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這是她赤誠天真的十七歲。

1.

天氣突然就冷了下來,毫無預兆,秋風瑟瑟的涼順便變成刺骨剛烈的冷,為了時髦一直露著腳脖子的漂亮女生也忍不住換上了厚重的冬季服裝。

“今天還是火鍋走起啊?”

季東楠側頭去看旁邊的鹿久,後者低應一聲,想起上次兩人吃火鍋的時候。她夾起剛熟的牛肉丸呼了兩口就丟進嘴裏,咬下去滾燙的湯汁濺出來,又燙得隻好吐進碗裏。

季東楠立刻給她遞紙巾過去,嘲笑說:“你吃相還可以更醜一點。”

回過神,鹿久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吃了,不吃了。”

“咱們今天吃點炸的?”

兩人相視一笑,哥倆好地勾肩搭背往肯德基走。

最近季東楠總是在她晚自習前來找她,風雨無阻的。

課本和試卷堆滿了桌肚的高三,每個人都像打仗一般。鹿久也忙得焦頭爛額,前有班主任每天在班上鞭策打氣,後有鹿清替她申請SAT(學術能力評估測試),周末還要擠出時間去上托福輔導。每天一睜開眼不是背單詞就是做試卷,和季東楠吃飯算是唯一的休閑活動了。

晚自習前的時間也是鹿久每天最歡喜的時候了,美食可以慰藉她一整天忙碌的學習。

如果能偶爾在晚自習後奢侈地去看場電影,恐怕她做夢都要笑醒了。

兩人並肩走著,鹿久抱著個透明文件夾,很大的書包掛在她身上,看得出重量不凡。

季東楠隨手取下她的書包甩到自己背上,望著她文件夾裏的幾張卷子咋舌:“哎,這不會是你今天要做的量吧?”

“是啊。學校的就有三張,其餘兩張都是課外的英語卷子。”鹿久語氣平平,大家都是如此過的高三。

兩個人湊在點單區劈裏啪啦點了一堆垃圾食品,找了個四人的座位坐下。

季東楠端著餐盤坐在鹿久對麵,她咂咂嘴,舉著的兩隻“爪子”已經迫不及待地去接了。

“就這麽餓?”季東楠被她逗笑。

“餓死了。”

鹿久把漢堡推到一邊,將薯條和三袋雞翅倒出來,一看這些泛著金燦燦油漬的食物就讓人食欲大開。

她抓了個雞翅,熟練地把兩頭咬開,剔出兩根細骨頭,一邊吃一邊忍不住開心地搖頭晃腦。

季東楠盯著她的每一個小表情小動作,漸漸地失了神。這個吃東西吃得如此生動的女孩會是他印象裏麵無表情地就著熱水咽冷饅頭的女大學生嗎?

他無法把這樣兩個截然不同性格的人結合起來,也無法接受現在的鹿久會變成未來那樣。

要是鹿清沒有死,那之後的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如果可以改變就好了,季東楠忽然萌生出這樣一個念頭。

那想法一經出現就不可遏製地擴散,他感覺血液都開始沸騰了。

要不然,搏一搏?

吃飽喝足的鹿久把餐盤推到一旁,看季東楠還在慢吞吞邊吃邊想什麽,乖乖地抽出試卷開始做題。

周圍安安靜靜,對麵的咀嚼聲都輕了下來。

她一會兒奮筆疾書,一會兒停下來皺眉思考,筆頭在手裏熟練地轉著。

“季東楠,你來看看這一題你會不會?”

“還有你不會的?”季東楠擦了手湊過去,看到題目的瞬間頭就大了,“對角函數?打擾了打擾了,不認識。”

“你不會一題都不會吧?”

鹿久的眼神瞪過來,他立刻掉轉視線,這都四五年了,哪裏還記得。

季東楠小聲嘀咕:“家裏有一個成績好的不就行了。”

“你說什麽?”

“沒什麽。”

鹿久疑惑地掃他一眼,重新開始算題。

季東楠洗了手,又打了一把遊戲,抬起頭鹿久還是保持著左手枕臉的姿勢,蹙眉在苦苦思考。

季東楠收回目光,也開始看起寵物吃播的評論和私信。

兩人麵對麵坐著,互相忙著自己的事,不說話卻不會尷尬,好像原本就該這樣相處,舒服且自在。

又過了許久,鹿久終於從卷子裏抬起頭,用力伸了個懶腰。

“做完了?”

她臉上顯露出些許的疲倦:“差不多,有兩道題還要明天去請教老師。”

“累嗎?”

收著卷子的鹿久笑了笑:“當然累。但是一想到我想要的東西,這點辛苦根本不值一提。”

“你想要什麽?”

鹿久的眼睛亮起來,她背起書包起身:“走,我帶你去看。”

2.

鹿久和季東楠借著月色一路往柳上小區走去。

快到樓下時,鹿久隔著老遠看到樓下套了件灰色毛衣站著的高挑女人,高興地揮手喊:“媽!”

季東楠心中一緊。

鹿清把手裏的兩袋分好的垃圾扔進垃圾箱,聞聲轉過頭來。

季東楠走近,乖乖喊“阿姨好”。

鹿清笑眯眯地看向女兒:“這是你朋友?上來坐坐吧。”

季東楠躊躇在原地,鹿久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上去坐會兒吧,我媽不吃人的。”

他沒有再推辭,和嬉笑著的母女一起進了電梯。

一連在小區外麵裝偶遇了許多日,如今堂堂正正去鹿家,季東楠突然有了點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感覺。

鹿清開門進去,從鞋櫃裏給他拿出新拖鞋。

借著玄關的光亮,他悄悄打量起鹿清。

鹿清柳眉杏眼,溫婉大方,是個標準的中國式美人。最神奇的是,鹿久的眼睛和她的極像。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鹿久的身世,乍一眼還會以為是真的母女。

季東楠深呼吸一口,抬頭就看見從房內出來的秦父。

聽說秦家夫妻是非常恩愛的,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秦澤接過鹿清的外套,飛快地啄了一下妻子的臉頰,故作生氣的樣子:“怎麽沒跟我講一聲就下去了,我不是說了我來丟嗎?”

鹿清笑道:“誰丟不都是一樣。鹿久的朋友來了,你也招呼招呼。”

吃了一記甜蜜的警告,秦澤這才看向門口的兩個孩子,熱情地讓季東楠落座。

季東楠飛快地掃視一圈,秦沐並不在家。

兩口子都很好客,秦澤招呼季東楠喝茶,鹿清也忙著去廚房切哈密瓜。

鹿清坐到沙發邊想要從季東楠這裏打探些什麽。鹿久一眼識破,三兩下打岔過去,催促著要帶季東楠去參觀參觀她的房間。

季東楠被雙柔軟的小手推著走,鹿久的房門一打開,正對著的櫃子上大大小小的獎杯讓他的心擰在了一起。

“這些東西……”

“夢想,這些都是我的夢想。”鹿久背著手站在季東楠旁邊,看到他的神色,抬了抬下巴毫不掩飾臉上的驕傲。

“這個是省內比賽獲的特等獎。這是學校的晚會上,我和幾個朋友做了一套環保服走秀拿到的一等獎。啊!還有這個,是我代表學校參加德國比賽拿的亞軍!”

她得意地介紹每座獎杯獎牌的來曆,黑亮的杏眼裏是零碎清朗的光亮。

那座黑底座的獎杯,季東楠認得,三年後鹿久因為它不肯離開火災現場,還是他從火場中無意救出來的。

那是2014年5月6日“環球點”平麵設計大賽銀獎杯,設計界裏程碑式的獎項之一,鹿久是此獎項中最小年紀的獲獎者。

鹿久喜歡服裝設計,在這方麵一直有著極高的天賦。

“環球點”是鹿久初展才華的高平台,但也是她獲得的最後一個設計獎。

一瞬間,季東楠隻覺有什麽東西緊緊扣在他心上,越鎖越緊,緊到不能呼吸。

鹿久的目光流連在那些大大小小的獎杯上,帶著對未來的憧憬:“我要成為最好的設計師!”

季東楠麵色蒼白地笑著擠出一句讚詞,他看著她意氣風發地談著十七歲的夢想,目光熾熱,眉梢飛揚。

在這個愛做夢的年紀裏,鹿久和其他女生一樣有著赤誠天真的模樣,手握長劍就以為可以闖天涯。

季東楠隻敢在她注意不到的瞬間,流露出一些難過。

十七歲的鹿久永遠不會想到,時光會在不久後將她與她憧憬的未來劃出條巨大的豁口,一分兩頭。

那變故即將摧毀她。

手指緊緊攥拳,季東楠看著鹿久暗下決心。

他一定要扭轉她崎嶇的命運,他要改變這一切,不管他將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麽,他都不能再讓未來重演,既然命運送他來到這裏,他就不能坐視不管。

這執念如野藤瘋長,吞沒所有理智。

季東楠走後不久,鹿清便拉著鹿久委婉打聽:“小久,小季他是你學長?”

鹿久搖頭:“已經在上班了。”

“已經工作了?那比你大許多啊。”鹿清驚了,小心翼翼地問,“你們關係現在到哪一步了?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鹿久聽出了鹿清話語裏的意思,瞬間有了絲不開心:“哪一步都沒到。媽,以前我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八卦的?”

鹿清擰眉:“媽這是關心你,你現在已經高三了,節骨眼上,離高考隻有一步之遙,不能被其他事情分心。”

鹿久麵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很快回答:“我已經很努力了。再說,他也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他什麽來曆你都不知道,就和他一起進進出出?”

“媽,你不要瞎猜好不好?”

秦沐剛開門從外麵進來,就聽到鹿久和鹿清的爭執,隨口問:“你們在說誰呢?”

鹿清看到他,瞬間像是找到援兵,迫不及待地說:“說小久的男性朋友,你妹妹在外麵認識些什麽人,你這個做哥哥的也得了解了解。”

“媽,你又來了,明明是你叫他上來的。”鹿久有些窘。

“是嗎?那是得好好問問。”秦沐笑著安撫完鹿清,轉身準備和鹿久說話。

鹿久卻抿著唇,忽然跑進了房間。

鹿清看著關上的房門,麵露憂色。

秦沐解了圍巾掛在衣帽架上:“剛來的人是叫季東楠?”

“你怎麽知道……”

“見過兩次,是個有意思的人。但對小久來說不一定是好事。”

“怎麽說?”鹿清一顆心又吊了起來。家有花季少女,做母親的最怕的就是女兒被不知道什麽來曆的男生給迷了心,特別是在高三這種關鍵時候。

“那男生我去查過,查不出什麽底細,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這種人搞不好有什麽問題,也不知道小久和他是怎麽認識的。”

“我就說吧,說來說去,她都說不出這男生的底細。”鹿清急得一拍大腿,“他年紀跟你差不多,小久單純,和這種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的男生接觸,我總擔心她吃虧。”

“小久雖然成績一直不錯,但也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很容易被外麵的花花世界吸引,這時候還是得多給她一些管束,免得後悔莫及。”秦沐頓了頓,眼神閃了閃。

“您要是實在擔心,這段時間就管嚴一點,其餘的高考以後再說。”

“也好。”

3.

當一個曾經叱吒職場的家庭主婦重新“剛”起來,手腕依然雷厲風行。

鑒於鹿久最近頻繁表現出格,家裏上下一致決定,對她實行高考前的“半封閉式管理”。

她列舉出“十不許”清單,其中有兩條是這樣的:

一、在高考前,不許和外校人士來往;

二、在高考前,不許有除補習班以外的外出活動。

鹿久怎麽看都覺得這合起來就是一條隱藏清單—不許跟季東楠來往。

“媽,這也太專製了吧!”鹿久抱臂往沙發上一躺,企圖用撒嬌的方式動搖組織頭目。

無奈,抗議無效。

從那天起,隻要鹿久一放學,一輛顯眼的跑車就穩穩地停在校門口,車窗搖下來,露出秦沐俊朗的臉。

鹿久心裏一陣哀號,真是一丁點機會都不給她啊!

……

不管什麽時候放學,秦沐的車都會準時準點地守在那裏,如果他有事走不開,鹿清就親自開車接送。

怕季東楠來找自己,鹿久隻好給他發了兩條短信把事情大致說了說。季東楠的回複倒是很快,隻有一句話—

那你好好備考,別分心。

鹿久扔開了手機,噘了噘嘴。

除了那條短信,兩人非但沒再見麵,也沒有別的聯係。

其實,季東楠每天都會悄悄來一中,目送無精打采的鹿久被家人接走。隻是遠遠地看著她,他都覺得內心滿足。

這天傍晚,季東楠又不知不覺走到了一中門口。

穿著藍色校服的學生們從校門蜂擁而出,他踩在花壇台階上,下意識去找鹿久的身影。

鹿久綁著馬尾辮捧著課本跟著人群出來,微微低著頭,嘴唇抿成一條筆直的線,似有淡淡的倦意。

季東楠的目光緊緊跟著她的身影,或許那眼神實在太過熱切,女生的腳步頓了頓,感應到什麽似的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鹿久微微睜大了眼睛,眉尾跟著揚了起來,所有辛苦和困乏都在看見那個人後煙消雲散,隻剩滿目驚喜和歡欣,然後,連帶著整張臉都生動起來。

季東楠猶如解鎖了遊戲技能,此後每每這個時間段都如約而至。

然後遠遠地,看到鹿久衝他歡喜一笑就心滿意足,即使大多時候他連鹿久的五官都看不太清晰。

季東楠想,倒是有點像頭腦發熱不顧一切地去見某個明星的追星少年。

偶爾,季東楠也會被秦沐發現,畢竟站著最顯眼的位置。

再之後,鹿久連笑一下都來不及就被直接拉進車裏。

季東楠盯著跑車從麵前疾馳而過,陷入了沉思。

天擦黑很久了。

鹿久上完晚自習回家後又重新坐到了書桌前,清亮的光落在書本上,她趴在桌上寫寫算算,腦子裏的公式計算一刻也沒停過。

樓下,鹿清在喊:“小久,休息下,來喝牛奶。”

“等下。”鹿久頭也沒抬。

咚—

窗外有什麽窸窸窣窣的響動,起先鹿久還沒有在意,但那聲音一聲比一聲大,好像有人在拿什麽砸窗戶。

她好奇地起身拉開窗簾,一顆石子迎麵朝她飛來,她下意識一閃身,石子砸在鋼化玻璃上發出一聲脆響。

緩了緩神,她打開窗戶,喝道:“誰啊?”

樓下正一下下拋著石頭的人看見她,高高揮手:“鹿久!”

鹿久的眼睛裏瞬間落滿了光……

“小久,牛奶來了。”

門外傳來鹿清的聲音,鹿久猛地關上了窗戶,幾步躥回書桌前,房門恰好打開。

“你怎麽慌慌張張的,題目不會做?”鹿清疑惑地看著她,作勢就要往她這邊走。

“沒有沒有,我都快要做完了。”鹿久搶過牛奶仰頭喝了。

“慢點喝,燙!”鹿清驚呼。

鹿久已經咕嚕咕嚕把一整杯牛奶給喝了個幹淨,真的燙,燙得她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她忍住淚,把杯子往鹿清手裏一塞,推著鹿清出門:“好了媽,我要繼續做題了!

“不用進來了,會打斷我的解題思路,我什麽都不吃。”

“這孩子!”鹿清隻當她是做題目做得煩躁了,咕噥了幾句也還是離開了。

耳朵貼在門板上的鹿久聽著媽媽遠去的腳步聲,輕輕鎖上房門,跑到窗邊打開窗戶探出頭去,眼睛彎成月牙狀:“嘿,季東楠!”

4.

路燈把人影拉得長長的。

季東楠緊了緊圍巾,提高音量:“我有沒有打擾到你溫習?”

“沒有,沒有。”鹿久搖頭,“卷子我都做完了,再背會兒單詞就能睡覺了。”

“那就好。”

“你呢,你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工作很順利……”

樓上的鹿久跟樓下的季東楠聊著,手肘撐著窗台上,小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

講到起勁時,門外傳來幾下敲門聲,鹿清問:“小久,你在跟誰說話?”

鹿久立刻縮回了腦袋:“沒誰,我在讀課文呢—”

鹿清的腳步又遠了。

剛鬆了口氣,手機“叮”了一聲,鹿久點開消息,是季東楠發來的。

“被發現了?”

“沒有,我媽走了。”

經過這一插曲,隔空喊話轉變成了隔空打字。

他們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都拿著手機劈裏啪啦打字,說到好笑的地方,兩人會一上一下相視而笑。

季東楠也不再去學校門口守株待兔,兩人以石子為信號,聽到三顆石子敲在玻璃上的聲音,下一秒三樓最右邊的那個窗口就會極快地冒出個腦袋。

季東楠捧了杯熱奶茶,時不時把它放在耳朵上焐一下,再用手臂夾著騰出空來敲字。

“今天學校有沒有發生有趣的事?”

“我致力學習無心其他,哈哈哈。其實是我媽已經給我報名了SAT,一月份去香港考試,所以我現在日常就是備考備考備考,哪有什麽發現美的眼睛?”

“放輕鬆點,你一定會考上的。”

“我自己都不確定,你怎麽這麽肯定?”

“因為我未卜先知。”

鹿久眯著眼晃了晃手裏的熱牛奶,和季東楠隔空幹了個杯。

“借你吉言。”

季東楠從前隻是聽鹿久隻言片語地提過母親看她看得緊,現在一番領略下來,不無感慨。

為了高考或者說是為了避他,鹿清著實下了功夫。

把這事跟江怙吐槽幾句以後,她的反應比季東楠還大,甚至同情地請他吃一頓燒烤。

吃燒烤的大排檔就是一個簡易的塑料棚,風一吹三麵都嘩嘩響,冷意從四麵八方湧進來。

江怙的長卷發在風中淩亂:“這冬天擼串還真冷,手指頭都是僵的。”

“再冷點就都收攤了,你就珍惜著吃吧。”

“你現在準備怎麽辦啊?”

江怙吸了個花甲,霧麵口紅完好如初。吃串串都能吃出優雅感,說的就是江怙這種人了。

“能怎麽辦,秦家攔得這麽緊,我就不頂風作案了。她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下學期又是高三最重要階段,我寒假再去看她。”

季東楠說完,立馬遭到了江怙的嫌棄。

“你怎麽跟人家長輩似的?”

季東楠咧嘴:“她這麽小,我可不就是長輩嘛。”

嘴裏開著玩笑,他卻很明白自己不是穿越過來戀愛的,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2017年的鹿久不是最好的鹿久,2017年的季東楠也不是最好的季東楠。

但現在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他要改變混混季東楠和盲人鹿久的命運。

天越發冷了,鹿久忙著高考,季東楠的寵物吃播也做得勤了。

仔細研究發現訓練貓狗和豆丁吃播最受歡迎,於是季東楠果斷鑽研製作這兩種類型的視頻。

他絞盡腦汁地回想著2017年的大V博主們是怎麽操作的,自己也慢慢學著剪輯、修圖、調色、寫文案,提升拍照技術,偶爾花錢再買點推薦營銷。

除了這些,他還會做貓狗筆記,上麵記錄了養萌寵的小知識,比如貓狗營養膏、小零食的推薦,根據寵物表現判斷它們的情緒等。這些分享一下就獲得上萬的轉發,鏟屎官們在評論下麵聊得熱火朝天,季東楠也挑了些回複。

功夫花了下去,粉絲量每天持續上漲,也逐漸有人開始在評論和私信裏詢問季東楠這邊貓貓狗狗的售價。

來這裏快三個月,答應江怙的營業額終於初有成效。

季東楠挺滿足的,握著手機笑得開心。

江怙從季東楠身後路過倒水喝,看他在沙發上表情莫測,走過去。

“你是在笑還是中邪了?”

季東楠“唰”地站起來,抬了抬下巴,把手機擺到了她麵前。

江怙也眼睛一亮,上下翻了翻屏幕,嘖嘖稱讚:“不錯啊,居然開始有人找你打軟廣告了。”

“那是,每月提高三成的營業額指日可待。”季東楠挑著眉,得意的神色遮都遮掩不住。

江怙被他逗笑:“至於這麽高興?”

“當然至於。你上次說玉安區開了家巨貴的什麽來著?”

“法棍泡芙。”

“走,吃去。”

5.

如果不是江怙刷微博發現,季東楠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有生之年居然還能上熱搜。

這放在以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熱搜名字挺文藝的:豆丁和他的手。

許多人點進熱搜,然後被季東楠的美手圈粉,再被安利去看了寵物吃播視頻,更誇張的是微博上連季東楠的粉絲群和超話都開始有了。

季東楠刷著手機,聲音有點發虛:“江怙,我是不是要火了?我都還沒做好紅的準備啊,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要去換個更好看的發型?”

江怙送他一個大白眼:“你臉都沒露過,換給我看啊?”

“也是。”

鹿久第二十三次收到了寵物博主的回複。

用單琳的醋話來說,簡直成了雷打不動的釘子戶,而博主又是一個不寵粉絲的人。

“他肯定完全眼熟你了,不然不會每次都回你!但你每次評論的時候我也評論了啊,認真來講,我還比你多發了三條。啊啊啊,我也好想被翻牌啊!”

單琳哀號幾聲,又仔細看了看鹿久的微博名“吃勺子的甜品”,嘴裏念叨著:“一定是我的名字不夠特別,我得改個更突出的名字。”

鹿久盯著自言自語的單琳,得意地挑眉:“人品問題,人品問題。”隨手給手機定了個晚上九點二十的鬧鍾。

晚上九點半,是這個博主的直播。

為了看晚上的直播,晚自習間鹿久趕完了所有卷子,回家後背了會兒單詞,就拿著手機在等待了。

豆丁如約而至,比起第一次在視頻裏看到的樣子似乎還胖了一圈。

博主依然隻有半鏡,聲音也做了變聲器轉換,時不時說點土味情話熱場,但是鹿久的目光一直盯著他喂食的手,莫名有種熟悉感。

此刻因為是直播,博主手上的抓痕看得分明,傷口早就結痂了,現在隻剩兩條淡粉色的疤,位置卻和季東楠手上的一模一樣。

鹿久盯著他的手發愣,連敲門聲都沒聽到。

鹿清敲了兩下沒聽到動靜,端著碟子擰開了門,裏麵裝了兩個獼猴桃,切成半,用勺子把果肉完整地挖了出來。

鹿久看見鹿清,嚇得手一抖。手機摔在了地上,她慌慌張張撿起來關機,但鹿清還是看見了屏幕上的直播,將碟子重重擱在桌上,沉著臉開口就語氣不善:“你卷子都寫完了嗎?”

“寫完了!今天的單詞量也完成了!”鹿久乖乖點頭,把手機往背後推了推。

鹿清翻看了幾頁英語資料,手指敲著一篇短文:“你把這個背給我聽聽。”

“好。”鹿久看了眼標題,心裏咯噔一下,硬著頭皮開始背,“Good morning ,ladies and gentlemen ,Some of us are having problems with our parents ,as they often look into our school bags or read our diaries.I fully understand……understand……(早上好,女士們,先生們,我們中的一些人和我們的父母有問題,因為他們經常查看我們的書包或閱讀我們的日記。我完全明白……明白……)”

“why we are not comfortable about it(為什麽我們對此感到不舒服)?”鹿清提醒。

“why we are not comfortable about it,but……but(為什麽我們對此感到不舒服,但是……但是)……”

鹿久支吾半天,背不下去了。

鹿清把書重重扣在了桌上,生氣地看著她:“我不是跟你說過,這些都是範文,必須要背出來嗎?你還想不想考喜歡的學校了?”

“想!當然想了!”鹿久看著她的臉色點頭如搗蒜,“媽,你別生氣,我一定會把這些都背了。”

“想?我怎麽一點都沒看到你的迫切?現在這麽關鍵的時刻,你玩手機反而比以前還厲害了。”

“……”

“你這麽大了,媽媽也不想說你什麽,道理你都知道。我看啊,在高考前手機也不要玩了!你就專心讀書,高考之後我再把手機給你。”說著,鹿清傾身去夠她背後的手機。

鹿久大驚失色,當即抓著手機護進懷裏:“媽,我會認真學習的,你相信我。”

“手機會讓人分心,你先放我這兒。”

“不!”

鹿久反身往**一倒,把手機死死護住。

“小九,聽話!”見她如此抗拒,鹿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硬是要搶走她的手機才放心。

情急之下,鹿久扯起嗓子喊:“哥!”

幾秒之後,秦沐出現在鹿久房門口:“你們這是怎麽了?”

“媽要收我手機!哥,你說是不是過頭了?”

“還不是她不好好學習,我都看到幾次了。”

鹿久不甘示弱地回懟:“我說了我不會耽誤學習的!”

秦沐把事情經過聽了一遍。

兩人都是一副不肯退讓的模樣,他隻好先從好說話的鹿清下手,好說歹說勸了一番,把人先從鹿久房裏弄了出去。

鹿久在**以護著手機的姿勢趴了一會兒,確定了沒人再進來才坐起來。

她重新點進直播頁麵,發現已經下播,微微失落。

“什麽啊,視頻裏不是提前說過的直播一個小時嗎?這時間才過了一半……”

提前下播的季東楠坐在客廳裏打了個噴嚏。

他攏了攏身上的大衣,手指快速地在頁麵翻著。

剛才直播的時候,看到底下評論說有個微博上有個吃播抄襲他,可是現在還沒正式到2015年,哪有吃播?

電光石火間,季東楠匆匆下播,根據剛才記得的名字在微博上搜索。

沒想到還真找到了,也是寵物狗的吃播,風格的確和他很像。

季東楠刷了幾條退出去,結果又看到了幾個新的吃播。他手指上下滑動,臉上的神色越發沉重。

他努力回憶,2014年吃播也才剛剛流行,根本沒有做寵物吃播。

現在卻因為他,而讓這個事情提前發生了。

冷不丁地,他手臂起了一圈雞皮疙瘩。

季東楠站起來,腦子裏塞得滿滿的。

比起被抄襲,他現在想的是另外一個問題:鹿清的死亡時間,會不會也發生了變化?

他跑到陽台上點了一根煙,冷風陣陣,讓他頭腦清醒了些許。

關於鹿清的去世,鹿久曾隨口說過幾句:高三那年,她們母女兩人發生了爭執,鹿久離家出走。鹿清因為追趕她,被馬路邊忽然掉落的店牌砸中,當場死亡。

那一天是6月26日,季東楠之所以記得,是因為三年後鹿久曾在鹿清忌日那天被人綁走。

6月26號,和現在差了整整半年。

季東楠掐滅煙頭,久久凝視著窗外。