她一眼:“好像你們那檔節目再把花滑和滑雪錄了,第一季就結束了吧?”

“還有一個射擊。”

上了車,鍾熒才又趕緊看了眼微信。

Feng:想讓我跟上樓?

Feng:去做什麽呢?

22點03分,女生咬了下嘴唇,這話明顯是接上一句“表妹不在家”的,她也不知道當時下意識回複過去腦子裏想的是什麽……

Feng:有人送你我就回隊裏了,到了說一聲。

車內光線昏暗,隻有車窗外時不時漏進幾束微光。

螢火蟲:知道啦。

鍾熒的心裏都被幸福占滿了,他們這是真的在一起了啊。

“那安排得還很滿啊,但也算是認識很多體育明星了。我在外麵跑比賽采訪,不得不說,他們真是我們的驕傲。”

“嗯,其實我們的節目也算是普及體育知識,能做《極限冠軍》的主持人真的很幸運。”陳澄似乎一直在找話說,鍾熒也隻好打起精神陪陳澄聊天,雖然她隻想和顧風好好聊天……

思緒還在晃**的時候,又進來一條消息。

Feng:我聽到了,你說舍不得。

“……嘿嘿,但其實私下也應該還和一些體育明星有聯係,之前來錄製網球的弟弟,叫顧風的,錄製完你們有留聯係方式嗎?”

啊?

鍾熒這才下意識地關閉了手機屏幕,那一瞬竟然還有點慌,又有點不自在的沉悶。

握在手裏的手機又振動了一下,呼吸燈也跟著亮了起來,但她沒點開。

“澄澄,你別告訴我這才是你繞了一大圈子最想問的事?”就連坐在副駕駛的副台長都看出自家女兒的心思了,副台長喝著保溫杯裏的水忍不住輕笑了下,“我記得那男孩子還不到二十歲吧,你怎麽想的?”

陳澄把碎發別在耳後,雖然覺得難為情,但機會難得啊,而且有老媽在,鍾熒也應該不會隨便糊弄她。

“這個認識一兩年就到合適的年紀了呀,熒熒你說對不對?話說熒熒你有他微信什麽的嗎,或是電話號碼,不過,他一般也不會接陌生人的電話吧?”

又問她了。

就連副台長這回也連連歎了幾聲“果然是小鮮肉的時代啊”也就沒再說什麽了。

“有啊,我找找。”

還好後座沒什麽光線,鍾熒低頭點開了屏幕,雖然沒點開顧風的微信,但也看到了消息。

Feng:溫鈴有和你說,那晚在衛生間的事?

見狀,女生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沉默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不舒服地有了一點點小心思:“我給你,但是他加不加陌生人,我就不知道啦。”

聞言,前麵的陳澄好像笑了下,信心百倍地轉了個彎停在了鍾熒的小區樓下,她拿出手機點開了“掃一掃”湊過來:“我就說是你朋友?”

鍾熒點開了顧風的二維碼遞過去,她也在笑,眼中浮動著堅定的星光:“謝謝你們送我,晚安。”

而直到回到隊裏,顧風還沒收到任何回複,他把背包掛在牆上,又把手機扔在**去洗澡。

他想了好長一段時間認為鍾熒還是應該需要知道這件事,否則她回去了肯定多想,突然又覺得今天在球場上的事是不是來得太突然了,畢竟最初拉快整體進程的可是她自己。

顧嶼然串完門回來,就見顧風正好一身清爽地出來。

他挑著眉,很是激動地搭上了顧風的肩:“怎麽樣,勉強贏了我,又抱得美人歸的心情是不是很是**漾?”

“嗯,”洗了熱水澡,顧風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他毫不客氣地點了下頭,“很爽。”

這話一出,顧嶼然眼睛都亮了:“真在一起了?什麽時候的事?到哪一步了?”他頓了頓,隻覺越想越不是滋味,“唉,姍姍這時候肯定也想我了,可我又不能立馬出現在她身邊……”

顧嶼然自顧自地說著又走開了,他躺回**倒騰手機,不一會兒就響起了撥打微信視頻的聲音,剛響兩聲就被掛掉了。

顧風在這頭沒忍住,不厚道地笑出來了。顧嶼然趕緊搶話:“在給咱媽打電話呢,爸媽應該都睡了。”

顧風沒回話,就隻是默默轉換成了揚聲模式,然後點開了一分鍾前收到的語音:“小風哥哥呀,你們冬至回來嗎?回不了的話,元旦回來嗎?媽媽好想你們啊……”

他把手機拿到嘴邊,似笑非笑地看著對麵一臉無語的顧嶼然,少年的聲音幹淨而潤朗:“媽,我們元旦之後回去。”

躺在**的顧嶼然原本一臉鐵青,正咬牙切齒地想著這小子真不是個善茬兒的時候,他也收到了一條語音,是薑明姍的。

他也趕緊轉換成擴音模式,然後忐忑地點開了語音,可愛的姍姍一定要給力啊,最好來個晚安麽麽噠什麽的……

“你的小可愛已經睡啦!Biubiu!”

啊啊啊,他的姍姍果然好樣的,太給他麵子了!

顧嶼然激動得跟什麽似的,聽得他心花怒放,但他偏還要忍住心中的波濤洶湧,故作淡定地咳了一聲:“不好意思啊,怎麽就是擴音模式了……”

他語氣淡淡的:“我還在長身體,你就不一樣了,畢竟長不動了。”

“……”

躺回**的時候,手機上方的呼吸燈沒亮,但他還是點開了微信。

哦,對,好像剛才有人加他,他這才記起。

男生點開聯係人,驗證消息——“鍾熒的朋友。”

顧風微眯了眯眼,什麽朋友?怎麽沒聽她提起過?想也沒想便拒絕了。

正好進來一條新消息。

螢火蟲:沒有。

是回複他一個小時前的內容。

鍾熒原本趴在**躲在被子裏有氣無力地哀歎了好幾聲,忍不住想著小風的魅力就這麽大嗎?好不容易走了個林白水,又來了個陳澄,交往對象是網球天才,好像還真是防不勝防啊……

Feng:你吻了我。

……

鍾熒的心又無可避免地悸動了一下,她很快便全身發燙地覺得很是羞恥地把這條回複刪了,可沒過一會兒,她又後悔了。

螢火蟲:你再發一遍……

Feng:你吻了我,還想扒我衣服。

這下,鍾熒徹底不回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