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我會追到你,牢牢牽住你,就像現在這樣。

1.

季東楠又重新活過來了,這其中薑磊沒少因為老往他這兒躥忽略了女朋友蔣晴晴而挨罵。

但讓薑磊感到奇怪的是,季東楠從死一般的沉寂到如今一天到晚往外跑,這轉變有點兒極端。這不,季東楠又跑去通信公司查號碼,還去警局調一個多月前的錄像。

一個多月前,正是鹿久出事的時間。

有時候薑磊都忍不住要懷疑季東楠是不是遇到什麽靈異事件,比如被什麽東西纏住了,九尾狐或者鹿久的魂魄?

季東楠不會命不久矣了吧?

重新走出來的季東楠還是很厲害的,他很快麵試上了一家專業對口的寵物醫院的工作。

收到通知那天,三人吃了餐飯,順便把一直寄養在薑磊家的“太陽”接了回去。

“太陽”是一隻金毛,是鹿久生前季東楠花了大心思買到的導盲犬,現在三歲半。

季東楠接它回去的時候,小家夥興奮地圍著他轉圈圈直哼哼。

這種作息嚴苛的工作犬被蔣晴晴養了一陣子後,儼然像半隻寵物狗了。

“太陽”不停搖著尾巴在季東楠身上亂蹭,季東楠沉悶多日的臉上終於露出些許寵溺的笑意。

“汪汪!”

要走的時候,小家夥忽然停住,仰頭衝著季東楠吠了幾聲。

“你在說什麽?”季東楠蹲下身來。

“太陽”又是一頓亂吠。

它蹲坐在地,濕漉漉的黑眸期待地看著季東楠。

季東楠怔怔開口:“你在等她嗎?”

他自然不可能得到回應,鼻翼忽然就襲來一陣酸澀。

季東楠把成年體型的金毛犬抱起,把頭用力埋進它蓬鬆的毛發裏,喉間湧出幾個不太清晰的字眼。

“不等她,我們走。”

季東楠買了一堆進口狗糧,又照網上的教程弄了個綿軟的窩。夏天快到了,怕“太陽”熱他還準備了張小草席鋪在上麵,儼然一副要好好補償它的慈父樣子。

上班的地方本就是寵物醫院,“太陽”不亂叫不打架,季東楠又有獨立的辦公室,於是上班也就都把它帶著。

寵物醫院男生少,季東楠又生得好看,總是免不了被小姐姐們一頓調侃。

這天季東楠又被同事們拖著去吃烤肉,好不容易接到個解救電話,他立刻牽著“太陽”逃跑似的出了門。

電話是珠寶店打來的,售後人員在電話裏親切地提醒他兩個月前定製的戒指已經到貨,讓季東楠及時去取。

他恍惚了一下,才想起確有其事。

—他曾經瞞著鹿久訂購的情侶對戒。

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坐在轉椅上,把玩著手裏的絲絨方盒,修長有力的食指撥開盒蓋,露出對精美的銀戒。

細細觀察,還能看見內壁上刻的兩個英文,Justice和Luck。

他特意按照自己和鹿久兩人首字母J和L找的單詞。

正義與幸運。

我希望你啊,入眼所見的都是正義,四季常伴的全是幸運。

男人嘴角扯起個弧度,挺好看的戒指,跟宣傳視頻裏麵一樣,質地純淨,做工精巧。

可惜用不上了。

他微微垂著頭,整張臉籠進陰影裏,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悲慟而沉悶的氣息。

一旁的“太陽”仿佛感知到季東楠的不愉快,前腿一躍撲搭上季東楠的大腿。

被狗一撲,本就沒拿穩的盒子驟然落地,那枚女戒滾落下來。

“‘太陽’,別鬧。”季東楠輕斥一聲,彎腰貼在桌邊伸手往裏麵夠。

呲!

一聲尖銳的聲響刺裂耳膜,身體往下一沉,他的手還保持著摸索的姿勢,接著指尖一軟,似乎摸到了什麽溫熱的東西。

在彼此相撞的瞬間,擦出道細小靜電,然後一瞬間歸於平靜。

季東楠一驚,猛地睜大眼睛,目光卻一片發虛。

背脊不禁湧上一陣涼意,他喊:“誰在那兒?”

而後,季東楠聽見“太陽”的狂吠,不同尋常的激烈。

都說狗的嗅覺比人類靈敏,其靈敏度超過人的1200倍,在那一刻,它聞到了無比熟悉的氣息。

它狂吠著,像是感覺到什麽。

季東楠從桌底鑽出來,站起來時身體虛晃了兩下,腦袋像是做了一宿噩夢般沉甸甸發脹。

短暫地扶了會兒桌角,不舒服的失重感才逐漸消散。

季東楠再次往桌底看去,裏麵空空如也。

怎麽回事?他分明碰到什麽東西—

帶著體溫、觸感柔軟的,像是誰的手。

“消失了……”

季東楠不敢再鑽進桌下,他趴在地上往裏麵掃視,與那個奇怪感覺一同消失的,還有要送給鹿久的那枚情侶戒。

怎麽會不見?季東楠將桌子用力挪開,白花花的瓷磚地板上一覽無餘遺,什麽也沒有。

“消失了?”

他錯愕地盯著自己的指尖,心裏一陣恐懼襲來,後背的毛孔密密張開。

眼神緩慢掃過辦公室裏的所有擺設,一張辦公桌、一張大沙發、一個文件櫃還有衣帽架,不可能藏下第二個人。

季東楠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手裏的溫度尚有殘存,他肯定自己剛才絕對碰到了什麽。

2.

6月9日。

鹿久是被驚醒的,她做了個噩夢,猛地從**坐起來後卻想不起來夢到了什麽,隻是那種恐懼感還緊緊籠罩著她。

鹿久想要下床喝水,卻碰到個帶著溫度的、有著柔軟觸感的東西。

她受驚般縮回腳,隨後才想起來從昨天起家裏就多了的這個成員。

是季東楠送她的導盲犬,叫“太陽”。

小家夥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了床下趴著,沉默而執著地守候在她身邊。

鹿久小心地貼著床沿下來,摸索到它的腦袋用手掌一下一下地輕撫,連帶著被噩夢支配的惶然也逐漸消散。

最初失明的那段時間,鹿久也想過申請一隻導盲犬,但中國導盲犬嚴重缺乏,加上申請的程序麻煩,如果正常領養至少需要幾年才可能分配到她頭上。

她索性就放棄了。

而季東楠為了給鹿久尋到合格的導盲犬,一聲不吭地跑到了大連導盲犬培訓基地親自挑了隻訓練有素的空運回阪城。

這其中還有什麽麻煩鹿久不得而知,就連這些都是季東楠哥們薑磊透露的。

繩子被交到她手上的時候,季東楠隻是風輕雲淡地說了句:禮物。

冰涼硬實的盲杖換成了導盲犬,牽在手裏的時候感覺有多不一樣,感受過的人才會知道。

繩子那頭是活生生的會動會跳的生命。

她想起季東楠說的話,他說以後要像相信他一樣相信這個禮物。

鹿久給這隻導盲犬取名為“太陽”。

她有一隻叫“太陽”的狗,還有一個送她太陽的人。

浴室裏水聲嘩嘩響了一會兒後停下,季東楠將浴巾係在腰上就走了出來。

上身的水順著精瘦的肌肉滑下來,無聲地滾落進浴巾裏。

“麻溜的,快到點了。”餓了的薑磊瞥他一眼,半躺在沙發上抓了一把薯片塞嘴裏。

季東楠“嗯”了聲鑽進臥室。

過了十分鍾,薑磊晃了晃空落落的薯片袋子衝裏麵喊:“你好了沒有!”

“磊子,你進來下。”

薑磊踩著拖鞋嗒嗒跑進去,看到季東楠還是**上身立在衣櫃前猶豫不決。

“大兄弟我都要餓死了!你在幹啥?”

季東楠擰著眉:“幫我選件衣服。”

“有什麽好選的,你平常不都隨便亂穿嗎?”

季東楠的衣櫃薑磊不是沒看過,襯衫、西裝居多,季東楠本就長著張高級臉,再戴上一副金絲眼鏡就活脫脫是個“斯文敗類”社會人士了,沒少讓他嫉妒。

現在一眼過去,衣櫃裏哪兒有還有什麽襯衫,一排架子上清一色的全是新買的潮牌T恤,甚至大多連吊牌都沒剪。

薑磊一拍大腿,嘖嘖咋舌:“老季,什麽情況啊,裝小年輕小鮮肉了啊?”

“還想不想吃飯?趕緊給我選一件。”

“嘖!”薑磊摸了摸下巴,伸手挑了件白T,“這個。”

終於出門吃完了早飯,時間還算充裕,兩人晃到超市選購了一些新鮮肉食和蔬菜、魚丸之類的燒烤食材。

季東楠送到家就跑了,丟下薑磊一個人苦兮兮地串肉,許久之後才回來。

季東楠一進門,薑磊就放下手裏的肉串,誇張地圍著他嘖嘖:“你是不是有點誇張,隻是去約個會吃個燒烤,你這把自己整得要去和總統會晤一般,嘖嘖,這頭發精神的。”

季東楠挑眉:“怎麽樣?”

他穿著幹淨清爽的休閑服,頭發剃得利落明朗,舉手投足間冷淡又痞氣的感覺一掃而光,像變了個人。

薑磊吐槽:“戀愛使人年輕。”

季東楠一拳打在他肩上:“收了東西走了。”

兩個人提著大袋小袋下樓的時候,鹿久正好牽著“太陽”出門。

她依然穿得簡單幹淨,白T黑褲,不過頭頂戴著的草帽讓她看上去比平常要顯得生動許多,乍一看衣服還有點情侶裝的感覺。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老季吹得再厲害,我也不相信這小子追到了你這朵高嶺之花呀。”薑磊嘻嘻哈哈地開口,立刻被人捏住了後脖頸。

原本已經坐上了車,薑磊又在季東楠的死亡凝視下主動把副駕駛讓給鹿久,自己陪著飲料、烤肉以及“太陽”坐在了後座。

車窗開了三分之一,初夏的風越過玻璃擠進來。

鹿久輕閉雙目,一片恬靜。

駕駛座上的季東楠剛用餘光偷看過去,就被後座上薑磊的咳嗽聲驚了一跳。

“猛塞狗糧我已經不介意了,別讓老子把命搭上!”

季東楠側頭朝薑磊齜牙,後者則一抱臂往後一躺,睡覺。

3.

兩個小時後,三人到了風棉山頂。

風棉山最出名的就是遠大莊園,賣點就是無土栽培的草莓。

大棚裏白天的溫度保持在20℃至25℃,晚上溫度控製在5℃至8℃,晝夜溫差大,種出來的草莓特甜。

他們先去摘了滿滿幾籃子顏色鮮亮的大草莓,才前往燒烤區租用燒烤用具。

出發前季東楠特意百度了自助烤肉的步驟,刷油、烤熟後再撒上辣椒粉、孜然後裝盤。

看上去簡單,動起手來卻猶如打仗。

火被季東楠引得老大,肉剛架上去還沒刷油已經粘住了,手忙腳亂地刷油,油又加劇了炭火燒得更旺,火苗躥起直接在錫紙上燒起來……

等把火弄滅,肉已經是一堆焦炭了……

一番折騰下來,一串能吃的成品沒有不說,錫紙還燒了起來。

薑磊泄氣了,餓得有些上火:“不烤了,不烤了,吃煙都吃飽了。兩個人根本搞不了啊,季東楠你也不知道多叫兩個人一起出來,鹿久又……”

他忽然噤了聲,坐在一旁同樣被嗆得直咳嗽的鹿久臉上的表情也僵了僵。

她靜靜坐在那裏,尋找著季東楠的方向輕輕說:“不如你們也分點事情給我做吧?”

季東楠狠狠瞪了薑磊一眼,控火、醃製、烤肉、刷油每一項都容易讓她受傷,他故作憤憤道:“你坐著當裁判,我就不信了,兩個大老爺們還整不出幾串燒烤。”

他的意思鹿久懂,於是也真的就坐在那兒,認真地喊開始。

季東楠不斷呼喝薑磊,薑磊也會時不時回懟幾句,鹿久坐在不遠處細細聽著微微笑著。

但是,誰都知道,薑磊那句話說出來之後,氣氛裏多少都帶上了一些小心翼翼。每個人都小心翼翼,薑磊明顯話少了,季東楠很顯然在努力調節氣氛,鹿久努力維持微笑……

大家都心照不宣,卻各懷心事。

就算無人提起,眼盲始終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和季東楠,不知道未來還有多麽艱難的一段路要走。

但是在決定開始的時候,不是早就做好承受的準備了嗎?那麽就咬著牙都堅持下去吧。

夏天的風卷著熱氣撲麵而來,人往哪兒坐就往哪兒刮,季東楠確實熱得有點躁動,但是這該死的肉得守著,要不就糊了。

正轉身去拿孜然,他剛回頭隻覺臉頰一冰,兩片濕巾覆在他臉上,濕濕潤潤的,帶著水的涼意。

“我貼對地方了嗎?”鹿久伸手觸摸他的臉。

季東楠心裏一軟,扣住她的手扶著她坐在自己身側,放低了聲音:“這兒熱。”

“我知道啊。”鹿久淺笑。

熱啊,熱得我心裏的堅冰都融化了。

被熱風吹著,被煙火熏著,坐在你旁邊才覺得快樂和幸福原來這麽真實。

季東楠看著微笑的鹿久一時怔住,有糊味傳來,他趕緊低頭去翻肉串。

對麵在偷吃的薑磊也看了過來,眨眨眼睛,誇張道:“喲!小鹿久你笑起賊好看!”

季東楠不高興了,傾身一掌呼在他腦門上:“去去去,離遠點。”

等坐下來的瞬間,他幾乎是貼著鹿久的耳畔,輕聲說:“賊好看。”

“哎喲,今天的烤肉我已經嚐了,狗糧味的。”薑磊舉著燒烤簽強調。

季東楠衝他哼了哼,話卻是轉頭對鹿久說的:“以後少笑點也好,免得被賊兒子看了去。”

薑磊:“……”

鬧著擼完串、吃了草莓,三人往風棉山上走著消食。

薑磊一看到山頂有蹦極就來了勁,拋下後麵兩人就往上麵跑。結果跑到上麵一看,被氣笑了—兩人八折。

“喲!現在蹦極都搞促銷了?”

“就是!我們單身狗遍體鱗傷。”身後插進一個陌生的聲音。

薑磊側頭,紮著高馬尾的女生站在他身側,白色的T恤、明黃的魚尾裙,燦爛、明朗,帶著少女的活力。

女生衝薑磊歪頭一笑,薑磊隻覺得自己心髒被一陣暴力碾壓。

“拚個蹦極?”女生伸出手,“你好,我叫蔣晴晴。”

4.

季東楠的朋友圈沸騰了:

老大戀愛了,對象還是上次廣場上當眾甩了他麵子的盲女!

上次那誰在江家飯店碰到他們,老大全程給她夾菜,冰塊臉都笑出了褶子!

老大給她送了一隻導盲犬,每晚必陪著在江邊散步試用導盲犬!

今天又有人碰到老大,他居然拿著冰激淩在電影院賣萌!

……

關於季東楠的八卦最近頻頻刷新老九區的混混群,一群單身狗被他們老大的狗糧塞得嗷嗷叫。

跟季東楠最親近的李豆、黃包子等人湊一塊八卦了一番後,想著這得去送個恭喜啊。幾人一合計,決定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去見見嫂子!

於是,工程大學校門口今天多了一道怪異的風景。

六個男生站成一排,黑襯衫、戴墨鏡,杵得筆直得跟雕塑似的等在學校門口。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呃—凶神惡煞且滿懷期待。

“哎,這還要等多久啊?不是說老大每天都會來接嫂子一起去吃晚飯嗎?”

“急什麽,都等了一下午了還差這點時間。”

“你們也知道等了一下午了,所以說為什麽逮老大和嫂子去吃晚飯要從中午等起?”

“我這是早做準備好嗎!”

“早六個小時?”

“欸欸欸,別鬧了!你們看那是不是嫂子啊?”

李豆率先捅了捅旁邊的人,大家瞬間安靜下來,凝神看去。

遠遠地從操場那邊走來個牽著導盲犬的女生,中等身高,穿著件寬大T恤仍然覺得很瘦,仙女姐姐似的仙氣飄飄。

“嫂子長得好漂亮啊。”黃包子感歎了一句。

一行人點頭如搗蒜。

“老大的眼光就是好啊,眼盲都這麽有氣質。”

“眼盲怎麽了,嫂子身材多好。”

“嫂子走路好看。”

“嫂子的頭發好黑!”

“嗬,嫂子蹲在地上的姿勢都好看!”

“傻子,嫂子摔倒了!”

……

李豆罵了一句,眾人皆驚,顧不上保持隊形,紛紛跑向鹿久。

衝在最前麵的張核桃搶先開口:“嫂子,你沒事吧?”

“沒事,扭了下腳……”鹿久揉了揉腳踝,疑惑地抓緊了牽引繩,“你是誰?剛剛叫我什麽?”

男生們互看一眼紛紛站直,對著鹿久整齊來了個九十度鞠躬,氣勢磅礴地吼:“嫂子好!”

嘹亮的一嗓子把路人們驚得一哆嗦,不知道啥陣仗於是紛紛繞開他們走。

“什麽情況?‘太陽’,我們回家。”鹿久一臉蒙地站起來,動了動繩子,導盲犬就開始牽引著她一瘸一瘸地往前。

嚇著了嫂子的男生們頓時慌了,軲轆軸似的圍著鹿久的前後輪番解釋。鹿久這才知道了他們口中說的嫂子是何意,尬聊中回給他們一個不失禮貌的微笑。

張核桃最為積極,擠在鹿久旁邊獻殷勤:“嫂子,我幫你背包。”

黃包子也不甘示弱,搶著拿走鹿久手裏的輕飄飄的香料袋:“嫂子,我幫你提東西!”

“嫂子我幫你牽導盲犬!”

她哭笑不得:“這倒是不用了……”

鹿久正被人簇擁得團團轉,季東楠的聲音忽然傳來:“你們在這兒做什麽?”

“大哥!”

“老大!”

“老大,我們來看大嫂!”

鹿久輕籲一口氣,天降救星。

“腿受傷了?”季東楠一眼就發現她的腳步並不怎麽利索。

在一大片起哄聲中,季東楠一把將拚命抗拒臉紅到滴血的鹿久強行背到自己背上。

“季東楠,你快放我下來!”

“去吃飯還要走一截,你就老實在背上待著。”

擔心再掙紮會更引人注目,鹿久老實了,把臉埋在季東楠寬闊的背上不敢抬頭。她估計自己臉上這時候紅得快滴血了。

季東楠旁若無人地背著她走了幾步才想起後麵還有幾個人,他偏頭問了鹿久一句什麽,後者點了點頭他這才轉身喊:“發什麽愣,一起過來吃飯。”

眾兄弟高呼一聲立刻跟了上去,一張張糙臉上興奮極了,哎喲,和“八卦中心”一起吃飯,明天有得聊了!

包廂裏,鹿久把菜單往圓桌中間推:“謝謝大家來看我,今天都敞開了點,我請客。”

話雖這麽說,男生們都還是小心翼翼地點單,六個大男生才選了三個菜,生怕點多了、點貴了事後被老大算賬,選的幾乎都是青菜。

鹿久仔細聽著服務員報菜單,等他們“千挑萬選”點完後,對服務員說:“選你們店的主打菜給我上十個。”

季東楠噙著笑替她燙碗筷,對眾兄弟衝他使眼色擠得快抽筋的眼睛視而不見。

男生們趕緊要回菜單,加了幾個葷菜,這才千恩萬謝地求鹿久別點了。

這麽一出鬧過,包廂裏的氣氛鬆快不少,嫂子看上去和善又好打交道,在座幾個糙慣了的漢子立刻放開了,一時間熱鬧一片。

季東楠還記得鹿久說過她討厭混混,擔心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頻頻側頭去看她。

鹿久少話,聽著大家笑鬧她隻是抿著唇笑,表情有些尷尬卻看得出她努力想要融入。

季東楠的心幾乎軟成一攤水。

這樣的鹿久,讓他忍不住想要去靠近和保護。

一幫男生邊吃邊吹牛,菜端上來後沒多久就空了大半,連飯都續了兩桶。

眼看著芋頭排骨隻剩下最後幾塊,季東楠直接把盤子都端了起來,一股腦夾進鹿久的碗裏。

見鋼鐵直男季東楠這麽體貼,眾人筷子都拿不穩了。

黃包子端起杯子:“我們吃狗糧,你們得喝酒吧!”

“來來來,我們敬嫂子!”

男生們紛紛站起來起哄:“敬嫂子!”

季東楠一把攔住:“她不能喝,我替她。”

往常季東楠這麽說大家夥肯定都要聽的,現在正是興頭上幾瓶酒都下了肚,他們膽子紛紛大了,噓聲一片。

“大哥不是吧,你這麽掃興?”

“嫂子怎麽能不會喝酒呢,多少意思一下嘛!”

“不喝就是不給麵子!”

不知道誰先帶頭拍桌子,起哄聲逐步合並成十分有節奏感的四個字—

“嫂子喝酒,嫂子喝酒,嫂子喝酒。”

鹿久對季東楠笑了笑,摸索著端起桌上的啤酒一飲而盡。

在眾人的呼聲裏,她抹抹嘴角寬慰季東楠:“沒事的,不醉人。”

有一就有二,難得熱鬧,鹿久不想掃興,於是來者不拒,很快就有些上頭的跡象。

季東楠見狀,一個眼刀掃向鬧得最厲害的張核桃:“想喝是吧,等送了你們嫂子回去,不喝到你叫爸爸算我輸。”

老大發了話,大家夥一邊吐槽季東楠太護嫂子,一邊著見好就收。

臨走前,季東楠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塞給鹿久一個東西示意她發給這幾個小子。

摸上去是硬紙殼,滑滑的,有些厚度,鹿久一時猜不出這是什麽。

她分發出去才從他們嘴裏知道是紅包。

“我去,嫂子真是大方啊!”

“謝謝嫂子!”

眼看接著又要七嘴八舌好一通吹捧,季東楠受不了地把他們攆走了。

幾個聒噪的家夥一走,終於清靜下來。

鹿久已經有了些醉意,季東楠想要攔車回去,但接連幾輛車都不願意載導盲犬,鹿久便提出走回家去。

夏天的夜風帶著燥熱,沒走多久腦門上就滲出一層薄汗。

季東楠牽著狗,鹿久挽著他,就這樣慢慢走著。

走到一半她累了,兩人便坐在馬路牙子上歇腳。鹿久將暈乎乎的腦袋靠在季東楠肩上。她能想象,如果能看見,這時候馬路盡頭應該和暗藍天幕連成一線了,磅礴又壯美,就像是他們的未來,遙遠而色彩濃重。

“他們平常沒這麽鬧騰,估計是見著你激動了。你要是不喜歡,我讓他們之後不準再打擾。”

說完他低下頭去看鹿久,卻情不自禁被吸引—女生雙頰緋紅,唇色水潤飽滿,像顆誘人的櫻桃,應該是沒喝過酒,這時候有些上頭。

她斂著眉哼哼唧唧的樣子,讓季東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趕緊轉開目光。

鹿久頭發暈,在季東楠肩頭來回滾動碾壓,像極了戀愛中和男朋友撒嬌的小女生。她意識還算清楚,但是酒後膽子和話都多了許多。她一邊搖頭一邊說:“我今天太高興了,季東楠。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開心。”

知道啊,他當然知道。季東楠偏頭看著那顆靠在自己肩上的黑腦袋,鹿久有兩個發旋,據說有兩個發旋的人很倔強,他不知道她心底對於自己有什麽看法,但是他看得出,她今天的笑容全部發自內心。

鹿久慢慢笑著:“你見過我哥你應該知道,他和他周圍那群人看上去西裝革履,其實道貌岸然,本質上就是混混。我討厭混混,但是我又渴望像今天一樣的熱鬧和關心,所以我很害怕也很糾結。”

她潛意識裏的反抗和警惕在無處可依的時候被激發出來,她冷漠、自私,其實偽裝下的她敏感又膽小,她像隻刺蝟把自己武裝成一團刺球,直到有個人溫柔地打開她的內心。

鹿久慢慢地摸索著找到季東楠的手掌,慢慢地與他十指相扣。

她說:“我願意為了你去試一試。可是,季東楠,如果有天我發現自己做不到,我就會從你身邊走掉。我很自卑的,季東楠。”

季東楠忽然害怕,他加大了力道回握住她。她手指纖細,掌心卻粗糙又布滿老繭,他根本無法想象失去光明的日子裏她是如何獨自生活,哪怕隻是想想他都覺得心疼。

還好,他來了。

“不著急,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一生很長,足夠讓我聽完你整個故事。鹿久,我不會讓你跑掉的。你在哪裏我就去哪裏找你,就算你跑到宇宙跑到另一個時空,我也會追過去,牢牢牽住你,就像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